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里的厨房我常进去,有时候他们忙不过来,会叫我去帮帮手,里面做菜的几位茶饭博士都很熟络。我也很久没有吃过,说起来,自己也馋了。我这就去做,两位公子先慢慢喝着,不过,说些高兴事,莫要再争执了”
第四章万紫千红相思
鱼炙手可热心可寒,何况人间父子情。李清照瓣儿听池了了讲那天在范楼的经过,发觉只要提到董谦,池了了的目光和语气就会变得柔暖。自己和嫂嫂猜中了:池了了对董谦动了芳心。
但董谦对池了了呢从池了了的叙述中,董谦似乎只是天性和善,始终以礼待人,并没有格外的意思,而池了了自己也似乎明白这一点,因此,讲述时,始终在掩饰自己心事。但无论她如何掩饰,总会不经意流露。
听到池了了说中途下楼到厨房去做“万紫千红相思鱼”,瓣儿不禁暗暗惋惜:池了了若一直留在那里,董谦恐怕就不会死。但随即她心中暗惊,难道池了了是被特意支开
她忙问:“你说下去做鱼,曹喜怎么说”
池了了想了想,才说:“那会儿,一直是我和董谦在说话,曹喜坐在一旁,一个字都没讲。”
“他当时在做什么脸上什么表情”
“我忙着说话,没太留意,不过他酒量不太行,已经有些醉了,当时好像在不停敲头抹脸。”
“哦”瓣儿暗想:自己多疑了。做鱼是池了了自己主动提起,两人都没有强求,曹喜更是只字未言。
“你做鱼花了多久”
“做鱼倒是没要多久,蒸好之后,再挂汤浇汁,工夫主要在用料、调汤味上,前后最多一炷香,不过范楼厨房里没有紫苏和山楂,我出去现买的,来回耽搁了些时候,但也不算远,只走了半条街就找到家干果生鲜店,那店里偏巧也都有。买回来后,马上就动手做。两条鱼做好后”
“两条鱼”
“我才剖完洗好了一尾鲤鱼,店里大伯穆柱来厨房端菜,问我做什么,听我讲后,他就央我多做一条。说楼上有桌客人头次来范楼,点菜的时候,不信他推荐的那些,穆柱就说隔壁董谦他们是常客,把他们点的菜单报给了那桌客人,那桌客人就说照他们点的上菜。那桌客人的菜其实已经上完了,不过穆柱想多赚些钱。我平日又常得他们照顾,一锅不费二锅柴,就顺手多做了一道。穆柱把鱼端走后,我边洗刷锅灶,边和厨房里的茶饭博士们闲聊,忽然听见楼上碟子摔碎的声音,紧接着,穆柱在楼上惊叫”
池了了停住声音,抬头望着杏树枝叶,长长吁了口气,眼中满是悲意。
瓣儿忙给她斟了茶,端起来递给她,轻声道:“稍歇一歇。”
池了了轻啜了两口茶,低头静默了片刻,才抬起头,慢慢讲道:“我听到叫声,赶忙要上去看,偏偏滑了一跤,摔倒在厨房门口,那时也顾不上痛,瘸着上了楼,楼道上很多客人,都出来在那门口围看,我挤了进去,见穆柱站在桌子旁边,瞪大了眼睛,望着窗边的地上,像见到了鬼一样。曹喜却坐在我的椅子上,抬头看着穆柱,像是刚睡醒。我又走近两步,顺着穆柱的眼光望过去,就看到董谦那一眼,我这辈子也忘不掉”
池了了再说不出话,望着地上,双手紧握着茶盏,拇指不停挤搓。
瓣儿忙轻声说:“后面的我已经知道了,不用再讲了。”
瓣儿送走了池了了,独自坐在杏树下。
午后无风,粉白花瓣不时落下,在空中飘旋,她的思绪也随之飞扬。
听了池了了叙述,范楼一案,已大致知道事情原委,她在心里细细梳理这案子起因看起来是由于池了了,当时也的确引起肢体冲突,但只是寻常争执。第二次相聚时,董谦和曹喜两人已经和解,虽然席间因谈论填词,又起争执,也只是艺文之争,绝不至于性命相拼,何况两人多年好友,人命关天,董谦被杀,必定有其他原因,这原因究竟是什么,竟能激起杀念杀死还不解恨,连头颅都要割去
池了了下楼做鱼,屋中只剩董、曹二人,两人虽然关着门,但若是争执扭打,必定会有些声响,但据官府查问及池了了所言,众人之前并未听到任何异常。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董谦丧命
据仵作姚禾判断,董谦死前恐怕是被打晕或迷昏。这一点,曹喜的确能做到。但从池了了叙述中看,董、曹二人都是文弱书生,两人扭打时,极笨拙,连架都不会打的人,何以能割下好友头颅就像许多人,连鸡都不敢杀,就更不敢割下鸡头,何况人头
另外,最重要疑点,凶手究竟是不是曹喜若是他,为何身上没有血迹,头颅也不知所踪若不是他,那会是谁就算曹喜真的喝醉,凶手闯入屋中,杀人割头,他应该不至于一无所见,难道他在说谎但他是第一嫌犯,包庇凶手只会害他自己。凶手和他是什么关系,竟能让他甘冒被当作凶手难道他早已料到,自己终会脱罪
瓣儿心里一惊,恐怕真是如此
真凶由于某种原因,对董谦怀有极大之恨,一直在寻找可乘之机要杀死董谦。那天他也在范楼,或是偶然,或是尾随而至,等房间中只有董谦、曹喜两人时,便偷偷进去。当时曹喜已醉,董谦恐怕认识凶手,故而没有在意,凶手趁董谦大意,或是在他酒中放了迷药,或者用重物将他打晕,而后割下头颅,用东西包裹起来,偷偷溜走。
至于曹喜,或者和凶手情谊很深,所以不愿揭发;或者受到凶手威胁,不敢指证,总之,就算他看到凶手,也装作没见。
瓣儿心头大畅,没想到这么快就理出头绪,现在只需要找到真凶就成了。
她忍不住站起身,展开衣袖,在落花间,轻舞回旋。
那不是我儿子,不是我的谦儿,不是
董修章坐在后院一张竹椅上,呆望着眼前黑瓷方盆中那株梅树,自言自语,喃喃反复。
那株梅树只有三尺多高,主干贴着土面横生,如一条苍龙,龙背上生满了青黑色小灵芝,如龙鳞一般。主干向上斜生出四根枝,每根枝迂曲盘转,上又错落伸出些细枝。虽然花期已过,但枝苍叶绿,别有幽致。而且,略站远一些,就可以辨出,四根梅枝拼成了四个字:“长生大帝”。
这株梅树是董修章几年前回乡奔丧时,于途中偶然见到,他猛然想起道士林灵素曾向天子进言,说天子乃是神霄玉清王,号称长生大帝君。这梅枝又恰好生成“长生大帝”四个字。他大喜过望,花重金买下,运到了京城。又向常山一位道士求来灵芝种养秘方,在主干上培植了些灵芝,培育了几年,养成龙鳞之状。他见梅枝所拼的那四字,略有唐人张旭狂草笔致,便着意修剪,如今这四字已浑然似从张旭古诗帖上斜生出来的一般,圆劲奔逸。虽然只是小小一株梅树,却有清透天地的傲姿。
这株瑞树本是要留给儿子董谦,然而,儿子却他已年过古稀,老眼遇风就爱流泪,这时并没有风,泪水却仍自流下,沾满灰白稀落的唇髭。他用袖子拭去,颤着嘶哑之声,又喃喃道:那不是谦儿那天开封府衙吏赶来告知:“董谦出事了。”他一听到,眼前就一阵黑,好在一生波折磨砺,磨出老茧性格,还能强行挺住,问那衙吏究竟如何了,衙吏却不愿说,只催着他赶紧去范楼。他忙租了头驴子赶到城南,等上了楼,见到尸身,心像被人狠狠一拧,顿时栽倒。
等醒来,人已经僵木,检视官让他辨认衣物,他便一件件细细看,仿佛谦儿去应考,清早起来替他整理文房衣袜。仵作脱掉尸身的衣服,让他辨认身体,他便一寸寸看视,像是谦儿生了病,为他查看病症。
都对衣服、物件、身体,是谦儿。衣角上有道破口,家里没有妇人,是谦儿自己拿针线缝的;药单是他春天痰症复发,归太丞给开的,儿子说会完朋友就去药铺抓药;三张纸笺上,各写着几行小字,是谦儿笔迹;至于尸身,虽然没有了头,但肩宽、腰围、长短、腿形,也都对。是谦儿。
检视官问他谦儿平日性情、交游等事,他也一一回答。答完后,他木木然离开范楼,骑驴回家,如何到的家,浑然不知。
过了几天,开封府让他领回谦儿尸身,领尸、入殓都是老仆人吴泗去做,他则整日呆坐,什么都不知道,直到上个月二十九那天早上,吴泗煮了碗面,端到他跟前,笑着说:“老相公,今天是您七十大寿,吃碗寿面吧。”
他茫然看着寿面上冒起的热气,忽然间想起谦儿遗物中那几张纸笺,胸口一疼,肺腑翻腾,猛然失声痛哭起来。谦儿死后,他这是第一次哭,活了七十年,也是第一次哭到喉咙出血、痛彻肝肠。
那几张纸笺上写的是寿宴、寿礼单子。谦儿竟瞒着自己,已偷偷开始预备。
二月初十下请书
二月十五寺东门大街曹家冠戴青纱幞头古玉腰带白罗袜黑缎鞋马行街罗幺子衣店青罗凉衫赭锦褙子二月廿八冯元喜筵官假赁椅桌陈设器皿合盘酒檐动使二月廿九茶酒司厨司白席人花庆社杂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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