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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2 / 2)

赵不尤道:“这也是费解之处。”


顾震猛喝了一口酒,叹道:“我才说案子已经告破,这么看来,这案子才开头”


温悦听了,才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赵不尤扭头歉然望去,温悦回了他一眼无奈。


顾震却没留意,问道:“还能从哪里查”


赵不尤道:“我这边,古德信还未回信,章美查出来礼部员外郎耿唯和简庄密谋,不过我想,古、耿两人虽然知情,但应该不是主谋。”


赵不弃道:“我这里,何涣杀死阎奇,发配暴毙,又被救活,这一连串怪事恐怕都是设计好的,背后主事的是个员外,这员外看来来路不小。”


墨儿道:“胁迫武翔的人是谁,香袋交给了谁,目前也不清楚。”


瓣儿道:“董谦被迫去做紫衣客替身,肯定不是侯伦一个人能办得了的,背后也一定另有主谋。”


顾震道:“这几路人马,又都是为紫衣客而来。”


众人默默沉思起来。


赵不尤忽然想起一事,心里一惊,沉声道:“我们疏忽了一条线索。”


“什么”诸人一起问道。


“高丽。”


“嗯”诸人越发纳闷。


“武翔十一年前偷传图书给高丽使者,这事极隐秘,只有他一家人和高丽使者知情。他家中兄弟妯娌情谊深厚,绝不会外传”


墨儿惊道:“写密信胁迫武翔的,是高丽使者”


赵不尤点点头:“有可能。还有一条佐证。清明那天,我经过虹桥时,见到枢密院北面房令史李俨陪着一人在桥东茶棚下,那人汉话口音有些古怪,我当时疑心他是高丽使者。后来无意中遇到李俨,他上来搭话,随口又打问起梅船案,并劝我不要再查。现在看来,他似乎并非随口而言”


赵不弃笑道:“这戏越来越好看了,连外国人也挤进来扮暗鬼”


赵不尤道:“不过目前尚不能断定。”


瓣儿忽然道:“咱们这几桩案子里的这些人合起来,倒像是一幅士子图呢。”


墨儿道:“还真是。哥哥那边东水八子,有隐逸,有太学生,有魁首,还有已经出仕的古德信、郎繁。”


赵不弃笑道:“我这边有状元,有府学生,还有县学破落户丁旦。”


瓣儿笑着接道:“我这边是待缺的进士。”


墨儿叹道:“我这里武翔是出仕,武翘是太学外舍生,康游是武转文,还有饽哥,是从童子学辍学。”


赵不弃笑道:“这士子图花色果然齐全。”


赵不尤道:“士农工商兵,士居首。世教风化,朝政得失,都系之于士。士正则天下正,士邪则天下邪。仅从咱们这幅士子图来看,正气仍在,但邪气亦不弱,或出于陋见,或由于私欲,互争互斗,损伤了多少元气外敌未至,内伤已深。”


赵不弃笑道:“不止互斗,这士子图整个看起来,又是一场傀儡戏。所有这些人,连我们几个在内,都不过是木傀儡,被人操弄着跑腿奔命、颠来倒去,二十几个人还丢了性命。背后操弄的那些人却至今连影都不见。”


赵不尤叹道:“那天田况跟我说起一个话题,世事如局人如棋,也和你一个意思。不过,人既非棋子,也非傀儡。人能动,能思,能选。同一个局,只看每个人作何选择。就像简庄和章美,两人起先不但主动入局,更造出局,来害宋齐愈,但到后来,简庄仍执迷不悟,章美却幡然悔悟,并以自己性命去破局。”


墨儿道:“香袋案也是,武家两兄弟,武翔便不听命,不入局,武翘却为了兄长,成为造局者,害了康潜、康游两兄弟的性命。而康游,原本完全可以置身局外,为了嫂嫂和侄儿,却不惜性命,毅然入局。”


赵不弃笑道:“何涣那呆子也是,葛鲜和丁旦设局,用阿慈一勾,他就老实上钩入局。而丁旦,为钱设局,却不知道,别人又把他设进局中。大局套小局,他好赌,结果把性命赌进去了。”


瓣儿笑道:“何涣幸亏遇见二哥这个专爱破局的人,才把他搭救出来。倒是侯伦,别人设局害他,他又设局害董谦,董谦是十分侥幸,才从局里逃出来。”


顾震皱眉道:“这一局套一局,到底有多少层局”


赵不弃笑道:“人生无往而非局。”


赵不尤道:“是。有人必有争,有争必有局。所不同者,恐怕只在一点不忍之心。像章美、饽哥、冷缃,都先设了局,因为不忍,又主动解了局,让宋齐愈、孙圆、阿慈得以脱局。一点不忍之心,便能给人一条活路,自己也多一分安心。简庄修习仁义之学,却不知道二人为仁,仁不在言语文字间,而在人与人之间。一个忍字,上面一把刀,下面一颗心。忍心,是先自割本心。伤人者先伤己,纵便如愿,己心已残,又何能得安”


赵不弃笑道:“你们寻安,我只求趣。咱们已经搅了他们的局,这些背后提线设局之人,一定正在不安。咱们就再用棍子加力捅一捅,越捅他们越不安,越不安,便越难看;越难看,这事便越有趣。”


诸人正在沉思,都被他逗笑。


顾震举起杯:“这事先扔一边,今天咱们先痛快喝他一场”


天色阴沉,看着又要落雨。张择端却背着画箱,独自又来到虹桥桥顶。


今天他是来确认桥东头、河北岸店肆房顶的瓦片数目。多年来,他早已养就一丝不苟的脾性,被召进御画院后,见当今官家观画极苛细,鸟羽上细纹都丝毫不许紊乱,他便更不敢有些微的疏忽。


他站在桥顶,先数左近店肆房顶的瓦片,数完一间就赶忙取出纸笔记下来。等他数到章七郎酒栈,忽然想起前两天遇见赵不尤,赵不尤跟他大略讲了讲清明梅船案,章七郎似乎也牵连其中。而且据赵不尤言,眼下这案子也才揭开一小片,背后藏了些什么,深广莫测,还难以预料。


当时,张择端几乎脱口要将那件事告诉赵不尤,但随即还是强忍住了。


其实,早在清明那天正午,亲眼看到梅船消失,张择端先是被那“神迹”惊到,但随即就察觉了另一桩隐秘,让他顿时惊住,遍体生寒。当时桥上的人都忙着望那白衣道士,根本没有谁留意他,他却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来。自那天起,那桩隐秘他一直强压在心底,不敢告诉任何人。


他反复告诫自己:你只是一个画师,除了作画,其他事都莫去想,更莫去说,莫去管。


然而此刻,他又忍不住想起那桩隐秘,心底也再次涌起一阵寒意,冷透全身。这时,天上落起雨来,他却丝毫不觉,怔怔望着汴河流水、河中的舟船、两岸的柳树、店肆,心中茫茫然升起一阵悲凉,不由得低声吟诵昨夜听雨难眠时,填的那首醉木犀:笔下春风墨未干,城头已似近秋寒。灯窗夜雨几人眠


一纸江山故人远,半生烟火世情阑。落花影里认归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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