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即便不看他的表情,从口气里她也能感到他的愕然。她急忙岔开话题,道:“今天天明告诉我,爸爸关押你,并不是因为你往边境调遣驻防军。爸爸其实已决定北上征伐。关押你,真正目的是想引起瞿军内乱。”
环抱着她的手臂松开了去。他托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深深地看着。
他的眼神让她觉着不自在,避过他的目光,继续道:“既然我爸爸不是因为误会才关押你……那些所谓的证据也就没有什么用了。”
他细长的眼角略微眯了起来,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你父亲关押我的真正目的,我倒也不是没有想到过。不过,我倒真没想到你跟南天明已经走得这么近。”
“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把密函给我,不是想保护他吗?”
他的话象一块石、投进她心里,激起大片的涟漪。她直视着他,话音忍不住地颤抖:“难道我不该维护他?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他帮了我多少。要不是他甘愿对我爸爸谎称他希望跟我交往,不在乎这个孩子。我们的孩子根本就留不到现在。天明那么做,没有一点私念,只是因为他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看待。”
“没有私念?”瞿东风冷笑了声,“我的小丫头,你总是把人看得如此简单。他这么做怎么会没有好处。至少能暂时稳住你父亲,不会让你父亲怀疑他的忠心……”
“够了。”她打断他,心里忍不住翻搅起烦闷,摇着头喃喃,“瞿东风,你真以为天下男子都跟你一样?会把身边所有的人都赌在政治的棋盘上吗?我告诉你,南天明跟你不是一类人。也许,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有一类人,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只求一份真心以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跟你是一类人,那样聪明,那么会保护自己,事到如今,我早已不会再爱你。”
她说的有些激动,因为怀着孕,浑身害起难过。
瞿东风本想开口,见她几欲摔倒,急忙收住话,把她扶到床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
她也不想让情绪伤及孩子,努力平静下来。拨开他的胳膊,让自己靠到床头的枕头上。
他看向她,她却看向窗外的黑夜。黑夜就象一条长长的、湍急的浊流,吞噬着无数生命的热情,看不到黎明,只有在黑暗里厮杀的滚滚血污。
似乎一下子再也找不到一致的话题。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终于开口:“风,你看过《敬畏生命》吗?”
“没有。”
“那本书的作者是位欧洲人。他跟他的妻子在非洲建立了丛林诊所,终生为贫苦的人们服务。他追念世界大战藐视生命的悲剧,呼唤人们应该‘敬畏一切生命’。”
他苦笑了一下:“这样的书我是从来不看的。我不欣赏逃避现实的人。那些漂亮的理论不过是无谓和无力的呐喊,战争从来不会因为这些呐喊而停止。对于我,打出漂亮的仗才是具有实际意义的事情。无关紧要的理论只会干扰心神,消磨斗志,对我没有好处。你懂吗?”
他的手抚上她的额头,想捋开她垂下来的散发,却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神情。
她轻轻拨开他的手:“我懂,你想做弄潮儿,自然该这样想。可是,那些人也不是逃避,他们只是上了岸,离开了欲望的河流。”
听到他的姑娘说出这样深沉的话,他有点不自在。宠溺地将她一把揽进怀里,隐隐有一种急迫,似乎想留住什么似的:“不大象我的卿卿讲的话,看来果真读了不少书。还真有点害怕,等让你上了大学,难不成要讲出让我听不懂的话来。”
她恹恹地一笑,不想告诉他那样的话是南天明曾对她讲的。
“好了,宝贝。”他缓和下口气,眼神里闪耀着深情和郑重,“相信我,我平生最大的欲望,就是保护你跟孩子,给你们带来荣耀。所以,我绝不会离开这条河流。”
他俯下头,来吻她。她看着窗外的黑夜,久久地看着。想象着,黑夜的尽头、有一个光明完美的世界在等着她。想象着,生命的黑暗里能有一个人,拉起她的手,对她说:走,我带你飞出去……
“看着我。”他捧住她的脸,让两个人对视,“真不打算把信交给我?”
“我……”
“卿卿,不管你读了什么书,知道了多少道理。现在,你只需明白一个最简单的道理。”他一手抱住她,一手环住她的腹部,“我,你,和孩子,现在已是一家人,密不可分。我的命运,关系着你们mǔ_zǐ 的将来。你不帮我,帮谁呢?”
他的道理让她无可反驳,也由不得不感动。心里的洞虽然还作着痛,可是没有理由怪他,也许只能怪自己无病言愁。一个是爱人,一个只是朋友,孰轻孰重,于常理上来说,本不该有所犹豫。
金陵总统府所在地、曾是两朝王府的官衙。南宗仪的总统办公处坐落在金陵总统府大院西花园的西面,一栋坐北朝南的西式平房,以前是前朝两江总督所建的花厅。
五六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断壁颓垣。自从罗臣刚扶植金陵政府、将此处暂定为总统府,本来门可罗雀的大门口立刻挤满旧贵族、新权贵的大车小车。
随着总统的频繁换届,金陵总统府已被翻修成一派气势恢宏、中西合璧的建筑群。只是又有几人知道,这片富丽堂皇背后,掩藏着多少生死倾轧、人世沉浮。
总统办公处的厅前正中有一向外凸出的方亭,入内是东西走廊。廊前有一排方形柱子,柱子上张挂着装在铜框中的书法字幅。
南天明走进走廊,脚步在一幅书法前滞了片刻。
上面书写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无欲则刚——他便想起,那时候,跟卿卿看总统府收藏的历代字画,他最欣赏里面那句——“人到无求品自高。”
他苦笑了下。一个在权力漩涡里奋斗的人,居然喜欢那些超尘拔俗的格调,是当真清高?还是想把私欲掩藏得更深一层呢?
而,卿卿总是认真地对待他的格调,好像他说出的每句话都是至理箴言。
卿卿——他忍不住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念着一个近切又遥不可及的桃花源。
走进东边办公室,南天明看到父亲负手在办公桌前踱着步子,见他进来,也不马上理会。从父亲的表情上,他已猜到父亲为何事叫他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