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嫣的祖父张耳本是大梁人氏,战国时,曾在魏国任外黄县令。后来辗转依附陈胜吴广、赵王武臣、赵王歇,楚王项羽入关,因扶赵抗秦之功,分封张耳赵地北部,为恒山王,都信都。后来兵败,投奔汉王刘邦,封为赵王,都襄国。其后一年去世,其子张敖继位,为赵王。汉九年,赵王因涉入谋反事,废黜为宣平侯,在长安尚冠里为宣平侯做侯府。张氏家庙也就随着历经各处地方,最后迁入长安信平侯府。
在苍茫的暮色中,七间明堂建筑的张氏家庙坐落在信平侯府的东部一座高台之上,重檐高啄,像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鸟儿,俯视着其下冥冥的子孙。
张嫣匆匆赶到家庙的时候,张敖已经是遣退了府中旁人,独自一人侯在家庙敞开的大门之前。
四年之前,张嫣便是在这座家庙前,聆听父母教诲,嫁入了未央宫。
“阿翁,”
见着久别重逢的父亲,张嫣也沉静下来,一步步的走进来,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思。
张敖回过头来,看着一步步踏着台阶上来的长女。见她的身形消瘦,犹如一纸剪影,面上神色也很是见憔悴,目光中闪过一丝心疼,却又转瞬变的强硬,轻轻道,“这一座明堂,是我们张氏的家庙。其中祭祀着我张氏历代先祖。先帝九年,我们全家从赵国入长安,便从那时候一直祭祀到如今。”
他抬起头来,俯视着张嫣,
“无论你在这座家庙之外是什么身份,在这座庙前,你先是我们张氏的子孙,是也不是?”
“是。”
“那么,”张敖的目光肃然,“既然如此,你这次犯下如是大错,身为一国皇后,不思襄扶天子,反而任性离宫,是不是该向你的父祖告罪?”
“侯爷,”鲁元因着体弱,这时候才赶了过来。她猜着张敖用意,不敢带下人进来,独自一人进了院子,见着家庙之下张敖训女的情景,大惊失色,扑过来护在女儿身前,“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么?”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站在庙前的夫婿,“阿嫣是你的亲女啊。她久别归来,如今身体还弱着,你怎么能让她受这份罪?”
“这件事公主你不要管。”张敖的声音强硬,
“作为臣子,我不能对一国皇后作为指责,但作为大梁张氏的家长,阿嫣,只要你还承认你自己是我张氏子孙,我便有资格在这张氏家庙重地对你做出训怙。阿嫣,你可知错?”
张嫣褪去了头上簪珥,伏跪在了堂下,“不孝女张嫣,敬听父祖训诲。”声音带着一丝硬邦邦的意味。
“怎么,”张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情绪,冷笑道,“你觉得为父怪错了你么?
张氏生育于你教养于你,给了你所有的荣光,只是为了让你在之后的某一日,抛弃掉所有的责任,逃避出去么?”
张嫣讷讷不能言。
关于沙南县城门前的那次事情,云中郡守孟舒后来坦诚,是出于她的阿翁的指使。她能够理解阿翁的心思,也知道阿翁对她的人身安全还是做了保障,可是作为一个亲女,终究不能一点不介怀父亲对自己的设计。
这次回到长安,她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对于来自父亲的指责,便多少生出一点抵触情绪。
但张敖在家庙之前言之凿凿,纵然他本身的行为有所诟病之处,他对自己的指责是没有错的。
从自己的感情角度上来看,被人心放弃,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从这个时代所遵从的世俗道德来说,为一国之后不能有母仪天下之德,为妻不能匡扶夫君,终究是不够贤惠的。
更何况,
由始至终,她没有太过于考虑自己的家人。
鲁元殷殷的护着女儿,“孩子还,”她狠狠瞪了张敖一眼,“你又何必这么严厉?不怕吓坏了阿嫣么。”
“公主?”张敖气结,拉过妻子的身子,面上一片肃容,“这是张氏家门之事,绝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就算了。你可知道,多少显赫家族,便是从这些地方败掉的?”
“够了,”鲁元一把甩开他的手,情绪愤然。
作为一个母亲,她不想理会这些大道理,只是瞧见了她的女儿跪在家庙之前,身体伶仃,又是心疼又是气愤,“我只知道,阿嫣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还回来,连一个安稳的觉都没有睡上,便被你拉到家庙里来受罚,”
她一把抱过女儿,只觉得怀中的身体瘦的可怜,落了泪道,“你这个当阿翁的不心疼,我心疼。”
“——公主,我知道你爱女心切,可是你也要讲一点理,”
“陛下待我们一家恩情深重,她身为一国之后,却行此荒唐之事。若不受罚,岂非是我等为臣不孝。”
“陛下都没有怪她,加她一根指头。作为出嫁女之父,你有什么资格罚阿嫣?”
张敖深吸了一口气,隐忍道,“正是因为陛下没有半分怪罪,我们才得更做出正确的姿态来。——不然,满朝百官会将我们张家看做什么样子。这丫头就是从被你这个当娘的给宠坏了,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情都敢做,若是这次不让她认错的话,若以后她再行出什么悖逆之事,我们张家拿什么去赔罪?再说了,她从未央宫逃出来的时候,可曾想过,如果此事败露,张氏会有什么罪责。”
“阿翁,”张嫣大声喊道,“我知道我错了。”
“我以后也再也不会再乱来了。”
在这次离宫之后,经历了匈奴之险,好容易才逃了回来,她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知晓,她的离开,不会让家族因此获上什么大罪。毕竟,就算她离开了,刘盈心有愧疚,不会怪罪;而吕后又顾念着鲁元,也不会怎么样张家。
可是她终究是没有太多考虑信平侯府的。
就好像,一棵树会在春季芽,茂盛的生长,秋天结出丰硕的果实,也会在冬季落下所有的叶子,缓慢的生长,等待下一个春暖花开。
她的离开,给了信平侯府一个重击,也许能保证张氏这株树不会因为她而被枯萎死去,却截断了它在来年某段时日枝繁叶茂的可能。
她将额头伏下去,触着叠在身前的双手,诚心泣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否认,她的任性行为,曾经让她的家族处在倾覆的风险之下。
“当张氏列祖列宗之面,子孙张嫣在此承诺:从今以后,绝对不会任性行事,做出有损张氏宗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