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牛胡同,一户不起眼的小院内,此间的主人正在收拾行囊,似乎要出远门去。只见他神情轻松的把换洗衣服整齐叠在包袱皮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额的日男隆银票,看了又看,亲了又亲,嘴巴都快裂到后脑勺了,好半天才恋恋不舍的收在包袱中,再仔细的叠好,把包袱系在身上,潇洒的出了门。
来到胡同口,见有辆马车候在那里,车老板一瞧见他,就殷勤的上前道:“您是宋爷”
“正是。”那人矜持的颔首道:“你是通达的”
“小人正是通达车马行的甲级车夫,小人叫李老六,这是俺的文牒。”那车夫从怀里掏出个硬壳小本,双手奉到他面前,毕恭毕敬道:“您老请过目。
“看什么看。”姓宋鹄掀帘子进了车厢,带着不屑道:“谁会冒
充个车夫”
“那倒是。”李老六讪讪道:“那您老坐好了,咱们上路了,抓
点紧,还能在通州歇脚呢。”
嗯”姓宋的已经躺在车厢中的床上,竟是意想不到的舒
适,含糊应一声,便闭上眼睛假寐。
姓宋的似乎是围极了,连马车行进的声音,都能变成他的催眠曲,不一会儿就沉沉进入梦乡。他梦见自己回到山东老家,在那里被提升为大掌柜,然后高朋满座、锦衣玉食、当然还不能免俗的娶了姨太太。
正梦见如花似玉的姨太太,给自己端上洗脚水,然后娇娇怯怯的道一声:爷,奴婢伺候您洗脚喜得他嘴巴又咧得老长,色咪咪道:“先让老爷抱抱嘛”
哪知道此言一出,那姨太太突然变脸,厉声道:“我是不会让你轻薄的”说着便把一盆洗澡水兜头浇了他一声,姓宋的哝呦一声,坐了起来,大骂道:“贱人,不想活了吗”谁知却引来哄堂大笑。
听到那些笑声不似女子,他擦擦脸上的水,茫然睁开眼,便见一群脸上涂着锅底黑的男子,在那里狞笑。
姓宋的一下吓醒了,看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而是身处一处残垣断壁之内,手打更新周围全围着那种满脸漆黑的男子,知道自己遇到强人了,浑身筛糠似的哆嗦道:“好汉爷要哉请都拿去,但求留俺一条性命。”说着便把身上的碎银子掏出来,大概有七八两的样子。
“嘿嘿小子。”一个貌似为首的大汉,哑着嗓子道:“咱们不缺
哉,也不要你的命,只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好汉请讲。”姓宋的眷到生还的希望,点头如小鸡啄
米。
“初一那天,你给了那道士什么东西”大汉直戬了当的问道,说
着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道:“你只有一次机会”
“什么东西”姓宋的心中惊骇莫名,想不到自己还是晚是一步,
但他知道事关重大,不能不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就这么一顿,那大汉手中的尖刀已经落下,在他面颊飞快的划过,轻轻带走了一只耳朵。
“啊”姓宋的的捂着血流如注的耳根,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惨白,他终于知道,如果不说实话,今天一定会死的很惨。
见那大汉的刀又举起来,姓宋的尖叫一声道:“别割了,我给了那道士一本书”
“什么书”大汉紧张的追问道。
“不知道”姓宋的半边脸都被血水柒红了.惊恐叫道:“是
用油布包着、用蜡密封的,我也没法打开。”
“不老实”大汉哼一声,两个黑脸人便伸出脚,把姓宋的双
臂死死踩在地上。
又是一道寒光划过,姓宋的第二只耳朵也被割掉了。
“我真不知道啊”姓宋的杀猪似的惨嚎道:“你们就是把我削
成人棍,我也不知那里面是什么呀”
强人们面面相觑,心说看来真不知道,那带头大汉道:“那,这
本书是谁给你的”
“是我们大掌柜的。”姓宋的已经吓破胆,买一送一道:“他说只要把这个给那些道士,就能助他们过关,我就派人去说给相识的道士,然后他们便派人来拿,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去,再把他家大掌柜抓来”带头大汉毫不犹豫道。
“他们可是日男隆啊”边上有人小心翼翼道。
“别说是日男隆了。”带头大汉咬牙切齿道:“就算是司礼监的人,也照抓不误”
第七六一章 求人不如求己 中
东厂诏狱内,依旧暗无天日。最深处的那间牢房里,依然空如悬磬、没有任何摆设,只是多了一个人。
“这都第几天了”沈默躺在自己的官服上,有气无力的问着这里的原住户。
“你进来的第三天。”海瑞坐在乱草堆上,轻声答道:“这里能听见鼓楼的钟声,自从进来后,我已经听见五次了。”
“要把人活活饿死哩。”沈默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摸着扁扁的肚子道:“这挨饿的滋味,可真难熬啊。”
“”海瑞点点头,他比沈默关进来的更早,早就没了力气。
起先两天,两人还聊天解闷,到后来,饿得头晕眼花了,哪有说话的力气,就这样一味的苦熬,也不知哪天就撑不过去了。
沈默开始还坐着,后来干脆就躺下,在这幽黑绝望的地牢中,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但他没有心生怯意、更没有想过要放弃,反而愈发相信自己没有错如果不把为所欲为的皇权装进笼子里,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是沙上城堡、空中楼阁,注定会失败的。
而且他找到了个最实际的目标如果能出去,我第一要做的,就是把东厂废掉、诏狱关掉、锦衣卫革掉,先给皇帝去了爪牙,不然当官的风险太大了。,恐怕诏狱中的住户里,他不是一个有这样想法的人,但区别在于,别人都是发泄似的意滛而已,他却决定真要这样做。
当然首先是要能出去,比首先还首先的,是避免被饿死。
想到这,他提起仅存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脱下一只厚底官靴,使劲敲打着牢门,发出哐哐的动静,口中还喊道:“死人啦死人啦“声音在地牢中盘旋,凄厉恕br >
这一折腾,果然惊动了狱车,不一会儿就有脾步声响起,然后一盏灯笼亮起来,一张丑陋的面孔出现在牢门,粗鲁问道:“直娘贼,哪个死鬼投胎去了”
“暂时还没去。”沈默双手撑在两腿膝盖上,有气无力的对那狱卒道:“要是再不给饭吃,就真要死人了。”
“娘球”狱卒含糊的骂一声,道:“诏狱里五天一顿饭,等着吧。”
“通融一下”,沈默紧紧盯着那狱卒的眼睛:“咱拿钱买还不行”
果然见那狱卒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但旋即消失,恶狠狠的瞪着他道:“你们是钦犯,没这待遇。”这是屁话了,有资格进诏狱的,哪个不是钦犯
“不管原来多少,我都出十倍”沈默伸出个拳头道。
“可是五两银子一餐。”狱卒显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沈大官人衬多少钱,狠了狠心才说出这么个天价。
“我给一百两,把我俩的饭送来。”沈默道:“不过我身上没钱,你只管去棋盘胡同要就是。”
狱卒快要乐疯了,这一百两也忒好挣了,以至不敢相信道:“不是诳俺的吧”
“我堂堂二品大员,会拿自己的信誉开玩笑吗”沈默道:“这样吧,你还不相信的话,我写个字据,你拿着去我家讨要,如何”
“这倒可以。”那狱卒觉着这没问题,便道:“那就写吧。”
“写不了。”沈默摇头道:“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勉强提笔写就,家里人也不认得我的字。”他谅那狱卒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故而放心诳他。
果然,那狱卒寻思半天,心说:不就是一顿饭吗谅他也不敢诳我,便应下道:“你等着。”
牢房中终于亮起微弱的烛光,这是沈默花二十两银子买来的。
借着烛光,能看到他花一百两买来的美食一些黑手乎、看不出成分的稀粥,盛在一个脏乎乎的破瓦罐中,仅此而已,连点咸菜都不附送,真是世上最贵的一餐了。
“真是奢侈啊”沈默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舀一碗稀饭,送到海瑞面前,
海瑞却不接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其实他知道,是自己连累了沈默,要不对方哪会被关在这里,又哪会花天价买一罐粥
“客气什么”沈默轻声笑道:“说不定明天就要过堂了,你总不想到时候遭人指控、无力辩驳吧。”
让他这么一说,海瑞也不再拒绝了,伸手接过来道:“我可还不起。”
沈默也给自己舀一碗,淡淡笑道:“喝吧,又没要你钱。
海瑞点点头,便与他面对面喝着碗里的粥。虽然都饿极了,但两人的吃相依然斯文,不失读书人的风度,倒让背地窥伺的狱卒暗暗称奇。
但有时候运气不好,想文雅也不成,只听嘎嘣一声,沈默被粥里的不知是一粒石子还是沙子崩了牙,瘪着嘴难受地僵在那里。海瑞连忙放下手中的碗,从地上抓起一把稻草团成一团送到他嘴边,关切道:“慢慢吐出来。”
按照海瑞的指示,沈默吐出了那口带沙石的粥,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强笑着:“今日才知生活之艰难。”
见他没事了,海瑞端起饭碗,低声说一句:“许多百姓只怕连这个都没得吃。”说完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沈默也接着吃起来,只是更加小心,以免再被沙石崩到嘴。
不一会儿,一罐粥见了底,沈默仿佛意犹未尽,拿木勺揩出罐壁上挂着的粥,小心的盛到碗里,海瑞见状道:“吃我这碗吧,我真的饱了。”
沈默摇头笑笑道:“我也饱了,留做宵夜。”
这时候,那狱卒又过来问道:“写好了吗”
“大半夜的给你也没用。”沈默道:“明天一早来拿吧。”
“你不是要耍我吧。”狱卒瞪眼道。
“明早没有,任凭发落。”沈默吃定了没人敢进来,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
“明早要是没有,你就等着瞧吧”狱卒恨恨的威胁一句,愤愤离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整宿没睡好的狱卒又来了,这次运气不错,沈默二话不说,便将昨日他给的纸张递出来。
那狱卒一看,竟然都认得见面即付银百贰什两。落款是沈默于诏狱,见没有一个犯禁的字,便揣到怀里,道:“要是成了,咱们就万事好商量,要是不成,你俩等着饿死吧。”正到了他交班的时间,狱卒便不再啰唣,揣着那字据,急匆匆离开了地牢。
上到地面上,是为防内外勾结的例行搜身,那张皱皱巴巴的字据自然被捏了出来,搜身的千户正反看了看,似笑非笑道:“发财了啊弟兄们咋没你这好运气呢”
狱卒一阵肉痛,道:“老规矩就是。”
“这还差不多。”千户这才把字据丢给他道:“晚上喝酒,老地方,我请客哈”
“唉,好嘞。”狱卒肉痛的笑起来,这一顿酒,到手的银子便少了一半,让他不禁意兴阑珊,径直回家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他又想到好歹还有六十两,也是平时一个月都赚不到的,这样一寻思,心里也痛快了许多,便马不停蹄来到棋盘胡同的沈府,将那纸条交给了门子。
门子一看是大人的笔迹,哪敢怠慢,一面让他在门房喝茶,一面赶紧将字各送到后院的夫人手中。
一知道沈默出事,若菡便留下柔娘照看孩子们,独自回到京城坐镇。她很明白,家主下狱,府中必然群龙无首,几位先生虽都大才,但没有她这个主母镇着,肯定会乱作一团。所以纵使什么主意也不拿,她也得在府里坐镇。
看过那字各之后,若菡便命人送到前院,请三位先生定夺。
王寅拿到字条后,看看便交给了余寅,余寅接过来,把字条反面朝上搁在桌上。起身从书架后拿出个小瓷瓶,从瓷瓶中挑出些紫色的粉末,在小碟中用清水调匀,然后用小棉棒粘着,均匀的涂在纸的背面。
做完这一切,三人屏息盯着那纸面,只见变戏法似的浮现出一个淡蓝色的问号来。
显然大人需要有人为他解惑。说来也巧,恰好他们刚刚得知大人遭灾的原因,正准备设法将消息送进去呢据日升隆大掌柜交代,那本书的名字叫,其中有大量讽刺当今的情节,三人找来一看,可不么比如第七十八回,比丘国王纵欲过度,身体垮了,恶道国丈给出的方子是,以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心肝做药引,服后有千年不老之功,以长生为名,行纵欲之实,很难不让人朕想到本朝的如天之君嘉靖帝
再说另一个叫车迟国的地方,那个地方的皇帝推崇道教,迷信成仙,还搞出了几个老虎、鹿、羊之类的邪门道士,跟几个和尚斗法,最后被那猢狲一顿收拾了,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这种例子在书中不一而足,可以说书中出现的皇帝、国王之类的,十有是昏君,身边还总有道士而且还是恶道士,瞎子也能看出来,原型还是在于:毒靖宠幸道士。
如果说这些还有附会意味的话,还有更加露骨的情节在小说中,车迟国国王因为和尚祈雨不成功,就到处捉拿和尚为道士服劳役,致使二千多名和尚“死了有六七百,自尽了有七八百”剩下的五百也是不死不活。到了灭法国,那国王只因为有个僧人诽谤过他,就立下誓言要杀一万名僧人,师徒到时,还差四个就够数了这些情节,都精确的指向嘉靖皇帝。因为这位道君皇帝,在崇道的同时,还大肆打击佛教,不仅在皇宫禁城尽撤佛殿,还下旨令僧徒还俗,禁修茸寺院,及私自剃度为僧。这些情节实在是太过露骨,也难怪嘉靖帝会气得二佛升天、三佛出窍,要拿作者是问。
但这种书是没人敢署名的,所以在扉页上找不到作者的名字,却有推荐者沈默的大名这本是一种商业手段,但此刻却成了他诽讥当今、图谋不轨的罪证,再联系到他和海瑞的关系,难免会令皇帝浮想联翩,把他关起来和海瑞做伴,也就不足为奇了。
令人费解的是,大人为什么要推荐出版这种书那些书商又怎会狗胆包天,允许这种书出版呢当然现在不是寻思这个时候,得设法让大人知晓此事。好在他们早就在谋刮此事,现在东厂的人上门来索要,倒省了一番周折。
于是沈明臣出去,请那狱卒花厅喝酒,狱卒推脱不掉,只得随他进蕊
沈明臣本就风趣,又刻意笼络,那狱卒也只道他,想请自个代为照顾东主,所以也没什么戒心,双方很快就称兄道弟起来。酒过三巡、面红耳热之际,沈明臣拿出一张二百两的银票道:“这是老哥的辛苦钱,多的算寒家一片心意。”
狱卒本就为收入腰斩肉疼,现在见对方多给了八十两,哪能不乐开花,喜滋滋的把银票收入怀中,拍胸脯道:“老弟放心,日后有我罩着,你家大人在里面不了屈。”
沈明臣心中冷笑,一个小小的狱卒这么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但面上还是一脸感激道:“有老哥这句话,兄弟就放心了,日后请费心照顾我家大人周全,寒家自不会亏待兄弟。”
“好说好说。”狱卒满口答应下来。
“来来,喝酒喝酒。”沈明臣殷勤的敬酒道。
狱卒干了杯中酒,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意犹未尽道:“不能喝了,咱还得回去当差呢。”
沈明臣挽留不住,只好送他到门口,从下人手中拿个食盒过来,对他道:“我家大人食不厌精,肯定吃不惯那里的伙食,请老哥将一盒菜肴转交给他。”
“这个”狱卒为难道:“咱们那里非比寻常大牢,不准从外面带东西啊”,话音未落,手中又多了一张银票,他一看,又是一百两,拒绝的话直接咽下去道:“我勉为其难吧。”
“拜托了。”沈明臣一抱拳,目送他离去。
狱卒拎着那食盒,先去了一趟票号,把那些票子兑了,然后才回到诏狱,那千户果然在班上,看到他便笑,狱卒偷偷把他那份奉上,千户的笑容更灿烂了,道:“走,喝酒去。”
“不去了,还得当差呢。”狱卒道:“这几天风声紧,哪敢随便翘班。”
“那成,我送你下去。”千户巴不得省下这一笔呢,便打开地牢的门,转过身来才看到,他手里还提着个食盒:“什么东西”
“是他们家让我捎给他的。”狱卒心说果然躲不过,小声道:“人家是点了票子的。”说着又递上四十两,正好给千户凑了个</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