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笺天上待诗篇。
一池浓墨盛砚底,
万木长毫挺笔端1
1971年11月,郭沫若还发表了一部研究李白与杜甫的著作,旨在鼓励对古典文学进行更多的研究。尽管郭沫若没有回避历史唯物主义的解释,但其作品得以出版这一事实已意味着恢复了对历史的研究。
1971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毛泽东的讲话:“希望有更多的好作品问世”,证实了文化气候的转变。毛的干预只能被解释为试图将文学从被文化大革命拖入的死胡同里解救出来。林彪坠机后,他和江青组织的上海座谈会的观点不再被采纳,因此极需要重新阐明文艺政策。1971年12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试图填补这一空白。社论强调中国文学的连续性,认为文学必须为工农兵服务,而文学中的英雄人物都应有无产阶级背景,从这一方面来说,“革命样板戏”如现代京剧,就值得学习。社论说,必须继续批判刘少奇一类政治骗子所鼓吹的反马克思主义观点,肃清“修正主义文艺黑线的余毒”。然而,仅仅批判是不够的,还应当有新的、富有创造力的作品问世。因此,凡具有革命内容、形式健康的文学作品,不管是业余作者或是专业作家创作的,都应予以鼓励;而只要作者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为指导,任何文艺流派都可以发展。
虽然“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为指导”这一条是潜在的严格约束,但社论对新的文学创作仍是一种鼓舞。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以来,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合著或无名氏的诗集出版,诸如《颂歌献给毛主席》、《千歌万曲献给党》等,这些诗集都保持了大跃进期间所形成的业余写作的传统。如今,诗人单独出版自己的诗集再次成为可能。1972年,张永枚、李学鳌、李瑛和贺敬之(《白毛女》原著作者之一)都出版了诗集。这些诗集在文化大革命前曾出版过,所以包括了早期版本的一些诗作。毫无疑问,他们的作品对生活充满了马克思主义的乐观态度,但斗争的主题相对不明显,而更多体现的是社会主义美好生活的神话。李瑛的作品尤为如此,他极力要把乡村的生活写成“世外桃源”。1
小说创作的恢复,只有在把虚构的文学故事与政治文件材料区分开后才有可能。1954年因猛烈抨击俞平伯对《红楼梦》的解析而开始其评论家生涯的李希凡,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一直保持沉默,但1972年却发表了一篇论述鲁迅的重要文章。李希凡认为,故事的主人公没有必要就是故事的作者。他说,鲁迅的故事都是虚构的,并不是发生在鲁迅身上的事。2李希凡的观点不但使对所谓修正主义作家的批判失去根据,而且对新小说的创作也起了鼓励作用。小说不同于报告文学,也不同于历史纪实。高玉宝在谈他的小说《高玉宝》是如何写成的时,也提出了这个观点。《高玉宝》首版于1955年,英文版译为《我的童年》。1972年小说的修订版发行时,高玉宝声明:《高玉宝》不是自传,我是把它当作小说来写的。高玉宝引用延安《讲话》解释道,小说所反映的生活应具更高层次,比现实生活更具典型性。3
1972年出版的小说绝大部分是再版本。李云德、黎汝清、高玉宝以及浩然的小说均属此列。尽管浩然同时还开始写一部新的小说——《金光大道》,但他对文化大革命的政治斗争却避而不谈。事实上,绝大多数在1966至1976年发表作品的作家都小心翼翼地绕开1960年以来的政治发展。1967年,有消息传胡万春正着手写一部关于红卫兵的小说和一篇关于上海“一月风暴”的短篇小说。1但由于官方对红卫兵和上海“一月风暴”的评价不断改变,所以,这两篇小说最终没有问世,其原因也就不难理解了。
金敬迈提供了另一个相反的例子。1965年,他的小说《欧阳海之歌》在《收获》杂志上发表,同年又出版成书,1966年4月,出了修改后的第二版,后来又作了进一步的修改,并于1967年5月再版。2欧阳海1963年死于一次事故,这位jūn_duì 英雄的事迹是金敬迈这部小说的主要素材。在小说第一版里,金描写了刘少奇《论共产党员的修养》对欧阳海的积极影响,后来他修改了这一段,加进了涉及毛主席著作的内容,还赞扬了林彪。1971年林彪失宠,这种改法又过时了。最后,到1979年出了新版,但又出早了,它没来得及增加对已故的刘少奇的赞颂。
《欧阳海之歌》的命运代表了中国小说家进退两难的处境。一方面,他们有责任表现社会主义革命中英雄人物的形成,但是一旦进入细节,提及最新的政治指示和文件,他们就冒着这样的风险:在其小说准备付印时,党的路线可能已经变化。如果党的路线不因政治、经济形势的变动而变化,或至少不像60年代末和70年代那样变得眼花缭乱,那么,服从党的路线(党的精神)和艺术概括(典型化)之间的进退两难的处境就会有所好转。
小说除了要优先反映人民共和国的早期历史外,还有其他许多禁锢。小说是没有什么心理活动余地的,因为小说的主人公都要有几分马克思主义知识,而马克思主义有使主人公在困难的情况下化险为夷的威力。小说的作者及小说中的主要人物都是性格外露的人,所进入的是一个假想的客观世界,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去反省和怀疑,因为据说马克思主义能为实现正确的目标提供正确的指导。如果主人公的动机没有心理条件为基础,作者就必须从社会和经济的决定因素中寻找动机——总而言之,从阶级冲突中寻找。实际上,1966—1976年间的所有小说都是冲突的小说,所有的冲突,根据毛泽东的说法,归根结底都是阶级的斗争(阶级斗争是不可能和人性发生冲突的,因为毛泽东不承认超越阶级差别之上的人性的存在。此外,与自然灾害的斗争也被当作阶级斗争来解释,因为不同的阶级对灾难会有不同的反应)。
不过阶级斗争可用不同的手法来处理:(1)公开的阶级斗争,它的弊端是从开头就能预知到结局;(2)隐蔽的阶级斗争,它却可能引诱作家以赞赏的笔调描写阶级敌人,以怀疑的手法写无产阶级英雄;(3)类似阶级斗争,把斗争变为一种误会,一次考验,一场玩笑。中国作家一直很喜爱这后一种办法,如浩然,他在作品中用类似阶级冲突的手法描绘出相当于一首文学的田园诗,一个没有麻烦问题的社会。1
虽然人物刻画的规则在文化大革命过程中时有变化,但下面的概括是有根据的:70年代初,小说中(以及小说外)的阶级敌人以前是一个地主或富农,一个国民党员,一个书呆子,一个官僚,或一个自私自利的人,通常他是一个老头,如果是年轻人,他受了在资本主义旧社会腐化了的老者的欺骗。阶级亲人是穷人,出身无产阶级,是党委委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