郭冲斥道:“方敦孺和严正肃执迷不悟,朕就算想饶他们,他们怕是还不领情。这次饶了他们,下次指不定要说出怎样的言论来。朕可没那么宽的心胸,朕怎容有人对敬天法祖之事大放厥词?坏了整个大周的天道伦常,扰乱天下人的想法?那方敦孺被称为当世大儒,朝野内外有不少他的崇拜者,他身为德高望重之人却不修言辞,影响之恶劣令人难以接受。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效仿其作为,天下岂不大乱?你想过这些没有?朕对他们难道不维护么?青教之乱连你都说和新法不无干系,朕为了保护他们不惜下罪己诏。但朕换来了什么?便是他们说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林觉点头道:“确实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微臣也很痛心。臣愿去和两位大人谈一谈,他们若肯低头认错,消除影响的话,对于此事的影响会降低不少。若他们肯认错,皇上可否从轻发落?”
郭冲瞪着林觉道:“朕若是不想轻饶他们呢?”
林觉叩首道:“微臣斗胆猜想,皇上心里其实是想饶恕他们的,因为皇上是仁义之君,皇上不会一棍子打死的。今日早朝上皇上给过他们机会,可是他们却辜负了皇上。皇上在给他们一次机会,这样也算仁至义尽了。也算皇上和他们君臣一场,世人也再无什么话好说了。”
郭冲冷声道:“你也莫要给朕戴高帽子,朕不吃这一套。这一次方敦孺和严正肃的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辜负朕的期望,朕岂能轻饶?不过……正如你所言,朕也不想一棍子打死,赏罚得分明,功过得分清,他们也是做了些事情的。朕可以网开一面,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向天下人谢罪,撤回他们的不当言论。而且,之前关于新法的一些错误,他们也必须承认。朕并不想为他们背这个黑锅,朕下了罪己诏是为了他们,这次他们必须也要为朕正名。林觉,你懂朕的意思么?”
林觉心中感到一丝悲哀。郭冲不但要严方二人为了这一次的言论道歉,还要追根溯源,将青教之乱的罪责揽过去。郭冲已经后悔下达罪己诏了,他不想为整件事揽责了。这说明郭冲整个心态已经起了变化。数月之前,他知道自己重病不治,时日无多,所以下罪己诏,要立太子,因为他要创造一个安定的政权交接的氛围,当然也有很多复杂的另外的考虑。但现在,他的病渐好,他其实早已后悔了。借着这个机会,他要为自己翻案了。
“你去告诉他们,朕已经对他们仁至义尽了,朕对他们也足够的宽容了。这两年多来,朕颇有些讽刺意味。
当林觉进入御史台之后,他发现这里的所有人手都已经被撤换了一遍。以前的官员只剩下几名,捕快衙役以及驻军却统统撤换了一遍,里里外外已经被禁军所把持。很显然,吕中天和杨俊的动作很快,已经将御史台全部掌控在手中,将方敦孺和严正肃也死死的控制在手中。在门口时,林觉遇到了严正肃的家眷,她们也是来探监的,但是却被禁止入内,根本不许探视。倘若不是林觉手持郭冲的手谕,怕是也根本无法入内。即便如此,在进门的时候一位陌生的官员还是说了一大堆的不许,说严方二人是朝廷重犯,不能有任何不当的接触。方师母精心准备的酒菜也被挡在了外边,说不许吃外边带进去的饭菜,以免发生意外云云。只允许将几件棉衣带了进去。还规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到了时间必须出来,否则便要强行轰出。
林觉虽然愤怒,但却并不想在这时候跟他们理论,这些人明显是受命于吕中天等人,他们并不希望任何人去探视方敦孺和严正肃。自己下午去见皇上,请求探视方敦孺和严正肃的事情他们定然已经知晓了。毕竟皇上身边有他们的耳目。他们只是无法阻止自己去见人,便只能以各种理由刁难了。
天黑风高,空气冷的像是要结冰一般。林觉和方浣秋方师母三人在一群禁军的虎视眈眈的‘保护’之下进入了阴暗的大牢之中。当牢门在身后关闭之时,一下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牢头早已更换,也不是那个林觉认识的郑喜了。代之以一名面无表情的胖胖的中年汉子。他倒也没太多的废话,带着七八名狱卒提着灯笼引着林觉等人来到了一排监舍之前。
“犯人关押在天子第三号和第四号监舍,尔等不得入内,只能隔栏探视。探视时间一到立刻离开,不得大声喧哗,不得笑闹哭叫,否则立即离开。林大人可明白了么?”
林觉沉声道:“有劳了,但本官也告诉你们,本官是奉旨探视,你们不得在旁窥伺偷听。如有此类情形发生,本官将奏明圣上,严惩不贷。”
那牢头拱手道:“放心便是,我们可没兴趣管这些事。我们走。”
那牢头一摆手,一群人跟着他身后脚步杂沓而去。
林觉提着灯笼头前走,方浣秋扶着方师母在后面跟着,三人沿着甬道一间一间的寻找,在尽头不远处,找到了相邻的天子三号和四号监舍。隔着栅栏往里看去,里边黑乎乎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严大人!方先生!学生林觉来看你们来了。”林觉低声呼唤着。
“爹爹!严世伯!你们怎样了?”方浣秋带着哭腔叫道。
方师母站在那里,盯着天子四号监舍里的黑暗角落瞧,轻声道:“秋儿,你爹爹在这里了。”
林觉等人忙瞪眼往里瞧,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很快,一个缓慢的身影从昏暗中走到灯笼光线可及之处,正是方敦孺无疑。也不知道方师母是怎么认出来的。
“先生!”林觉叫道。
“爹爹!”方浣秋哭了起来。
方敦孺身着中衣,官服衣冠早已被除去,发髻散乱着,头发上沾着些草屑。整个人显得苍老而颓唐。见到林觉等人时,方敦孺眼中的惊喜一闪而没,沉声道:“夫人,秋儿,你们来这里作甚?这里是你们能来的地方么?林觉,你怎么将你师母和师妹带到这种地方来了?简直糊涂。她们都知道了?”
方师母缓步上前,将抱着的棉衣递进栅栏里,轻声道:“夫君,都这个时候了,就不要乱发脾气了。你这一辈子发的脾气还少么?林觉一片好意,你却又要骂他不成?难道我们母女不该来么?夫君,你便一点不为我们母女考虑么?”
方敦孺面现愧疚之色,但却很快恢复正常,沉声道:“夫人,浣秋,你们不要管这些事。林觉,老夫拜托你一件事,你不要再带她们来见我。你若念及旧日之谊,请你即刻将你师母和师妹送离京城,远离这是非之地。不要来管我。你自己也不用再来了,免得耽误了你的前程。”
林觉沉声道:“先生,那样的事情暂时不谈,可否容学生跟你说几句话?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先生能否听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