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亲王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说道:“我从民间寻来一名女子,现已赐名水夫人。今日过来回禀,是想在日后选个日子册封为祯王府王妃。”我以为端瑞听了必定躁怒,依照她的个性,或者说依照王室的族规,册封王妃是不能寻了百姓人家的女儿,更何况,水夫人身世不详,我们甚至不知道她来自哪里。
黑暗处的端瑞沉吟许久,她说道:“册封王妃恐怕不是你自己可以做出决定的,这要看宫里的意思。最多,也只能封为外妃,这是我的意思,至于该怎么办,应该是你自己的事,我可不愿在这件事上过多说话。”
端瑞的态度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这样呢,做为祯王府的侧太妃,怎么能如此敷衍。再说了,这也不是端瑞的个性呀。我猜想,弘亲王也应该阂一样,都不明白端瑞这是怎么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因泰引领着一顶简陋的小轿悄然从王府后门抬进梨园。我被弘亲王指派到梨园任职女官,当时,我们都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等待着她的到来。子时,小轿进入梨园,只瞧见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婆从轿内搀扶出我们期待已久的那个女人。女人盈盈下了小轿,她穿着一袭白色纱笼,戴白面纱,看不清到底长有一副怎样的形貌。婆婆直接把她搀进内室,弘亲王跟了进去。我留在外室,象往常一样静候着主人的吩咐。
过了很长时间,弘亲王从内室走了出来,我看见少有的喜悦之色洋溢在他的脸上,他叮嘱我尽心服侍新的主人,并让我称呼她为水夫人。我知道的,我知道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成为了梨园的女官,而我的主人——新主人,就是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水夫人。
我第一次仔细看清这位让我慕名已久的水夫人应该是次日清晨,从服饰上判断,她应该不是我们越国人,穿在身上的纱笼看上去薄如蝉翼。她形貌清瘦,一双细长微蹙的眉毛让人感觉有种淡淡的忧郁。我走进内室的脚步声让她把目光从窗外转了回来,我叩礼见过我的主人。她没说话,但浅浅露出有丁点儿的笑意。我服侍她装扮以后,弘亲王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问道:“还习惯吗?昨晚一宿睡得还安稳吗?”弘亲王把关切之情写在脸上。水夫人抬头望着弘亲王,能看出来她对这位年轻的亲王充满了信任和依赖。弘亲王示意我退下,他们在内室临窗的那个长塌前坐了下来。
我退出内室,见花奴乍穆正在园子里整理藤蝶,当下有了诧异,他怎么会现身梨园,论理说以乍穆的身份,是不可以随意进出各妃嫔或是夫人的宅院,他不可能对王府订下的规矩一无所知。我站在溃檐前远远瞧着乍穆,当真奇了,在整理藤蝶的同时,我发现他总是在不经意间,用眼睛斜瞟居住着水夫人的那间屋子。
现今祯王府很少有人能说清花奴乍穆的来历,只知道若干年前,他跟着老亲王慕豫出征南北,为越国,为祯王府立下过显赫战功。老亲王在世的时候曾说道:乍穆在战场上救过主子的性命,做为王府的后人,对这位少言寡语的老人绝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后来,弘亲王袭爵以后,提议让乍穆休闲于王府,可做一名无所事事之人。乍穆领情谢恩,但不愿终日游逛,执意着领取了花奴的差事。弘亲王看在眼里,亦不多做勉强,随了他的性子任职花奴。
花奴乍穆阂基本上没什么交往,每次偶遇,他总是躬了腰低头让道。府中有人玩笑说他兴许是喝了哑泉的水,不能言语。当然,这仅仅只是调侃,无甚依据。但此时的乍穆,怎么会走进梨园呢?园内的花草植物,应该由女花奴做出修剪,他的出现真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弘亲王并没有在梨园停留太久,离开的时候我仍在胡思乍穆。至于他什么时候离开梨园,我却没有丝毫的留意。在弘亲王走后,我返回内室,水夫人歪斜着靠在木塌上,她没有表露出想要阂说话的意思,于是,我开始在室内做着属于我份内的种种杂事。
上部祯王府第七章墨玉
转眼又过几月,弘亲王的亲事被正式提上议程。一切正如侧太妃端瑞所说,册封王妃弘亲王是不能自行主张的。这年秋天,弘亲王年满十八,宫里传出诏书,庄亲王的女公子赫在王诏的指派下成为了祯王妃。
喜宴这天,侧太妃端瑞没有露面,我们梨园也没人出场。水夫人似乎并不关心谁成为祯王府的女主人,她和平日一样,不紧不慢让我陪了她在园内随意闲散。
下了台阶,她望着我说道:“进府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冼池呢,何不现在就去瞧瞧。”我知道关于冼池的事一定是弘亲王对她说的,可我从心底不太愿意让水夫人靠近冼池,我总觉得那里隐藏某种邪祟。但水夫人执意要去,我只得硬着头皮引她朝冼池走去。
“这池水怎么会这样黑呢?”这是水夫人看见冼池的第一反应。我凑近一看,还真是的,比上次我和弘亲王看见的黑多了。应该说,我的脸上也是满腹狐疑。可水夫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她注视着冼池的水面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只听她说道:“我应该见过这黑色水池的,看上去熟悉极了。不过记不清在什么地方见过,或许是梦里吧。”听水夫人这么说,我趁机问道:“夫人是哪里人呀?”水夫人见问,显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喃喃说道:“哪里人呢?是呀,我是哪里的人呢,我怎么就一点儿的记忆都没有呢?”水夫人看上很是痛楚的。我忙说道:“夫人快别这样,既然没了印象,那就不用去想,这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水夫人似乎没听见我在说话,仍自语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呀,黑色的池水,我见过,让我想想,我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和水夫人返回梨园,奇怪的是水夫人竟大病一场,在这次患病中,除了弘亲王无微不至的探视,甚至就连刚进祯王府的新王妃赫也来过几次。这位新王妃举止大方,行坐之得体皆能体现贵族间应有的优雅与高贵。她坐在水夫人塌前的小圆竹凳上,殷殷垂问病体可渐安好,需要什么尽可不忌说话。赫王妃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我在想,弘亲王真是福气,能册封这样的女人为王妃还真是一桩幸事。
水夫人的病直至半月才渐见好转。这天早晨,我为水夫人拢发完毕,她满怀心事把我叫到她的跟前,她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近几日总有莫名的奇怪景象纠缠于我,不明白这些景象对我来说意味什么,但今日,有一件东西总该是要给你看的,我思虑再三,在这王府中,除了你,我还真就不清楚还能对谁提及此事。”
能得到主人的重视,于我而言自然是一种骄傲。我瞧见水夫人从室内的墙柜里取出一个木盒,那小心谨慎的神态,让我猜测木盒的重要性对她来说应该是非比寻常。我怀着好奇的心情看着水夫人把木盒放在桌子上,她凝神打开木盒,里面裹有一层黄绢,再打开,黄绢内是一枚晶莹着黑色光泽的石子。我从没见过这般奇石,一脸的惊讶。水夫人说道:“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甚至我从哪儿来也不记得。这墨玉是我一直戴在身上的,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身上除了这块墨玉,别的竟再没信物。最近几日一直在想,墨玉或许与我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说不定某一天,就能明白我的身世也未必可知。”
原来这块黑石是一枚罕见的墨玉,我等待着水夫人继续往下说。水夫人道:“自从来到越国进住祯王府,虽有弘亲王百般恩爱,但不知怎的,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至于这预感指的什么,我不知道。今天,我告诉你墨玉的存在,也就指望如果有那么一天,真发生什么事,你务必将墨玉收好,现在,我只当这是我的命根子呢。”
瞧水夫人一脸凝重,我也顿时生发出对墨玉该负起相当的责任。我答应水夫人一定会将墨玉妥善看管,绝不允许自己的保护墨玉的义务中出现任何差错。水夫人对我有着非常的信任,关于这一点,我毫不怀疑。
赫王妃的端庄与得体在王府中得到了众人的赞许,她去探视过侧太妃端瑞,据说端瑞对她没什么好感,平淡着只说日后不必问安,她需要独自儿安心静养。赫王妃尊从端瑞的意思,自此也就很少走进侧太妃的园子。
水夫人素面沉静,她常常独自儿坐在回廊旁的边椅上。这天,有微微的风轻拂桃园,水夫人怀了心思对我说道:“昨儿得了一梦,瞧见一座宫殿很是辉宏,黄灿灿的屋顶,在阳光的照射下异常耀眼。几名戴了脚铃的婢奴引领着顺曲廊转几个弯,我走进装点着各式华美物品的寝宫,在宽大洁净的寝宫里,好象有位妇人在等我,穿杏黄|色的纱笼,挂在手腕和脚踝上的铃铛走起路来丁丁做响。她拉着我的手便哭了,哽咽不止。她在说话,是的,我真就瞧见了她在说话,但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奇怪呢,妇人阂好似亲人一般,既熟悉,熟悉极了,但细想又是陌生。”
“梦里的景致夫人大可不必当真。”我想劝慰我的主人没必要为了随意闯入的梦境徒增伤感。水夫人却不这样认为,她说道:“或许这就是我失去记忆有关身世的部份,我相信真是这样的,因为当我走进那座宫殿,感觉一切就象是在哪儿见过似的,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如此,我应该去过那个地方。”水夫人固执着把梦看成是记忆残存不经意再现出来的某部份真实。我无语,只能站在水夫人身边轻摇羽扇。
上部祯王府第八章梦境
又是花奴乍穆,真是怪事,梨园最近这是怎么了,总会随时出现乍穆的身影。他和往常一样,在那片紫灿灿的藤蝶旁忙碌着,我怀疑这样的忙碌藏有太多的假象,我不相信就那片枝叶茂盛的藤蝶值得他做出如此呵护。带着疑虑,我走了过去,乍穆头也不抬,好象知道我必定会靠近他的身边一样,还未等我开口,他便说道:“你来了——”
听了这话,我越发好奇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乍穆仍没抬头,随手摘下几片藤蝶的叶子好象在编织什么惋,他说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我听不懂乍穆话里的意思,只得就心中的疑惑问道:“你知道做花奴是不可以随意进出夫人的园子吗?”乍穆继续着手中的活计,他说道:“当然知道,老亲王去世以前我就知道。但现在,除了这梨园,其他的园子我是断不会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梨园?”
“到了该明白的时候你一定会明白的。”乍穆话里藏了玄机;不肯明示。对于在祯王府有着特殊地位的乍穆来说,更多的我也不便强寻答案。正沉思间,乍穆突然抬头望着我,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紧盯过来。我感到怪怪且有点儿害怕,不自觉往后挪了挪身子。他歪着头仔细瞧我,好似从未见过一般。我怀了恐惧说道:“瞧这天色没准儿就要落雨了,我也该回去下帘了,免得到时候雨点儿溅进室里。”说完这话便想转身离去,乍穆说道:“等等——等等,一会就好。”
我不知道乍穆要做什么,既然说了等等,想必会有什么要紧的话对我说,我站在一旁,乍穆加快了动手编织惋的速度,片刻,他用藤蝶编出一只精巧别致的小鹿。惊讶乍穆竟有如此手艺,但不知他编这只小鹿到底用意何在。他把鹿交到我手中说中说道:“这是奴献给夫人的惋。”
“惋?”为什么,为什么乍穆要把这只用藤蝶编出来的小鹿献给我的主人。乍穆显然看出了我的困惑,他说道:“夫人会知道的,即使现在不明白,往后也一定会明白的。”说完这话,他不容我继续提问,转身很快离开了梨园。
我捧着小鹿,返身回到内室。水夫人正站一个靠窗的位置凝神。我走过去说道:“夫人,这是园子里花奴用藤蝶编出来的惋给你解闷呢。”我说着把小鹿递了过去。水夫人接过小鹿,她仔细看看,恍惚想起了什么似的,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