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无数次地在脑海中想着,那个孩子是如何地长大,从小小的孩童,变成跟他一样的少年,又渐渐地成为跟他一样的青年。
墨白永远都不知道,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有一个人一直这样注视着他的成长。墨白之于卓沐阳,就像一个共同成长的影子,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有他的存在。他熟悉墨白的一切,每一次的笑容,每一个唇角勾起的弧度,每一次的难过,每一次刘海遮盖的眼神下的失落与无助。他熟悉墨白,就像熟悉自己一样。似乎,他们是紧紧束缚在一起的整体,相知相伴,共同度过无数个日子。
但是实际上,在上大学之前,墨白从未见过卓沐阳,而卓沐阳,也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墨白。
黑夜将整个房子笼罩在一片朦胧中,唯有一盏小小的黄色的灯光从玻璃窗上隐约透出几丝光晕。
在卓沐阳按响门铃之前,安静的空气中便传来一阵脚步的响声,沉稳中带着些急促。似乎在一瞬间,一个男人便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李振。
李振看着卓沐阳的眼神一顿,有一种狠意闪过,上颚绷得死紧,牙关突然咬紧。
卓沐阳敏锐地感受到男人的敌意以及不知名的愤怒,眉头微微皱起,在他开口打破僵局之前,男人便闪身到了他身后,小心地将手撑在墨白的后背,将手掌扣在墨白的腋下。
卓沐阳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仍旧紧抱着墨白的大腿。
直到听见一声压抑又低沉的“放开”才慌忙放开。
李振轻轻松松便将陷入沉睡之中的墨白横抱在胸前,对着卓沐阳轻轻点头,毫无诚意地说了声,“谢谢”,便转身离开。
卓沐阳就这样在夜晚的寒风中,看着那个男人抱着墨白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站立了很久,一向充满笑意的眼睛中沉寂成一片深邃的死海,阳光俊朗的面孔此刻万分僵硬,连唇线都经绷着,在黑暗中渐渐隐没,只露出一点异样的光芒。
李振从答应墨白时就在忍耐,在家等着墨白而人却迟迟不归时继续忍耐,当看到墨白被一个男人背在背上回来时嘴得意识全无时,觉得自己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仅剩的那么一丁点的忍耐力,心底暴烈的怒火就要喷涌而出。
可是当他的手触碰到墨白的背,当那个孩子安静睡在自己的臂弯中,他看着那张淡笑着的睡脸,那说不出的满足与幸福的神情,他觉得自己的一切愤怒都被浇熄了。他只想要将墨白小心地放上床,让他安稳地继续睡下去,就在他的怀里,放松地睡着。
李振轻轻地踢开房门,将墨白放进柔软床铺中,而自己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看着月光从透明的窗户洒了进来,照亮墨白的脸。
拨动着墨白额前的发丝,他就这样看着墨白,低声喟叹一声,原本眼底充斥的阴寒冷绝都被月色打破,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那满满的温柔与怜爱。
他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身体都快麻木了,才起身去了浴室,让温热的水淋湿他的身体,每一寸肌肉都重新温暖起来,才擦干自己走了出去。
轻手轻脚地拉开被子跨上床,看着因循着热度而滚入自己怀里的墨白,李振那样虔诚地在墨白的唇上印上一个吻,就好像那不只是一个吻,而是一种古老的仪式,一种不变的承诺。
李振的怀里,拥有的是他一辈子都不想放手的珍宝。
夜色迷蒙之中,是谁睁着那双眼睛,安静地看这一个世界。
墨白在早晨暖黄色的透亮的光线中醒来,他没有马上睁开双眼,而是感受着周围静谧又安宁的气息。
一双干燥的大掌贴上他的额头,墨白睁开眼睛,看到李振坐在床沿,看着他,眼神中闪过的神色,令墨白感到十分熟悉。
李振担忧地看着默不作声的墨白,“头疼吗?昨天好像喝了很多酒。”
“爸爸,我不疼。”墨白慢慢拉开李振的手,握在掌心中,看起来十分温情,可是口中却又那般平淡,似乎对李振的担心一点都不在乎。
李振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替墨白掩好被子,像小时候一样,与墨白额头贴着额头,声音中带着一点笑意与开心,“爸爸替你端一杯红茶过来,好吗?”
墨白默默地点了点头,李振便将墨白的手好好的放在被子里,起身走出房间。
墨白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看着纷飞的淡淡灰尘,突然无声地笑了,眼神中有淡淡的嘲讽,和一天不知名的情愫。
李振很快就回来了,他将红茶放在床头,为墨白将枕头放好,扶着他起身做好,为他做好了一切,就像墨白不是一个18岁的成年人,而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孩童。
墨白静静地望着伸到他眼前的汤勺,望着汤勺中荡漾着的点点红色的液体,望着那握着汤勺的修长有力、骨骼分明的男人的大掌,突然觉得很可笑。他突然就这样发现,他似乎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即使,他们共同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即使,他们无数次相拥而眠互相取暖。他仍旧这样的不了解李振。
也许,是太过冷漠的开始,让他的心始终不愿靠近这个男人。
作为一个父亲,李振一开始真的不太合格。或许,那不是一段十分漫长的时间,但是在年幼的墨白心里,那是他最无助的时刻,那是他徘徊在一个新的陌生的充满孤单的世界的时候,他像是坠入黑暗深渊中,即使怎样努力,也无力让自己挣脱出那始终萦绕在自己身上的寂寞与绝望。那样沉重的情绪,不断压迫着年幼的自己,可是李振却始终站在高处,看着自己在里面挣扎着,那样地无动于衷。
时至今日,那种孤单早就深刻地印在墨白的脑海中,随着血液地流淌,在身体里游走,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尽管,李振再如何的温柔体贴,墨白心里的李振,永远都是那个最初的男人,都是那样麻木不仁。
墨白回忆着,他还记得,在他七岁那年,李振结婚了。
每个人都在讨论着,李振与陈家小姐即将举行的盛大的婚礼,没有人关心墨白是怎么想的,当然李振也不在意墨白的想法。
被自己父亲下放到基层,从底下一点点往上爬的李振,在结婚前夕,坐上了经理的位置,那是父亲对他能力的肯定,也是为婚礼做好的打算。当李振结婚过后,李振的父亲便准备将权利一点一点地交给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