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刑清政简,执法持平,学生承教了”海瑞欢喜道:“只是不知,若官绅不法,鱼肉良民,是否也该如此呢
“刚峰哪,你对先帝都尽言直谏,”徐阶放声笑道:“何况区区乡宦乎”
“多谢老太师指教。”海瑞接着道:“下官还有一事请教。”
“请说。”徐阶端起茶盏。
“下官查阅了苏松各府历年所课田赋,”海瑞沉声道:“发现近十年所课的钱粮,平均只有洪武二十一年的三成,是成化三年的五成,是正德五年的七成,然后每年都在减少,直到现在这个水平按说当初天下就乱初定,正乃千里无鸡鸣,荒原连成阡的萧条时候,而后百余年东南承平,百姓安居乐业,应该是赋税渐增才对,为何却番过来了呢敢问太师,如此咄咄怪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啊”徐阶冷不丁听他抛出这个问题,登时无从回答,干笑两声道:“是啊,怎么回事儿呢”
“正要请教太师。”海瑞定定望着徐阁老,一字一句道。
“或许”徐阶端起茶盏掩饰着,头脑飞快转动起来:“大概似乎”别说,还真让他想着了,松口气笑道:“应该是这么回事儿你应该知道,太祖皇帝平定天下,最大的对手不是蒙元,而是张士诚和陈友谅。张士诚自号吴王,其都城在苏松,陈友谅号汉王,其地盘在江西。后来太祖皇帝平定天下后,深恨这两个地方的民众支持他二人,为惩一时之顽者,对此二处课以重赋。再说,苏松当时男儿尽在吴王帐下听用,政权覆灭之后,其田产大都充公,所以吴地官田甚多,官田本身必然赋重者。所以在洪武一朝,课税十分繁重,生民多有脱逃。”
“后来呢”海瑞淡淡问道。
“后来永乐皇帝做了江山,为了争取民心,屡次给吴中减负,再后来迁都到了北京,粮米要从大运河走两千里,才能运往京城,途中一石要损耗三斗,所以归入太仓的粮米就越来越少了。”徐阶说完掏出手帕擦擦汗,心说老夫真是宝刀未老啊。
“原来如此。”海瑞闻言似乎了悟,却状若不经意的问道:“方才老太师说到官田,我查阅黄册,发现账实严重不符啊。”
“这个么”徐阶笑道:“当时吴中是附逆罪民,田产都被籍没。但到了永乐朝,成祖爷便赦免了吴地,分几次发还土地,官田自然减少。”
“分几次,发还了多少,还剩多少”海瑞沉声问道。
“这个老夫就不知道了。”徐阶摇摇头,苦笑道:“得刚峰你自己去查。”
“我明白了,回去定要查明。”海瑞点头道:“如果有非法侵吞官田的,又该怎么办呢”
“如有罪证,当然依法处理了。”徐阶干笑道。
“学生明白了,定要依法处理。”说完便起身施礼道:“既然如此,下官告辞了。”
“唉,好容易来一次,定要赏光吃个饭。”徐阶挽留道。
“公务繁忙,”海瑞婉拒道:“下次有机会吧。”
徐阶挽留不住,只能送海瑞出去。
待其一行人走远了,他身子竟摇晃起来,若不是边上人扶着,定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别看老家伙方才大义凛然,其实早就被海瑞的步步紧逼,逼得魂不守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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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感恩节,必须要感谢各位衣食父母的,我木有火鸡送给大家,只能给大家下个蛋哦不,多写一章了。鞠躬下台
第八五一章 对决 上
第八五一章对决上
三天后,苏州巡抚衙门大堂。
海瑞身穿绯红官服端坐堂上,两班衙役列队。
堂下站满了红袍紫袍的各位知府。他们为了迎接海瑞,特意提前几天就来到了苏州,但海瑞不给面子,竟然便服入城,躲开了他们径直回衙。没见到巡抚大人,各位知府也不能回去啊,只能一边耐着性子等下去,一边派人打探都堂大人的行踪。一时听说海瑞去松江拜见了徐阁老,一时又听说海瑞在府中闭门不出,反正就是不和他们照面。
正在忐忑不安之时,昨日傍晚时终于有话传来,说巡抚大人今天升堂,请诸位府尹准时报道。
于是众官员不敢怠慢,按时来到了巡抚衙门,终于在这里见到了传说中的海阎王。
“苏松等府官员参见都堂大人。大人到任,卑职等迎接失时,千望恕罪。”众官员一齐行礼道。
“无需多礼,日后自有相处时间,请抬头相认,一旁坐下,有事相谈。”海瑞干脆利索道。
众官员谢座,按品级在两侧的长凳下坐好。左首第一位的苏州知府陈寿年拱手问道:“中丞大人,卑职斗胆敢问,定在哪一天开印、放告”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纸道:“这里有本月最近的几个黄道吉日,请中丞定夺。”
“何必选择日期,就是今天开印、放告。”海瑞却不接,径直吩咐道:“旗牌官,将我草拟的告示传给众位阅看。”
于是他的旗牌官,将几份手本分发下去,众知府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督抚条约,林林总总共计三十五条。却跟以往的上任告示截然不同,不是要求百姓如何如何,而是海瑞给自己和属下官吏所定的法规、制度。主要内容有:
一是禁止下官在接待上官时讲排场、摆阔气,如规定他自己到各府、州、县时,官吏不得出郭迎送、各属官俱用本地服色见,本院到处不用鼓乐,所在县驿俱不许铺毡结彩等等。
二是反对侈靡。如规定自己到州县,只在原有公所居住,公所不许修改,包括公所中的排设、砚池、桌帏等物,也只用原物,不新制;还规定各官参见手本前后不著壳,不许用高价纸;自己到各地吃饭,物价贵的地方每餐用银不准超过三钱,物价贱的地方只能用二钱,且包括柴、烛之费。
三是反对贪污及化公为私,规定侵欺仓库,律有明条,不是为公为民,决不支用,不准用公物充人情、请客送礼,规定只能公事用公银,办私事要用自己的俸金,如果不分公私,混行支用就要以贪赃论。
四是反对行贿受贿,规定不许给官署及长官送礼行贿。为了防止书吏收取贿赂,要求巡捕官对书吏进行搜身检查,如果行贿的是官,要加重处罚。
五是用经济办法惩处渎职的属官,如规定官军不能按时领到月粮,府州县官也不能支取,或者把府州县官的米、银扣发给官军。
许多规定,林林总总,周密完备,皆是海瑞积多年在地方的为政经验。他把过去在长洲、淮安等地所作规定归纳完善,为自己和属下制定的一一整套行为规范。
尤其是一些过去海瑞深恶痛绝,却无力改变的现象比如官场迎来送往,豪奢浪费、繁文缛节的形式主义,现在大权在握,自然要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杜绝这套作风。他在条约中规定,再大的官,路过本地,县官不许出迎,只让驿官表示一下礼节便可。事实上,海瑞在任县令时,就察觉到,江浙一带富庶甲天下,各地官员喜欢来此一游,顺便捞点实惠。碍于官场礼节,以及为了关系人情,地方官往往竭尽民力,迎来送往,不禁好吃好喝伺候着,走的时候还要奉上满车满车的土特。尽管这些开销最终都转嫁到百姓身上,但官府本身的负担也很重。
海瑞把迎来送往的礼节控制到最简,同时还要控制实际接待时的标准,就是要减轻地方官员的负担,也要打消一些官员想占地方便宜的念头。
海瑞的厉害之处,还在于他对制度标准严重模糊的修正。他认为,真正公然贪污公款的现象其实不多,真正的贪污,都是在利用规则的模棱两可,标准的含糊不清,在可大可小的差额间,安全捞到足够的好处。这种隐形流失的危害,更甚于公然贪污,因为它更隐蔽、更安全,甚至被视为合理创收的潜规则,为历任官员所继承。以至于清廉的官员也不得不循例而行,否则便无法立足。
所以必须要制定严格的标准。海瑞列出了一个长单,详细列举了各种公务往来的情况,以及相应的接待标准,所需花费等等,因为他曾经当过知县知府,对这些了若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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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规定,实在令官员感到难堪不许迎来送往,岂不是让我们自绝于同僚吗甚至连书写公文用纸,都要求前不留天,后不留地,能用薄纸的不用厚纸,更不许用缎面封皮。这他娘的要让人家笑话死俺们
因为对方是海阎王,众位知府不敢在别的地方提意见,唯独抓住这一点,小心翼翼道:“这似乎管得也太细了吧。”
“纠枉必须过正”海瑞沉声道:“我大明自嘉靖起,财政极度困难,节约、俭政的口号喊了几十年,却都仅仅停留在说说而已。如果没有具体内容,所谓厉行节约,反对浪费,都不过是一句空话。”说着叹口气道:“而且本官要求节约纸张,只为了那几张纸吗不是,我的目地是反对文移过繁,废话连篇。条约字数有限,本院一时不能尽言,各官自行酌量,日后凡往来文移,一切以简省为主,说话一句而尽者止用一句,二三句而尽者用二三句,当用片纸者用片纸,当用长纸者用长纸,使事无遗漏便可。”
又展开说了几条,见众知府面无人色,海瑞缓和语气道:“诸位放心,本院也是当过知府的,知道哪里当省,哪里不当省。比如府衙所雇账房书办、差役门厨的支出,我就给的很宽松,诸位如果勤快着点,还能有所剩余也说不定。”意思是,我不是不给你们捞钱的机会,就看你们有没有效率了。
遇上这种对政务稔熟到令人发指,要求也苛刻到令人发指的上官,众位知府大人真是欲辩无言,欲哭无泪呀乖乖隆地洞,要是这么玩,当官还有个屁滋味怪不得那些聪明人,一听说海瑞来了,放着肥缺不干,也要卷铺盖跑路呢,原来人家是有先见之明啊。
“诸位不说话,”海瑞问道:“那就是没意见了”
“”众知府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让他们当面反对海阎王,还没有那个胆。
“那好,传令开印、放告”海瑞便一拍惊堂木,旗牌官应一声,将早就准备好的正式文告请出去,在衙门口张贴。而衙门大堂上,海瑞也开始了他正式上任后的第一次训话:“列位大人”
众官员赶紧从万分沮丧中恢复过来,起身道:“都堂大人。”
“你等为官如何”海瑞又起个话头道。
“卑职等为官清白,小心谨慎,上为朝廷办事,下替黎民分忧”众知府背书似的答道。
“怎么真是上为朝廷为事,下替黎民分忧么”海瑞面上露出笑容道。
“正是。”众官员心道,难道还能说不是
“那实在太好了。”海瑞便不客气道:“我这里正有一桩上报朝廷、下安黎民的大事,需要诸位襄助。”
“中丞大人请吩咐”众知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本官查阅了苏松各府的田亩存档,发现无论官田、私田,都是异常混乱大片属于朝廷的官田,却在私田中发现;同一块私田,却出现两个田主;以及官绅的免赋之田严重超标等等现象总而言之一句话,苏松各地的田亩登记极为混乱,必然给朝廷的税赋征收造成极大的不便。对于百姓而言,一旦在田产归属方面有了纠纷,官府也无法分清是非。”海瑞沉声道:“所以本院决定,利用今冬明春税收之前的半年时间,对所辖十府的田亩全部进行重新丈量登记造册,以为日后数年百姓完税的依据”
如果说对于那劳什子督抚条约,众知府还能忍受则个的话,那这个清丈田亩的决定,就彻底爆了他们的菊花,一下子全都炸了锅。纷纷叫道:“这个万万使不得,会激起民变的”“是啊,千年田,八百主,很多老百姓买卖田地,都不到官府登记,一旦重新丈量造册,肯定有刁民趁机冒占他人的土地”“而且吴中文教昌盛,遍地都是官宦之家,要是丈量的话,这些缙绅肯定不答应,强龙不压地头蛇,都堂大人三思啊”
“缙绅为何不答应”海瑞逼问那人道。
“因为”那人郁闷了,感情我好心提醒,却被当成驴肝肺了,只能无奈解释道:“朝廷规定,有功名者可以免除一定田亩的赋税,各府各县也有自己优惠,比如在我们常州,中举人可以免税四百亩,中进士可免两千亩,家里有做官到四品的,再免两千亩,若能做到二品以上,则免一万亩。但读书上进这种事儿,可说不好是哪家祖坟冒青烟,许多贫寒士子,中小之家有高中的,却用不完这个优惠。于是便有一些人将自家田亩挂在他们名下,每年给他们一笔酬劳,以免除这部分田地的赋税。”顿一顿道:“这种双方各取所需的情况,其实全国比比皆是,但田主还是原来的田主,有功名者不过是占了个名义而已,所以他们的买卖契约并不到官府过户,只是在收税的时候登记一下。”
“但如果清丈田亩。重新造册的话,田主肯定不会再这么干了,官员家里也没了这块收入大人,您是天字一号的清官,也许在您眼里,他们这都不算清廉,但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就不用贪污,也能养得起一家老小,维持必要的排场体面,在老百姓眼力,这都是清官啊。”
海瑞耐心等他听完,才淡淡说一句道:“如果是朝廷规定的优惠,可以照此执行,但各府县为国收税,免税标准应该由户部定夺,各府县无权自定。”说着冷冷一瞥做不忿状的众知府道:“你们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亏了国家,亏了百姓,也不能亏了大户。我倒要问一句,你们的乌纱到底是谁授予的,你们到底是谁的父母官”见众知府默然,海瑞喝道:“说话”
“大人教训的是,”众知府嗫喏着无言以对,只能小声分辩道:“可是咱们总不能断人财路啊,那样的话,不光苏松籍的官员恨咱们,全天下的官员,都会和咱们过不去的。”“是啊都堂大人,如果您执意要这么做的话,那我们只好辞官不当了”此言一出,竟有不少人附和。
“当官不为民做主,朝廷留你有何用”海瑞重重拍一下惊堂木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来之前,朝廷便已经预料到有人会撂挑子,所以为我备下了全套的新班子。我大明就算什么都缺,也不会缺几个当官的,不愿意干,现在就可以摘帽子走人日后也可以随时走人,但谁敢阳奉阴违,勾结破坏,我虽然没有包龙图的狗头铡,但也一样能取你的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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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弱弱的求一下,也不知还有没有号召力
第八五一章 对决 中
马子曾经曰:“赋税是官僚、jūn_duì 、教士和宫廷的生活源泉,总之一句话,它是整个权力机构的生活源泉。强有力的政府和繁重的赋税是同一个概念,江南经济之发达,远超全国其他省份,为国家输血的能力,自然也高于其他地区,因此自唐以来,历代统治者便对此地实行厚敛政策,本朝经济名臣丘浚说过:“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郡,又居两浙十九也。,虽然不免有夸大之言,但国家财政对江南的依赖性也可见一斑。
朝廷为确保重赋的</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