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愔垂下眼皮,合上诗集。
“哦豁!梁二郎已到前街。”
“总算请到她了。”
“毕竟梁傅是姻亲,总要给些面子。”
“谁给谁面子还不一定,梁家发迹不过三代,哪能和世家大族相提并论?”
“慎言慎言!”
傅家递的帖子上说是家宴,可世家姻缘盘枝错节,隔着几百里远都算是从姊妹,沾亲带故、品阶又高的名门子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打发小辈准备厚礼、腆着脸皮来试探虚实。傅华珣进退有礼,耳朵听着角落里的窸窸窣窣,面上却仍旧是温和的笑意。
“祖父,听说愔哥儿也一同来了。”她轻声说道。
“那孩子性格孤僻,竟也愿意出来?待会儿让华璋照看好他,别让人冲撞了。”老者名唤王闲,身份尊贵。年轻的时候是王家最贤淑的郎君,后来嫁到傅家生了一双儿女,经历丧妻丧子之痛,性格却强悍了不少。
“你那个不争气的母亲在哪儿?”
傅华珣回道:“昨晚吃醉酒,如今还没醒转。”
王闲眼中闪过恨铁不成钢的怨恼:“她的亲亲外甥在洛阳四面楚歌,她没能帮衬着点也就算了,还如此不思进取!”
傅华珣有心安慰,忽听门外嘈杂,行礼作揖声夹在一起,女婢跑进来通报:“老太爷,梁家马车到了!”
她心中一动,便见人潮中分开一条路,贺洗尘与梁愔并肩缓步而来,细雪落在鬓发和肩头,行走间如林下风气,正是世人追求的清远虚静。
“怎么不打个伞?”老太爷急忙三两步走过去,握起梁愔冷冰冰的手责怪道。
梁愔与生父十分相似,都是素雅淡然的眉目,老太爷难免伤感,眼圈泛红,深深看了他几眼才转向贺洗尘那边——梁家出了这么一枝芝兰玉树,单说容止风骨,王谢也难有人企及。
“祖父,外头天冷,进去说话罢。”傅华珣温声提议道。
屋内的酒席早已摆好,此刻等来主人公,琴瑟歌舞,一并响起。贺洗尘与老太爷拉完家常,出来又说了一番场面话,尽数收好各人的阿谀奉承,才坐下喝了一杯温酒。幸好小辈们还没学得家中长辈的精明狡猾,充其量也就一只小蚂蚱,蹦跶蹦跶自己就消停了,要不可有够他受的。
窗外的雪停了,枝头上积着白素,屋内的酒宴正到兴头。
谢延与众人投壶,喝了一轮酒,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抬眼一瞧,对面的贺洗尘恰好端起酒樽仰头饮下,一举一动清峻通脱。她大概也是醉得糊涂了,只愣愣地盯着贺洗尘瞧。
“珣姊,那小姑娘是谁?”贺洗尘被她盯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身旁的傅华珣。
傅华珣神色微异,随后附在他耳边介绍道:“那是谢延谢七郎,南郡公之女。束发之年,论起辈分,我们却得叫她一句姑姑。”
温热的鼻息拂过耳廓,贺洗尘不动声色地微侧过身,随后松松散散地朝谢延拱手道:“小郡公。”
谢延一脑子混沌酒气被他这一声笑意绵绵的“小郡公”叫得散去大半,眨了几下眼睛,才迟钝地也拱手回礼:“大司马……”却不小心碰倒盛酒的酒器,打湿玄色大袖,袖口滴答滴答地往下垂着酒水。
她向来张扬,酒醒了脑筋也活泛起来,当即半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问道:“梁君年少有为,建功立业,恐怕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不知可有钟意的郎君?”
在座众人登时一静。
“大司马公务繁忙,婚事心中自有主张,小郡公逾矩了。”傅华珣淡淡地说道。
“噫耶,莫不是傅家与大司马已有婚约?”谢延油米不进,仗着贺洗尘不会要了她的命,张嘴什么话都敢说,猖狂得要不是谢氏子弟,早被人打得爹娘认不出来。
傅华珣不悦地蹙起眉头,却听一声闷响,酒樽磕上案桌,年轻的大司马垂眸沉声说道:“实不相瞒,某在外行军打仗,听闻谢家郎君最是贤良。若是有缘,自然要求娶谢郎,与谢家结为秦晋之好。”
“大司马……当真?”谢延脸上的笑意缓缓僵住。
哦豁,坑到自家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