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拿到护士的玛蒂尔达断然喝到,仿佛受到了侮辱。抢在罗塞塔开口前,侧转脸嘱咐起一旁的女孩。
“我希望你可以帮忙救救这位大姐姐,就照我刚才说的那样做。”
女孩乖巧的一点头,转身翻弄药箱。玛蒂尔达将脸靠上罗塞塔的耳边。
“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得救。”
尽可能压抑感情的声音中有一丝颤抖,抹不掉的罪恶感烧灼着胸口和眼眶。
“说真的……我们三个人,还有这里所有人能否活着离开都是问题。”
到处都是枪声、惨叫、狂笑,防线已经岌岌可危,或者说,正处于崩溃中。
已经有好几支提坦斯部队冲入杜伊勒里花园,规模从小队到中队不等。经过市民们的拼死抵抗,总算是暂时封闭了防线缺口。
谁都清楚,下一次不可能再重复奇迹。
受伤的剑士。和母亲走散的女孩,手无缚鸡之力的护士——想要在这股恐怖漩涡中活下来,恐怕真的只有母神降临施展神迹了。
“现在我们正设法通过下水道组织市民和药品进行转移,如果守不住这里的话。药品也好,市民也好,都会……与其就这么浪费掉,不如现在……用在你身上。这就是我的判断。”
硬撑着说完,玛蒂尔达几乎泣不成声。
身为护士。她早就做好向病人传递死亡讯息时的思想准备,并且不止一次这么做过。因此被责备过,被乞求过,被斥骂过。她本以为这一次也可以像以前一样默默承受过去。
完全不行。
告诉一个原本还有机会活下去的重伤员:“为了能让更多人得救,请你继续战斗”。给她注射忘记疼痛的药物,让她战斗至死——
这是立志治病救人的护士,不,这是身为一个人该做的事吗?这是可以被原谅的行为吗?
回答是否定的,而且没有辩解的余地。
就算现状很严峻,就算有人事后为她辩解。就算没有人为此责骂她;玛蒂尔达也无法把自己正在做的事予以合理化。
所以——
(请怨恨我吧,唾弃我吧,诅咒我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过一点的话——!)
“谢谢你。”
有所觉悟的玛蒂尔达怎么又没想到,罗塞塔说出口的会是这样一句话。一时间无法弄懂这句话里的意义而说不出话来。
“我啊,很笨拙的。”
罗塞塔一边格开斜刺过来的军刺,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
什么也做不好,总是冲过头的新人;经常被老鸟们教育职场法则,上了战场要靠别人支撑才能活下来的菜鸟。
喜欢的字眼是……
曾经喜欢的字眼是……
……曾.经?
别自欺欺人了。
就算到现在,还是最喜欢的。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喊出来——
“我是苍华骑士团的罗塞塔三等武官!我最喜欢的词是——正义()!”
毫无阴影,没有做作,清澈的呐喊响彻战场。
谢谢你让我挥剑,谢谢你能让我喊出这句话。
心满意足地转过脸。想要道谢之际,罗塞塔僵住了。
玛蒂尔达拿着注射器,一脸惊讶地跪倒在地,小女孩惊恐的看着她的胸口。在那里,一截刀尖刺穿衣服露了出来,一团血红在白色布料上快速扩大。
“当死则死。如此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你们人类就不明白呢?叽叽歪歪死撑着不挂。不觉得很难看吗?”
一个提坦斯军官吊着眉毛站在玛蒂尔达背后,握刀的手一点点加力。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指摘午餐或作文的失误,挑剔又刻薄,完全感受不到眼前一幕的悲壮和紧迫感。大概对他而言,罗塞塔的奋战、玛蒂尔达的决断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吧。
这个人似乎并未丧失理智,行动条理分明。可这男人……
“英雄、正义,这种陈腐的词说出口都不会脸红吗?都到这地步,你们也该明白了吧,这世上根本没什么正义。这终究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生,弱者死。弱者统统去死就好,保护弱者的家伙也统统死光好了。”
罗塞塔甚至感到一阵恶寒。
明明好像可以对上话,却完全没有共鸣。明明说着同一种语言,眼前的男人却像是比动物或昆虫更遥远的存在。
“你这家伙……!”
“顺带一说,你也很碍眼哦。”
罗塞塔刚要举起手,刺穿玛蒂尔达胸口的长刀已经贯穿了肩胛,眨眼间错愕转换为惨叫。
“保护?正义?就凭你们这些软脚虾?”
更甚骑兵刀的尖锐提问抛了过来,想要好好思考,却根本无法做到。不光光因为疼痛,更重要的是——
“你啊,有救到那些家伙吗?”
没有。
明明努力战斗了,明明赌上性命奋斗了,还是眼睁睁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被杀。
“强撑下去的话。后面那些弱鸡就能活下去了?”
没有任何保证,反倒是全体覆灭的可能压倒性的高。
“这就是结果啊。你们谁都保护不了,他人也是,自己也是。一开始结局就注定了。你们会成为提坦斯的食物,被杀死,被吃掉,变成粪便排泄掉。只有这样而已。”
傲慢的声音,甚至带着恍惚的余韵。就算塞住耳朵。也还是会像水渗透纸张一样侵蚀精神。
“老实承认吧,已经没什么是你们能做的了,乖乖接受结局吧!”
提坦斯军官——容纳沃尔格雷沃精神的寄宿体大笑着,利落地抽出军刀。罗塞塔一直紧握的双剑从手中花落,身体颓然躺倒,力量随着血液渗入冰凉的地面。
“啊啊……”
泪水自脸颊滑落,留下滚烫的刺痛,嘴里发出不成声的悲鸣。
到底……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一切都被剥夺,身心彻底被蹂躏践踏。至今为止,遵循正道、贯彻正义的生存方式被彻底否定。迎来的是最屈辱的终焉。
为什么?
为什么正义要被嘲弄?
为什么救赎不曾降临?
“嗯哼?终于安静了?也罢,看在你终于学会死心的份上,给你个痛快吧。在此之前——”
狰狞的微笑转了过来,对准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孩。
“小姑娘,你的家人呢?走散了?全死了?那还真是可怜啊。”
不疾不徐的掏出手绢拭去刀刃上的血污,语调温柔的叫人不寒而栗。
“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了吧。不用担心,这就让你解脱,让你和家人团聚——”
骑兵刀高举过出口,脖子就被“什么东西”掐住,脖颈上凭空出现的手印扼住诡辩,将沃尔格雷沃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脑袋被压向背后,仰起来的脸到的不是天花板。
一张无可挑剔的优雅笑脸正俯瞰着他。
“第一,这种时候再辩解只会让你看起来显得很弱智;第二,我来是有正事要办,绝不是偷窥战场情报,突然发觉‘啊,我家罗兰怎么可能这么可爱’,立即不远千里赶来的。”
赤色眼瞳寄宿着足以冻结黑暗的冰冷,笑容纯真无邪,一如玩弄昆虫的孩童。
对上沃尔格雷沃吐出舌头的苍白脸孔,李林以歌唱般的快活语调说到:
“七原罪的最大问题,是你们某些冲动过于强烈,时不时会出现目的和手段混淆,甚至连原本的目的也替换的情形。说着为了任务,结果却以自我认可为最优先。具体到你身上,就是只看重精神层面——看到有人感情用事,就非把他彻底压垮不可,做不到的话,就从肉体上彻底消灭对方。还真是简单易懂的小孩子脾气……所以呢,不时常教育一下不行呐。对了,之前你关于罗兰的提问,我可没有骗你。要知道意料外的突发状况、极限挑战可是成长的最佳催化剂,平时想搞出这种状况都搞不来。有像你这样执念深沉的家伙替我出面,再好不过了。”
愉快的声音化作恶寒游走全身,喉咙里什么也叫不出来,只能把舌头伸出来,让唾液顺着嘴角滴下。
就算这样,也不能移动一根指头,脑袋的角度不断调整,确保眼睛翻上去也始终能看见那居高临下的微笑。
“否定正义?在产生‘否定’这个概念之前,你就已经承认了‘正义’这个概念的存在了。如同无神论者说出‘根本不存在神’这句话时,心中已经有了神的概念是一样的。”
被问到“这是否是正义”时,每个人心中都会浮现出一把尺。借此区分“正义”与“非正义”。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正义——不少人如此说着。其实并非如此,有人相信善意,也有人否定美德,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正义。正义早就无所不在地充斥于世界,附着于人群之中,其满溢程度甚至会让正义使者在街上擦肩而过。至于彼此间的正义能否相容,那是另一个话题。
高叫着要否定正义,对“正义的朋友”出手,完全是本末倒置。
真的要否定正义的话;
真的要否定正义的朋友的话;
从一开始就否定“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不就行了?
“接下来开始,一直到我办正事为止都是惩罚游戏时间。我们一边欣赏罗兰的表现,一边试试我最近想到的教育手段。正所谓‘健全的心灵寄宿于健全的身体之上,为了确保心理健全,有必要先用物理手段让身体被健全。比如说把几万根纳米管扎进毛孔,刺透毛细血管,慢慢加压到全身出血汗;身体降温至濒死,再加热到蛋白质凝固临界点;如果时间充足,我还想试试最近想到的性转手术……嗯?没什么可怕的,和肯普法手环不同,这是纯粹的手术。用手术刀、切割机、电钻、断线钳、链锯把皮纳斯换成魏姬娜,开启新世界的大门……麻药?不好意思,出门忘带了。不过你要相信我的技术,整个过程一点~都不会痛。”
一件件泛着寒光的器械摆出来,眼球快要泛白的沃尔格雷沃嘴边溢出唾沫,四肢剧烈痉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