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到了。”王老虎苦笑一声道:“某家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终究还是食言了,这回算某欠沈公子的,他日若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官人也不容易啊。”沈默微微颔首道,心中却颇为失望,他以为王老虎会端上两盘金银,一盘表示谢意、一盘表示歉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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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靠近一艘雕栏飞檐的华丽画舫。沈默便听到了清丽婉转的唱曲声;珠帘半卷间,还可以看到船上有歌妓在曼舞。
两船船舷相接稳了,王老虎便带着他俩跳过去。
沈默一看,在甲板上迎接的是一个熟人和一个生人马典史和另一个与他同样装束的官员。
一见到他,马典史便咧嘴笑道:“沈公子只管进去,咱们县尊也在,断不会让你吃亏的。”
沈默笑笑道:“有劳大人了。”待另一位山阴典史通禀一声,三人便鱼贯进入了船舱之内。
沈默一进去先看到的,是铺满整个船舱的山羊绒提花地毯。目光缓缓抬起,歌妓已经不见,只看到一套紫檀木的精雕桌椅,两个穿锦袍的男子,分坐在圆桌左右。
在得到允许之前,不能再往上看了,否则会被视为极大的冒犯。
“学生王贵发拜见二位县尊大人。”王老虎虽然有个监生身份,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唬一唬老百姓、镇一镇小官员还行,但遇上进士出身的正途官,还得乖乖下跪。
沈京也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下,心说:早知这样就不跟进来了。
沈默却大喇喇的站在中间,只是深施一礼道:“学生拜见二位县令大人。”
看到沈默夹在二人中间,站而不跪,仅仅鞠躬而已。吕县令先是惊讶,继而羞怒,冷笑一声道:“听说福建南平出了个海笔架,想不到我们浙江会稽也出了沈笔架”两跪夹一站,可不是活脱脱一副山字笔架模样。
沈默满脸委屈道:“堂尊恕罪,学生不是不知礼数之人,只是学生有不能跪的苦衷。”
“你有什么苦衷”吕县令沉声道。
“我带着至圣先师”沈默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绸包道:“的画像呢。”打开之后取出里面的画纸一展,那位拱着手笑眯眯的老爷子便出现在二位县令面前。
两位县太爷赶紧起身,恭敬的给孔圣人行礼。待重新落座时,吕县令十分不悦的问道:“你怎能将圣人画像带在身上呢”
沈默小心翼翼解释道:“学生十分怕输掉这场比试,这才请了孔圣人保佑”
“圣人不管这个”吕县令有气没地儿出,憋得十分难受。
李县令在边上劝慰道:“难得有对圣人如此虔诚的士子,这是我们教化之功,好事儿啊”吕县令这才消了气,怒哼一声道:“以后将圣人放在心里便可,再带在身上非要治你个亵渎圣像之罪”
沈默赶紧唯唯诺诺的答应下来。其实他也知道,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下跪就是免不了的这本就是件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情,难道将来还能在皇帝面前杵着不成只是现在让他下跪的话,心里一时还接受不了。还是能拖多久算多久吧,也许以后日子久了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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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堂尊恩准起身,王老虎一咕噜爬起来,向吕县令拱手道:“老公祖,孩儿把沈公子给您请来了。”
吕县令微一颔首,轻摆下手道:“出去吧。”
老虎口中答应,但两脚却赖着不走,向吕县令谄笑道:“老公祖,孩儿已经答应放了那长子,您看是不是”
“下去”吕县令两眼一眯,冷声道:“本官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教了”
“孩儿不敢,孩儿多嘴”王老虎抡圆了膀子给自己两耳光,一缩脖子道:“小人这就退下了。”转身时给了沈默个歉疚的眼神,确实是爱莫能助了。
沈默却有些愣神,这是他第一次见识什么叫官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县令,居然如喝斥奴仆一般对待王老虎这样的黑道大佬。比较而言,方才这吕县令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可以用优容有加来形容了。
看到沈默的面色发紧,吕县令心中冷笑,他这手本来就有敲山震虎的意思,之所以不直接把老虎拿下,一是因为沈默乃是会稽县的人,当着李知县的面确实不好发作;二是这少年是童生身份,且似乎十分的聪明,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所以吕县令不愿随便与他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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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睡了,票票
第四十九节 斗吕 上
当着李县令的面,吕县令也不好太拿乔,镇一镇沈默便开腔道:“你来所为何事啊”
“回禀大人。”沈默拱手恭声道:“王大官人带学生来领回我那兄弟姚长子。”
“姚长子是在这里不假。”吕县令面无表情道:“但你们相约比试三次,这才刚刚两次,似乎还不能算你赢了吧”
沈默心中冷笑:原来是这孙子连折两阵,心里不爽,想要找回场子。刚想说话,便听一边的李县令道:“贤弟,你未免越俎代庖了吧那王贵发都已经认输了,怎么还不算沈默赢”
吕县令皮笑肉不笑道:“老哥别急,您可以让沈默拿出当初签订的文书,上面可有提前认输一说”
文书上当然没有这一条比试就是为了分输赢,既然有人已经认输,还要文书干什么现在吕县令拿文书说事,分明是裸的以权欺人
总挂在沈默嘴角的淡淡微笑不见了,他只觉胸中一阵气血翻腾,双拳紧紧攥起,小白脸也变成了大黑脸,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李县令以为沈默快要气疯了,怕他做出什么悔恨终生的事情,赶紧劝解道:“沈默,快给吕县令赔个不是,他是跟你开玩笑,嫌你礼数不足呢”
“本官没有开玩笑。”吕县令年青得志,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哪能咽得下这口气他立意要扳回这一场,根本不给李云举这老前辈、老匹夫的面子。
李县令气得双手直搓道:“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呵呵老前辈稍安勿躁。”吕县令干笑道:“如果沈默给本官磕头赔礼,输赢也就无所谓了。”
“你这是背信弃义”李县令也上来真火了,一拍桌子道:“吕窦印,你现在就给我放人,不然咱们就去知府大人那里评理去,看看在绍兴城不是你能说了算”
“知府大人去省里了。”吕县令冷笑道:“五天之内是回不来,啧啧,五天呢”五天足够姚长子死去活来好几回了。
“你”李县令气得直翻白眼,双手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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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气氛越来越僵持时,沈默站出来了,他先朝李县令深施一礼,沉声道:“感谢大人回护之恩,学生铭感五内。既然吕大人不服气,学生让他服气就是。”他就像一座将要爆发的火山,平静中蕴藏着愤怒。朝吕县令一拱手道:“您尽管划出个道道来,学生接着就是”他当然明白在弱势时戒急用忍应当的道理,但他现在只想说一句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好小子够嚣张”一个小小童生如此说话,吕县令颇有些接受不了,心道:论起狂妄来,跟徐渭却是有一拼罢了。
李县令却觉着十分舒坦,长吁口气道:“罢了罢了,年青人的事情年青人解决吧,我老头子就做个仲裁,谁也不许再耍赖”
这个倚老卖老的老棺材瓤子一番话险些把吕县令的鼻子都气歪了。什么叫年青人的事情这不是把本官跟个嘴上没毛的小子相提并论了吗什么叫再耍赖这不分明数落我方才耍赖吗偏偏在天命之年的老李头面前,他确实是个年青人;他也确实刚耍过赖,根本没法辩驳,只能闷哼一声,偏过头去道:“拿上来吧”
后舱门帘一掀,那山阴侯县丞端上来一个托盘,盘上放着个上次那种透明琉璃瓶,里面似乎还有个制钱。
吕县令拿过那瓶,里面的制钱便悬空了。沈默定睛一看,原来这瓶子里有一根细线,细线的一头拴着那制钱,另一头连着瓶塞,塞子已经把瓶子完全密封起来。
这时吕县令冷笑道:“看你又是瓶中镀金,又是河中除树,看起来很有本事的样子。你要是真有本事,能不能别打破瓶子,不去掉瓶塞,把瓶中的棉线弄断吗”
“这算什么本事”沈默淡淡一笑道:“我可以自始至终不碰瓶子一下,便将线弄断。”
“怎么可能”吕县令不信道:“除非你也像陶真人那样,有神仙方术。”当今圣上好斋醮,修玄道,对道士也是出奇的好。而那陶真人仲文,便是当今天下牛鼻子的首领,向来被老百姓看作能呼风唤雨的神仙人物,即使吕县令这种读书人也不能免俗。
“学生乃是圣人门生,只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沈默摇头道:“可我就是有办法。”
吕县令不信道:“你若是弄不断,本官可不放人。”
“学生若是弄断了呢”沈默微笑问道。
“那我不但放人,还给李大人和你摆酒赔罪”吕县令一拍桌子道。
“一言为定”
“概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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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诺成,沈默的目光便在房间内寻索,想找到一样符合心意的器具。
李知县见他视线飘忽不定,以为沈默心里没底,不由关切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沈默突然瞄见墙角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被当做花瓶摆设在那里。便恭声笑道:“学生想取用一下那个瓶子。”
“只管拿去。”吕县令一挥手,侯县丞便花束拔掉,将那瓶子递给沈默。
看到那溜圆的瓶肚,沈默心中一喜,笑道:“一事不烦二主,麻烦侯大人再舀一瓢清水来。”
侯县丞点点头,便去后舱用瓢舀了些清水过来。
沈默先将瓶内洗涮干净,再用清水倒满,微笑道:“请诸位大人移步甲板。”
众人十分好奇他要作甚,便顺从出了船舱。当然那个装铜钱的瓶子也被带了出来。
附近本来要散去的大小船只,一看有热闹,呼啦一声又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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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 斗吕 中
六月里的正午,日头如火炉一般烤人,两位县太爷刚出来便满头大汗,只好退到纜孚仭杰下躲避。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船只,吕县令不悦道:“这个沈默,在里面弄一下就行了,干嘛还要跑出来显眼。br >
李县令却满脸笑意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怕”吕县令撇撇嘴道:“我怕你们丢人。”话虽如此,但看到沈默沉稳的样子,他难免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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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小姐的座船正好驶到沈默所在的画舫左侧,她静静的坐在碧纱窗内,出神的望着那艘画舫,心不在焉的想道:那少年才十三四岁吧比自己还小个三岁呢,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正想着,画舫的帘子突然被挑开,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少年,就这样自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那少年皮肤白皙,身材瘦削,两道浓眉下,有一双漆黑明亮的大眼睛。即使隔着碧纱窗,她仍能感受到那双眼睛蕴含的神采,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这就是沈默”殷小姐小手轻抚朱唇,低呼一声道。虽然之前从未见过他,但她没有用吧,而是直接用了肯定句。
“是啊,小姐。”画屏十分得意道:“我的眼光不错吧”
殷小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望着江风中白衣飘飘的少年,许久才回过神来,幽幽道:“很好。”望着小姐妹幸福的笑脸,她的心中却浮起隐隐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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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默和好几个男子出到甲板上,画屏欢叫道:“快停船快停船,又有好戏看了”外面的仆役正巴不得呢,当即下锚停船,纷纷跑到右船舷上看热闹。
但见那沈公子将一个传说中的透明琉璃瓶搁到一张圆桌上,然后手持另一个同样的圆瓶,站在日头底下,那持瓶的手还微微移动,就像在请神扶乩一般。
“这到底是干什么啊”画屏一头雾水道:“跳舞吗”
殷小姐微微摇头,更加专注的望着那个立在桌上的瓶子,虽然不知道沈默又要干什么,但她能看出关键在那个瓶子上。准确的说,是在瓶子里的那枚铜钱以及那根看不到但一定存在的丝线上。
当她把这个推断讲给画屏听,画屏傻傻道:“总不会是想把线弄断吧”说着便咯咯笑道:“那他就是神仙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那瓶内似乎升起一丝黑烟,紧接着又听到叮当一声,那枚制钱便消失不见了,应该是掉落瓶底。
绝大部分看清这一幕的人都张大了嘴巴,剩下的则一直没闭上过。
殷小姐属于前者,画屏属于后者,但现在看来,效果是一样的。两人惊讶的合不拢嘴,对视一眼,齐声道:“他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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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远观者尚且如此,那些在画舫上近看的人们,则只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们眼睁睁看着那瓶中的丝线突然从中段自燃烧断,而沈默自始至终没有靠近那瓶子三尺之内,只是举着那个装了水的瓶子站在一边而已。
大伙感到后背一阵凉飕飕,真是消暑降温啊。
叮铃一声,那制钱落到了瓶底,也把众人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沈京最先回过神来,咋舌道:“这是咋回事啊”
王老虎接着道:“这戏法咋变的”
侯县丞呆呆道:“请三太子附体了吧”
吕县令则缓缓道:“妖怪”
还是年纪大的李县令阅历最丰富,十分沉稳道:“不,是神仙”
沈默本想装神弄鬼一下,以增加自己的神秘感,但见到这些人反应如此强烈,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苦笑一声道:“不要胡思乱想,这不过是学生从书上看来的法子而已。”
众人这才松口气,李县令大感得意道:“你这孩子,看书太杂了。又是哪本书上看到的啊”
“回先生的话,西汉的淮南万毕术中说削冰令圆,举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则火生。”这是存在这一世记忆里的东西,是以沈默回答的十分流利。
“什么用冰引火”众人吃惊道,他们只听过冰火不相容,却没听过冰能生火,不由望向二位进士老爷,希望他们能辨一下其中的真伪。
吕县令暗暗脸红,这本书他只听说过,却没有看过。其实这本书并不是什么孤本残本,在绍兴城的书店里就能买到。只是吕县令苦读寒窗数十载,一心只读圣贤书,全部精力都送给了四书五经,送给了伟大的科举事业,哪有闲心读那些杂七杂八的书籍。
其实李县令当年也是一样,只是他这些年不上班读了很多书,对这句话还是有印象的,微微沉吟问道:“不错,却有这句话,不过书上说削冰令圆,你可没有拿冰啊。”
“先生容禀。”沈默微笑解释道:“所谓削冰令圆,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透明的弧面罢了。学生现在用盛满水的透明圆肚瓶,效果也是一样的。”
“就用这个瓶子引火”李县令吃惊道:“这是怎样一个道理呢”
“正午太阳光本身就毒辣无比,在经过这瓶子时光线又汇聚到一点,便相当于把热度增加了好几倍。”沈默用尽量平实的词汇解释道:“将这个点移到棉线上,棉线受热不住,便烧着了。”
人们不由发出一阵哦哦声,虽然基本上没听明白,但还是佩服得连连赞叹。
沈默满以为他们会抢着试试光点的热度,谁知根本没人在意其实他们也不太</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