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应龙点点头,一脸苦涩道:“审的是佥都御史,总宪大人也被牵连,还有个巡按御史成了污点证人,都察院的百年芳名,算是一朝败尽了
乾清宫东暖阁,徐阶在等待了一个半时辰,喝茶喝的膀胱胀大后,终于获得了隆庆皇帝的召见,陪同的还有老太监陈宏。
“听闻元翁最近微恙,朕十分担心”,隆庆登极已经一年,这一年里,整个人的气质已经改变很大至少言谈举止上,没有了初登极时的局促寒碜,终于像个皇帝的样子了:“刚还跟老陈说,要让他代朕去探视呢。”
“劳皇上挂念”,徐阶一脸感ji道:“微臣只是偶感风寒,吃了两服yào,已经不打紧了。”
“华太好了。”隆庆领首道:“内阁、大明和朕都是一天也离不开元翁哇。”
听了这话,徐阶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赶紧谦逊道:“微臣惶恐,皇上谬赞了。”
“好了,不说客套话了。”隆庆摆摆手道:“元翁这么着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啊”
“回禀皇上,老臣是为了胡宗宪的案子而来。”徐阶恭声道:“这个案子不能再往平审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有什么后果”隆庆问道。
“看眼前,就是朝堂大luàn、国无宁日;看远点,它会破坏祖宗法度,危及政体运转害莫大焉”徐阶危言耸听道:“太祖设立都察院,专为了监督朝纲,纠察不法以保证大明朝廷百官,能行正道、忠值守。这是个专mén得罪人的衙mén但对于大明的长治久安,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所以不能将其视为一般衙mén,要特别保护才行。”
隆庆是个,趴耳朵”觉着这话有道理,便细细的寻思起来,许久才轻声道:“朕听说,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既然是纠察不法的衙mén,出了这样的丑闻,就更该一查到底,否则如何使人再信它”
对于皇帝能说出如此有见识的话,徐阶真要刮目相看,不过他还是摇头道:“权威倒了,就没有再竖起来的可能;破而后立,那是对别的衙mén而言,但对都察院这样的衙mén,哪怕勉强立起来,也只会名存实亡,再也出不来心系社稷、仗义执言的合格御史了。”
“那元翁以为呢”隆庆毕竟还只是个样子货,肚里没有他爹那样的经纬乾坤,所以一下就让徐阶给唬住,拱手让出谈话的主动权。
“我记得成为左都御史,是你一直以来的理想。”内阁值房〗中,张居正沉声对部应龙道:“不过要是都察院这次彻底栽了,我奉劝你,还是申请外放吧”,再下去没前途了。”
“阁老说的不错邹应龙苦涩的点头道:“事态已经失控,院里人都恨死万伦了,还有总宪大人,怎么会”他看看张居正,没有继续说下去。
张居正知道他的意思,索xing挑明了道:“云卿,我们实话实说,你是不是觉得,这背后有我的影子”
“外头传闻很多”,部应龙眉头一跳,圆滑地说:“神乎其神,说什么的都有,怎么能采信呢”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如今京师官场上,也确实有不少双眼睛,在看着阁老您呢。”
“看着我干啥”张居正皱眉道。
“呵呵”部应龙笑道:“看您怎么出招呗不然真要被人将死了。”
“呵呵”张居正也笑起来,只是他笑容的含义,和部应龙大不相同:“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我现在不便说什么,但时间会证明一切”,能在官场混的,谁都不是傻子,张居正也不指望能彻底撇清了,只是先含混着应付几句,然后便开始正题道:“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再不出招,就要被人将死了”
,这果然是场神仙打架”见猜测终于得到证实,部应龙的表情严肃起来,低声道:“元翁不会不管阁老您吧”“当然不会。”张居正淡淡道”我这次找你来,正是奉了元翁之命。”,说着从袖中掏出张条子给部应龙看。
部应龙接过一看,上面果然是徐阶的亲笔手书,让自己一切听从张太岳的安排,不必有任何顾虑,事成之后,以左都御史相酬云云。
将那条子横竖看了再遍部应龙刚想将其收入袖中,却被张居正阻止道:“烧了它难道你还怕元翁赖账”,他只好怏怏的将那纸条,投入火盆中,火光一闪,转眼便化为灰烬了。
把视线从火盆收回,部应龙望着张居正道:“既然惊动了元翁,肯定不是xiǎo事,阁老请吩咐吧。”,见他没有推诿,张居正心中大定暗道:“他还是老样子,为了野心不顾一切的家伙阁老果然没看错人。,便低声道:“元翁的意思去”,“皇上明鉴,那种,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说法,不过是书生之言。事实上,除了富家大户之外,一般百姓的处置方式都是将老鼠屎和被污染的部分挑出去,而不会把整锅粥都倒掉对于都察院而言也是同样道理,绝大多数都是忠诚清廉、不畏强权的合格御史,不能因为几个人的错误,就连他们最珍重的名节并都察院的威严也牺牲掉。”,见皇帝在倾听,徐阶知道自己掌握了主动,便愈发言辞凿凿道:“所以以微臣愚见,对于那些涉案的官员,不宜直接审讯处理,应先将其调到别的衙mén同时暗中调查取证,欺此事热度过去后,再给予其严厉的处置这样对都察院的消极影响才能最xiǎo。”
听完徐阶的长篇大论,隆庆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便问边上伺候的陈宏道:“老陈,你觉着呢”,“朝廷大事,老奴不敢多嘴。”陈老太监干瘦佝偻,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完全埋没在满脸的皱玟中,浑身上下最显眼的是那两道长长的瘦眉。要是把身上的蟒衣一脱,便与一般庄户老头没啥区别。
但现在谁也不敢xiǎo觑这棺材瓤子,徐阶微笑道:“此案牵扯到东厂,老公公是大内总管,正得听取您的意见。”说完他便端坐在锦墩上,审视的望着对方。
“元翁都这样说,老陈你就别顾忌了。”,看起来,隆庆对这老太监很是信赖。
“那老奴就斗胆说两句。”陈宏还是垂着眼皮道:“元翁之言老成谋国,老奴完全赞同”顿一顿道:,“而且老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昨儿下令把孟冲和滕祥两个,jiāo给外官审讯,虽然是大公无si之举,老奴当时也是赞同的。但回去后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怎么琢磨怎么觉着不妥”说着压低声音道:“那两个奴婢久在宫闱,知道太多的大内隐秘,听说那海瑞是个厉害角sè老奴担心,他俩在三木之下,会嘴上没了把mén的。”
听陈宏这一说,隆庆登时就变了脸sè。孟冲和滕祥两个,向来以引帝游幸、变着huā样的给皇帝找乐子而邀宠的,在他俩的引导下,隆庆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虽然宫外一直有所传闻,但比起真相来其实百不足一这就已经被大臣们骂得体无完肤了,要是这俩奴才再爆出猛料,那自己还要不要活了
“韩天怎么不拦着呢”隆庆终于入彀道。
“老奴年纪大了,心思转的慢。”,陈宏赶忙请罪道:“今天又听了元翁的话,才恍彻底想通,还请皇上赎罪。”,“不用废话了”隆庆一摆手道:,“赶紧把他俩nong回来,别给我在外头丢人现眼”
“可是,皇上金口已开,怎么好收回呢”陈安一脸为难道。
“不瞒元翁,朕已经一团luàn麻了。”,看看徐阶,隆庆苦着脸道:“这事儿该如何收场,你给朕出个主意吧”,“不难,一个字“拖,。”,徐阶缓缓道:“皇上先下道谕旨,便说宫里查案有大突破,需要他们先回宫里调查,待宫里审完了,宫外再接着审。”顿一顿道:“至于这段时间,就先休庭,审讯官先忙各自的公务吧。”说着淡淡道:“还有十天就进腊月了,只要拖进腊月,大伙的心思就转到各自衙mén的年底收尾,然后忙年、过年一两个月不会想起这事儿。等来年二月再审此案,就没那么多人关注了,该杀该判,也就没那么大压力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陈宏赞道:“大明确实离不子元翁。”
“唉”,皇帝意义莫名的叹口气,意兴阑珊道:“照办吧。”,“不是看玩笑吧”,听了张居正的计划,部应龙脸都白了道:“叫我弹劾元翁不说别的,他老人家是丙辰科的座主,我是丙辰科的进士,也得叫他一声,老师,。”,说着连连摇头道:“学生弹劾老师,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丑闻啊”,见他怕成这样,张居正也不太意外,慢慢劝说道:“纵使人们起先有些误会,但老师已经说了,不会怪你,到时候还会让你当左都御史,此乃师生共谱一段佳话,肯定会青史留名的”顿一顿道:“到那时,天下无不将你们视为师生楷模,又有谁能对你说出个不字”,“”,部应龙已经被说动了,但一想到弹劾老师的可怕后果,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做那种事。”
见横竖劝不动他,张居正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先不出面,找几个手下试试水先,这样总行吧”
“这没问题。”,部应龙这回答安的干脆。
第八一六章 宰相的愤怒下
徐阶回到内阁时,已经是未时末了。知道他要回来,张居正早就吩咐人,将首辅值房的地龙烧起来。等他在张居正的搀扶下进屋时,里面已经是温暖如chun了。
缓缓在躺椅上坐下,徐阶疲惫的闭上眼睛老首辅毕竟是老了,在乾清宫的两个多时辰,已经耗尽了他的jing气神闭目歇了许久,徐阶才接过老仆人递上的参汤,呷了口在喉中停留片刻,才慢慢咽下去。如是反复了五六次,他苍老的脸上才恢复了些血sè,拿过口布擦擦嘴角,轻声问道:“和邹应龙谈过了”
“是,但他不敢出头,只答应安排人去做。”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只要入了彀,就由不得他了”说着眉头一皱道:“但这样做的风险不xiǎo,尤其师相和皇上的关系并不融洽。”
徐阶点点头,上身完全靠在椅背上,缓缓道:“是啊,所以老夫才有今日一行,就是想确认一下皇帝的态度还有那个陈老太监,到底可不可靠。”
“结果呢”张居正关切问道。
“还行吧”徐阶眯眼望着面前的袅袅檀香,脑中将今天与皇帝见面的始末,再仔细的过一遍,良久才沉yin道:“似乎老夫这段时间称病起了作用。内阁的现状终于让皇帝明白老夫的作用。所以对老夫的态度,要比以前客气不少”想到皇帝最后那无奈的语气、落寞的叹息,他愈加相信自己的判断道:“毋庸讳言,因为高拱的缘故,皇帝对老夫有成见。但他毕竟要以朝政大局为重,只能与老夫恢复关系加上陈宏在边上替老夫说话,应该问题不大。”
“那陈宏可靠吗”张居正轻声问道。
“问题不大。”徐阶还是那一句,道:“从今天的事情看,昨日皇帝把孟冲、滕祥jiāo给海瑞的决定,确实跟他关系不大。所以今天老夫一说要叫停,他就大力支持,还通过称赞老夫,暗暗把拙言贬损了一番至于他到时候会不会帮忙,这个还得继续下功夫。”说着话,他又想起沈默和陈宏的那次密室之谋,就像根扎在心上的刺一样,让老首辅不得安心。
沉yin片刻,徐阶看看张居正道:“你说他如果帮我的话,能图个什么”
“若从siyu讲,无非权与财。先说权,他是司礼监大珰,现在又一统大内,达到宦官的极致,不可能再有这方面的要求;至于钱财,元翁是出了名的清官,他应该知道,您是不可能在这方面满足他的。”张居正条理清晰的分析道:“那就只有道义和公心,他欠您个人情,所以从道义上帮您一把,也说得过去;至于公心,对太监来说,就是为皇帝着想的心。要是他觉着,这样是为皇帝好,自然会帮您说话”从自欺欺人中走出来,重新认清现实的张居正,显然才是真正的张居正。
让张居正这一分析,徐阶又信心不足起来,喃喃道:“人情值多少钱对我们文官来说,那是比天还大;可对阉寺来说,似乎是可大可xiǎo,不认也没人说他们什么。”
“所以关键还是帝心。”张居正沉声道:“帝心难测,何况您与当今并不融洽,师相请三思,不要以身犯险”
“唔,你说的不无道理”徐阶对张居正的冷静十分欣慰,连带他自身也慎重起来:“先让邹应龙的人试试水吧,他不动也是对的。”
师徒二人正在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mén声,张居正沉声道:“谁”
“老爷,是我,游七”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学生的管家来了。”张居正轻声对徐阶道:“他向来和冯保的管家联系。”这叫示之以诚,认清现实后,张居正不再对徐阶隐瞒自己的xiǎo动作,一切以修复关系为重。
“叫他进来吧。”对于张居正si通内监,徐阶一点都不意外,显然早就知道了。
游七进来后,赶紧给徐阶磕头。
“这么着急来找你家主人,”徐阶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个号称京城最有才华的管家道:“肯定有什么急事吧”
“但说无妨,我对师相没有任何隐瞒”张居正沉声道。
“是”游七深吸口道:“回相爷,有消息说,孟冲和滕祥把我家老爷给咬出来了”
“什么”张居正一下站起来,脸sè大变道:“胡说八道,宫里把他俩jiāo给镇抚司,就已经是巳时末了未时不到,停止审讯的旨意便送达了大理寺孟冲、滕祥就是再蠢材,也不可能连一个时辰都撑不住”说罢yin着脸问道:“难道用刑了”
“没有,毫发无损。”游七闷声道。
“你亲眼所见”张居正bi视着他道。
“听说的”游七缩缩脖子道。
“少在这儿危言耸听,”张居正挥袖呵斥道:“去探明白再报”
“是”游七看老爷两眼都红了,知道他在迁怒,赶紧应一声,再朝徐阶磕个头,便连滚带爬的退下了。
将时间回拨两个半时辰,那时徐阶刚刚坐上进宫的轿子,张居正还在写信,而滕祥和孟冲两个,才刚被从东厂诏狱提出来,jiāo到镇抚司手里。
海瑞和杨豫树,则在签押房中,参详刚刚收到的上谕。
“这真是咄咄怪事,”杨豫树捋着最近疏于打理的胡须道:“让外官审讯内廷的大太监,似乎还从未听说过。”说着看看海瑞道:“不过看来你说得对,皇上和内阁,是下决心要彻查此案了。”
“不见得,”海瑞却慢慢摇头道:“方才徐阁老出mén了,现在应该已经进午mén了。”
“什么”杨豫树难以置信道:“你,你竟然派人盯元辅的梢”
“有何不可他徐阁老一出mén,京城的大xiǎo神仙就都知道了,”海瑞淡淡道:“我们要是什么都最后知道,只能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厉害”杨豫树伸大拇哥,笑道:“不过这次盯得对”徐阶突然结束蛰伏,急忙忙的进宫,自然是要应对这道突然的上谕虽然结果如何还未知,但以推测看,凭首辅大人的面子和能耐,说服皇帝的可能xing很大。
“要是上谕突变,我们却已经着急开审,那就被动了”杨豫树颇为庆幸道:“幸亏知道的早啊”说着说着,却见海瑞坐在那面如寒霜,他的声音渐xiǎo道:“你想说什么”
“徐阁老这样做的目的何在”海瑞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当然是不让案子审下去了。”杨豫树道:“万一再牵出一两位阁老,内阁的颜面何存”
“内阁若想要面子,就不会让我来问这个案子”海瑞冷笑一声道:“我看那两个太监身上,便有我们苦苦寻找的真相神仙们没料到,皇上能让外廷审他俩,这才慌了神”顿一顿,深深叹息一声道:“只是想不到,徐阁老竟也牵扯进里面,太让人失望了。”
“连首辅你也敢编排”杨豫树赶紧道:“说不定,元翁只是从大局考虑,单纯想息事宁人呢。”
“但愿如此吧”海瑞毫无诚意的应一句,便微闭上双目。杨豫树知道,这是他进入思考状态的表现,不禁暗暗祈祷:佛祖保佑啊,千万别让他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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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让他久等,海瑞睁开眼,沉声道:“必须要审否则这个案子,将成为死案,永无结案的一天”
“怎么会呢”杨豫树不信道。
“因为元辅chā手了,徐阁老既然做了初一,就不会漏了十五”海瑞冷冷道:“必然不会再给我们机会,把真相揭开了”说着右手握拳,重重一锤左掌道:“我们这两个xiǎo钦差,只能利用这</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