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莫名的,赵常乐忽然想,那个人头上该是戴着三寸长的竹冠的。
就好像——她曾对那个人非常熟悉一般。
那是谁呢,为何她内心有熟悉的感觉。
赵常乐怔怔的,逆着人群,朝着那个人影走过去。
有一个名字在她脑子里,快要跳出来。
☆、第 42 章
#42
杨错站在暗巷中的高墙上, 居高临下看着大街上如河流一般的人群。
青年男女互相拉着手, 手里提着花灯,笑吟吟的,朝同心桥方向走过去。
人潮汇成了欢乐的河流,唯有他站在岸边,事不关己的看着。
杨错负着手,想,若是此时赵常乐也在, 一定会是人群里最欢乐的一个。
距离赵常乐失踪三十七天。
他从中原一路追踪到巴蜀,以姬国上大夫的名义要求巴蜀王协助自己追查逆贼公子息。
戒严令一座一座城池铺开,杨错也带人一座一座城的查过去, 直到来到了这里。
却依旧毫无音讯。
此时,杨错负手站在高墙上,离欢乐的人群远远的, 对墙下的人命令道,
“官船开到江上,禁止任何船只通行;连夜调集所有捕役,去码头上一艘一艘船查过去。”
墙下站着的是本城的县令, 闻言,面露难色。
“禁止任何船只?这……上大夫, 您不熟悉南边,有所不知,我们这儿靠的就是漕运,江上来往多为商船, 一拦江,漕运堵塞,这后果下官可承担不起。”
便是巴蜀王同意你追捕逃犯,可逃犯是你们中原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帮你是情份,可没道理这么蹬鼻子上脸。
那县令话语中,分明是这个意思。
杨错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闻言皱眉,半晌才道,
“戒严直到明日日落,若是日落之前一无所获,戒严令取消。”
毕竟是在别国办事,行事处处掣肘,有时不得不妥协。
县令一听,犹豫片刻,勉强道,“那行吧,只戒严到明日日落。”
杨错点头,便欲转身随县令一同离去,谁知忽然间,身形却顿了顿。
县令忙问,“上大夫可有事?”
杨错没有说话,大街上灯火灼灼,却不及逆着人群的一个少女来的醒目。
喧哗热闹的人群里,踉跄挤出来一个少女,红衣红裙,如新嫁娘,披着白色披风,披风的帽子盖在她头上,挡住了她大半张脸,而唯一露出来的面容,却又被丑恶的傩舞面具遮挡。
杨错盯着少女身影。
赵常乐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终于出了人群,来到了暗巷口。
她深深呼吸几下,缓了缓自己被挤的不稳的气息,抬眼往高墙上看去——方才那带给她莫名熟悉的白衣人影,就站在高墙上。
可此时却不见了。
高墙上空空如也,连月光都照不进去。
赵常乐愣了愣,想走进暗巷去找那白衣人,手腕却忽然被人猛的一拉。
“你跑哪里去了!我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离开我身边的吗?!”
公子息挤出人群,一把拉住赵常乐,像将她手腕捏碎一般狠。
虽然她离开他身边只是片刻,但只是这片刻都让公子息无比惊惶。
既然已经拥有了她,就无法忍受她离开他哪怕一瞬间。
赵常乐的思绪从墙头那莫名的人影,聚集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公子息快把她手腕捏碎了!
“疼,你把我捏疼了!”
她挣了挣,没有挣开,抬眼,却看到公子息眼眸几近赤红。
担忧害怕,爱恋惶恐,占有阴郁,许多情绪交融在一起,汇聚成赤红眼眸,深深盯着她。
赵常乐愣了愣,觉得她的夫君当真对她情谊深厚,不过是二人分离片刻,他就如此担忧。
她有些讪讪,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看戏法看入迷了,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公子息抿唇不语。
半晌,轻揉了揉赵常乐的手腕,“下次别这样了。”
声音带哑,是浓重的被压抑的情绪。
“回船上去吧。”
赵常乐连连点头,自知理亏,对公子息的要求当然答应。
“好。”
反正该看的戏法也看完了,这会儿街上人挤人,她也没什么兴趣再继续留下来。
只是……
被公子息拉着往城门口方向走的时候,赵常乐还是忍不住,回眸往高墙上看了一眼。
依旧空空。
方才那带给她莫名熟悉感的白衣人影,莫非只是她的幻觉?
她皱眉,转过身,跟着公子息走了。
暗处,杨错躲在一棵树上,屏住了呼吸,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离去的一对男女身影。
那是笑儿,杨错笃定,便是她带了面具披着披风,他也能认出来。
她果然被公子息挟持了!
杨错眸中冷凝,看着步行离去的公子息与赵常乐,仔细观察。
公子息身边至少有十个侍卫。
屋顶四个,前后左右各四个,另有两个在四处游走警惕。
这些侍卫均打扮成普通路人模样,四散在周围,看似无所事事,实际上眼眸精光,将公子息身边守成铁桶一般。
杨错暗忖,若是自己忽然出手,想要将赵常乐带离并且全身而退,可能性只有三成。
不成,太冒险了。
他屏住呼吸,直到那些侍卫随着公子息的离开而离开,他才远远缀在身后,一路跟了过去。
回到了船上,已是子时,月亮高悬在正天,水波轻轻拍在船身,赵常乐打了个哈欠,脸上疲色非常明显。
公子息将她送回屋内,看着她脱掉披风,甩了鞋子,无精打采的坐在床边。
“今天玩的开心吗?”
赵常乐点了点头,虽然困极了,但想起今天的热闹还是很开心。
“那个变戏法的人好厉害,嘴里能喷出火……还有那个小孩儿,能在三层楼高的细索上走……还有……”
一边打哈欠一边还要向他描述。
公子息失笑,觉得她失忆之后颇多孩子心性。
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将发簪随手拆了,一头长发落在背后。
公子息温柔低头,“今天开心够了,往后有段日子不能下船了。”
“为什么?”
赵常乐问。
“再往下,江阔水平,船上的储备也够,直接扬帆直行,一路不停,直到港口,然后换船出海。”
公子息耐心解释。
公子息没有说沿岸戒严、自己被追捕的事情。
赵常乐闻言恹恹,却又无可奈何。
她和囚徒没有什么两样,公子息开心的时候会放她出去玩,不开心的时候就将她困住。
她心有不满,避过脸,“我知道了。我困了,你出去吧。”
公子息察觉到赵常乐的不悦,安慰道,
“再忍一阵子,到了东瀛便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就不信杨错能一路追到海外去。
赵常乐轻“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无声下了逐客令。
公子息本还想同她说几句话,但看她神色倦倦,猜她累极了,只好退出了屋子。
赵常乐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然后便做了一个梦。
此前她从不做梦。
可能是因为失忆了大脑空空,连梦都不知道梦什么,所以她从未做过任何梦。
可今夜她梦到了高墙之上的那个白衣人影。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城里的花灯会上。
周围灯火灼灼,她挤过人群,朝暗巷里那堵高高的墙走过去。
她站在墙下,仰头,看到那人白衣在夜风里猎猎飞舞。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爬不上高墙,只好仰头叫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
可墙上之人毫无反应,只是目视远方。
无论她怎么喊叫,作出什么动作,墙上的人都没有反应。
只是白衣飞舞,一张脸隐在夜里,让她看不清模样。
赵常乐不放弃,继续喊叫,
“你一定认识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就在这时,那人开口了,低声道,“笑儿。”
声音醇和,如饮美酒,霎是好听。
第二声,“笑儿。”
赵常乐从梦中猝然惊醒。
第二声“笑儿”,绝对不来自于她的梦,而来自她的耳畔。
她床边坐了一个人。
而且不是公子息。
公子息的气息赵常乐很清楚,他冰冷且带有药香。
此时床畔这个人,也是凉的,赵常乐能感觉到他身上扑面而来的水汽,仿佛刚才在水里被侵泡过许久。
但他绝不是公子息,赵常乐能分辨出来。
是个全然的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深夜入她房间。
赵常乐不用多想,下意识便觉得危险,张口就要喊,“来——”
一声“来人”没喊完,她被立刻捂住口鼻。
沾了江水的一只手,手上有淡淡的水腥气,但能感觉到手掌干净,指节修长。
应当是很漂亮的一双手,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看看,这双手的主人长什么模样。
赵常乐瞪大眼,想要看清来人模样。
可惜屋里太黑,她只能徒劳无功的对着一团黑暗眨了眨眼,听那陌生人低声道,“别怕,是我,我来救你了。”
他的声音凑过来,“你不要弄出任何响动,附近侍卫很多,稍有响动他们就会察觉。”
这句话,他俯身在她耳畔说的,气息暖,扑在她耳朵上。
赵常乐觉得耳朵痒又麻,一时竟忘了挣扎。
杨错嘱咐完,见赵常乐一动不动,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他便松开了束缚赵常乐的手。
谁知下一刻,她说出的话如一道雷,将他劈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问,“你是谁?”
杨错短暂怔住,但很快反应过来,想怕是屋里黑暗,她没有认出他来。
低声解释,“笑儿莫怕,是我,杨错,认不出我的声音了吗?”
可少女又眨了眨眼,语气完全陌生,
“杨错?我不认识。”
杨错目力好,黑暗中能视物,此时他看着床上少女。
她长发披散,巴掌大的一张脸上,凤眼看着他,眼中神色,陌生而警惕。
像是完全不认识他。
赵常乐心中也惊讶。
这个忽然出现的男人,一张口就叫出她的名字,显然是从前认识她。
除了公子息之外,她遇到了第二个知道她失忆前事的人。
她一时间忘了危险,急迫的问,
“你知道我叫‘笑儿’,你是不是从前认识我?”
太好了,也许可以从他身上补足自己的记忆。
月色流转,从窗边投射进来,赵常乐渐渐适应了黑暗,隐约辨识出床畔的人影。
他浑身很湿,应当是凫水上船的。眉如远山,目似春水,极温和的读书人面相,令赵常乐想起“有匪君子,如圭如璧。”
但他眼眸很浅,锐利的如同匕首杀人时一闪而过的光。
而此时,他眼眸却怔愣愣的,像是傻了一样,哑声道,“你……不记得我了?”
☆、第 43 章大修
#n43
杨错的心, 一寸一寸凉下来。
面前的赵常乐, 看着他时,神色中只是探究与疑惑,过往的情谊全都不在。
她如稚子一般,在这个世界上,是纯白的,过往所有的痕迹都被抹掉,宛如新生。
杨错一把握住赵常乐的肩, 几近咬牙切齿,“公子息对你做了什么?!”
赵常乐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弄的一滞,忍不住身体后仰想要避开他。
“息?他是我夫君啊。反而是我要问你, 你要对我做什么?”
赵常乐瞪着杨错,“你深夜闯我房间,莫名其妙说一堆话, 还说什么要来救我。”
肩头被这个陌生男人握的疼, 偏赵常乐挣脱不开,只好冷笑一声,“你说你来救我?我在这里并未被虐待囚禁, 何来救我一说?”
赵常乐甩手,“啪”一下打在杨错胳膊上, 杨错恍若未觉,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赵常乐撞上他的胸膛,他凫水半夜,才找到机会潜入船上, 此时身体冰凉而潮湿,一如他的心。
“他是你夫君……”
杨错低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仿佛啃骨噬肉一般阴狠。
公子息当真是好手段,让她失忆,让她忘记过往一切的仇恨,然后同杀父仇人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若是有朝一日她当真寻回了记忆,知道自己失忆之后成了仇人的妻子,真不知她这样烈的性格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杨错咬牙,将所有怒意咽回喉间,深知此时此刻不是深入解释的好时机。
他不顾赵常乐的反对,将她挟在身前,捂住她的口鼻不许她发出一点响动。
然后挟着她,来到了后窗。
赵常乐房间的后窗不挨回廊或者甲板,窗边就是江水。杨错在江水里泡了半夜,才趁夜深人静时潜入她屋内。
赵常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个陌生男人抱着,然后飞一般悄无声息的跃出了屋子。
在月色下,他的身影像鹤一样,渡过寒潭,未激起任何波澜。
赵常乐在他怀里,偏头看他侧脸。看他侧脸明明清润,却有又刀削一般的锋利,仿佛抚摸过去,就会割破手掌。
她看着他,觉得内心剧烈跳动,有某种情愫要跃出来。
一个名字突破重重限制,从她嘴里突兀的吐出来。
“杨错?”
杨错抱着赵常乐的身形一滞,险些在空中跌下江水去,连忙提气,终于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岸上。
赵常乐双脚刚踏上实地,还觉得身体有些轻飘飘的,这时脸颊却被人抬起,然后唇便被吻上。
炽热的,强硬的,狂喜的一个吻。
撬开她的唇,侵入她的口,唾液交换。
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箍着她的腰,身躯相贴。
难分难舍,气息粗哑。
他放开她,唇边有口涎拉成的细丝,靡乱,可他神情却是全然单纯的喜悦与爱慕。
“你记得我!”
以为她失忆了,但是还记得他。
万千喜悦都无法描述,杨错低头还要吻过来,赵常乐却连忙偏头避开。
她心情羞恼万分,扬臂就要扇这登徒子一巴掌,却被杨错伸手架住。
她夫君还没吻过她,凭什么被一个陌生人亲吻!
更奇怪的是,为何吻上的那一瞬间,她的内心竟没有抗拒。
明明她夫君拥她在怀的时候,她心里都强忍抵触。
赵常乐眼神警惕,伸手擦了擦自己的嘴,咬牙问,
“你叫杨错?你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立刻告诉我,不然一会儿我夫君发现我不见了,定会追来,将你碎尸万段!”
狂喜退下,唇上柔软仿佛仍在,但面前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杨错抿唇,知道自己刚才唐突了。
她失忆了,他是一个陌生人,被陌生人强吻,是个姑娘家就会生气。
杨错抬起她的手,落在自己脸颊上,“你要是生气,扇我便是。”
赵常乐自然不客气,扬臂就要扇过去,可手就要擦到他脸庞,却看他只是深深的看着她,避都不避,忙将手收回。
“不想扇,怕手疼!”
她恨恨。
方才的吻,就当是被狗啃了。
赵常乐又抬手,狠狠擦了擦嘴。
月光下,杨错看着她,眸中似有微笑。
这样鲜活灵动,有些小脾气的少女,是赵国未亡之前,那个受尽宠爱的中山公主的脾性。
而重生之后那个面无表情,卑躬屈膝,忍辱负重的阿乐,与她真实的性情相去甚远。
未经世事磨难的她,是这样让人心动。
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不让一切风波来到她面前。
杨错忽然间,不愿将过去的事情告诉她,他想,她这样失忆下去就很好,所有的痛苦都被埋没。她有新的人生,他给她新的幸福。
可赵常乐却迫不及待地瞪着他,“快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从前认识我?我与你是何关系?你——”
杨错微微垂下眸,看着她澄净至茫然的目光,忽然又推翻了刚才的想法。
是否要忘记痛苦与仇恨,不应由他来决定,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来自作主张,是最自私的做法。
杨错回,“是,我认识你,我们之间的关系……很深。”
他拉住赵常乐的胳膊,一边看着岸边大船,警惕公子息的人追来,一边对赵常乐道,
“这里不安全,不是说话的地方,有时间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
说罢就欲往密林里走。
密林里有他的马。
谁知赵常乐却一把甩开他胳膊,
“我哪儿都不去!你快些将话跟我说清楚,你我过去果真相识?你说完话,我就回船上去找我夫君了!”
她毕竟还是和公子息相处时间久一点,公子息对她一直很好。
套完这个人的话,她还是要回到公子息身边的。
杨错被赵常乐这一声一声的“夫君”,叫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忍不住喝了一声,
“他不是你夫君!”
赵常乐被他凶的一楞,旋即立刻凶了回去,“他不是难道你是!”
=后面大修,情节变了=
杨错抿唇,心说我还真是。
我是你未婚夫!
他按下情绪,想着赵常乐如今失忆了,公子息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他和她争这些没意思。
最重要的是先将她带离公子息身边。
赵常乐依旧瞪圆了一双凤眼,满眼都是警惕地盯着他,他稍有动作,她就不信任的看过来,目光仿佛在说“休想在我眼皮底下做什么小动作!”
见杨错半晌不语,赵常乐心中警惕更盛,一时觉得面前这人有莫名熟悉感,该没有恶意;可一时又觉得他半夜掳她,好似来者不善。
此时夜色很深了,同一个男人呆在一起,她到底有些怕,忍不住道,“你若不对我解释清楚你我从前的事情,我就喊人了!”
说罢抬眼,看了眼不远处的船只,心里想,不知自己在这里大喊大叫,公子息能不能听到?
赵常乐张口就欲呼救,杨错却一个箭步冲上来,轻道一声“别闹”。
一手捂住赵常乐的口鼻,一手则伸手捏住赵常乐的后颈,稍稍用力,她立刻失去知觉,晕在了杨错怀里。
……
赵常乐再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睁开眼,入目是高高的房梁,转过眼,看到床前挡了一扇六折素面屏风,屏风上挂了一件外衫,苎麻白衣,一看就是那登徒子杨错的衣服。
赵常乐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在他屋子里!
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掀开被子,低头先检查自己的衣服。
看到衣衫整齐,一件都没少,她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那登徒子并没有对她动手动脚。
想起杨错,想起昨夜的事情,赵常乐怒从心来。
半夜三更将她掳走,还将她打晕,当真是可恶!
如今她在哪里?这屋子是哪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赵常乐下床,顾不上穿鞋,光脚就往外跑。
这是一个小院子,一个主屋配东西两厢房,正北是院门。
赵常乐冲出主屋,廊下伺候的丫头立刻叫了一声,“女郎醒了!”
忙朝她跑过来,“女郎快回屋歇着,上大夫一会儿过来。”
赵常乐才不管什么上大夫下大夫,闷头就往院门口跑。
院子里只有两个丫头,她又占了先机,不管不顾的,竟然被她一口气冲出了院门。
另一厢,杨错正在同此城县令说话,“你说船上无人?”
县令点头,道,
“昨夜您一回县衙,就让我召齐全部人手去江岸边围捕那艘船,待点齐全部捕役,已经到了后半夜,连夜赶到江边,可那艘船却已是空船了,没有一个人。”
杨错冷着脸,面无表情。
定然是公子息昨夜发现赵常乐失踪后,立刻察觉不对,在捕役到来前化整为零,弃船而逃。
杨错想了片刻,吩咐道,“全城戒严,按画像搜捕可疑人犯。”
县令一愣,“为何要全城戒严?若是逃跑,怎会跑来城里自投罗网?沿江多少水道,人犯沿江逃跑才是正理,应该广洒人手,沿江搜捕才是。”
这位上大夫,莫不是个绣花枕头,这样基础的抓人道理都不懂?
可杨错却非常笃定,“你只管全城搜捕,不用浪费人手搜查沿江。”
别的人犯,大抵会直接沿江跑了,但公子息不会。
公子息对赵常乐,有一种病态的执念,不得到她,他是不会离开的。
杨错直觉,公子息定会回到城内,用尽一切办法将她夺回去。
那么他只要守株待兔就可以了。
县令无奈,但转念一想,管他的,又不是他自己的人犯,不过是念着两国相交,给这位别国的上大夫一个面子而已。
既如此,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县令退下,杨错则朝客院方向走去。
他暂住在此地县令的客院里,因此昨夜顺手将赵常乐安置在自己房中。
不知她醒了没?
谁知刚朝客院方向走了几步,忽见前方急奔而来一个身影——
“笑儿!”杨错忙喊。
赵常乐闻声愣住,待看清来人就是昨夜将她掳来的登徒子后,急急掉转方向,拔腿就跑。
她刚还庆幸自己将两个看守的丫鬟甩在身后,觉得自己可以一路逃出去,谁知偏偏路上又遇到了那个登徒子!
跑不出去了!
赵常乐暗道糟糕,夺命狂奔,可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忽觉脚心一痛,站立不稳,就要跌在地上。
杨错一个跃步冲了过去,将她抱住,护着她没让她跌倒。
杨错将赵常乐拉在怀里,声音里忍不住带了几分斥责,“你当心些!”
怎么这么能折腾。
赵常乐被他抱住,连忙挣扎,可脚一动,就觉得右脚脚心疼痛无比,忍不住开口低叫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疼?”
杨错忙问,不知她哪里不舒服,慌的不敢乱动,怕伤到她。
赵常乐疼的龇牙咧嘴,“脚……疼。”
杨错低头,这才发现她原来是光着脚的,连忙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赵常乐要挣扎,杨错冷喝,“别动!出门不穿鞋,谁知道你踩到了什么,伤到了脚!”
赵常乐怎会甘心听他的话,不安生地继续在他怀里一个劲儿挣扎,“登徒子,你放开我!”
杨错真是又心疼,又气,又觉得好笑。
谁是登徒子!
不理赵常乐的挣扎,杨错将她一路抱回了屋子里。
赵常乐力气小,到后面挣扎的累了,自己先气喘吁吁起来,可扭头一看,登徒子抱着她一个大活人还面不改色,一点大喘气的样子都没有。
人比人,气死人。
杨错一路回了屋子,将赵常乐放在床上。
赵常乐忙着喘匀气息,趴在枕头上,倒难得乖了起来。
杨错见她终于不折腾,也由她去,自己一撩衣裳下摆,单膝跪在床尾,将她裙摆掀起,露出一双玉足来。
他心里是没什么杂念的,只是想着她脚底的伤,伸手便握住她的脚踝,看到右脚脚底果然被划破了一个口子,应当是尖利石子割破的。
杨错正观察伤口,看是否严重,谁知手掌下脚踝一动,接着就被狠狠踢了一脚。
赵常乐扭转身子,恨恨道,“登徒子,谁许你看我的脚!”
声音里的怒意非常明显。
她面色苍白,却双颊泛红,不知是羞是气,又或者是方才逃跑之后浮上来的热意。
凤眼含怒,毫不客气的瞪着他。
杨错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子的脚,原是不该随意给外人看的。
他下意识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裙摆上,她早已将双足藏回裙摆下,杨错却想起了方才看到的样子。
因不见日光,她脚背是莹润的白,隐约可见细细浅浅的青色脉络,向上,是细细的脚踝——仿佛极脆弱,一手可环握,又仿佛极刚强,宁断不弯。
手掌心仿佛还残留有她脚踝的纤细与滑腻。
杨错一时红了脸。
她骂他登徒子,倒好像是真的。
昨夜强吻她,今日又摸她双足。
可不是登徒子么。
☆、第 44 章
#44
赵常乐将枕头扔过去,
“你掳我来此到底做什么?你若是要羞辱我, 看我与你同归于尽!”
这个名叫杨错的白衣男子,她脑中确实对他有模糊的印象,觉得他非常熟悉。
可模糊的印象算不得数,对她而言,这个男子仍旧是个初见面的陌生男人而已。
好坏不知,善恶不明。
心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早已被他先是强吻又是摸脚的动作弄没了!
她现在非常讨厌他!
恨死他了!
杨错手快, 一把接过赵常乐扔来的枕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忙道,
“你……你别气,我不会伤害你的。我——”
赵常乐立刻打断他的话,“那你为何将我掳来此处?让我与我夫君分开?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常乐盯着杨错, 眼睛一眨不眨,
“我失忆了,但我猜我过去与你相熟,既然如此, 你应该与我夫君也相熟。你昨夜单独掳走我,显然是不想惊扰我夫君。这又是为何?你莫非与我夫君有仇?你掳掠我, 是为了用我威胁我夫君?”
赵常乐脑子飞快转动。
杨错听赵常乐一口一个夫君,听的脑仁疼。
她完全失去了记忆,可却偏偏笃信公子息就是她夫君。
夫君?
杨错恨不得把这两个字嚼碎了。
他按着太阳穴,真不想继续听她多说一句夫君了。
只能无奈道, “你先冷静一下,你的脚受伤了,我请大夫过来给你治一下,行不行?”
怕赵常乐反驳,杨错补充,“伤口处理好之后,我们再好好说,我把事情都告诉你。”
“你看这样好不好?”
他嗓音是很好听的,说起话来的时候,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像是在念书一样。
每个问句之后都会加一句“好不好”“行不行”,显得他很无奈,却让赵常乐觉得心安。
偏赵常乐不愿示弱,勉强道,“那行吧。到时候你不可瞒我,你若是因我失忆了就说谎话骗我……哼!”
她挑衅般抬了抬下巴,一副威胁模样。
明明是弱势一方,却一副故作强势的模样。
赵国尊宠的中山公主啊,就是这个性格,有些娇蛮,有些硬气,从不服输。
她回来了,真好。
看着这样的赵常乐,杨错面色变得温柔下来,轻声,“好,你说什么都好。”
这句话钻进耳朵里,赵常乐忽觉的耳朵尖有些痒,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见鬼,这个杨错,到底从前和她是什么关系,她怎么就是没法对他产生警惕心呢。
赵常乐余光看到杨错出了屋子,丫鬟给她将脚擦净,不多时,杨错又回来了,只是身后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该是大夫。
大夫走入屏风后,来到赵常乐床前,杨错却自觉的在屏风外站着,身影透过屏风,影影绰绰的。
赵常乐又轻哼一声,别过眼不去看他。
这个登徒子,算他识趣。
赵常乐也不扭捏,将脚伸出裙下给大夫看。
大夫看了一眼,道,“只是划破了个口子,并不严重,我开点外敷的药,连着几天覆药就行了。只是伤在脚心,怕是换药时候会有些难受。”
赵常乐只想捂脸。
她当时满心只觉得自己被人掳了,只想逃走,连鞋都没顾得上穿。
大夫停声,仔细看了看赵常乐的脸,忽然道,
“女郎面色不佳,应该是身有弱疾,似有不足,不知是不是同时吃什么调理的药?若是有,还请告诉老朽一声,不然怕一会儿开的药会药性相冲。”
赵常乐闻言点了点头,正要回答,却见杨错忽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神色非常凝重。
赵常乐忙将脚缩回裙下,杨错却只是认真看着大夫,问,“你说她身有弱疾?”
大夫点头,“你看女郎面色就知,她脸色如此苍白,唇色泛青,眼下带黑,明显是气血不足的症状。”
杨错闻言,目光落在赵常乐脸上,仔细看着她。
多看一眼,脸色就多一分担忧。
她的面色,真的很差。
赵常乐被杨错不加掩饰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竟不敢同他直视,眼神不自在的飘来飘去。
幸好这时大夫又问,
“女郎可经常觉得困倦,但睡下后又夜里容易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