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毛对于1953年顺口溜的评论中,指出了这样一个事实,一长制已经名声扫地。在人们所见到的最基本的组织原则中,他认为“集体领导与个人作用相结合”,等同于“党委与第一书记相结合”。4这可以看作是毛对延安时期所理解的一元论领导的重新肯定,是作为反对高岗对这一问题的观点提出来的。对于高岗来说,一元化非常接近于“铁板一块”的意思,按他的观点,铁板一块模式的组织暗含的是,诸如工厂之类的每一个实体都只能向外部某个权威负责,这个权威在实际中就意味着北京相应的部。作为与这一权威保持联系的代表,工厂厂长在自己的工厂内部也就必须拥有无可争辩的权威。按照毛的观点,一元化领导不仅仅要在中央一级实行,而且也要在地方实行。甚至“小权”也不能没有领导而乱来。毛的观点在50年代末期是流行观点。一元化的领导的代表只能是各级党委。毛明确提出,无论在中央还是在地方,党的控制首先是原则问题的决定,然后是督察这些原则的执行情况。
关于党的领导地位的进一步讨论,我们最好是放一放,在研究大跃进时期毛整个的政治和经济策略以后,再回过头来讨论。现在,要完成对于统治方式的讨论,我们回忆一下他在1962年1月的讲话就可以了。在那篇讲话中,毛泽东在提出民主集中制必须“既在党内又在党外”贯彻之后,就像在延安时期那样,他又一次强调说,集中甚至比民主更重要。他接着说,真正的集中只有在民主的基础上才有可能。这有两个原因,一方面,如果不允许人民表达自己的意愿,他们就会“生气”,就会灰心丧气,因而也就不会自愿地和有效地参与政治工作和经济工作。另一方面:
没有民主,意见不是从群众中来,便不可能制定出好的路线……我们的领导机关,就制定好的路线、政策和办法这一方面来说,只是一个加工工厂。大家知道,工厂如果没有原料,就不可能进行加工……如果没有民主,不了解下情,情况不明……那就难避免不是主观主义的,也就不可能达到统一认识、统一行动,不可能实现真正的集中。1
在这里,“民主集中制”一词的使用,既包括有效的“集中统一”与来自下面的积极支持与首创精神相结合的两难困境,又包括了“群众路线”所提倡的上下意见交流的问题。毛关于这一系列问题的主要观点清楚地反映在他的加工工厂的比喻当中。的确,如果没有不断的信息和建议反馈,这个工厂就生产不出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但归根结底,正确的路线也只能从中央领导人的头脑中产生。“加工工厂”一词前面的反义副词“仅仅”并没有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即决策从这里产生。
广义说来,这就是从延安时期到60年代早期毛关于民主与集中的观点。与此同时,正像这一部分开头所说的,虽然他对这些问题的看法总的来说基本一致,但是也不可否认,他在1957—1958年间的侧重点也有所变化。这一变化与毛在经济问题和阶级斗争领域逐渐增长的激进主义密切相关,我们将在后面讨论这个问题。然而,它对于我们这里所考虑的权力结构问题有着直接的影响。
我们已经看到,在毛泽东由他最终所追求的一个“强大社会主义国家”理想所局限的范围内,虽然他努力使人民积极参与国家事务,但在这些实践中所涉及的政治选择范围是狭小的。尤其是,毛很少考虑去建立一个具有民主的结构与功能的政治制度,而不只是在代表“人民”的意义上搪塞。
当然,这只是自1978年开始的中国对他的批评之一,我们在本章的结论部分将重新回到这个问题上。然而,重要的是要说明,从大跃进时期开始,毛泽东比过去更少关注制度的重要性。一言以蔽之,直到1956年或1957年,在从国家的阶级特性意义上,而不是从政治功能意义上去界定民主时,他仍然认为国家结构是必须加以考虑的问题。
例如,1956年4月,毛在讨论集权与分权问题时指出:
我们的宪法规定,立法权集中在中央。但是在不违背中央方针的条件下,按照情况和工作需要,地方可以搞章程、条例、办法,宪法并没有约束。1
1957年2月27日,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讲话中,毛强调说,民主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而且他还嘲笑西方议会民主和两党制这样的民主思想和实践。2他异想天开而且自豪地对待中国自己的政治制度,但是,他至少是注意到了它的存在。中国仍然存在的为数不多的反革命分子,他们在宪法里被作为专政对象,即使这样,在讨论到他们是否应该得到大赦的问题时,毛泽东用形象化的语言说道:“这是宪法已经规定了的。你是主席,你是不是要去看看宪法?”他对这一难题很有特点的回答是提出建议,虽然并非全部,但这种人的大多数都应该释放,不过这个建议当然不能作为政策公开宣布。3
到大跃进时期,毛确实已很少注意这些制度的完善了。但是,因为毛泽东思想的这种演变是在经济与社会领域进行着的革命所引起的激进气候的直接结果,在考察毛晚年对待政治权力的问题以前,让我们转入经济与社会问题的讨论。
发展模式
在研究毛关于社会主义发展模式的思想时,我们有必要介绍性地强调一下,他对于现代化与工业化的态度一贯是积极的。近些年有一种倾向,认为毛是某种田园诗式的乌托邦信徒,是与我们所谓的先进工业社会不同的“稳定状态”经济的坚决支持者。实际上,在他主宰中华人民共和国命运的整个27年间,毛从未停止过提倡快速的经济进步,而且是以数字形式来规定:多少吨钢、多少吨粮食,诸如此类。
在近些年,“现代化”一词常被用来作为西方文化的自豪感的表现,因为似乎它表示加入了“现代”世界,亚、非各民族就必须走美国或欧洲人的道路。事实上,毛自己丝毫没有这种考虑,而且从40年代到60年代,他一直用这些术语来确定中国的经济目标。譬如,1945年4月在党的七大所作的报告中,他就说,中国的农业必须有所进步,从其“古老的落后水平”提高到“现代化的水平”,以便为工业提供市场,“从而造成将农业国转变为工业国的可能性”。1
以毛的观点,工业由于在保证中国富强方面扮演和可以扮演的角色,它是头等重要的。他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提醒人们注意,“我们还有帝国主义在旁边,这个敌人是很凶恶的”。毛又说(需要说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