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盆的大雨降下来,本就是傍晚的汴梁城里,天色更加暗了些。水流落下屋檐,穿过沟豁,在城市的巷道间化为滔滔浊流,肆意泛滥着。
柳树胡同,几辆大车停在了泛着污水的巷道间,一些身着护卫服装的男子远远近近的撑着雨伞,在周围散开。旁边是个破落的小门户,里面有人聚集,偶尔有哭声传出来,人的声音时而争吵时而辩解。
宁毅正在那破旧的屋子里与哭着的妇人说话。
“……从去书院念书,到小牛考秀才,他所有的花费,我们都会负责,如果他的腿上真落下什么伤病,他此后的生活,也都会由我们代为照顾……”
“潘大婶,你们生活不易,我都知道,小牛的父亲为守城牺牲,当时祝彪他们也在城外拼命,说起来,能够一同战斗,大家都是一家人,我们用不着将事情做得那么僵,都可以说。您有要求,都可以提……”
“……不不不,我们绝不是欺负您,您别哭了。您看这件事我也找族长他老人家过来了,您的想法,只要合情合理的,我们都会帮忙做到……”
妇人的哭声偶尔便转高,宁毅的话语,则一直都缓慢而有诚意。时间在这样的气氛里渐渐流走,大概到入夜时分,雨倒是小了些,一队披了蓑衣的人马从街道的那头过来,快到这边时,与外面的护卫起了些许摩擦,但为首那人终于还是飞快地走到了这破落的院门前。
为首的这人,便是刑部七位总捕之一的铁天鹰。
他大跨步的从院子里过去,那边的房间里,双方看来已经谈妥了条件,只是那妇人眼见铁天鹰进来,一脸的苦相又僵在了那儿。眼见又要再哭出来。
宁毅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没事的,大婶,您先去一边等着,事情咱们说清楚了,不会再出乱子。铁捕头这边。我自会与他分说。他只是公事公办,不会有麻烦事的……”
如此正劝说,铁天鹰跨进门来:“宁立恒,你岂敢如此!潘氏,若他私下恐吓于你,你可与我说,我必绕不过他!”
房间里便有个高瘦老者过来:“捕头大人。捕头大人。绝无恐吓,绝无恐吓,宁公子此次过来,只为将事情说清楚,老朽可以作证……”
“你又是谁!?”铁天鹰瞪他一眼。
“老朽乃牛氏族长,为小牛受伤之事而来。捕头大人您坐……”
“走开,我与姓宁的说话,况且有否恐吓。岂是你说了就算的!”
“是是是,小牛他娘您快与总捕头说清楚……”
那族长得不了铁天鹰的好脸色。连忙向旁边的妇人说话,妇人只是嫁入牛氏的一个媳妇,纵然丈夫死了,还有孩子,族长一盯,哪敢乱来。但眼前这总捕也是了不得的人,片刻之后,带着哭腔道:“说清楚了,说清楚了,总捕大人……”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总有一物降一物。铁天鹰目光冷峻,但有了这句话,宁毅便将那妇人送到了一边。他再折回来,铁天鹰望着他,冷笑点头:“好啊,宁立恒,你真行。这么几天,摆平这么多家……”
“只是水磨工夫,铁总捕过誉了。”宁毅叹息一声,随后道,“铁捕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铁天鹰偏了偏头:“说啊。”
“都是小门小户,他们谁也得罪不起。”站在屋檐下,宁毅回望这整个院子,“决定既然已经做了,放过他们好不好?别再回头找他们麻烦,留他们条活路。”
他语气诚恳,铁天鹰面上肌肉扯了几下,终于一挥手:“走!”带着人往院外走去。宁毅随后擦了擦手,也与那牛氏族长往外面过去。
这天众人过来,是为了早些天发生的一件事情。
自这一年三月里京城局势的急转直下,秦嗣源下狱之后受审,过去了已经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许多复杂的事情都在台面下发生,明面上的舆论也在发生着剧烈的变化。
秦嗣源受审之后,许多原本压在暗处的事情被抛上台面,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以权牟利……种种证据的罗织铺陈,带出一个巨大的属于奸官贪官的轮廓。执手作画的,是此时位于武朝权力最你长大了……”
宁毅正说着,有人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进来了,见着是常在宁毅身边护卫的祝彪,倒也没太避讳,交给宁毅一份情报,然后低声地说了几句。宁毅接过情报看了一眼,目光渐渐的阴沉下来。最近一个月来,这是他常有的表情……
第二天是这一年的四月二十三,早晨时又下了雨,大理寺对于秦嗣源的审案仍在持续。这审讯并不是公开的,但在有心人的运作之下,每日里审案新找出来的问题,都会在当日被传出去,每每成为士人文人口中的谈资。
中午审案完毕,秦嗣源便会被押回刑部天牢。
秦家的子弟常常过来,秦老夫人、秦嗣源的小妾芸娘等人,也每次都在这边等着,一来看秦嗣源,二来看已经被牵扯进去的秦绍谦。这天上午,宁毅等人也早早的到了,他派了人居中活动,送了不少钱,但随后并无好的收效。中午时分,秦嗣源、秦绍谦被押出来时,宁毅等人迎了上去。
由于并未定罪,两人只是象征性的戴了副锁链。连日以来居于天牢,秦嗣源的身体每见消瘦,但即便如此,苍苍的白发还是整齐的梳于脑后,他的精神和意志还在顽强地支撑着他的生命运作,秦绍谦也并未倒下,可能因为父亲在身边的缘故,他的怒火已经愈发的内敛、安静,只是在见到宁毅等人时,目光有些波动,随后往周围张望了一下。
“我娘呢?她是否……又生病了?”
他环顾一番,眼见秦老夫人未到,才如此问了出来。宁毅犹豫一下,摇了摇头,芸娘也对秦嗣源解释道:“姐姐无事,只是……”她望望宁毅。
“可能有些事情,未让老夫人过来。”宁毅如此回答一句。
秦嗣源点了点头,往前方走去。他什么都经历过了,家里人没事,其它的也就算不得大事。
一路前行,宁毅大概的给秦嗣源解释了一番事态,秦嗣源听后,却是微微的有些失神。宁毅旋即去给那些衙役狱卒送钱,但这一次,没有人接,他提出的改道的意见,也未被接受。
离开大理寺一段时间之后,路上行人不多,阴天。道路上还残留着先前下雨的痕迹。宁毅远远的朝一边望去,有人给他打来了一个手势,他皱了皱眉。此时已接近闹市,仿佛感觉到什么,老人也扭头朝那边望去。路边酒楼的二层上。有人往这边望来。
“看,那便是老狗秦嗣源!”那人蓦地大喊了一句。
更多的人从那里探出头来,多是书生。
“秦嗣源?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