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不在意的点点头道:“你说的对们确实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那么说你同意了”徐渭表情一松道。
“但有个前提。”沈默轻声道:“赵文华也得跟着倒霉才行。”说着抬起头来道:“除开我方才讲过的那些,他是严党的头号干将,如果他也同时完蛋,对严党的打击全可以抵消李默之死,给严党带来的利好。”
“呵呵”徐渭突然失笑道:“我们在讨论的两位官居一品的超级尚书,怎么咱们说起来,他俩好像砧板上的鱼肉一样”
“是你先妄想要干掉李默的。”沈默翻翻白眼道:“我只是跟着说说的。”
“我是有十足把握的,”徐渭匪气十足道:“你呢”
“我十足没有把握。”沈默两手一摊道。
徐渭咳嗽两声,见雨声渐小,便打住话头道:“今晚我住你家果你愿意,就来我房间愿意,就别理我早起来我就走。”
这话怎么这么有歧义呢沈默暗骂一声,点头道:“咱们回去吧。”
回到屋里马吊的正如火如荼,徐阶说要睡会儿,便被带到客房去了。
等到掌灯时分,雨早就停了,众人吃过晚饭,便不好意思再赖下去了,便纷纷起身告辞,待要找徐渭一起回去合租的住处时,下人回禀道:“徐大人睡得太沉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一盆凉水就解决了。”孙铤挽着袖子就要去帮忙,沈默赶紧拉住道:“就让他睡这吧,明早直接去当差就是。”众人自然是无不可,便不再管那位老兄。沈默让铁柱将他们送回去,顺便将徐渭的官服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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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的夏夜分外迷人,繁星照亮的夜空下,暑气被涤荡干净,空气变得清爽无比,耳边是青蛙与各种夜虫奏出的交响曲,令人感觉无比的放松。
沈默躺在竹椅上,定定的望着璀璨的银河,老长时间一动也不动,显然心事极重
他仍然在抉择,虽然人这一生都是在做选择题,但这次的选择真的很难很难如果真要去做,就是同时向两大巨头动手,且不说能不能行,单是这个想法就让人觉着无比疯狂了。
绝对不能只动李默一个,那会让反对严嵩的人彻底灰心,甚至转而依附于他结束内斗固然是好,但绝不能以这种方式,因为严嵩最大的罪责,不是贪污受贿、不是拉帮结派、也不是生了个极品混蛋儿子,而是
身为首辅他毫无担当,遇事能推就推、能躲就躲,只考虑自己的乌纱,为一己之利,尸位素餐,不管庶民的死活如果举国安定无事,这样也无所谓,让他再捞几年,被自然法则淘汰掉也就算了。可现在大明朝正处于多事之秋,不作为就是最大的犯罪
这样的首辅,这样的严党,多存在一天,都是对大明的伤害,其危害程度要远甚于现在的李默
绝不能助纣为虐沈默暗暗攥拳道:哪怕是留下李默也在所不惜
可我怎么办沈默闭目凝思起来要将心中的不自信和过于自信全部剔除,尽量客观的思考一下自己的处境。
虽然他是大明第一个连中六元,被皇帝视为祥瑞之人,但这种光环能存在多久还是个疑问,如果李默和他的党羽日复一日说自己及的坏话保嘉靖会对自己变心,到时候可就真成了板上的肉了
一想到将来凄惨的命运,默忍不住打个寒噤,暗道:这是个一言兴邦,一语罹罪的时代,任何心慈手软都要不得你对别人心软,别人不会对你手软,任何对敌人抱有幻想的人,结局几乎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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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突然一,沈默低头一看若菡给自己盖上薄毯,他朝她笑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人脉脉温情的对视着。许久许久,沈默方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变成了自私的坏人,你会不会讨厌我”
若菡轻轻摇头道:“你不坏人,从来都不是。”说着无限缅怀道:“否则,当初也不会孤身一人,从那么多倭寇手中把我救下来了。”
“呵”沈默轻笑一声,也摇头道:“人是会变的”
若菡伸出冰的手指轻揉开他紧锁的眉头,温声道:“我从很小就出来支撑家业爹传给我一句话:叫商场如战场,战场的形势瞬息万变对也要跟着变化,但人的心境却要保持平和样子,就不会被行为干扰到心境了。”
“修心是么”默轻声道:“看来我境界还不如你啊。”
“怎么可能的”若菡很认真道:“相公是铁骨铮铮的伟丈夫,妾身真的很佩服,比如说您在胡宗宪的案子里,在与李默对峙的朝堂上,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冷静。”
“那是以前啊”沈默深吸一口清冽的晚风道:“那些时候,我坚信自己是正确的,心自然不会乱。”他把头仰在椅背,淡淡道:“可是这次我与那些争权夺利的家伙,皆是一丘之貉,所以我的心乱了。”说着不由自主嘿然一笑道:“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若菡听了着紧道:“会不会有危险”
“那倒不会,”沈默摇摇头道:“我上辈子就知道,官场上保护自己,比打击敌人更重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战场上的规律,并不适用于这里。”
“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了。”若菡轻声道:“相公其实已经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呵呵,”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轻笑,撑着扶手起身道:“夜深了,快回去睡吧。”似乎是默认了若菡的问话。
“你去哪儿”若菡问道。
“我去找徐渭。”沈默低声道:“他还在等着我呢。”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
当他跨过那道垂花门时,沈默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与好人无缘,与严嵩、李默这些人,没有任何两样了。
一入泥淖,无人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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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他俩谈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两人同乘一辆马车,回到西苑继续当值,该跑腿的跑腿,该三陪的三陪,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不动声色的沈拙言,心里却始终不停盘算着,如何将赵文华置于死地一个从六品的小官,想要干掉一个从一品的大员,怎么听怎么都像是痴心妄想,但来到京城这么长时间,通过对朝廷和嘉靖皇帝的观察,沈默能得出一个结论在大明别的皇帝手下也许不行,但在这位嘉靖陛下的治下,这件事完全具备操纵性
因为这位皇帝已经通过十几年的艰苦斗争,通过一次次廷杖、一批批流放,改变了大明朝文官与皇帝分庭抗礼的政治格局,将大明朝变成了他的一言堂,一语可决任何人的生死,一言可改变任何人的命运怕是树大根深的严阁老也不在话下
关键看嘉靖想不想,只要能勾动道君皇帝的心思,哪怕他这种小人物,也可以掀翻玉带缠身的大人物,取得一场不对称的胜利
当然世上没有几人能摸清嘉靖皇帝的心思,因
天资聪慧的决定权谋高手,甚至在过去的二十多的大臣都被他于股掌之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但就像沈默上辈子玩过的电子游戏,不管关卡有多难,总会有高手把它打穿,只不过耗时会长一些罢了。现在嘉靖帝这款难度变态的游戏,已经上市三十多年了众多高手前赴后继、日积月累的摸索之下,终于有几位顶尖的骨灰级玩家,顺利爆机将嘉靖帝的脾气个性以及各种权术花招,摸得一清二楚此以后玩他没商量
沈默虽然接触皇帝时间尚短,但有严家父子这种前车之鉴仿佛手持攻略玩游戏,只要按图索骥,自可事半功倍,同样可以通关这便是他敢打赵文华主意的信心来源。
说起来,这位赵大人也真是郁闷,不论是谁要挑战严阁老,第一个总会想到拿他开刀。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因为赵文华是个狂妄自大,不知收敛脑还时常短路的糊涂蛋,当然他也有忠心听话、不辞劳苦的优点效忠的对象却是严嵩,所以在严阁老看来,他是个优点大于缺点的好儿子。
可在别人眼中,赵大人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混账,可供攻击的地方实在不少,所以倒霉的赵大人,每每成为两方厮杀的战场,无论胜败,都要被整的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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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沈默想要弱严嵩,自然不能免俗的盯上了赵文华当然,赵文华是不会轻易被打倒的,因为严阁老已经习惯了力挺他。虽然在沈默看来,力挺一个惹事精无异于自寻短见,但多少年来,严阁老始终回护着他,让沈默十分的费解,这老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实际上,沈默不知道的是,文华之所以得到严阁老的力挺,除了听话卖力肯送钱之外,还有一招杀手锏,便是吹枕边风当然不是亲自吹,而是让他干娘吹。
他干娘便是干爹的老婆,他干爹是严嵩,他干娘自然是严夫人。严阁老这辈子心狠手辣,江湖人称万人坑,但人是多面复杂的,真正彻头彻尾、每一面都是恶棍的人,并不存在。
就算严嵩,也有着一个心全意,相知相守的人儿。这人就是严夫人欧阳氏,要知道严嵩是花甲之年才发达,之前几十年过得极为坎坷蹉,但出身大家的欧阳夫人始终都没有冷言相对,而是相濡以沫的与他共度难关,一直到严嵩老年发达。所以严嵩这一辈子只有她一个老婆,从未纳妾当然也可能是老大人的年龄原因。
但~如何,欧阳夫人对严嵩的影响力极大,赵文华正是瞅准了这一点,全力以赴的巴结,把个老太太哄得团团转,拿着他比亲儿都亲,自然真心护着他。
严嵩也离不这条忠心耿耿的看门狗,所以一直护着他,仅此而已。
琢磨不透相,沈默便暂时压下,转而去寻找最合适的攻击点这位赵大人劣迹斑斑,从贪污受贿,吃拿卡要,到以权谋私,蒙蔽圣听,从谎报军情,虚报战果到争权夺利,构陷同僚,做过的坏事可谓罄绣难书,但沈默知道,这些都不足以要了赵某人的命
因为贪污受贿,在嘉靖帝眼里从来不是个罪;蒙蔽圣听,一定会牵连到严嵩;至于谎报军情,构陷同僚等罪名,更是只能让弹劾者死无葬身之地,而不会伤到赵文华分毫
因为他已经了解了嘉靖皇帝的性格这位仁兄过于自负,认定自己天下第一,没人能骗得了他,也从不肯认错。现在你要告诉他,兄弟你一直被人家蒙骗,你是个白痴冤大头,他自然要发火,自然要死不认账,不仅不会拿下赵文华,还会让他活得好好的,以显示他的正确性。
所以,暗战的胜负,全在对那位皇帝的揣测上,如果忽略了嘉靖帝的想法,非要自以为是,那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嘉靖年间的斗争铁则
严家父子领悟了,所以他们屹立不倒;徐阶也领悟了,所以他能化险为夷;沈默现在也领悟了,所以他敢打任何人的主意,而李默同志,很显然没有领悟,或者不屑于领悟,所以他注定要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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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默苦苦思索而不得的时候,一个简单的差事,让他找到了对付赵文华的钥匙
第三六零章 隐藏的杀招
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嘉靖帝让他去户部问一问,今年的夏税分配了么,有没有给皇帝修宫殿的预算话说玉熙宫、万寿宫等几处皇帝住了十多年的大殿,自从去年腊月震坏了之后,至今还是危房呢。
沈默颠颠的去了户部,几个月下来,他这张脸已经是众所周知了,所以毫无阻拦的进去里面,找到了正在揪胡子算账的方尚书。
方钝对沈默十分欣赏,且因为支持过他的缘故,还得到了渴望已久的太子太师衔,荣升从一品,将那条俗气的金银花腰带,换成了现在的玉带。
所以一见了这后生,方尚书热情的不得了,拉着他嘘寒问暖,还拿出顶级的云雾茶招待他。
宾主愉快的废话一阵,沈默抛出了皇帝的问题。方钝的老脸登时垮下去,愁眉苦脸道:“今年七个纳税大省全部大幅减免赋税,导致朝廷的收入锐减,往年总有个三四百万两银子的进项,今年却统共不到二百万两银子。”
这个数早就报内阁了,沈默自然是晓得的,所以方尚书一诉苦,他便知道皇帝的房子要玄了。果然方尚书接下来便大谈特谈大明朝现在的经济危机有多严重,应该扬艰苦朴素的光荣作风,等等等等
要是一般的毛头小子,就说晕了沈默不吃这一套脸苦笑道:“我的老大人,您说的我都清楚,可圣上的问话总是要回的,您看我该怎么说”
“怎么说”方尚老脸一红道:“实话实说呗。”
“什么实话”沈默问道。
“户部没钱”方钝小声道:“看能不能跟陛下说。稍稍缓两年可不可以”
“秋也不行么”沈默轻声问道。
“秋税已经排满了。”方钝满脸苦笑道:“实话跟你当初陛下大度表示。宫里可以先不修。我就把这份儿预算排到明年了如果到时候有钱地话。”
沈默心中苦笑道:您老怎能把皇地面子话当真呢
“老夫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地脾气。”方钝人老成精。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地叹一声道:“你应该也知道。咱们朝廷寅吃卯粮已经好些年了。国库里向来没有存银。都是随到随用样平时还能勉强维持。可现在又碰上大地震。这下就更揭不开锅了”说着开始给沈默算起烂帐道:“各省都要赈灾银子上来是一百多万两。朝廷没钱。只能先五十万两。让地方上购买种子农具。别耽误老百姓地农时。还有修河堤地银子。至少得二百万两也没钱。只能也一半把黄河几处紧要地地方修一修。别淹了大城市至于农村乡镇。只能让他们牺牲一下了”
听老尚书算账默面色愈凝重。又听他继续道:“还有京城地城墙。还得需要四十万两才能修好”
沈默终于忍不住道:“城墙不是去岁就修好了么现在只不过被震裂了,能花这么多钱吗”
“嘿嘿,工部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啊。”方钝满面鄙夷道:“不知道你去外城看过没有,那城砖都是糠心的,使劲用手一掰就断。俺答也就是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拿着木头桩子把城墙撞开了。”说着不顾体面的狠狠啐一声道:“就种质量,前前后后竟花了朝廷一百万两银子,不知道有多少流进那些人的腰包了”
老头子德高望重,当然敢议论主事了,但沈默可不敢,他连忙和稀泥道:“这次拿了银子,肯定要好好修的。”
“屁”方钝彻底怒道:“我早就打听了,这次的钱倒没有挪用,可采买的物料,有大半流到尚书侍郎家里,给他赵大人翻盖了房子,给那小阁老在香山修了别墅”
沈默心中一动,面上却流露出一直无奈的神情道:“老大人请恕罪,这些事情,下官可不敢回话。”
方钝面上的失望之情一闪而过,叹口气道:“咱们是拉磨老牛也怕虎,初生牛犊也怕虎,可陛下要是追问急了,我就管不了那么多了,非把这些事儿捅出来不可”
沈默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气话,如果真要捅早就捅了,现在又没到把他逼疯了的时候,有什么好捅的之所以跟自己这么说,是想让自己帮着在皇帝面前说几句好话,以免横遭无妄。
这老德高望重,沈默自然不会得罪,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事儿就交给我了,下官肯定帮老大人说话的。”
方钝见他应下,不由暗暗松口气老头子江湖阅历丰富,知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的道理,最怕沈默这种年轻人不知轻重,脑子一热胡说八道,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好在沈默比较上道,老大人欣慰之余,也投桃报李道:“那次廷议之后
没有再问过你市舶司的事情啊”
“没有。”沈默苦笑道:“我那次一时激动,贻笑大方”
方钝一摆手道:“你那可不是一时激动,分明是深思熟虑,蓄谋已久的。”
“这都瞒不过老大人。”沈默老脸一红道:“不过陛下确实没有再问过,可能是我写的东西不合圣意吧。”
方钝摇头道:“不会的,陛下坚决果敢,从来不会改弦更张,当时圣意属你,现在也依然不会偏向别人。”说着呵呵一笑道:“说句胆大包天的话,拙言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当真。”
“老大人放心笑道:“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嘴严,从不乱嚼舌根。”
“那就好,那就好。”方尚书笑:“其实依我看来,陛下已经有定计了,多半是要把你外放的。”
“外放”沈默登脸色煞白道:“我犯什么错误了么”对于前途远大的翰林官,向来视外放为畏途,尤其是这种未考满时的外放,一向被人是失宠于上、受到惩</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