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相对应,短时间内,他的心理落差也很大。刚才还满怀欣喜,为唐矿长的善举感动的眼湿,这会儿却心情黯然,一头雾水。刚才的心情还如同阳光明媚,鲜花遍地,这会儿却如风雨袭来,两脚稀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的心情,看别人的婚礼是不合适了,俱乐部里将要上演的大戏他也不想看了,在暗淡之处站了一会儿,他回了宿舍。同宿舍的其他三个人都不在,定是都去凑热闹了。矿上平时没什么热闹,好不容易把热闹盼来了,一来就是两个热闹,而且都是大热闹,谁不想凑一凑呢!回到宿舍,他把灯拉开,随即又拉灭,一头躺到床上去了。“我的娘哎,这是怎么了?”这话他是在心里说的,却不知不觉说出了声。听见自己的声音后,他觉得声音有些陌生,好像不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你跟别人说什么了吗?他在心里问自己,这次没有出声。没说过什么,真的没说过什么。他自己回答。比如他在红煤厂拥抱唐丽华那一幕,尽管他一想起来心潮就有些激荡,但他连半个字都没向别人提起过。至于去红煤厂,因他要跟杨师傅借自行车,才跟杨师傅透露了那么一点。杨师傅为人谨慎,对他一向不错,他相信杨师傅不会对别人说。那天从红煤厂回来,杨师傅问他碰见了什么人。他一说那些人的相貌,杨师傅马上说出了那些人的名字,并说那些人都是好人,不会乱说。那天杨师傅还跟他说,等他日后得了势,杨师傅没有更多的事求他帮忙,只请他把杨师傅的儿子转到矿上中学读书就行了,因为农村的教育质量实在太差。他答应了杨师傅,说他将来只要能说上话,一定帮杨师傅这个忙。有了这个话,他和杨师傅像是已达成了某种默契,杨师傅只会成他的事,不会败他的事。话说回来,就算杨师傅无意中说了他和唐丽华去红煤厂的事,这有什么呢,偷来的锣鼓打不得,正儿八经的男女往来,还怕别人知道吗!
外边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大概是餐厅里的结婚典礼散场了。宋长玉不想再跟孟东辉他们说话,马上脱掉衣服,盖上被子,脸朝里睡觉,装作已经睡着了。然而脚步声乱了一阵就听不到了,孟东辉、杨师傅和孔令安都没有回来,他们必是到俱乐部看戏去了。那个女演员太有名了,宋长玉在广播里听过她唱戏,在电视里也看过她唱戏,她高亢的唱腔如雷贯耳,久而久之,仿佛连她的名字也如雷贯耳。宋长玉也很想去听她唱戏,机会难得,错过这个机会也许就没机会了。可他像是跟自己作对似的,不允许自己去。读书要有读书的心情,听戏要有听戏的心情,自己心里这么乱,哪有什么心思听戏呢!一睡解千愁,他闭上眼,想让自己睡着。等一觉醒来,再找个机会找唐丽华聊聊。可他脑子里锣鼓丁当,你一刀我一枪,比一台戏还嘈杂,怎么也静不下来。孟东辉是个说话嘴不把门的人,是不是孟东辉跟别人乱说了什么呢?可是,他想不出孟东辉有什么可说的,因为他几乎没有跟孟东辉说起过唐丽华。孟东辉好几次套他的话,想让他说说他和唐丽华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他对孟东辉保持着警觉,孟东辉刚提到一个唐字,他就打断孟东辉的话,把话题绕开了。就连那次在家属房里跟老乡们在一块儿喝酒,孟东辉和几个老乡借着酒劲,一再向他打听唐丽华的情况,打听唐丽华家里的情况,他都没有说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他觉得自己的嘴已经够严的,还要他怎么样呢!
杨师傅和孟东辉在俱乐部看完戏回来了,宋长玉还没睡着。孟东辉把听到的戏议论了几句。从孟东辉的议论里,宋长玉知道了今晚唱的戏是《花木兰》。孟东辉说,这个戏净是瞎编的,一个大闺女在男人堆里十二年,不可能不被别人发现。花木兰的两个奶怎么办?撒尿怎么办?来月经怎么办?他要是和花木兰在一起,只要一闻花木兰身上的味儿,就能闻出花木兰是个女的。杨师傅问:“你知道了花木兰是个女的,会怎么样呢?”孟东辉说:“我先把她睡了再说。”杨师傅说:“人家花木兰替父从军,一心想着消灭敌人,你可好,老想跟人家睡觉,要是被元帅知道了,不把你斩了才怪。”孟东辉说:“只要能和花姑娘睡觉,斩我的头我也干。”杨师傅说:“你这种想法太臭了,如果都像你这种想法,国家早就完了。好了,不要胡说八道了,睡吧。”孟东辉一躺下,很快就响起鼾声。宋长玉脑子里挥之不去的还有唐丽华跟他说话的口气。唐丽华露出了矿长女儿的真面目,拿出了小姐的脾气,说话时居高临下,带着一股子盛气,真让人难以接受。这没办法,人家毕竟是上等人,毕竟地位优越。而他的身份是那样卑微,地位是如此低下。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和唐丽华不是一路人,从哪方面比,他都和唐丽华差得很远很远啊!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追求目标是不是定得太高了?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
过了十二点,宋长玉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以为孔令安丢了钥匙,叫人给他开门。孟东辉醒了,问:“谁?”
“我,小马。宋长玉在吗?”
宋长玉答在,问小马:“有事儿吗?”
“你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没关系的,进来吧。”宋长玉趿拉着鞋,到门口开了门,拉开灯。
小马说:“我不进去了。唐矿长给队里打电话,让你到他办公室去一下。”
宋长玉一惊,问:“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
“ 唐矿长找我有什么事儿呢?我只是个工人。”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你去了就知道了。你穿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
孟东辉从被窝里坐起来插话:“肯定是为他闺女的事儿。”
宋长玉对孟东辉说;“闭嘴!”说了这句很严厉的话,宋长玉打了一个寒战,身上突然哆嗦起来。他的哆嗦像是从内而外,心脏一抽抽,就波及得全身哆嗦起来。他有这种哆嗦的毛病已经好长时间了,一听说当官的找他,他就禁不住哆嗦。别说唐矿长这么大的官,就连在老家有时跟村里的支部书记说话,他心里也要打一阵哆嗦。他多次骂自己没出息,说自己是狗肉上不了大席面,但怕官的毛病还是改不掉。由于紧张,他把袜子的脚后跟穿到脚面上去了,只得脱掉重穿。他对自己说,不要紧张,你一没偷,二没抢,什么错误都没犯,有什么可紧张的呢!趁穿袜子时,他把自己的虎口使劲掐了一下,哆嗦才止住了。
小马领他去见唐矿长。走在路上,他问小马:“这么晚了,唐矿长还没休息吗?”
“听说唐矿长精力充沛,每天都是下一两点之后才休息。你怎么样,最近又写稿子了吗?”
“最近没写,没抓到什么新闻题材。”
“你为啥不写写唐矿长呢,唐矿长为矿工当红娘,这不是很好的题材嘛。”
“这样比较大的题材都是宣传科的人写。听说一些记者也来了,他们都是来抢新闻的。”
二人来到二层楼矿长门口,小马敲门,办公室里没人应声。小马喊唐矿长,里面仍无人答应。小马侧耳听了听,原来唐矿长在接电话,唐矿长说:“先把他的工作停下来,让他写检查。你就说是我的意见,我就不信治不了他。看他检查得怎么样,再决定怎么处理。你们的手腕也要硬一些,怕得罪人是不行的。”等唐矿长接完电话,小马才再接着敲门。唐矿长说:“进!”
小马推开门,对唐矿长说:“唐矿长您好,宋长玉来了。”
唐矿长正坐在像床板一样长的写字台后面翻看着报纸,他没有抬头,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只“嗯”了一声。他手边当天的报纸有一叠,翻完一张,放在一边,再翻一张。
小马说:“唐矿长你们谈吧,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