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的原因查清了, 事情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上一世的凶手到底是秦萱还是秦薇?
就在秦莞一筹莫展的时候, 跟踪秦薇的人终于传来了消息。
突破口不是秦薇本人, 而是她的夫君卢生。
卢生现年二十岁,家境清贫, 与母亲相依为命, 如今在太学读书, 极擅诗文。
秦莞对他唯一的印象是有些清高, 少言寡语。明明有个侯府岳家, 却从来没生出攀附倚仗的心思。
因为秦薇这边一直没动静,秦莞才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没想到, 还真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原来,卢生和秦薇成亲根本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他母亲逼的。
卢生有一个相好, 是秦月楼的歌伎,两人已相识数年, 情意甚笃。歌伎为了卢生一直保持着清白之身,卢生对她同样情真意切,甚至一直在努力积攒钱财, 想要为她赎身。
眼瞅着事情有望,没想到在一次诗会上, 秦昌突然瞧中了他,主动请了媒人到卢家提亲。
卢母早就知道儿子同歌伎不清不楚,心里老大不愿意,如今一听侯门贵女愿意低嫁, 就如伸手接住个大馅饼似的,喜不自禁,当场便同意了。
卢生起初极力反对,甚至想过舍掉前程与歌伎私奔,怎奈卢母使出一哭二闹三绝食的把戏,又日日在他耳边哭诉自己年轻守寡,育儿不易。
卢生到底心疼亲母,又感念她这么多年的抚育之恩,最后还是同意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和秦薇说的,两个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协议。
成亲后卢生并未与秦薇圆房,依旧在私下同歌伎往来。相对的,秦薇也和别的男人有染,卢生知道,却不在意,更没有阻止,反而更加心安理得地与歌伎幽会。
——这话是探子从那歌伎与贴身婢女的闲谈中总结出来的。
根据探子这些时日的验证,卢生确实没与秦薇同房,并且每日都会瞒着卢母去歌伎处,秦薇不仅不怨恨,偶尔还会帮他掩饰一二。
种种迹象表明,那歌伎的话是真的。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秦薇的相好是不是魏如安。
整个夏天秦薇都极少走出卢家大门,偶尔回一次定远侯府,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平日里买个针头线脑也是丫鬟跑腿。
秦莞既着急,又默默地劝自己急不得,免得打草惊蛇。
越接近真相,她的心情越复杂。
一方面松了口气,至少不用再等上四年;另一面又觉得悲哀,前世的仇人绕来绕去绕不过自家姐妹。
好在,很快就有一桩大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秦耀和宋丹青要成亲了。
定远侯府接连嫁了四个女儿,这还是第一次迎娶新妇。早在一个月前府里就忙得团团转。
修整屋舍、添置家具、购买器物,以至于大礼时要用的红烛、香料、彩绸、鞭炮,待客用的瓜果点心,祭祖的猪羊三牲,席面上的鸡鸭鱼肉,都要提前准备。
“对了,还有厨娘!八月里办喜事的多,厨娘必得早早请下,千万不能让别家抢了先!”
“跟大姑爷说声,这个月小渔村新出的河鲜咱们府里全包了,叫他千万别再往外卖!”
“……”
每天,甚至每时每刻,定远侯府的下人们都能听到诸如此类的吩咐。
起初只有纪氏一个人打理这些俗务,不出半月便忙得瘦了一大圈。
秦耀心中愧疚,特意接了秦莞回家帮忙。再加上秦茉从旁协助,纪氏终于能喘口气了。
别说,家里添人和往外送人的气氛就是不一样。
府里一天比一天光鲜热闹,今日添了灯笼,明日挂起彩绸,后日新漆了栏杆窗棂,从上到下一派喜庆。
迎亲的前一日,秦耀抬着胭脂水粉到宋家催婚。
宋丹青红着脸接了脂粉,轻声允诺明日必盛妆等他来接。
看着小娘子红扑扑的俏脸,秦耀真是一天都不想等了。
终于到了八月初八。
秦莞亲手帮长兄穿上大红喜服,秦茉系上红花,秦薇递上喜鞋,姐妹三个笑嘻嘻地讨了红包,一起把兄长送出门。
三位礼官、五个男傧相早就在外面等着了,秦耀一露面便被众人起着哄推上马。
二十几匹骏马全部选的枣红色,皆是宽头方额,长耳圆目,一个个精精神神,喜喜庆庆。
侯府娶亲,就算不特意摆阔,那气派也是寻常人家不能比的。
迎亲的队伍从郑门这头一直拉到了州桥边上,足足占满了整条西大街。宋家宅子便在街边的府衙内。
宋府尹半生清廉,在京中连套私宅都没有,始终带着妻儿住在汴京府衙。
父母官嫁女,百姓纷纷前来恭贺,将衙门堵得水泄不通。
妇人们你推我挤,纷纷伸长脖子去瞧新郎官。边看还边议论,且嗓门极大。
“瞧见了瞧见了,就是系着红绸的那个!”
“哟,不是说宋大姑娘嫁了个木头么,这木头生得还挺俊!”
“人家可是侯府公子,还是个能文能武的指挥使呢!”
“难怪呢,这气派,这风度,只叹老娘没晚生二十年,不然非得嫁他不可!”
“去你的吧,不要脸的老虔婆!”
“……”
众人嘻嘻哈哈一通笑。
恁是秦耀性子再沉稳,也不由脸上发烧。
秦修极会做人,先是婶子大娘一通叫,又极为大方地撒下许多喜钱,哄得妇人们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让开了路。
宋大娘子对女婿满意,亲朋们也没多做阻拦,秦耀顺顺利利地把新妇接上了轿。
去时走的是西大街,回来时便沿着御街往北,再往西,拐入梁门大街,从梁门往南到郑门,最后回到定远侯府。
这样便是沿着日头东升西落的规律画了一个完美的圆。期盼一对新人圆圆满满,不走回头路。
伴着一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队伍来到了大门口。
宋丹青的脚还没沾地,便被秦耀抱下了轿。
火盆、水洼皆由他一一迈过,宋丹青只管安安稳稳地窝在他怀里。
路旁不少人围观,郎君们拍手起哄,娘子们无不羡慕。
宋丹青心内感动,就着衣袖的遮挡悄悄地握了握秦耀的手。
秦耀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勿怕。”
宋丹青当真就什么都不怕了。
侯府大开中门,礼官高声唱诺:“新妇到,撒谷豆,丰衣足食,大吉大利喽!”
语毕,便有数名小厮喜气洋洋地冲出来,抓着五谷杂豆往地上撒。
宋丹青一手执着团扇,一手搭在秦耀腕间,稳稳当当地踩在豆子上。从始至终发间的步摇,裙上的环佩都没乱了节奏。
众人拿眼瞅着,无不赞一声“妇容甚佳”。
进了正堂,定远侯坐在上首,难得穿了件鲜亮的衣裳,眼中满是笑意。秦昌、秦晏两兄弟坐于次位,同样笑容满面。
纪氏代行母责,将红绸系的同心结送入新人手中。
秦耀和宋丹青一人握着一头,双双拜了天地、祖宗、父辈,之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新房。
入洞房后才是夫妻交拜。
新妇先拜,新郎还礼,新郎再拜,新妇还礼,最后是夫妻同拜。意味着从今往后戮力同心,甘苦与共。
三拜之后,礼官又唱:“进洞房,喜气扬,欢欢喜喜来撒帐!”
秦耀撩起衣摆,干脆利落地坐到了床上。
宋丹青垂着头,将脸藏在团扇之后,不肯动。
礼官想来见惯了此等情景,笑盈盈道:“新郎官,您瞧大娘子害羞了,还不把她扶上床去!”
众人一阵哄笑,那些未嫁的小娘子们禁不住红了脸。
宋丹青的脸红得最厉害。
正羞得不行,便见秦耀大大方方牵住了她的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坐到了床上。
周遭的郎君娘子们又是一通笑。
礼官再唱:“女向左,男向右,金银五果来相送——多子多福喽!”一边唱一边从金银盘里抓着金银钱、五色果往床上撒。
秦耀记得纪氏的嘱咐,适时兜起衣袍去接果子。宋丹青虽没表示得这么明显,却也稍稍侧了侧身,期待着多一些果子落到裙摆上。
接得越多,越能代表多子多福。
这便是撒帐之礼。
秦茉看着兄嫂的模样,不由清清脆脆地笑起来:“大哥哥,够多了,快别接了,当心把我大嫂嫂累着!”
带着颜色的俏皮话,说得秦耀扬起唇,宋丹青红了脸。
秦莞不轻不重地拍了秦茉一巴掌,“快别胡说,小心嫂嫂明日把你赶出去!”
秦茉假装吓到了,笑嘻嘻地朝宋丹青赔不是。
宋丹青不记她的仇,却是稍稍挪开团扇,狠狠地瞪了秦莞一眼。
秦莞笑得更开。今日兄长成婚,娶的是她最好的姐妹,她打心眼里高兴。
接下来便是合髻、却扇、灭烛,中间还有个闹洞房。
闹到一半,钱嬷嬷突然出现,悄悄地把秦莞叫了出去,说是秦薇那边有了动静。
秦莞这才发现,秦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出了洞房,明明刚才还跟着他们一起讨喜钱。
钱嬷嬷低声道:“四姑爷在前边饮酒,四姑娘谎称身子不适,要到徐小娘院中歇息。姑娘安排的人暗中跟着,发现她确实进了小娘的院子,只是很快又扮成小丫鬟的模样出去了。”
“去了哪儿?”
“南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姑娘别急,咱们的人已经跟过去了,很快就能有信儿。”
钱嬷嬷犹豫了一下,又道:“若四姑娘当真与人幽会……是捉,还是放?”
秦莞第一反应是捉。
但是,她冷静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今天是大哥哥和丹青姐姐的好日子,不能让他们搅和了。叫咱们的人好好盯着,务必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钱嬷嬷恭敬地应下。
自从飞云出事后,钱嬷嬷就像特意弥补她的过失似的,办事更加卖力。
秦莞本着用人不疑的心思,依旧把那些要紧的事交给她做。不仅钱嬷嬷大为感动,其余人看在眼里,对秦莞更加忠心。
这天晚上,秦莞留在了一方居,几乎一宿没睡,默默地等着外边的消息。
侯府热闹了一夜,宾客们进进出出,丫鬟小厮跑来跑去,直到四更天还能听到墙外的车马声。
当真是个混水摸鱼、乔装幽会的好机会。
天蒙蒙亮,钱嬷嬷终于再次传来消息。
与秦薇幽会的人果真是魏如安——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秦莞惊讶,同时也打消了她对姐妹情分的最后一丝期待。
第二个消息比前一个更重要——这些天秦薇之所以会这么安分,原来是因为魏如安自从和秦萱定亲后就拒绝再和她见面。
不知道这次秦薇用了什么法子,终于把魏如安约了出来。只是没想到,他之所以答应过来,是为了要和她做个了断。
秦薇早就对他情根深种,怎会同意?结果自然是没谈拢,两个人不欢而散。
魏如安气极败坏地离开了,秦薇则是匆匆回了侯府。
说到后面,钱嬷嬷的脸色有些古怪,“四姑娘说她有了身孕,是……二姑爷,不,是魏进士的。”
“这么快?”秦莞失声道。
钱嬷嬷一愣,“姑娘这是何意?”
秦莞自知失言,掩饰般说道:“我的意思是,算起来他们已经有三四个月没见面了,秦薇怎么会有两个月的身孕?”
“是四姑娘自己说的,刚好两个月。当时她同魏进士起了争执,是以并未压低声音,咱们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就是不知道四姑娘是真有了,还是拿话诓魏进士。”
说到这里,钱嬷嬷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姐夫跟小姨子……这样的丑事若是传出去,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秦莞同样想到这一点,不自觉地皱起眉。
不管是不是真的,既然秦薇会拿身孕说事,至少证明她在两个月前同魏如安亲近过,自然的人却没有发现。
此外,还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在意,倘若魏如安真和秦薇断了,那么她寻找仇人的线索很有可能也就断了。
这个消息无疑提醒了秦莞,不能再守株待兔,也顾不上是不是会打草惊蛇,必须想个办法引蛇出洞,主动出击。
***
秦莞打算布一个局。
她把飞云叫到了一方居。
时隔一年再次相见,主仆二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尤其是秦莞。
从前她把飞云当成亲人,知道她被萧氏利用后,秦莞心里的难过远远多于怨恨。
经过时间的稀释,当初的气愤渐渐淡了,就在这时,突然又让她知道了前世的死和飞云有关!
虽然是前世,秦莞还是忍不住生气。
考虑了两天,她还是决定见飞云一面,不然心里的那个结永远不会解开。
飞云变化很大,黑了,也胖了,皮肤不再像从前那般白皙娇嫩,穿着打扮也十分老气,和清风等人站在一起仿佛大了十岁不止。
从前在一方居朝夕相处的丫鬟们瞧见她这个模样,既惊讶又尴尬。
反倒是飞云自己显得自然许多。
她恭恭敬敬朝秦莞行了个大礼,起身之后便规规矩矩站在那里,面容虽显老态,却也多了从前没有的平和与端庄。
秦莞的心莫名安定了些,在心里滚了许久的话也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我记得当初你说过,萧氏曾把一串相思豆念珠给你,让你转交给我。”
飞云点点头,“姑娘记得没错,确实有这么回事。只是奴婢担心那珠子被她动了手脚,出府前就还回去了。”
秦莞听到那声“奴婢”,目光顿了顿,又问:“萧氏或者二姑娘可对你说过,那相思豆有何不妥?”
飞云想了一下,摇摇头,“并无……”说到一半,她话音一转,“倒是四姑娘,奴婢偶然撞见她,听她提了一句,说是相思豆有毒,需得小心为上。”
秦莞一愣,“四妹妹知道相思豆有毒?”
飞云点头,“四姑娘确实是这么说的。当时奴婢以为她是故意找借口讨好姑娘,便没放在心上。”
秦莞抿着唇,脸色不大好——这样看来,相思豆的事恐怕并非和秦薇没有关系。
飞云瞧着她的神色,自责道:“奴婢可是误了姑娘的事?”
秦莞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一世,死时的痛苦不是假的,真相揭开之后她确实怨过飞云,怎么都不可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叹了口气,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说:“你已不是我屋里的人,不必再自称奴婢。”
飞云身子一震,脸上露出明显的悲伤。
彩练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