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任性为之,冯保一定会挑唆他俩跟沈默作对,然后自己再帮着沈默把这两人灭了,好荣登司礼监的宝座。但是他对那个不在值房的掌印太监十分忌惮,那成了精的老东西,肯定通过眼线,暗中监视着宫中的一举一动,司礼监里的谈话,更是逃不过他的耳目。
那老东西才是隆庆最相信的心腹,若是自己从中挑事儿,给他留下个阴险的印象,再向皇帝说自己两句坏话,恐怕非但司礼监无望,连乾清宫主事牌子都干不下去了。
但冯保有高人指点,学会了借力打力的法子,他相信那陈宏饱受白眼,不可能不报复,现在引而不发,是为了到时候一击致命,自己只要表现出识大体、顾大局的态度,再和那老太监搞好关系,将来他清理门户时,司礼监里空出的椅子,必然有自己的一把。再说那老头也干不了几年,到时候还不是自己的天下
借他人之手来剪除政敌,可以保全自己的名声,这是那位外援告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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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台大营。
沈默这次来丰台,一是视察练兵,二是为安抚戚继光而来。
对于前一项,沈默一点也不担心,在热火朝天的军营里简单一转,便打发一班文武随员下到各营去调研,自己则戚继光的陪同下,来到了总理府院内。
“时间仓促,有些简陋,你就先将就些吧。”沈默看看风格简朴的总理府,笑着对戚继光道。
“已经非常好了,感谢大人关照。”戚继光恭声道。
“哎,谢什么,到里边再看看。”沈默有些心虚的笑着,和戚继光一同进了大厅。
大厅中十分宽敞,中间放着一张桌案,案后有一把太师椅。四周放有椅子、茶几、壁厨等物,因为摆设过于简单,甚至显得空荡荡的。
“刚刚搬过来,还未来得及布置。”戚继光歉意道:“还请大人海涵。”
“行了,咱俩谁都别客套了。”沈默看看他,大刀金马的坐在太师椅上,颇有几分豪气道:“来了军营,就得有jūn_rén 的豪气来吧,有什么意见,都摆到台面上吧”
见沈阁老比自己都急,戚继光有些讶异,他却不知,人家还得赶着回去赴宴呢。
但这终归是好事儿,戚继光便在下首的椅子上,正襟危坐道:“末将有件事,不知该问不该问”
“有话直说。”沈默点点头道:“我就是来答疑解惑的。”
戚继光便不客气道:“我在奏疏中,向朝廷提出练兵十万,而兵部却只给了五万名额;我提出要招募新兵训练,而兵部却要从老营中,抽取四万训练;我提出调浙兵两万,而朝廷却只给一万。末将请问大人,您一下降低要求,这不是自己削弱自己的战力吗”
“呵呵,原来是为这个啊。”沈默端起茶盏,润了润喉咙,温声道:“元敬,我俩相交莫逆,便跟你实话实说,按照内阁的意思,是只练三万人的,是我在会上拍桌子红了脸,才多赖上两万的。”
“不是说好了十万吗”戚继光不甘道。
“我那是漫天要价,人家总要坐地还钱吧”沈默笑着安慰他道:“众所周知,能练出十万精兵,必然可以大大加强边防力量,这一点谁都希望能够实现。”顿一顿,看着戚继光道:“但是元敬啊,朝廷没钱啊。一个募兵的军饷,要相当于三个世兵,如果按照你说的,招募新兵五万,按最低标准,每人每月给一两六钱银子,一年就要百多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哇现在朝纲不振,国库空虚,朝廷是根本无力支付的。所以内阁认为这个要求是求望太过,志意太侈。”
“那,说好的三万老营官兵,为何又增加一万”戚继光面色不是很好看道:“难道也是为了省钱”
“这是没办法的。”沈默一脸苦笑道:“本来说好了屯田和军工厂,分流七万老营兵,但是结果不如人意,能追回的屯田亩数太少,军工厂也不是一时能够建成。更何况,许多人还不愿意去下那份力,整日去勋贵家里闹,勋贵便去兵部、甚至去内阁找,弄来弄去,只好请你矬子里拔将军,再多选一万罢。”
“那两万浙兵,为何变成一万了呢”戚继光又问道。他虽然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数不清的利益交换和妥协,但当亲耳听到后,还是一嘴的苦涩。
“这个原因更复杂,南兵北调,朝廷是顾虑重重。”沈默缓缓道:“因为这些客兵到来,能不能跟老营兵和平相处、会不会不听朝廷号令,还是只听令于他们的将领,这些都需要时间检验,否则不会放心。”说着轻叹一声道:“其实按照内阁的意思,连这一万都不给的,是我死乞白赖才蹭上的,还又搭上了一万老营兵。”
“原来如此”戚继光失望道。
“元敬,其实这也是常情。”沈默表情淡定道:“京畿之地,朝廷怎会容许一个武将,完全掌握十万精兵呢恐怕在很多人眼里,对朝廷的威胁将不亚于入犯的鞑靼。所以就是五万士兵,也不允许招募,而是要从根正苗红的世兵中选取。”
“大人,”戚继光急了:“末将一片忠心”
“不要着急。”沈默笑吟吟的安慰道:“举朝谁不知道,你戚继光对朝廷忠贞不二,一心保国安民。但是,朝廷必须防患于未然,也是谁也无法反对的。我们无力改变现实,只有面对现实。况且也不是实现不了,只是降低要求,分两步走,这样虽然慢些,总比步子太大扯着蛋强吧”
“嗤”这么严肃的交谈,让沈默一句打诨,戚继光就笑场了,但也把紧张的气氛驱散,终于理解的点头道:“想不到朝廷是这样复杂,我戚继光不是一味偏执、不顾全局之人,此事全凭大人安排。”但眉头的忧色难去道:“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原先的计划,不就难以实现了吗”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以后我们再慢慢争取嘛。”沈默轻叹一声道:“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饭,我不是首辅,没有实权,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是大大的出格了,恐怕会招来无妄之灾”
“啊”戚继光着紧道:“大人可万万不能有事啊”要是沈默玩完,他这一摊子也全得散伙。
“谁想动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沈默不忍心偶像担惊受怕,向他吐露隐情道:“只要坚持过一年半载,我想会迎来一个转折,朝风将从根本上转型,到时候我一定给你补上另外五万”
“末将相信大人”戚继光沉声道。
“这话勿传六耳。”沈默看他一眼,淡淡道。
“末将晓得。”戚继光点点头。
“五万人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终于解开了戚继光的心结,沈默展颜笑道:“把他们训出来,打个漂亮仗,我也有理由给你们争取。”
“定不负大人所托”戚继光肃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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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戚继光谈完话,日头已经靠西了,沈默便急忙忙往回赶,终于申末之前赶回家家里的大大小小都已经收拾利索,就等他回来好出发了。
若菡又给沈默添了个小子,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了,所以虽然刚出月子不久,她已经完全复原,看不出一点产后虚弱的样子。
沈默还是有些歉意道:“若非皇上亲口提起,万万不要你这时候出去应酬的。”
“皇上请客还不情愿去。”若菡掩口笑道:“这话传出去,御史可要参老爷的。”说着好奇道:“妾身在北京住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皇帝长什么样呢。”
“还能什么样两个眼睛一张嘴呗”答话的却是阿吉,只见他很淡定的扎着马步,一副女人就是这样的表情道。
“臭小子”若菡脸上有些挂不住,呵斥起儿子道:“进了宫里可别胡言乱语,小心皇上打你们板子。”
“皇上脾气才好呢。”十分倒没扎马步,而是在那和平常下棋,闻言插话道:“平常说,皇上经常和他们玩,有时候他们惹了祸,皇上帮着瞒着贵妃娘娘哩,是吧平常”平常就在笑着直摇头。
“看,三个孩子都比你放松,”沈默一边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一品燕服,一边看看若菡道:“还有什么事儿”十几年的夫妻,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了。
“下午宫里来人,说请曾孺人一同赴宴。”若菡看看几个孩子,声音压得低低道:“但柔娘正在月子里呢”
“你怎么回的”沈默神色不动道。
“我个妇道人家,哪敢胡乱回话”若菡摇摇头道:“我已经告诉她了,她说是不去的。但我让她先收拾着,等老爷回来拿主意。”
“她身子本来就弱,大晚上的,得了产后风怎么办”沈默微微摇头道:“到时候问起来,我自然会回话。”
“你是老爷你说了算,”若菡目光复杂的看看他,轻声道:“你去跟柔娘说说吧。”
沈默抬起头,让侍女将中单雪白的领子,整齐压在官袍的领口,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嗯”
去西厢房看望了柔娘,亲了亲还没睁开眼的小姑娘,沈默便起身道:“这种宴会不会很晚。你不要歇下,回来咱们一家人过节。”
柔娘柔柔笑道:“奴婢等老爷和夫人回来。”
于是夫妻俩带着两个儿子阿吉被勒令在家陪姨娘,所以说,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哪怕是你母亲也不行一家四口上了马车。
车辘滚滚,到了东安门便停下来,宫里早有轿子等在那里,竟是乾清宫管事冯保亲自来接,沈默和他客气几句,便让家眷上了青幔小轿,自己和冯保走在边上,由一行内侍引路前行,一直到了乾清宫停下。
第一次来到宫里,若菡和十分都有些紧张,娘俩不敢抬头乱看,只跟着沈默和平常低头缓行,隐约觉着宫廷内部的布局广阔壮丽,汉白玉石为阶,描金绘彩为廊柱,处处高大宽阔,气势宏大。
来到富丽堂皇的正殿之上,给皇帝磕头、给皇后磕头、再给贵妃请安、给太子请安若菡便不乐意了,这哪是请客啊,姑奶奶一辈子还没磕这么多头呢。于是对皇家的敬畏之情一扫而光,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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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廷宴饮,男女分桌,沈默和两个孩子,陪着皇帝、太子在主座上用膳,太子和平常叽叽喳喳,十分又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太子聊得火热,沈默和皇帝也谈笑风生,气氛倒很融洽。
只是苦了若菡这桌,孤零零的陪着尊贵的皇后和贵妃,不叫吃饭叫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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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零一章 中秋之乱下
,皇后清清冷冷,贵妃则说话带刺,让若菡如坐针毡。
副桌上的怪异的气氛,连邻桌的沈默都感受得到,借着传菜的时候,给了媳妇个鼓励的眼神,就当是受刑吧,咱也得慷慨就义不是
好在若菡也不是寻常女子,从从容容的坚持下这餐饭,哦不,应该叫膳来;更好在沈默说话果然靠谱,见皇帝用完膳,皇后便起身告退,贵妃娘娘也带着太子离开了。
若是沈默自己,定然要被皇帝留下耍乐,但来的是一家四口,自然也要告辞了。皇帝意犹未尽,好在还有美丽的宫眷在等着他,于是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回家的路上,若菡终于卸下那张优雅地面具,大倒苦水道:“这是宴会,简直是活受罪。”
沈默揽着睡着的平常,微笑着安慰妻子道:“还记得有个詹仰庇的御史,上书说皇上和皇后分居吗其实真〗实原因是,皇后娘娘吃斋念佛多年,不是逢年过节,都不见皇上的性子清冷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若菡的心情稍好些道:“那李娘娘呢,我怎么觉着她对我有成见呢”
“瞎想吧。”沈默笑道:“第一次见面,说什么成见。”
“不对。”若菡摇头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可能你们八字不合吧。”沈默无所谓的笑笑道:“操那份心干啥,你们这辈子能见几回”
“也是”若菡点点头,表示不再琢磨这事儿。但车厢里的气氛却怪异起来,男人和女人都不再说话,让边上的十分不禁摇头,心道:,就不能想到啥说啥,非得让人脑补回去怎么跟阿吉讲啊。,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下起了沥沥的小雨,沈默按时起身,来到内阁开会。不知是不是自己敏感”几位阁员看他的表情,都透着些怪异。沈默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过敏的话,就是昨晚那场中秋宴惹的祸
人红遭人妒,这是没办法的,沈默只能装作不知,心中却暗暗惊醒道:,看来,又得装一段时间的小绵羊了,果然,整场会议下来,徐阶没有问他一个问题”若是换了往常,只要是重大的问题,徐阶都要征询他的意见的。
沈默心中苦笑,只好只带着耳朵静听,但让他颇为意外的是,会上竟做出了一系列重要的人事安排首先,葛守礼第七次递上的辞呈,内阁终于决定批准了:继任的人选,便是打死不回户部的王国光;而兵部尚书”则继续由杨博兼任。另外,雷礼的辞呈也准了,工部尚书一职,竟由左都御史朱衡接任,而朱衡的位子,则归了右都御史王廷相。因为都是平级间调动,所以无需廷推”借皇帝的名义下旨便可。
朝廷的人事大权,完全抓在徐阶手中,他也正是利用种种安排,对各方势力或拉或压,捍卫着自己的权威。这次安排”最得意的是张居正,讨厌的葛守礼终于滚蛋了,户部尚书换成了他的好友王国光,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放开手脚做些事情了。最失意的当属朱衡,从威重之极的左都御史”转到地位最低的工部,虽然品级不变,但无疑是被贬了。原因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对他在倒拱风潮中,意志不坚定的惩罚。然而他终归是回归本行”也不算颜面尽扫对于自己这边有数的硕德元老,徐阶也不好一棒子打死,给他点颜色也就算了。
至于王廷相被扶正,那是对他在倒拱过程中,不顾体面、身先士卒的的奖励。
其实在众阁臣看来,沈默是那个受暗伤的,好容易把兵部打造的铁板一块,老杨博又来横插一脚。但沈默不这样看,如果他之前,没有处理好和晋党的关系比如对王崇古、霍冀采取高压,或者粗暴的清楚山西帮在军界的势力,此时必然会</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