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尾音拉得老长, 隐隐带着一丝哭腔, 柔情似水的眼神像是不敢看季明欻一样欲语还羞, 含羞带怯的表情分明是个情窦已开的女子。
明语听得毫毛立起, 一阵严寒。
季元欻微皱着眉,居然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姑娘。恰好见她搓了一下手臂,脸色顿时又黑又沉。
楚晴柔已走到近前,这么冷的天, 亏得她为了一身俏连斗篷都不加一件。粉色的衣裙看上去也不厚实, 腰束得细细, 颇有弱柳迎风之感。
然而风是冷风, 瞧着都叫人替她冷。
“欻舅舅和大姐姐, 你们这是…”
话不问完,凭留一些断句让人遐想。
明语心想,这个楚晴柔当真是君涴涴的女儿, 惯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误导别人。若是不明就里的人听了,还以为她和季元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去了。
“我陪武安侯去探望祖父,二妹妹不在大伯娘跟前侍疾,怎么跑出来了?还穿得如此单薄, 下人们是怎么侍候的?要是二妹妹也病了, 大伯娘跟前岂不是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楚晴柔俏脸一白, 似是被她说得委屈不已。那怯怯的言言眼神看向季元欻,无助又可怜,隐隐带着泪光。
“欻舅舅,我母亲病了…一直不见好, 父亲几日没有归家。我心里着急,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楚夜行一回来,最受打击的就是楚夜舟。加上他不愿相信自己娶的妻子是一个心肠恶毒的女人,便逃避眼前的现实,与一些友人结伴出京散心了。
如此不负责任的男人,明语嗤之以鼻。
楚夜舟一生顺风顺水,众人捧着时光鲜亮丽矜贵得很。一旦被打回原形,不想连普通男子都不如,竟是如此没有担当。
“大伯也真是的,明知大伯娘生着病,他居然还有心情出京散心。”
明明是替自己抱不平的话,楚晴柔却是听出一耳朵的刺,刺得她心都在滴血。她不知道怎么了,娘生病后父亲像变了个人,连一句关切的话都没有。
这些日子以来,娘也像变了一个人。
她隐约觉得有些害怕,虽然娘还是和以前一样安慰她,说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一定会如她所愿。但她却不敢和以前一样全信,毕竟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都怪这个野种,要是这个野种不出现,就没有后来的事情。
“大姐姐,你别怪我爹,他可不是出京散心,而是去替祖父寻医去了。”
明语心下呵呵,求个屁的医。楚夜舟当惯了公子哥儿,压根就没想过老渣男会病得那么重,更没想过老渣男病得快死了。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委屈,又被君涴涴那天露出来的模样吓到了,这才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这样的男人,上辈子之所以能当上国公,一辈子风风光光,多半是君湘湘的功劳。
楚晴柔以为,自己都说得这么可怜了,季元欻一定会去看母亲。他这些年来一直对他们照顾有加,来往如同亲人,不可能说变就变。
然而她大错特错。
季元欻闻言脸色不变,声音极冷,“既然病了,延请大夫便是。”
她可怜的表情现出一丝不可置信,眼泪像珠子一样滑落下来。贝齿紧咬着唇,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心里没有怨恨季元欻,反倒是把所有的账都算到明语的头上。在她看来,定是明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让季元欻和她们二房离心。
所有的不顺,都是这个野种带来的。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季元欻人高腿长已经走远了。她咬着唇,狠狠瞪了明语一眼。明语恰好看过来,轻扯一下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
这表情如同火上烧油,一下子就将她所有的怒火激发。
“你别得意!”
“二妹妹说什么?我得意什么?”
季元欻回过头来,楚晴柔立马低着头,装出可怜受欺的模样。明语无辜地眨了一下眼,清澈的眼神茫然不已。
“二妹妹真是奇怪,说话说一半。”
楚晴柔暗恨,挤出一抹笑,“我没说什么,就是让大姐姐好好送送欻舅舅。”
“这个不用二妹妹提醒,武安侯来者是客,阖府上下也不敢怠慢。”
明语意味深长一笑,然后跟上季元欻。
季元欻身形修长挺拔,长相冷峻极是赏心悦目。她不由感慨这男人皮囊生得不错。也不知以后会是哪个满含期望的女人嫁给他,在得知他的真实情况后会不会失望到捶胸顿足。
脑海中浮现出诡异的画面,姓季的缩在床尾可怜兮兮像个做错事的小媳妇,他新娶的夫人撑着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骂他无能,骂他中看不中用。
“你笑什么?”
她抬头,眨眨眼,原来她竟然不自觉笑出了声。
“我没有笑啊,我在伤心。祖父病成那个样子,看上去不太好…我身为他的孙女,什么都做不了,我心里好难过…好想哭…”
季元欻明知她在撒谎,他分明听到了她的笑声,很轻却很清楚。然而他在她的脸上找不出一丝证据,她大眼蒙雾,真像是要哭的样子。
这个女人,还真是越发的心眼多,嘴皮子功夫更见涨,鬼话张嘴就来。
他根本不相信她之前和楚国公单独说话是关心对方的病情,她一出来楚国公就发作了自己的心腹,可见她定是说了什么无关病情的话。
“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过伤心。”
她伤心个屁,老渣男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侯爷说得对。”
两人又默默前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他的速度放慢了许多。这条路突然变得长起来,时间也变慢了。
磨叽个什么鬼,还不快走!
她心下嘀咕着,恨不得把这尊神赶紧送走。
然而事情偏不如她所愿,他们回到天一阁后,卢氏为表对他的感谢,真心实意地留他下来用饭,他略作推辞便同意了。
她有些傻眼,楚夜行脸色也不太好,不知是失血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
饭菜摆在前院,厨房现在是明语和华氏在负责,是以华氏也被留下来一块作陪。一般人家私下宴请宾客,并不会过多讲究礼数。
加上季元欻算得上是恩人,更没有太多忌讳。
楚夜行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卢氏派人叫了楚夜乔过来相陪。席上男女分开,一边是楚夜行楚夜乔兄弟俩和季元欻,另一边是卢氏华氏和明语。
菜色都极尽清淡,中间摆着明语让厨房做的杂菌汤。这样的天气,一碗汤下去,真是暖胃又舒服。别人不知道季元欻的身体,她却是知道的。果真见他的筷子没往菜碟子里伸几下,倒是喝了一碗汤。
楚夜行以茶代酒,一杯感谢,一杯叙旧,再一杯是结交。酒过三旬后,他又端起茶来敬季元欻。
“我与侯爷一见如故,两家渊源又是如此之深。我有个想法,不如我们结成异姓兄弟,不知侯爷愿不愿意?”
此言一出,席间静了下来。
明语看看她爹,又看看季元欻。
他们要是结成兄弟,她以后是不是要叫姓季的叔叔。想想有些别扭,但如果攀上这层关系后,姓季的以后会帮衬一下她爹,那也是很划算的。
她既纠结又有些期待,手按在杯子上,只待季元欻一同意,她就起身敬这位新叔叔。她希望对方成了她的长辈之后,便是日后不帮他们,也不至于会和别人联手害他们。
楚元欻眼角余光看到她一脸兴奋,顿时有些不好。这个女人,难道真想认他做叔叔?一想到她用软糯的声音叫自己叔叔,他心下一塞。
楚夜乔和华氏都是乐见其成,能和武安侯扯上亲,于公于私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卢氏有些头疼,官哥怎么会想到这一出,要是武安侯成了明姐儿的长辈,那可不行。这样家世长相都出众的儿郎,她还想留给她的明姐儿。
“侯爷是我们国公府的恩人,无论何时都是我们国公府的座上宾,我看认亲就不必了。来,老身敬侯爷一杯,感谢侯爷今日之恩。”
季元欻长松一口气,嘴里说着不敢当,站起来回卢氏的礼。
明语惊讶地看向自己的祖母,祖母为什么不同意,难道也知道姓季的和大房关系匪浅,他们就算强行认清也是做无用功。
祖母这样做定是有道理的,她想了想,也觉得认亲没多大用处,指不定姓季的压根不愿意。所谓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他心里生了怨反倒不美。
果然,就听季元欻就着祖母的话下坡。
“老夫人说得是,两家早有渊源,认不认亲都没所谓。君侯爷对我有大恩,我报恩尚且来不及,哪敢托大。”
楚夜行难掩失望,却知母亲自有母亲的道理。
这个小插曲过后,宾主尽欢。
散席后,明语扶着卢氏回幽篁院。
卢氏像是不经意地问道:“明姐儿,你觉得武安侯这人如何?”
明语心道,祖母定是看出姓季的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有此一问。她仔细斟酌一下,还是没有告诉祖母他们之前的事情。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姓季的现在对她还算客气,她不想让祖母担心,增添烦恼。
“孙女也说不好,不过此前他和大房走得近,交情非同一般。就算我们诚心拉拢,只怕他不但不情愿,反而心生厌恶。与人相交,如果太显刻意反倒失了真心,不如顺其自然。”
卢氏叹了一口气,和安嬷嬷交换一个眼色。
等到主仆二人独处时,卢氏这才重提此事,一脸的无奈,“明姐儿自小养得单纯,在别的事情上尚且还好,唯独这男女一事,竟然半点不开窍。”
安嬷嬷笑道:“咱们姑娘心思简单,怕是没往那处想。不过奴婢瞧着,武安侯对咱们姑娘倒是有些不一样。听说他一向独来独往,不太与人打深交,可对于咱们姑娘的事,倒是上心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