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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巧算计胜券在握·失先机雨覆云翻(1 / 2)

月挂中天,皎洁如珪。


百里奔立在院中,面沉如水。


“给我杀!!!”


声嘶力竭,无人稍动。


丁寿掏了掏耳朵,“众位,百里大人嗓子都喊哑了,哥几个给个面子应一声啊。”


众人哄笑,一名千户官越众而出,微微施礼道:“卑职杨玉,斗胆请问上官,诛杀丁帅可有明旨?”


百里奔阴沉着脸道:“本官有调兵虎符,便是明证。”


“石大人已然被害,死无对证,这兵符如何到得您手,可否明示?”杨玉追问道。


“言之有理。”丁寿连连点头,冲着百里奔道:“百里大人,也是巧了,今夜当值的殿廷卫士官校多是曾随丁某在海东出生入死过的,您这红口白牙让他们对我刀兵相向,怕是不易。”


百里奔冷笑一声,“丁大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我还是小瞧了百里大人的手段,竟然对石大人下了杀手,唉!”丁寿摇头叹息。


“说本官杀了石文义,有何证据?”百里奔抱臂而立,扬着下巴道。


一声惨叫,张彪突然倒地,背心处插着一把匕首,直没入柄。


钱宁紧握一只短匕,寒光闪闪,迅挥疾刺,身边的几名百里奔心腹痛呼栽倒。


“钱宁!”百里奔厉喝一声,震天铁笔一招“朱笔点册”,直插钱宁。


钱宁急急贴地一滚,离开圈外,身后殿廷卫士队列倏忽一分,钱宁一个倒翻,落入人群中,随后众卫士列队合一,将钱宁隐入其中。


钱宁人虽不见,声音还是清晰传出,“百里奔谋害石大人,我便是人证。”


“钱宁,你个卑鄙小人!”百里奔冲着人群大骂,疾冲上前。


“刷”的一声,前排卫士长刀高举,如林挥出。


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在一柄长刀刀尖上一点,借势跃起。


二排卫士半蹲身躯,三排甲兵铁靴踩住前排肩头,忽地齐跃,挥刀劈砍。


百里奔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前方密集刀丛扑面而来,避无可避,转眼间便要碎尸万段,忽觉身子一轻,随即一痛,整个人被抛摔到了院中。


“哗”“哗”两声,三排卫士落地,成为首排,原本第一排甲兵退后,变为二排,仍是如墙而立,不动如山。


“单枪匹马直冲军阵,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丁寿皱眉看着被摔得七荤八素的百里奔。


百里奔挣扎着站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狠狠道:“你为何不让我死?”


“你的命很值钱。”丁寿坦然,实话实说:“二爷和翁泰北做了笔交易,他出价很诱人,我拒绝不了。”


“翁师叔出卖了我?”百里奔不可置信,也不愿相信。


“百里兄,你未免太自信了。”丁寿戏谑道,不由回忆起与翁泰北晤面的情景……


************


北镇抚司,诏狱。


栅栏内,翁泰北席地而坐,泰然自若。


栅栏外,丁寿背靠交椅,悠然自得。


“老夫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丁大人何须如此忌讳?”翁泰北笑问。


“翁大人乃一时人杰,如今虽是盘龙卧虎,但只要风云际会,转瞬间便可虎跃龙骧,小心点并无大错。”


“更何况……”丁寿惬意地翘起二郎腿,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样可提醒在下,为官为人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落得您老这般下场。”


“说得好。”翁泰北没有动怒,反而连连点头,“老夫一时不慎,败走麦城,活该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丁寿今日养气功夫也是不错,对被比作虾犬不以为意,悠悠道:“翁大人着人唤在下来,该不是就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自然不是,老夫想与丁大人做一笔交易。”


“贵翁婿身陷囹圄,自身难保,令嫒寄居镖局,惶惶不可终日,晚辈想不出您还有何本钱交易。”


仿佛想起什么,丁寿又继续道:“若事关阁下那位同门晚辈百里奔的小算盘,就更不须提了。”


翁泰北面露惊色,不是惊讶丁寿洞悉百里奔计划,而是奇怪另一件事,“你如何知道老夫与百里奔的关系?”


翁泰北执掌锦衣卫,向以铁面无私著称,虽引百里奔入仕,却从未对任何人提及二人师出同门,连自家女儿都不晓得的事,这小子从何得知。


“功夫啊。”丁寿得意一笑,“百里奔所学是昆仑派的震天铁笔,您老在云家庄抢夺翡翠娃娃时的身法,不正是昆仑派绝学”云龙三折“么……”


“云龙三折”乃是昆仑派不传之秘,即便本门练成者也是不多,更遑论江湖上见过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其盘旋而上的身形像极了武当梯云纵,当日情势危急,翁泰北施展而出,便是以青城掌门长春子的阅历,也看走了眼,不想却全落到了丁寿眼中。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眼界,丁大人究系出自哪位高人门下,老夫真有些好奇了。”


丁寿摆了摆手,“这与今日的话题无关,司礼监那帮孙子憋着坏给爷们设套,翁大人若无别事,在下便告辞了。”


话毕丁寿便起身欲走,待翁泰北说了一句话又乖乖坐下。


************


想着自己被翁泰北吃得死死的,丁寿心中也是有些不甘,看着被围场中的百里奔,丁寿朗声道:“百里兄,弃刃服输,丁某保你平安无事。”


百里奔貌似不信,“此言当真?某家今夜可是犯了滔天重罪。”


“翁泰北出了大价钱换你的命,”丁寿长出一口气,有些无奈,“你若死了,丁某不好交待,只得尽力保全了。”


百里奔一抱拳,带着几分嘲弄道:“如此某家谢过丁大人了。”


“各取所需,不必客气。”丁寿道。


“从小到大,无论闯出什么祸事,师叔总是替我消弭,只以为这次可以回报他老人家万一,不想最后还是……”百里奔声音渐小,头越垂越低,似是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丁寿却等不及了,“百里兄,今夜事情还有不少,丁某没多少时间耽搁。”


百里奔霍然抬首,面带惨笑,“下官不劳丁大人开脱,就此别过。”


仰天高呼一声,“曲兄,小弟与你赔罪了。”百里奔镔铁判官笔倏忽倒转,瞬时间透胸而过。


丁寿身形一晃,赶至近前,百里奔已然魂飞渺渺,回天乏术。


是条汉子,可这不是给二爷出难题么,翁泰北那边该如何交代,丁寿感觉这糟心事一件赶着一件。


“大人,卑职等人该如何做?”杨玉凑上前道。


“老杨,今日事多亏你了。”丁寿放下心事,展颜笑道。


“大人言重,您有万岁御赐金牌,代天行令,卑职等不过分内事耳。”杨玉躬身回道,随即凑上前低声:“何况兄弟们多承大人厚赏,海东之行才算没白白辛苦,殿廷上下铭感五内。”


“有心了。”丁寿用力拍了拍杨玉肩膀,高声道。


“大人,还需我等做何事?”杨玉问道。


丁寿从怀中取出数张银票,向杨玉怀里一塞,道:“给弟兄们分分,今夜放假,都去寻乐子吧。”


揣着银票的杨玉有些迟疑,“今夜不需我等襄助……”


丁寿摆了摆手,“回家睡觉,皇城里没什么大事。”


打发走了心中忐忑的杨玉等人,丁寿突然收了笑脸,冷声道:“钱宁!”


“卑职在。”钱宁疾步上前施礼。


“石大人怎么死的?”丁寿逼视钱宁道。


钱宁小心抬头望了丁寿一眼,随即快速低首,道:“石大人遭百里奔胁迫交出兵符,百里奔丧心病狂,杀人灭口。”


“真的?”丁寿目如冷电,瞧得钱宁背脊冷汗淋淋。


“千真万确。”钱宁一口咬死,狠了狠心,继续道:“卑职斗胆一言。”


“说。”丁寿冷哼一声。


钱宁突然撩袍跪倒,“大人年方弱冠便执掌北衙,今夜之后更将宏图大展,石大人虽是才具平平,尸位素餐,毕竟他无大错失,有他执掌卫事,大人您何时可得出头,今日百里奔所为,实是为您老搬掉了一块绊脚石。”


“怕是也为你钱大人打开了一条通天之路吧。”丁寿笑着,颇有几分嘲意。


“卑职对大人赤胆忠心,天日可鉴。”钱宁以额触地,久伏不起。


丁寿没有出声,缓步走到钱宁身前。


钱宁知晓,以丁寿之能,出手取他性命绝无逃脱之机,今日拿命一搏,生死对开,面上虽不露声色,身上冷汗已透重衣。


眼神紧紧盯着面前的粉底官靴,钱宁似已听到自己心跳犹如重锤擂鼓,砰砰乱响。


头顶上突然发出一声轻笑,“做得好,好生做。”


“谢大人。”钱宁如蒙大赦,连磕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夜风一吹,只觉两腿发软,恍如重生。


丁寿望着夜空皎月,轻声道:“本以为今夜不用死人,没想到死的第一个便是我锦衣缇帅,世事难料啊……”


************


四海居。


蓝布门帘挑起,一身白衣的白少川施施然而入。


范亨蓦地站起,急声道:“大事可成?”


“幸不辱命。”白少川云淡风轻道。


“刘瑾殆矣。”范亨兴奋不已,坐下举杯又饮。


“范公公何出此言?”白少川一副诧色。


“怎么,刘瑾喝了你白老弟的茶还有命在?”范亨不解问道。


“范公公说笑了,白某奉给督公之茶乃是亲手烹制,用了数根长白老参,督公饮后只会龙精虎猛,长命百岁。”


范亨倏然站起,“你,你竟然没有下毒?”


白少川折扇舒展,轻笑一声,道:“对督公下毒?范公公,你是小瞧了督公呢,还是看轻了白某。”


“不重要。”范亨脸色铁青,颇有几分狰狞,“咱家对一个死人不会再思量了。”


话音一落,范亨身子如狂风飙起,双掌如雷霆般向白少川劈来。


白少川一动不动,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哗啦”“扑通”两声,电闪雷鸣般的声势戛然而止,范亨连酒桌也未越过,便摔了下去,裹着碎瓷酒水滚到地上。


“督公曾言,范公公的神风霹雳掌独步武林,白某不得不防。”白少川缓缓行至范亨身前,矮下身子,道:“毒自然是下了,不过下在这间房内。”


范亨死死盯着白少川,满腔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偏偏浑身酸软,提不上一丝力气。


“这”醉春风“是夤夜专为公公调配,几乎耗尽了白某花圃内多年积攒的花粉草汁,所以……”白少川轻轻摇了摇食指,“您老别再白费气力了。”


范亨欲破口大骂,却口不能张,只有狠狠怒视白少川,却渐渐眼皮也没了力气,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白三爷……”四海居老板有些害怕地立在屋门外。


“无须担心,这里不会出人命官司的。”白少川扭身,丹唇轻启,“烦请老板为我寻副棋来,夜还很长……”


************


乾清宫内。


朱厚照秉烛而坐,心绪不宁,虽说王岳回禀内阁已然同意只是贬黜刘瑾等人去南京,可他总觉得将有大事发生。


正在忐忑不定之际,小皇帝突闻一阵杂乱脚步声,马永成等人以刘瑾为首快步趋近,待一见朱厚照,便悲呼一声“陛下”,一拥而上,环跪座前,连连叩头,嚎啕不已。


“老刘,你们快起来。”朱厚照见身边服侍的奴婢们大放悲声,心中也是不忍。


魏彬牵着朱厚照袍子一角,哀嚎道:“奴婢服侍陛下多年,今后再也见不到陛下啦!”


朱厚照连道不会,“朕已经和内阁几位先生商量过了,你们只是贬黜留都,待过了风头,朕一定召你们回来。”


“陛下,今夜奴婢等人便要碎磔喂狗了。”刘瑾眼中噙泪,悲声道:“奴婢等死不足惜,望陛下保重龙体,勿为奴辈伤心。”


“哪有此事。”朱厚照霍然动容,“朕并未下旨,遽出此言是何道理?”


“王岳等人勾结外臣,今夜矫旨调兵便要除掉奴婢。”马永成抢声道。


“奴辈怎会如此,今日为了你等之事老王还三进内阁值房,颇为辛苦,想必是流言所致,勿要多心。”朱厚照很是不信王岳敢如此大胆。


几人相互对视,齐齐看向刘瑾,刘瑾语带呜咽,道:“陛下,王岳与奴婢等同侍陛下左右,其所进玩乐之物亦不在奴婢等之下,为何外臣仅欲害奴辈,而独恕王岳?”


“为何?”朱厚照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刘瑾几个这么招人恨,喊打喊杀的。


“外臣交劾奴婢,皆是王岳主使,思之狗马鹰犬,何损万机,王岳等欲外结阁臣,内制皇上,恐奴辈从中作梗,所以先发制人。”刘瑾沉声道:“王岳辈造事生风,倾排异己,其情可见,望陛下明察。”


“王岳也是东宫旧人,怎会如此?”朱厚照还是不愿相信。


“陛下!”殿外一声嚎叫,吓得朱厚照一哆嗦,这是谁呀?


一道人影如风掠过,窜进殿内,见到朱厚照便一扑而上,离着还有一丈多远便跌步跪倒,呲溜一下用双膝滑到了小皇帝身前,抱着朱厚照大腿痛哭流涕。


刘瑾眼角肌肉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主要负责哭戏的魏彬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把皇帝袍角抢了过去,用来擤了一把鼻涕。


跪在后排的谷大用俯下身子,对身侧的丘聚低声道:“戏过了。”


丘聚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一言不发。


“丁寿?!你出什么事了?”朱厚照看清来人,惊讶问道。


“臣蒙陛下垂意,骤得高位,日日夜夜只思奉君报国,若陛下有加罪之意,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不敢置喙,请陛下明示臣罪,但求死个明白。”


“谁要杀你了,怎么回事?”朱厚照惊道,怎么今夜都是说自己要被杀的。


“锦衣卫指挥同知百里奔,言司礼监王岳传圣谕,诛杀微臣,赖臣幸有武技傍身,侥脱性命,指挥使石文义已受其害,这些陛下竟不知情?”丁寿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


“贼奴竟敢?”死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由不得朱厚照不信,咬牙切齿道:“内阁众臣俱是先帝遗臣,竟也与王岳沆瀣一气,着实可恨!”


“朝中重臣,亦多有骄横不法之事,祖宗法度,内外相制,便是此理,若司礼监得人,遇事裁制,左班官怎敢如此?”刘瑾道。


朱厚照紧握双拳,不发一言。


刘瑾等再次跪下叩首,“奴婢等死不足惜,只怕从此以后众大臣勾连内廷,太阿倒持,挟制皇上,君不君,臣不臣,陛下欲一快意事亦不可得。”


朱厚照胸口剧烈起伏,还是不说话。


丁寿眼珠一转,“陛下,可记得与微臣初次相遇之时……”


突然转变的话题,终于引起了小皇帝注意,迟疑道:“可是书场听《西游记平话》那次么?”


“正是。”丁寿点首,道:“当年的孙猴子技不如人,只有乖乖归顺服帖,而今陛下却有两条路可选,是奋力一搏做一个无忧无虑自在逍遥的齐天大圣,还是唯唯诺诺做一个被高高供起泥雕木塑的斗战胜佛呢?”


丁寿所言很是不敬,朱厚照也没有恼怒,只是站起身来,一个人默默走出了乾清宫。


“刘公公,怎么办?”几人围了上来急切问道。


刘瑾整了整衣袍,沉声道:“火候差不多了,你们隔绝内外,万不能让司礼监的人得到这边消息,寿哥儿,随我服侍皇上。”


年纪轻轻的朱厚照伛偻着身子,孤孤单单地走进了乾清宫东侧的奉先殿——大明皇帝家庙,历代祖宗祭祀之处。


刘瑾与丁寿步入时,朱厚照正跪在弘治皇帝牌位之前,口中默默祷祝。


“陛下”、“陛下”,二人同时出声。


“小的时候,父皇经常带着我扮作百姓,出宫夜游,老刘还记得吧?”朱厚照背对着二人,却能感受到话中带着笑意。


刘瑾面上也浮起笑容,“如何不记得,有几次还是老奴陪着的。”


“身在天家,民间百姓的寻常天伦之乐,亦是奢望。”朱厚照声音渐渐转冷,“一次回宫的时候,经过六科廊,父皇小心翼翼,还叮嘱我不要大声……”


“我问父皇为什么,父皇说六科廊内有人当值,若被看见就不妙了……”


“我不懂,既然他们是臣子,为何还不敢见他们,父皇说……”朱厚照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暖意,“今夜见了我们,明日就会有纠劾的奏疏送到面前……”


“这就是大明天子,竟然过得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朱厚照开始冷笑,“朕即位之初,也想如父皇所期望的一般,做一个仁德之君,圣君楷模,对着臣子一步步退让,退到而今,他们已然开始矫旨了……”


朱厚照忽地转过身来,面容阴沉,“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若是圣明天子要用任人摆布为代价,朕宁可不做这个皇帝……”


刘瑾与丁寿对视一眼,齐齐跪倒:“请吾皇宸衷速断,免致掣肘!!”


************


四海居,雅间内。


孤灯,残棋。


白少川洁白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枚黑子,秀眉微颦,颇有些举棋不定。


丁寿挑帘而入。


“丁兄来得正好,这一子该落何处?”白少川展颜,延请丁寿入座。


丁寿拿起一枚黑子,随手而落。


“你这是无理棋呀。”白少川端详棋盘,连连摇首。


“今夜本就是一盘乱棋,管他有理无理,能胜即可。”丁寿本就是臭棋篓子,一派胡搅蛮缠。


“言之有理。”白少川却是气度雍容,如玉如竹,反随声附和,让本来捣乱的丁寿无计可施。


扫了一眼地上的范亨,丁寿道:“他还没死?”


白少川微笑点头。


一碗酒水泼在了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范亨头上,范亨慢悠悠睁开了眼睛,一张欠扁的脸浮现在眼前。


“范公公好,范公公辛苦了。”丁寿笑容真挚,握着范亨的手还表示慰问的拍了几下。


急怒攻心,白眼一翻,范亨立马气厥了过去。


丁寿无奈起身,埋怨着白少川,“不是说他没事么?”


白少川轻轻提子,无奈道:“你若再来这么几次,他怕是真的有事。”


“那我怎么问话?”


“无须问。”白少川指着桌上一只竹筒,“已经搜出来了。”


************


司礼监。


王岳等几人也有些焦灼不安。


“什么时辰了,还没消息么?”李荣道。


“应该不会出岔子,再等等吧。”戴义安慰道。


“来了来了,范公公那边发了焰火讯号,刘瑾死了。”徐智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好。”王岳兴奋地站起身来,对着三人道:“你们按照计划,马上通知各方人马,务必做得干净隐秘。”


三人自是明白王岳话中的意思,点头明了,各自带着手下亲随,匆匆而去。


“可惜了,刘瑾,你原本个人才。”人去屋空,王岳负手而立,喟然轻叹。


************


月冷星残。


李荣带着几名心腹匆匆绕过文华殿,再过了前方小桥,便是东华门所在。


本来行色匆匆的李荣忽地站住,面上露出疑惑之色。


小桥之上,一椅一人。


李荣注视着安坐椅上不住咳嗽的老人,缓步上前,“高公公?”


高凤整个身子都倚在座下的黄花梨圈椅上,猛烈的咳嗽让人感觉他随时都可能断气。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高凤沙哑道:“李公公,何苦做事太绝?”


“按说这里没您老什么事,可您平日实在和刘瑾他们走得太近,说不得只好委屈您了。”李荣哂然。


自己生死不过被人随意决定,高凤也没发怒,只是不住掩唇咳嗽,断断续续说道:“何苦如此……何苦如此……”


“今夜大局底定,您老也不必为难,既然在这遇见了,也是有缘,咱家保您老平安如何。”李荣道。


“倒要谢过李公公活命之恩咯。”高凤干笑道。


“不必客气。”李荣已觉出不对,为免夜长梦多,不再废话,对身边人下令道:“服侍高公公。”


这几个亲随干儿子俯首听命,齐齐向桥上冲去。


李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何苦如此呀。”


瞬时间,殿角屋檐,廊庑阴影处突然破空声响,犹如厉鬼哭嚎,无数弩箭由暗处射向这几人。


李荣面色一变,“摄魂箭!”


这些箭枝都是内府兵仗局专门为东厂制作,箭发之际厉啸之声犹如鬼哭,扰人心神,既然东厂有埋伏在此,己方八成遭了算计。


李荣想到此,不再耽搁,务必要擒下高凤以做人质,或有脱身之机,身形一晃,疾向桥上冲去。


双袖一分,将两侧射来羽箭以内力劈飞,脚下片刻不停,李荣纵身而起,如苍鹰搏兔,向桥上高凤抓去。


高凤混浊的眼珠中突然精芒四射,一按圈椅扶手,身子拔地而起,空中迎上李荣攻势。


“蓬蓬”声音不绝,拳掌相交之势惊人,只闻一声厉喝,空中纠缠的两道人影倏忽而分,落向两边。


高凤回落之处仍在圈椅之侧,单手一拍椅背,整个圈椅迅疾飞往桥下。


椅子甫一落地,李荣的身子便斜斜坠下,“哐”的一声,宛如李荣自己坐下一般,正正端端坐入椅中。


椅中李荣两眼紧闭,面如淡金,一声不响。


暗影中闪出数名东厂番子,领头的正是子科掌班常九,向着高凤躬身问道:“高公公……”


高凤摆了摆手,“带他去见刘瑾吧。唉,何苦如此啊!”


唉声叹气之中,高凤弓着身子缓缓步下了小桥,独自远去。


************


西江米巷。


长街静寂,数人凌乱的脚步声更加清晰。


随着轿子小跑的几名太监,连声催促轿夫:“快点,快点,咱们得速速赶到锦衣卫,百里奔这头是第一拨,可别出了岔子。”


几名轿夫连连应声,加快了脚步。


一阵急促的琴音突兀响起,有如金鼓齐鸣,人喊马嘶。


“停轿。”轿中人突然道。


轿子落地,轿窗旁伺候的太监将戴义小心扶了出来。


另一个太监讨好道:“干爹,不知哪的冒失鬼敢在您老面前聒噪,儿子去料理了他。”


戴义摇了摇头,侧耳倾听。


琴音忽地由高转低,渐趋平静,零零落落。


扶着戴义的太监谄笑道:“想那人也不敢在干爹面前卖弄,咱们还是快快赶路要紧。”


戴义露出一丝苦笑,“垓下伏兵俱至,杀机重重,还往哪里去?”


“有……有埋伏?”小太监悚然大惊,张目四顾,“在哪儿?有多少人?”


“只此一人,便已尽够。”戴义此时倒还笑得出来。


“干爹知道来人是谁?”


“能用瑶琴将一首琵琶大曲《十面埋伏》弹奏得如此动人肺腑,惹人遐思,天下间舍却雷长音不做第二人想。”戴义面上全是赞赏之色。


“东厂二铛头!”他的干儿子们却没有戴义般的养气功夫,个个面如土色。


“东厂有埋伏,我们怎么办?”


“咱们的算计漏了,干爹您得拿个主意呀!”


戴义闭目凝思,张目道:“你们走吧。”


“往哪儿走啊?”几个干儿子哭丧着脸道。


“哪里都行,就是别回宫里,王公公此局输定了。”戴义沉声道。


“干爹,您老同我们一起走啊。”戴义的干儿子倒还有几分性情。


戴义摇头,“我若要走,咱们一个都走不了。”


“干爹……”几个义子跪下乞求。


“走吧,干爹这艘船沉了,没必要再搭上你们。”戴义话语中透着苍凉,循声向琴音处而去。


几个干儿子狠狠磕了几个头,起身四散。


一间小巷内,一身青衫的雷长音轻轻拨弄着膝上瑶琴。


“雷兄好雅兴。”戴义笑容满面,一如在延禧寺抚琴品茗般景象。


“长音谢过竹楼先生。”雷长音带着几分愧疚。


“雷兄琴音示警,给那几个孩子一线生机,该是在下向雷兄道谢才是。”戴义笑道。


“谢先生没有让长音为难。”雷长音低首抚弄古琴,似不敢与戴义直视。


“琴音如魂,曲透人心。”戴义依然在笑,“适才琴音在金戈铁马之中透着二分无奈,三分不忍,在下如斯同感,岂能教雷兄难做。”


雷长音不语。


“雷兄也勿要自责,戴某与那几个孩子绝不是你的对手,垂死挣扎,非我所为。”


雷长音不觉改了称呼:“戴兄是在下的知音。”


戴义哈哈大笑,“能得雷长音引为知己,此生足矣。”


笑声渐收,戴义道:“戴某还有不情之请,望雷兄应允。”


雷长音道:“戴兄请讲。”


“今夜之后,戴某不知还有无机缘聆听仙音,请雷兄为戴某试操一曲,未知可行?”戴义眼神中尽是期盼。


雷长音不答,十指挑勾抹按,一曲《猗兰操》应手而出。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戴义抱膝而坐,合拍高歌,无思无虑,其乐陶陶……


************


御马监。


张忠的面色被幽幽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更显诡异。


“张公公,这旨意咱家可是为你讨来了。”徐智手捧一卷黄绫圣旨,昂然而进,洋洋得意。


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堆满笑意,张忠起身作揖,道:“徐公公勿怪,苗公公不在此厢,在下虽说代管御马监,毕竟名不正言不顺,不得不谨慎些。”


“明白,明白。”徐智大度地拍了拍张忠肩膀,“你的功劳,王公公那里都记得,今夜之后,那个”代“字便该去掉咯。”


“那就要靠王公公还有徐公公您栽培了。”张忠阿谀着塞过去一张银票。


“哟,这是作甚,不是见外么。”徐智老脸上菊花绽放,由着张忠将银票塞入怀里,才慢悠悠道:“好说好说,过几年,便是进司礼监也是一句话的事。”


“一切拜托您老了。”张忠深施一礼,有些为难道:“徐公公也别嫌小的多事,这圣旨能否借过一观……”


“你呀……”徐智没好气道:“就是个老鼠胆子,咱家还能拿份假圣旨诓你不成。”


看着张忠面上讪讪,刚刚拿人手短的徐智也抹不过面子,将圣旨往他手里一塞,“看便看了,快些还与咱家,这可不能有闪失。”


“那是自然。”张忠双手接过圣旨,打开细看。


徐智百无聊赖,踱步到了院内,看着盔明甲亮的御马监勇士,连连点头,“果然不愧天子扈从,军威雄壮。”


点着前排一个身穿锁子甲的高大将领,徐智问道:“猴崽子,你是领头的?”


那人施了个军礼,回道:“是。”


“一会儿多卖力气,少不得你的好处。”徐公公还不忘拉拢一番,“叫什么名字,先在咱家这挂个号。”


那个高大将军面上浮起一丝与忠厚面容不符的狡黠,“卑职桂勇,现领腾骧左卫指挥使一职。”


“桂勇,好名字,怎么有些耳熟……”徐智回味着这个名字,却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标下以前在宣府当差。”桂勇提醒道。


徐智恍然想起,“对了,你是那个坑了车霆的小子……”


徐智蓦然惊觉,这小子该是苗逵的人,和东厂刘瑾和丁寿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扭身看向张忠,“怎么回事?”


面对徐智质疑,张忠一反方才唯唯诺诺的模样,“还能怎么回事,徐公公,你们司礼监都是猪脑子,明知道苗公公与朝中那帮大头巾不对付,还能把主意打到御马监……”


晃了晃手中圣旨,张忠继续道:“连假传圣旨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们都吃了狗胆啦?”


徐智气得直哆嗦,翘着兰花指对着张忠道:“你敢诈我?”


张忠嗤笑一声,不屑回答,命令道:“小的们,动手,记得把那张银票给爷们取回来。”


众人轰然称是,刀锋出鞘,冷若冰霜。


徐智忽地一声大喝,足尖一点地,整个身子如流星般向张忠扑去。


张忠脚下一滑,向后飘开数尺,避开徐智攻势。


徐智脚下不停,两只宽大衣袖鼓风而前,声势不凡。


张忠连退数步,逼至墙角,退无可退,高声叫道:“快来人。”


“谁也救不了你。”徐智狞笑道:“把圣旨交回来。”一只手臂忽地暴涨,直抓张忠顶门。


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斜掠而出,寒光一闪,徐智一声惊叫,倏忽而退。


左臂宽大衣袖齐肘而断,露出一截枯瘦手臂,徐智心有余悸看着眼前人,恨声道:“罗祥。”


罗祥也不答话,猱身而上,手中巴掌大的新月弯刀明光闪闪,切、劈、斩、批、剞、剜、剔,只一瞬间便幻化出无数刀影。


徐智身后院外大军虎视眈眈,他无处可退,暴喝一声,也是拳脚相迎,电光火石间攻出数十招。


张忠缩在墙角,看着两道人影纠缠一处,呼喝声不停,也看不出谁胜谁负,不由暗暗心焦。


桂勇等人守在屋外,虽人数众多,却无处插手,只得严阵以待,以备万一。


张忠忽觉脸上一疼,伸手一摸,却是一滴鲜血,“我受伤了!”张忠心惊,又摸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摸到。


再看桂勇等人也往外退了几步,屋内缠斗的二人处不住有血花碎肉四散飞出,整个房间已是血迹斑斓,望之可怖。


一声痛呼,徐智疾退,面色苍白,被割去衣袖的左臂血流如注,赫然少了半截前臂。


地上残存的徐智左手只剩下一截白骨,即便从业多年的屠户庖厨也无法剔得如此干净。


罗祥伸出血红舌头,将弯刀上碎肉血沫舔舐干净,阴测测地望着徐智,“徐公公,可还要再打一场?”


徐智身子发抖,连退数步,颤声道:“你……你不是人,快,快带我走,带我走!”


后面的几句话是对桂勇等人嘶喊,桂勇挥了挥手,自有军士上前给徐智上了镣铐,包扎伤口。


徐智没有丝毫反抗之意,待被押出御马监,再也看不见罗祥那张肉脸,反而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有劫后余生之感。


************


都督府。


华灯高举,酒宴阑珊。


张懋举着酒杯,声若洪钟地对着许宁道:“本兵大人,本爵再敬你一杯。”


“老国公何必客气,下官愧领。”许进客套着满饮杯中酒。


张懋陪饮一杯,将酒杯放下,道:“此番赖得诸位谋划,为郭老弟出了这口怨气,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


“老国公言重,那丁寿小儿嚣张跋扈,文臣武将俱受其害,老夫与晦庵等不过是顺应民意,以清君侧而已。”许进道。


张懋咧嘴大笑,“一样的事到了你们嘴里,偏能说出别样道理来,这就是学问啊。”


言罢张懋转身对着身侧一个高瘦老者,道:“老弟,勋儿的婚事何时办啊?”


武定侯郭良面色蜡黄,一副病容,闻言笑答:“此番事了,便与骆家商定日子,犬子大婚之日,少不得请老哥哥与许本兵添份热闹。”


“那是自然。”两人答道。


三人觥筹交错,又是一番痛饮。


“天色不早,怎地宫里还没有消息传来。”郭良望着一旁时香,忧心说道:“莫要出了变故。”


“你老弟就是心思太重,这般天罗地网,他刘瑾怎么翻身,许本兵以为如何?”张懋问另一侧的许进。


许进点头称是。


此时一名小校来至廊下,“禀国公,宫内有人来。”


张懋两掌一击,“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来的是司礼监哪位公公?”


小校犹豫一下,“来的是御用监的张公公。”


三人同时起身,“张永,怎么来的是他?”许进错愕。


“难道事机泄露,他来此做说客。”郭良思量道。


张懋沉声问道:“来了多少人?”


“除他之外,还有两名中使陪同。”小校禀道。


“三个人便敢闯老夫这都督府,他们以为自己是铜头铁脑么!”张懋轻蔑说道,“来人!”


“标下在。”廊下带刀官躬身领命。


“安排三百精兵埋伏廊下,待老夫摔杯为号,便把来人与我砍成肉泥。”张懋冷声道。


“老哥何必操之过切?”郭良劝道。


“既然自己跑上门来,老夫便替王岳省些麻烦。”张懋冲着许进道:“权作老夫的人头状了,本兵以为如何?”


这老儿八成是杂书话本看得太多,又是摔杯为号又是人头状的,许进腹诽,面上还是笑道:“所言甚是,只是何必劳神相见,直接将来人斩了便是。”


“寡饮无味,听听张永说辞,聊以佐酒,岂不正好。”张懋得意大笑。


不多时,张永几人被带到堂前。


“来者何人?”张懋摆足了派头,斜睨堂下,等着张永伏低做小的乞怜之态。


“咱家张永,与国公乃是旧识,看来英国公真是老迈年高,认不清人,做不得事了。”张永淡然道。


“张永,睁开眼瞧瞧,这里是都督府,不是你管事的乾清宫,由不得你放肆。”张懋拍案而起。


“这么说,国公自以为这都督府要比万岁爷的乾清宫规矩还要大了。”张永反唇相讥。


“你……”张懋语塞。


“张公公来此不会只为逞这一时口舌之快吧。”许进眯着眼睛,轻捋须髯道。


“自是不会,咱家没那闲工夫。”张永扫了一眼郭良,“郭侯爷也在,那是最好,省得咱家多费一番功夫。”


“圣上手谕。”张永从袖中取出一道黄绫高声道。


几人惊坐而起,张永也没给他们多余的反应之机,朗声诵道:“敕命御用监太监张永提督京营兼掌五军营,魏彬进司礼监,掌三千营,钦此。”


突然有老年下岗危机的三人面面相觑,对此变化有些应接不暇,张懋怒喝一声,“大胆张永,竟敢假传圣旨,来人啊……”举手便将手中酒杯摔了下去。


一道人影彷如一缕轻烟般从张懋等人案前一晃而过,三人还未看清如何,那人已回到在张永身侧,仿佛从未动过,除了手中突然多出的一柄长剑。


一柄三尺薄刃的细窄长剑,恍如一根细柳颤颤巍巍,剑尖前托着一杯酒盏,其中酒水尚有大半。


许进细细打量着宦官打扮的持剑之人,“柳无三?”


刘瑾巡视京营,与许进打过照面,许进对这个永远默不出声立在刘瑾身后的男子有些印象。


“本兵好眼力。”张永冷笑,“刘公公知道这都督府是龙潭虎穴,特将柳大铛头借咱家一用,他的本事诸位当见过了。”


“你以为凭这么一个人就能保得了平安?”张懋讥笑。


张永摇头,“柳大铛头不是来保我的,是来保您几位的。”


“我们?”三人俱是不解。


“只要诸位今夜按兵不动,刘公公也无意与几位为敌。”张永轻笑一声,“倘若几位执意抗旨,少不得要柳大铛头辛苦一下了。”


“老夫这都督府精兵云集,一声令下,你们顷刻间便成肉泥。”张懋冷哼一声道。


柳无三举剑姿势一动未动,此时乜斜着三人,“柳无三化为肉泥之前,三位贵人必先血溅五步。”


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谁都认可的事实。


郭良与许进对视一眼,从适才柳无三接杯的身法来看,知他所言不虚。


张懋却是姜桂之性,老而弥坚,闻言大怒,“你敢威胁老夫?”


“试试看。”柳无三垂眉低目,仿佛对着二位超品公侯与一位二品大员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如此轻蔑之态将张懋气得七窍生烟,暴怒大喝:“少来这套,老夫行伍出身,何惧一死,来人……”


话未说完,张懋便被人死死按住,令英国公气急的是,按住他的人正是身边的二人。


“老国公,休要鲁莽造次。”许进虽说文官出身,这手劲一点不差。


“是啊,老哥哥,一切从长计议,以大局为重。”郭侯爷此时没有半点病容,一双枯瘦手掌有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懋双肩。


两人按手的按手,捂嘴的捂嘴,将个英国公整治得动弹不得。


“你,你们……”张懋气急败坏,老子为了谁啊,对刘瑾他们九个喊打喊杀的是谁,跑我府上嚎丧说自己儿子被欺负了的是谁,怎么成了我不识大体,鲁莽造次了。


越想越气,一口气没接上来,张懋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待许、郭二人探探鼻息,发现张懋只是晕厥过去,便松了口气,不再搭理于他,转身看向了在堂下看戏的张永。


“识时务者为俊杰,咱家借花献佛,敬二位贵人一杯。”张永由柳无三那柄软剑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人无奈陪饮,许进还怀着一丝侥幸,问道:“敢问张公公,既然改由你提督京营,那刘瑾何处?”


张永笑道:“国朝惯例,掌司礼监者不得提督兵务,刘公公既卸了这边差事,自然是蒙圣恩,入主司礼监咯。”


************


司礼监,靠榻假寐的王岳突然睁开眼睛。


三批人马派出,怎的皇城内还如此安静,王岳隐隐觉出不对。


“来人……”王岳觉得有必要再派人去东厂那里探探消息。


无人应声。


王岳大恼,“一帮猴崽子,都去哪里偷懒了?”


“行了,王公公,别再耍威风了。”


马永成、魏彬、丘聚、谷大用四人鱼贯而入。


“你们还没死?”王岳瞪着几人,虽说心里预感不妙,待几人真的出现,还是有些震惊。


“不但没死,活得还好。”谷大用笑眯眯道。


“托王公公的福,爷们还高升进了司礼监。”魏彬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样。


“咱家一定好好报答司礼监几位爷的一番苦心。”马永成全是怨毒之色。


“束手就擒。”丘聚绷着脸蹦出四个字。


“就凭你们?”王岳一副鄙夷之色。


马永成尖声叫道:“王岳,别不识好歹,此时还敢小瞧咱家,大家并肩料理了他。”


喊得虽响,马永成却一步不前。


丘聚不声不响,一记阴风掌无声无息,随手拍出。


“得罪了。”谷大用仍是面带笑意,两手如山般推出,暗劲汹涌。


魏彬身子一矮,十指犹如利爪,扣向王岳脚踝。


马永成也不再耽搁,轻呼一声,身如大鸟,一记凌厉掌风罩向王岳顶门。


王岳面对四路夹攻,不慌不忙,电闪腾挪间只见残影晃动,只听拳掌交击之声不绝,劲气四散。


“啪啪”几声脆响,房内瓷器经受不住五人交手时溢散的激荡内力,化为齑粉,碎瓷粉屑漫天飞扬。


突然王岳一个暴喝,随即数声闷哼,人影骤分,王岳已在房门处立定。


丘聚等四人站立不稳,额头细汗密布,微微气喘。


“罗刹大手印!”谷大用捂着不住起伏的胸口惊呼道,再无一丝笑容。


“还算识货。”王岳不再多话,昂首阔步出了房门。


丘聚调息气稳,冷声道:“追。”


马永成面带惧色,“怕是奈何他不得。”


丘聚眼光一凝,盯得马永成心虚低头。


“不用追了,我们四个不是他的对手。”谷大用慢悠悠道:“自有人对付他。”


王岳施展身法,足不沾地般在宫内巷道内疾奔。


事情泄露,王岳根本就不去想其他几路会是如何,败定了,此时他只想保住自己性命。


天亮以前,与那人会面,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王岳打定主意,只要穿过这条夹道,便可绕过北中门,直抵北安门,届时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凭自己一身本领,天下间何处去不得。


“杀场兮血腥,


战马兮悲鸣,


问吾辈仇敌何时能杀得清?


宝刀嗜血淋火星,


人面桃花对朝红……“


甬巷尽头,一人身披一领猩红斗篷,手舞足蹈,引吭高歌。


王岳步伐渐渐慢下,“刘瑾……”


“破浪乘长风,


醉饮无量海,


笑谈公侯梦,


万里长程助我此行,


狂啸一声,贯长虹——“


刘瑾摆足了架势,一声长音,歌收曲住。


“刘公公好兴致呀。”王岳暗暗运气调息,弥补适才损失的内力。


“王公公觉得可还入耳?”刘瑾笑道。


“早闻刘公公喜好吟诗唱曲,附庸风雅,今日一见——”王岳语含讥诮:“名不虚传,在东厂实是屈才。”


刘瑾也不恼,“咱家本是钟鼓司出来的,教坊供奉饮宴,不通音律岂不愧对万岁爷的托付。”


话锋一转,刘瑾又道:“倒是王公公你,吃着皇粮却干些对不起皇上的事。”


“咱家的事不劳刘公公费心。”王岳道。


刘瑾忽地轻叹一声,“王公公,咱家自问平日对你也算礼敬有加,何以有这么大的杀意?”


王岳冷笑一声,“自从先帝爷将东厂从咱家手里交到你手,咱们的梁子便已经结下了。”


刘瑾哦了一声,道:“所以,你便勾结刘文泰谋害先帝。”


“刘瑾,咱也是先帝爷的奴才,这弑君害主的勾当休想栽到咱家头上。”王岳喝道。


“如此最好,或许还可留下一条性命。”刘瑾噙笑。


“咱家只恨当年廷杖没取了你的性命。”王岳狠狠道。


“而今也有机会。”刘瑾一甩斗篷,轻声问道:“王公公可调息已毕?咱家可以再等等。”


王岳面色一变,自己心思已被刘瑾猜透。


“适才与谷大用等恶斗一场,王公公想必损耗不少内力,咱家不欲占你这个便宜。”刘瑾摊手道。


王岳面皮一阵青白,突然低啸一声,兔起鹘落,双掌夹杂十三道暗劲,向刘瑾扑来。


暗劲有阴有阳,纵横交错,甬道之内仿佛刮起一阵旋风,而旋风的中心正是刘瑾所在。


“好功夫。”刘瑾轻赞了一声。


迈步抬腿,空中串起七道残影,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王岳攻势。


“轰”的一声巨响,空中两道人影乍合骤分,虚影尽敛,刘瑾空中平行八步,倒飞而回,落到原地,还好整以暇掸了掸蟒袍。


王岳落地不稳,踉踉跄跄又退了三四步,仰天栽倒,随即便按地一跃而起,踏前两步,“再来。”


刘瑾不动。


王岳全身突然一阵爆响,张口喷出一片血雾,三十六处大穴各有一道血箭窜出,瞬间化为了一个血人,瘫倒于地。


刘瑾轻叹一声,好像并无得胜的喜悦。


脚步声响,白少川由后赶至。


“督公……”


“小川啊,这阵子辛苦你了。”刘瑾扭身,漾起几分笑意。


“属下不敢当。”白少川恭谨垂首道。


“咱爷俩还见什么外。哦,对了,”刘瑾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三寸锦盒,舒口气道:“还好没被王岳毁了,不然这老儿可是百死莫赎。”


白少川难得露出惊喜之色,“督公还记得……”


“傻孩子,你的生辰咱家何时忘过。”


刘瑾抬首,望着夹道上空的一抹鱼肚白,饱含深意道:“这一夜很长,好在天总算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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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熬了两天总算把上章的坑填了一部分。因为某些原因,在此宣布《大明天下》在本站停更,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大明的更新离不开许多热心的朋友,大家在评论中的回复也给了我写作动力,自问在回复中即便思路不符也能保持平和的心态,但要对站内的某位作者说一句,你tm赢了,成功恶心到我了。


我写历史武侠,你是异界架空,你建你的收费群,我写我的文,井水不犯河水,有必要靠踩人显示自己文章好么。老王卖瓜,可以理解,你可以说自己瓜好,别说人家瓜酸,文章好坏有读者定夺,是你喷两句能证明的么。


叔嫂通奸那段是欢喜冤家的桥段我从不避讳是拿来用了,也有文字说明,如果用这部分举例抄袭,我认,至于翡翠娃娃,大明从开始就备注了会出现保镖和刀歌中的人物,这是少时情怀在内,你如果真看过那部电视剧就该知道我加了多少原创剧情,为了填补编剧的剧情漏洞又花了多少心思,如果没看过就没资格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如果是外网人看盗链,看不到我备注,可以理解,可你一个站内作者,明晃晃备注加图片都上了,你愣装看不见,是不是别有用心呢。


送你两句话:一是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做什么事没人知道。二是闷声发大财。别把路都走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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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里番(大明佞臣)】


一骑青骡,两箱书卷,便是王廷相的所有行装。


王廷相与几人拱手而别,骑骡西去。


“伯安兄,若无琐事不妨再小酌片刻。”丁寿笑对王守仁道。


王守仁苦笑一声,“愚兄要即刻返家了,今日未去给木斋先生送行,怕要吃家父好一顿排头。”


丁寿了然,“既如此便不强留兄长了,代小弟向世伯问安。”


王守仁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不提你还好,不然一顿家法是逃不掉的,听闻刘、谢二公致仕,家父可是把最心爱的一套茶具都砸了。”


“与小弟相交,让伯安兄两边难做了。”丁寿脸上难得带了分愧色。


“你我兄弟交也,此话岂不生分。”王守仁点了点丁寿胸口,戏谑道。


丁寿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见二位王伯伯都已远去,长今不解道:“师父为何不留下小王伯伯?”


“不留。”丁寿摇头,“他这外放便是为师暗托吏部办的。”


看着长今眼中迷茫,丁寿笑道:“你刘爷爷要整饬朝堂,这帮管不住嘴的科道言官必是首当其冲,以你小王伯伯的性子,不宜再留京师。”


小长今似懂非懂,“那我们也回府么?”


“不急,若不将这桌菜吃得盘底朝天,岂不辜负小长今的一番苦心。”丁寿笑着刮了长今鼻子一下。


“长今知道,师父最疼徒儿了。”长今甜甜一笑,梨涡浅陷。


************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丁二爷自斟自饮,口中应景地拽出两句酸文,今天小丫头被哄得开心,打算把从罗祥那儿学到的手艺都展现出来,在后灶忙个不停,他也乐得在这路边小店里多逍遥一阵。


店内光线一暗,两个人影掀帘走了进来。


丁寿扭头看去,当先进来的是一名黄衫少女,面容俏丽,身材颀长,体态如玉树袅娜,一双长腿尤为引人注目,左手握着一柄宝剑,右肩背了一个蓝布行囊,进店后俏目扫视一圈,便躬身请让身后之人。


一身花枝暗纹的月白锦袍,身姿挺拔,鼻若悬胆,目若朗星,长眉斜飞入鬓,举手投足间气度俨然,显是久居人上,颐指气使的风华气派。


“师父,请入座。”少女声音如黄莺出谷,又甜又糯,应是江南水乡孕育出的人物。


锦袍人点了点头,坐在一张方桌后,似乎觉察到有人窥伺,举目向丁寿处看来,清澈双眼犹如夹杂利刃,寒气逼人,逼得丁二爷扭头不敢多看。


“邪了门了,从哪儿来了这么个人物。”丁寿暗道,黄衫女子也就罢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可这锦袍人上上下下看起来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店家!”黄衣少女轻呼一声。


“二位客官,什么吩咐?”这一天闲得快睡着的掌柜终于又有了买卖,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有什么精致可口的拿手菜赶快端上来,少不了你的赏。”少女雪白秀颈扬起,倨傲言道。


“路旁小店,强求精致是难为人家,可口即可。”锦袍人的声音自有威仪。


少女收了傲慢之态,垂首称是。


“两位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内今日只有些腌菜熏肉,您二位若是不嫌弃……”掌柜有些为难。


少女杏眼一瞪,一指丁寿桌案道:“那满桌子菜哪里来的?莫不是欺我等外乡客人?”


“小人怎敢,那位爷的食材都是自备,包了后厨自行烹制,若没人家允许,小的连灶也开不得。”掌柜连连摆手解释。


“相见即有缘,二位若不嫌酒冷羹残,移驾一叙如何?”丁寿微微一笑,举手延揽。


锦袍人若有若无地一笑,话也不愿多说。


少女俏脸露出不屑,“你是何等样人,也配与我师父同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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