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本子拍到他脸上, 手动拉远两人间的距离。
“是熟人啊,”何玉轻飘飘地说:“儿时熟吧, 现在不熟了。”
“嗤, ”张世宇不信:“不熟那你那天还跑过去帮她倒垃圾?”
何玉坦荡荡:“校园里需要帮忙的同学,力所能及我都会帮忙的。”
“假!”他戳穿他伪善的面具:“肯定有什么,不然你见了她那么不自然?”
何玉叹了口气。
对啊, 是有什么。
那天和姜小贞告别后,他把自己的话想了又想。
她说什么“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现在的你欲言又止”。她那么一说,他忽然对她极度敞开心扉,想的什么没过脑子,全部对她说了。
他的话说得太重了,特别是那句“姜小贞,我看不起你”。
太高高在上了,事后回忆起来,连何玉本人都想打扁当时的自己。
他又不是五岁小孩了,即使跟人合不来,有更委婉更妥帖的做法,闹得这么难看非他本意。
张世宇说得对,他见到姜小贞的时候不自然。
不自然的原因,源于他羞于面对她,羞于面对她说了重话的自己。
“何玉,你走神了。”张世宇出声提醒。
“有吗?”何玉抹了把自己刘海上的水珠。
“……”
行吧,张世宇百分百确定何玉不正常了。
正常人撑雨伞,有谁会把伞柄扛在肩上,伞面直直朝下,自己身上湿了也浑然不觉?
何玉他整颗头都在雨里淋呢!
……
同一时刻的学校正门。
一位胡子拉碴,皮肤黝黑的中年大叔打着伞,来到校门口。
左顾右盼,趁人流少的时候,他接近了大门。
“你好,小朋友,能不能让我进去学校找个人?”
执勤的同学警惕地盯着他看。
大叔上身一件灰灰旧旧的t恤,下身是破破的工装裤,配合他不修边幅的形象,活脱脱一个刚进城的农名工。
他们执勤,主要就是防止有奇怪的人进入校园。
小同学皱起眉头,问他:“您要找谁?”
他答得很流畅:“姜小贞,高一四班的。”
翻到学生名单上核对一下,高一四班确实有这个名字,学生对大叔的态度稍微好些了:“你找她有什么事?如果是送东西,可以把东西交给我们。”
“我有要紧事跟她说。”
他说得不清不楚,同学的警惕劲又上来了:“你是她什么人啊?”
“这个……”大叔吞吞吐吐:“一定要说吗?”
“一定要说。”
他把伞往下遮了一下,莫名地压低了音量:“我是她爸爸。”
那就更奇怪了,他问他:“你等她放学了跟她说不行吗?”
大叔摇头:“我不能呆太久,跟她说完我要走了。”
学生想了一会儿,转身跟执勤的同伴讨论了几句,过来回复他。
“我们学校家长不能进去的。这样吧,你在门口等我,我去把你女儿喊出来。”
“好的,辛苦你了。”大叔跟他道了谢,站到旁边等待。
那个执勤的男生一口气跑到高一四班。
还没开始上课,教室里闹哄哄的,不知道姜小贞是哪个。
于是他用力敲了敲前门,朝里面大声喊。
“姜小贞有在吗?你爸在校门口等你,他叫你出去一下,有事跟你说。”
他眼前的一艘大船站起来了。
打扮得花里胡哨的胖妞挤开座位,移动速度飞快地冲过来,把他推出教室。
他们这边动静太大,全班都在看着。
姜小贞想尽快将他打发走,边推他边说:“别嚷嚷,那不是我爸。”
“啊?”执勤的回过头,无法理解:“你都没见你能知道不是你爸啊?”
“嗯!”她斩钉截铁道:“你让他快点走吧。”
这个……
人还在校门口等着,姜小贞说不认识,那他要怎么跟那个大叔回话?
那个执勤的男生挠挠脖子,只能去后门,找他们执勤队的队长问一问了。
何玉刚开始听他汇报状况,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解决方案,直到他说到“高一四班的姜小贞”。
“姜小贞?那个公主裙胖妹吗?”张世宇也没有错过这个关键词。
男同学点头:“对,你描述的很符合。”
张世宇对何玉使眼色。
他懒得理他,把手中的执勤簿往他怀里一塞。
“你一个人看着这边,我去前门处理一下。”
“好的好的,”张世宇答应得痛痛快快:“你放心去吧。”
何玉第一眼没找到姜元在哪。
他问那个执勤的男生:“那个家长呢?”
他帮他指出来:“喏,那边。”
一个佝偻着背,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
在大雨的天气,他的存在像墙面上生长出的一块霉菌。
即便是何玉与他面对面,都不敢认,这人是姜元。
印象中那个开大饭店的姜叔叔,有着爽朗笑声,大大的嗓门。他总是西装革履,把头发梳得油光焕发,常年一副意气风发,精明干练的模样。
他唯一无可奈何的时刻,是遇到他家的掌上明珠。
小公主一掉眼泪,他便慌慌张张,跑过去柔声细气地哄:“明珍不哭,想要什么,爸爸给你买哦。”
从云端跌进泥地,不外如是。
此刻的他,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
男人拥有一张老去的神色灰暗的脸,看着对面的来往的路人,他一口一口嘬着香烟。
何玉没过去问好,他转头去了高一四班所在的教学楼。
不同于之前执勤的同学,他清楚知道姜小贞是谁,但仍旧没能不惊动别人地把她从教室里叫出来。
“何玉学长来我们班了!”
人没到教室,他过来的风声先到了。
姜小贞在听到大家提何玉的时候,已有不祥的预感。
预感成真。
他站在教室外,精准地与她对上视线,向她招招手,让她出来。
孙琴主动把位置让好,方便姜小贞走。
她只好出去,顶着一整个班好奇的目光。
何玉在前面走,姜小贞跟着他。
下了楼,外面在下雨,她出来急没带伞,他撑开自己的遮到她的头上。
之前对她说了重话,他感到尴尬,以为下一次再和她接触会是一万年以后。不想,这个开口的契机会来得这么快。
何玉意识到:纵使他期待自己做个处事圆滑的人,但他不可能为了不出纰漏,不得罪姜小贞,就彻底避开她的事,逃得远远的。
确定附近没有人会听到之后,他问她。
“姜叔叔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害你,或者你妈妈的事,所以你不想见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何玉理解,且他会帮她拦住姜元。
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没有。”
姜小贞缩紧肩膀。
雨幕中,她躲在何玉撑出的这方小小天地之下,依然感觉到冷。
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也可能,她本来就说得很小声。
“他是个好爸爸。除了生意失败外,没有什么值得苛责的。”
那为什么……
他问:“可你不想见他?”
她没看他,直直地往前走:“见吧,都走到这里了。”
姜元在外面等了很久,不过见到女儿就好了。
他从何玉的伞下把姜小贞接过来,跟何玉感激地道了谢。
他没有功夫去认何玉是谁,不过他是谁,也不重要。
何玉站在执勤岗位,目送他们走到校园外。
姜元的伞有点坏了,他拉了拉伞面,让没有扣紧的布料平整一些。胖胖的大只的姜小贞,被他尽力地护在伞下,不受风吹,不受雨打。
远远飘来姜小贞的声音,语气中带着嗔怪。
“叫你走你不走,到我学校里做什么?”
姜元解释:“我不能去你们住的地方,我很快又要走了,想……”
何玉无意去听二人的对话,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姜小贞登记过了,如果她等下铃响了才进来,你不要扣她的分。”他跟执勤的同学交代。
同学明白他的意思:“好,那你去后门那边吧。”
何玉走出几步,又返回来。
“算了,我呆在这儿,后门那边没什么事了。”
看了眼警卫室的闹钟,他说:“还有五分钟打铃。等下我把她送到教学楼,她没带伞。”
如果张世宇在这儿,听到何玉的话,他保准又开始嗷嗷叫了。
无事可做,何玉开始走神。
刚才他问姜小贞的问题,她其实没有明确地回答。
为什么刚开始,她不愿意见姜元?
他觉得奇怪:像她说的一样,她爸爸是个好爸爸,fù_nǚ 俩的关系,也看上去不错。
是因为快上课了不想出来?下雨了不想出来?
这样的答案挺无厘头的,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大小姐性子的她会做出的事。
揣测到此为止。
姜小贞不说的话,何玉不会强行要个回答,毕竟那是她的隐私。
执勤队做好铃响后放姜小贞进来的准备。
不想,没到五分钟,她已经跟她爸讲完话了。
姜小贞跟她爸挥手作别,踩着铃响来校的同学赶在最后一刻,成功挤进缓缓关上的校门。
何玉打伞送姜小贞回班级。
有个踩铃同学也正好是她班上的,他们三个并排走。
“贞子,那个是你爸啊?”
女生跑得气喘吁吁,这会儿缓过来,觉得刚才那一幕有点怪了。
“班上不都说你爸是大饭店的老板,很有钱。”
“他不是我爸,”姜小贞撒起谎来,气都不带喘:“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你看到他了。”
“哦,”女生抓抓脑袋:“那他是谁啊?”
“就是那种……”
何玉眼看着姜小贞现场编。
“我爸手下打杂的,帮忙跑腿的人。”
“啊,怪不得,”女生直言不讳:“我就想了,他穿得那么破破烂烂的,如果真是你爸,那你家得多穷呀。”
“哈哈,不是我爸啦。” 她笑着对女生说。
姜小贞的笑容非常做作。
为什么她不愿意在学校里见姜元,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回答。
因为姜小贞的虚荣。
作者有话要说:
张世宇:“你跟她到底是不是熟人啊?中间有什么故事啊?”
何玉:”说起那个故事……有点长。不如我推荐你一本长篇小说,叫《为了让何玉后悔》。“
☆、人丑心也丑
将姜小贞送到有屋檐遮蔽的地方, 何玉转身离开。
他的制服被雨水淋成一片深色,头上脸上也有细密的雨滴, 送她的这两趟把他浑身淋了个透。
手在头顶“唰唰”擦了两下, 擦下许多大滴大滴水珠,他抖了两下脑袋, 一头湿漉乖顺的头发变成了炸毛的小刺猬。
做完这些,他打开伞,迈进大雨之中。
姜小贞望着撑着伞的何玉的背影, 忽然感到:他好像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讨厌我。
如果真的讨厌的话,他不必亲自过来处理她的事,不必来问她是否被她爸爸伤害所以抵触见面,不必等她再打伞送她回来。
上一次,说看不起她, 是因为把她当做朋友, 所以直言不讳了, 有这个可能吗?
“何玉!”
鼓起全部的勇气,姜小贞喊了他。
他停住脚步,回了头。
于是她大声问:“我们是朋友对不对?”
何玉看了眼姜小贞, 她盯着自己,眸中溢满了炙热而直接渴求。
他又看了一眼, 站在姜小贞身边的她的同班同学。
那女生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目光在他和姜小贞之间转来转去,她看姜小贞的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不加掩饰的羡慕。
前一刻,他还陷在“姜小贞不见她爸爸源于虚荣”的猜测中。下一瞬, 他被姜小贞问了这个问题。
何玉只觉得自己被利用。
——朋友?
——不过是拿来炫耀的一条人脉罢了,她简直在玷污“朋友”。
“姜小贞……”
他的语气冷得能把人冻结冰,他说:“你人丑,心也丑。”
雨不停地下,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
隔在他们中间的细纱般的雨幕,隔绝开两个世界。
丢下一脸惊愕的姜小贞,何玉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要走,她不留。
——有什么好留的?各走各的阳光道,之前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姜小贞也走。
她逃难似地爬上几级台阶。
踉跄的脚步让她没能成功走完一层楼,便跌倒在湿乎乎的水泥地,摔破膝盖。
恍惚地看向疼痛的部位,姜小贞看见自己的公主裙。
裙摆上,被弄脏的蕾丝花。
耳边,传来女同学被吓到的惊呼。
那些细心维护的尊严,经由此处破开的小缺口,一点一点往外渗漏。
可她裙子的口袋里,还有她爸爸塞给她的钱。
他打了好久的工,坐了很远的车,冒了很大的险,为了给她送钱。
不是认输的时候。
现在逃了的话,以后都要逃。
迄今为止她筑成的自己,会垮掉。
不能垮掉。
姜小贞站起来了。
她拍拍自己的裙子,像拂去沾到的小灰尘一样轻巧。
“真讨厌,下雨天地太滑了。”
姜小贞回过头,提醒女同学。
“你走路要小心点哦。”
说完话,她也不等人家,自己三步并两步跑上二楼。
脑袋探出二楼的长廊,姜小贞再度见到何玉的伞。
他走出去很远,一个拐角就要消失了。
“喂!”
自沉丹田,使出平生最尖细的声音,她冲那个方向嘶喊。
“不跟我做朋友是你的损失,你就等着后悔吧。”
他继续往前走,不知听没听见。
用更大的音量,姜小贞吼道。
“何玉,你会后悔的!”
……
她的音量有多大呢?
具体形容一下的话,就是那栋楼的二层和三层,在她吼完之后,只要班里没在上课的学生,都出来看了。
姜小贞大吼的时间点,是上课铃响的后不久。
同学们全在教室坐着,而老师有的还没有来。
在等待教师到来的,那个全员最老实最安静的时间点,大家听到了姜小贞的喊话。
何玉和姜小贞,皆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同学们感叹:“天呐,那个就是何玉吧”,当何玉路过。
同学们感叹:“天呐,那个就是贞子吧”,当姜小贞路过。
一个名不虚传的帅,一个名不虚传的丑。
姜小贞早应该在六岁时就明白“何玉你会后悔的”,这句话是一个对敌方攻击无效,只对她自己造成伤害的自虐技能。
第一次她说这句话,所向披靡的人生初遇敌手。
第二次她说这句话,天降鸟屎将她击中。
第三次她说这句话,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大伙有目共睹的事实有:姜小贞恼羞成怒的狠话;执勤的何玉冒着大雨尽职尽责帮助同学,对姜小贞这种丑女依旧保持绅士风度,他帮她打伞,自己浑身湿透。
其中经由添油加醋的各种想象,编造出来的姜小贞恩将仇报的故事,有不同的版本。
随着故事传播越来越广,“姜小贞”这个词,逐渐成为高一年段人人口口相传的一种杀伤类武器。
“你是不是喜欢姜小贞啊?”用来骂一个人眼光差。
“你才喜欢姜小贞,你全家都喜欢姜小贞”用来回敬上一句。
诸如此类的用法还有:“你和姜小贞好配”,“你全家都跟姜小贞绝配”;“看你这么菜,以后只能娶姜小贞了”;“你今天的脸长得像被姜小贞亲了。”
对于这些话,姜小贞本人的反应呢?
她自己也用得不亦乐乎。
男同学的椅子堵住路,她对他说“你不把椅子摆好,我就坐过去了”,男生立马把椅子收得无限贴近里面。
早操时前面一群人慢吞吞地堵着路,姜小贞对他们说:“你们再不走我过去抱你们”,路立刻疏通。
值日生拖拖拉拉不做事的,姜小贞威胁:“你不做,等别人做完,只剩我和你单独相处”,值日生挥动扫把的速度快得能将水泥地扫穿。
姜小贞使用自己的亲近为武器,获得了失去已久的威慑力……如果随时随地能把人吓跑,能算作是威慑力的一种。
情况发酵后的几周,姜小贞见到同桌孙琴眼睛红红的从教师办公室出来。
回教室后,孙琴一言不发,嘴噘得老高。
“你怎么了?”姜小贞轻声问她。
孙琴眼睛斜了她一下,两手一并一搭,伏在课桌上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猜想她刚才在办公室因为什么事挨了老师骂,姜小贞手足无措地把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用更低更柔的声音问。
“遇到什么事了?”
孙琴光顾着哭,不接她的纸。
姜小贞见她哭得厉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她做出这个动作的那一瞬,孙琴尖叫了起来。
“姜小贞,你有病啊?”
先前天天跟她玩在一起的那群女生围了过来,仿佛看不惯孙琴受欺负一样,她们替她出头。
“你干嘛拿手碰她?”
她们人多归人多,姜小贞没在怕的,有一说一:“我安慰她。”
“要你假好心!”
女生把孙琴拉起来,让她躲在她们后面:“没你的话她会哭吗?”
姜小贞不明白:“关我什么事?”
站最后边的孙琴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噎噎地说:“我不想坐你同桌,都说好几次了,老师不肯我换……”
姜小贞立即抽开椅子,起了身。
那群人以为她要过来打孙琴,急急忙忙护着她往后面退。
走出座位,姜小贞与她们错开身,径直去了教室办公室。
见到这个风云人物登门,整个办公室的老师视线整齐划一地投了过来。
扬名全校的丑女,她一如往昔穿着公主裙,一如往昔的肥胖丑陋,一如往昔,一开口便是令人生气的语调。
“报告老师,”姜小贞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跟别人坐同桌。”
班主任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姜小贞,为了让你有个同桌,我有多操心你知道吗?你还在这儿……”
“是,”她打断老师:“我不要同桌。他们上课说话会打扰我,让我没法集中。我有很强的需求,我要自己坐。”
腰板挺得笔直,高高昂着下巴,打商量时“理所当然要听她的”那种态度。
姜小贞看上去不像是被抛弃的,完全不像。
“我们班人数是单数的,老师,我一个人坐有什么问题?”
“我不管你了。”班主任挥挥手,让她自己做决定。
“谢谢老师。”
姜小贞深深鞠了个躬,出了教室办公室。
回班上的第一件事,她趾高气扬地把脚搭在旁边的椅子,让孙琴收拾书包,搬离她的隔壁。
“别忘了把我借你的尺子还我。”
孙琴默不作声地在抽屉里掏啊掏,在深处找到那个尺子,丢给她。
姜小贞拉开自己的笔袋,把尺子好好地放进去。
“奇葩。”女生们嘟嘟囔囔地说她。
就是这同一群人,姜小贞从开学以来,使劲浑身解数地想要融入她们。每天午休找她们一起吃饭,每天放学跟她们聚在一起。
其实有过开心的时刻吧,姜小贞个人觉得。
有时候她的笑话能把她们都逗得哈哈大笑;有时候她说话她们会很感兴趣地听;有时候她带的零食是及时雨,被肚子饿的她们哄抢一空,她们边吃边说:“小贞,还好有你。”
她以为她是她们的朋友了。
每天都,一起呢。
“你们也是,把吃了我的东西还我。”姜小贞朝她们伸出手。
女生们露出无语的表情,被她的话荒唐到了。
“你那些吃的每次一大包一大包的,多得跟垃圾一样,而且全是几毛钱的便宜货。”
“对啊,谁要吃你的东西?你多少次求我们吃,我们不愿意吃。偶尔吃一下是勉强吃吃,看你可怜好吗?”
“那还是吃了。”
姜小贞直勾勾看着她们,手进一步,伸到她们眼皮子下边。
“还我。吃了吐不出来的话,换成钱还我。”
☆、鄙视的缘由
又不是小学生了, 示威还用这种方式。
不过很有效,那些女生一个个被姜小贞噎得说不出话。
全班的人都在看着。
女生们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小林, 原因很简单, 她是她们团体里的领头的,而且平时, 她吃姜小贞的零食吃得最多。
发觉大家集中过来的目光,小林羞得涨红了脸。
“你自己让我们吃的,现在说要还, 吃的时候怎么不说?早知道你这么斤斤计较,我们绝对不会碰你的什么破零食。”
姜小贞就是斤斤计较,没脸没皮。
“我的零食为我的朋友们免费提供,你们不是。你吐出来,或者还钱。” 她清清楚楚地向她索要。
如果没有这么多同学在看, 她们几个已经就地呕出来了, 没见过姜小贞这么恶心的人。偏偏所有人注视着这里, 她们被她连累,感觉超级丢脸。
小林上前反抗:“你……”
“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有理智的女生拦住她, 冲她使眼色:“我们给她钱,谁要做她朋友啊?”
她们家里又不缺钱, 把钱给姜小贞之后, 看她怎么下得来台。
几个人打了商量后,往她桌上拍了一张五十块。
“不用找了。”
“不用找?给少了,怎么找啊?”姜小贞双手托腮, 眨巴着眼睛问。
“走吧,别跟她纠缠了。”在后面的孙琴拉了拉她们。
上课铃响过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师会来。
那群女生也只好散开,回到各自的座位。
姜小贞大获全胜。
她打开钱包,收起那钱。摆好上课用的东西,把自己的书本笔记本大大地摊开,占满一整个课桌。
身边的位置空了,她有足够的空间,心满意足地伸了个舒服的懒腰。
“真穷酸……”她身后的有人小声嘀咕。
在这天以前,根本不会有人在姜小贞背后这么说。
她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副被父母惯坏的模样。
谈话间,三句不离“我爸爸”怎么怎么样,脸上写满自豪;对于别人说好的东西,她没有眼色极了,不喜欢就说不喜欢;随心所欲的打扮,张扬地走在校园,从不会因为受人瞩目不安。
一旦开始被人讨厌,你接下来的每一个行为都会被放大,被恶意解读。
姜元来找姜小贞那天,在校门口等了那么久,不被人注意到是不可能的。
“不知道你们从哪里得出结论姜小贞家里有钱,我那天在学校门口碰到她爸来找她,她爸看上去像那种农名工。”
小林和孙琴她们那边是最讨厌姜小贞的了。
听到这个传闻后,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姜小贞不对劲。
“想起来,那时姜小贞做我们的跟屁虫,我们到店里吃好吃的,她都不跟我们一起吃的。有时候她自带,有时候她说她瞧不上我们吃的东西。”
“你们还记不,她之前买的言情小说拿去退,明星海报也是。”
“对对!还说什么小说写得烂,那个明星是跟我们风买的,她不喜欢。”
“肯定是她买不起啦,在那儿装不喜欢。”
“绝对是的!”
姜小贞身上的每一点单独拿出来,都足够让人鄙视了。
更何况,她简直是个错误的总和,惹人讨厌界的范本。
自己丑,不自知;大家讨厌她,她安然自得。家里穷,装富;买不起的东西,装真性情,批评这个批评那个。
就这种货色,还敢跟何玉放狠话。
她凭什么?
所有人都厌恶姜小贞之际,班主任在班会上还表扬她了。
“我们班的卫生委员,每天都认真监督值日,而且她主动还帮我们班垃圾分类,卖了易拉罐和废纸皮。这笔卖废品的钱,她交给我,作为我们班的班费。”
将手中的钱移交给班上的生活委员,班主任看向姜小贞,带头鼓掌。
“我们要向姜小贞学习。”
下面的掌声稀稀拉拉,鼓得最大声的……是姜小贞自己。
她把全部的存在感,投入到卫生委员的职位中,希望自己的努力被大家认可。
老师夸她做得好,姜小贞毫不掩饰地向外界表达着她的开心。
她为自己鼓着掌,环顾四周。
他们看她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改变,那是轻视,鄙夷,把她视为笑话的嘲弄。
“噫,她每天翻垃圾桶吗?”
“怪不得我老感觉她身上臭臭的。”
“她之前分我们的东西,不会也是她卖废品买的吧,我要吐了。”
敷衍的拍手声很快地停下了。
只有姜小贞还在继续拍,鼓掌声持续到最后一个。
没有人愿意做值日。
要被姜小贞管着是莫大的屈辱,逃值日成了高一四班的家常便饭。
即便是每天放学,姜小贞把值日生名字用粉笔非常大地写在黑板正中间,即便是姜小贞亲自过去,点名道姓地喊人:“你要值日的,不准走”,还是没人理她。
他们以逃值日为荣。
当天没做值日的有惩罚,他的值日天数会往上叠加。有些学生名字后面的惩罚日期已经叠加到了十天,但他不做,她又能耐他如何。
姜小贞去告诉老师了。
她独自一人,做了两周的班级卫生。而后,她把缺值日的学生名单拍在班主任的桌上。
班主任并非不知道班上的情况。
他翻开名单,看了一遍。
那上面记录的几乎是一整个班的人。
“姜小贞,”他头疼地跟她打商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然,先换个别的同学来做卫生委员吧,你也休息休息。”
教师办公室的窗外,夕阳西下。
这原本是姜小贞一天里最喜欢的时刻。
她天天在清校时间回家,为了她负责的卫生。当她丢完最后一袋垃圾,洗手的时候她看向夕阳。
夕阳真美啊。
她想:一切都值得。
她有朋友,她有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她把卫生委员的工作完成得很好。
一切都值得吗?如今的姜小贞不知道了。
她望着那片暖融融的橙黄,记起的是同学们看她挥动扫把时的轻视鄙夷,记起的是何玉说的那句“姜小贞,我看不起你”。
姜小贞沉默了很久,老师的那句话之后,她不再看他。
她憋着一口气,用力看窗户外面的落日,眼睛瞪得使劲,使劲到眼眶泛红。
班主任叹了口气。
“老师,”收回视线后,她猝不及防地问他:“原因呢?”
班主任以为她问的是,换掉卫生委员的原因,正准备解释。
“是我认同的原因,那我就服气。”眸中写满了倔强,她浑身是竖起来的,保护自己的刺。
老师垂下视线,将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一室寂静。
他不知从何说起,她却有要说的。
“老师,可以因为别人和自己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就看不起她吗?”
班主任抬起头。
姜小贞的眼眶太红了,红得像是哭过。
但她没有。
她的声音毫不动摇,不带一点儿哭腔,一个个问句掷地有声。
“可以因为别人和自己穿的不一样,就看不起她吗?”
“可以因为别人家里穷,就看不起她吗?”
“可以因为别人胖,就看不起她吗?”
“可以因为别人丑,就看不起她吗?”
“不可以。”老师说。
“不可以,”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些都不可以成为,看不起她的理由。”
“那是他们做错。”
姜小贞捏紧拳头,质问他:“为什么从来只惩罚我,不惩罚他们?”
☆、我被欺负了
姜小贞的卫生委员没有被换掉。
那之后每天放学, 班主任亲自来到班级,按照名册上的点名, 让之前逃跑的同学留下来做卫生。
不甘心被罚的值日生们一边拖地, 一边冲着姜小贞的背影碎碎念:“丑八怪,死肥猪, 告状精。”
姜小贞突地转身,面对他们。
“讲我坏话可以再小声一点,不要被我听到。”
她叉着手, 居高临下地说。
“相信你们已经知道,我会跟老师告状。你们骂我,想找我麻烦,我全部会汇报老师。”
同学被她的话激怒,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