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批评斯大林把所有持不同政见者送入集中营或处死的政策之外,像他在1957年1月对党的书记们的一次谈话中所讲到的那样,毛再次提到斯大林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的缺陷。但这次,他走得更远,自称他的哲学创见堪与马克思和列宁相比,当然也可与斯大林相比:
人民内部的矛盾如何处理的问题还是一个新的问题,马克思、恩格斯对于这个问题谈得很少,列宁简单地谈到,他讲到社会主义社会对抗消失了,矛盾仍然存在着。那就是说,资产阶级打倒了,但人民之间有矛盾。列宁来不及全面分析这个问题的性质。人民内部矛盾有没有可能转化成对抗性矛盾呢?应该说是有可能的,但列宁没有详细观察这个问题。斯大林在很长时期内把这两类矛盾混淆起来了。1
列宁没有能对人民内部矛盾这一概念作出阐释,毛认为这是由于在革命胜利后的最初日子里缺乏经验。2另一方面,对于斯大林的错误,毛把它归咎于斯大林个人对辩证法固有的不适当的理解。3
毛总结了苏共二十大对斯大林的批评,指出此事有双重性质。一方面,破除对斯大林的迷信,揭开盖子,这是“一个解放运动”。但是在另一方面,赫鲁晓夫不加分析,不考虑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影响,他处理这个问题的方式是错误的。毛说,在与苏联针锋相对的辩论中,我们已提出过抗议,说他们是大国沙文主义者。4
当1957年11月毛泽东再度访问莫斯科,参加共产党和工人党代表会议时,毛谈到那时说他仍是“满腔被抑制的愤怒,主要对斯大林”。尽管他没有详细说明原因,因为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是他接着用独特的口气明确地说:“在斯大林时代,没人敢畅所欲言。我两次来莫斯科,第一次是压抑的。尽管所有的谈话都提‘兄弟党’,但实际上是没有平等的。”
他说,现在,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的苏联同志作风有很多转变”。接着,他表明了自己的意见,“首先,我们现在必须承认苏联的领导地位和苏联共产党作为会议召集人的地位,其次,现在这样做是无害的”。1尽管莫斯科会议纪要足以说明毛与赫鲁晓夫之间亲切友好的气氛,但是这样一个文件并不能表明毛对苏联的思想意识和政治权威的崇拜程度。会后不到一年,冲突的迹象暴露出来了,从任何角度来说这都是出乎意料的。当然,双方关系恶化的一个主要因素是莫斯科反对大跃进这一新经济政策。
毫不奇怪,苏联人只看到毛的新方式中的某些异端,而没有看到他的许多方针和目标与列宁主义逻辑是基本一致的。他们对1958年夏天成立的人民公社持非常悲观的态度,先是赫鲁晓夫个人在私下嘲笑,不久就在公开场合进行奚落(见《剑桥中国史》第14卷第11章)。
无疑,苏联人也对他们所见到的中国人在工业生产领域提出的夸夸其谈的要求感到震惊和恼怒。尤其令他们吃惊的是,在1957年11月的共产党和工人党会议上,毛就在他们的鼻子底下提出了在15年内赶超英国的钢产量和其他主要工业品产量的口号,这是其中最为极端的一个口号。2
由于中国越来越不愿依赖苏联的援助,毛对国内事务的新态度本身就意味着中苏关系日益疏远。直到1956年12月,毛还明确重申他在1949年第一次提出来的“一边倒”政策:
社会主义阵营主要是苏联和中国。中国和苏联靠在一起,这个方针是正确的。现在还有人怀疑这个方针,说“不要靠在一起”,还认为可以采取中间路线的地位,站在苏联和美国之间,作个桥梁,就是南斯拉夫的办法,这个办法就是两边拿钱,这里边也拿,那里边也拿,这样做法好不好呢?我认为站在中间,这个办法并不好,对民族不利,因为一边是强大的帝国主义,我们中国是长期受帝国主义压迫的,如果站在苏联美国之间,看起来是很好的,独立了,其实是不会独立的。美国是靠不住的,他会给你一些东西,帝国主义怎么能给我们吃饱呢?不会给你吃饱的。1
然而,在1958年,毛与赫鲁晓夫的关系发生了急剧恶化,远远超出了大跃进政策逻辑发展所隐含的范围。这一不断加深的分歧并不简单是,甚或主要是关于非斯大林化争论的结果,尽管如我们所知,毛对赫鲁晓夫没有与他商量就掀起非斯大林化运动的做法强烈不满。但同时,毛对斯大林对中国采取的高压政策也强烈不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是赞成赫鲁晓夫为诋毁斯大林所做的努力的。他在1958年3月指出:“菩萨比人大好几倍,是为了吓人……斯大林就是那样的人,中国人当奴隶当惯了,似乎还要当下去,中国艺术家画我和斯大林的像,总比斯大林矮一些,盲目屈服于那时苏联的精神压力。”而在1958年4月,他又宣称:“斯大林这位同志有点老爷味道……过去苏联与我们是父子、猫鼠关系。”2
但是他仍然在1958年3月的成都会议上说,反对赫鲁晓夫“一棍子打死斯大林”的做法。斯大林的错误应当批判,但是我们必须认识到他也有正确的一面,而对于这正确的一面,“我们必须崇拜,永远崇拜”。
尽管他在这点上有保留,但他在1958年3月的同一次成都会议上说,他还是支持赫鲁晓夫,把他看作从地方党组织中涌现出来的年富力强的优秀革命者的典范:“地方工作同志,将来总是要到中央来的。中央工作的人总有一天非死即倒的。赫鲁晓夫是从地方上来的。地方阶级斗争比较尖锐,更接近自然斗争,比较接近群众。这是地方同志比较中央同志有利的条件。”1
我想,我们可以肯定,在1958年年中以后,毛在提到赫鲁晓夫时再也没有用过这种基本肯定的词语。当然,导致两人之间关系恶化的决定性事件是1958年夏季的外交政策危机(或一系列危机)。赫鲁晓夫试图在没有北京参与的情况下解决1958年7月的中东冲突,这显然是产生麻烦的一个主要根源。更为重要的因素也许是毛确信苏联领导人正在试图控制中国的外交政策。
1959年7月29日,毛与彭德怀的对抗在中央委员会庐山会议上达到高潮。当时毛对三份国外批评人民公社的文件(其中包括赫鲁晓夫在美国关于这一问题的谈话的新闻报道),写了一个简要的批语。三天以后,他把这些材料和他的批语的副本送给一位老同志,并附上一个便条,上面写道:
一个百花齐放,一个人民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