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营养学角度来讲,麦乳精其实不咋样,但在物质极度匮乏的现在,麦乳精绝对属于高档营养品。
何东胜将搪瓷缸子递到她面前:“郝红梅给你的,她家有人来红星公社出差,给她捎了麦乳精。”
郝红梅关供销社门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往医院冲,她就过来瞧动静了。
后来余秋做完手术出来,郝红梅想上去跟她打招呼来着。结果当时余秋气场实在太强,愣是吓得小姑娘没敢讲话。
再待到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回去拿了麦乳精要分给余秋吃的时候,小秋大夫已经一头栽在值班室的床上,睡的人事不知。
余秋喝着香甜的麦乳精,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郝红梅也真是的,她自己吃就好了,正长身体的时候呢。”
青春发育期要是营养跟不上,后面想补都补不回头。
何东胜忍俊不禁,他看着小赤脚医生,调侃了一句:“你就不长身体吗?”
余秋抬起眼睛,眼白朝上翻了翻,没接他的话茬。
长个屁,按照姐姐的高龄只可能横向发展,绝无纵向成长的可能了。
“你胳膊还疼吗?”
余秋撇了眼自己的胳膊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哦,这个呀,没事了。就是破了表皮而已。”
她喝了半杯麦乳精,才猛地想起何东胜很可能还饿着肚子。
昨天他赶回杨树湾,肯定没来得及吃晚饭。后来又跟着到了公社,更加没有吃饭的地儿了。
造孽,昨天做手术的时候,这倒霉孩子好像还呛了好几口羊水血水。
余秋尴尬地放下搪瓷缸子,往何东胜的方向推了推:“这边我没碰过,你吃。”
生产队长笑了:“你吃吧,食堂师傅给我们下了面条。”
余秋狐疑:“真的?”
大晚上的,他可不相信食堂大师傅还会开火。
“真的。”何东胜示意宝珍的方向,“不信你问宝珍。”
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好歹有贵宾在,大师傅怎么着都得弄点儿好的。给我们做的是大骨头汤面,里头还加了鸡蛋呢。”
余秋顿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干嘛不喊她起来?
虽然昨晚她吃了西红柿鸡蛋打卤面,面条汤上全是油的那种,但她也是潜力型自助餐选手,夜宵完全可以干得下一大碗骨头汤面。
不吃白不吃,这种招待领导的美食,平头老百姓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安慰了她一句:“等秋收,生产队肯定杀猪。到时候天天做骨头汤面。你先把麦乳精给吃了吧。”
余秋这才退而求其次,咕嘟咕嘟将剩下的麦乳精全都倒进了肚子里。
她琢磨着回头得送郝红梅点儿礼物,不能成天占人家小姑娘的便宜。
“没事儿,你问问郝红梅喜欢什么东西?下次去县城给她带。”何东胜接过搪瓷缸,到旁边的水龙头下刷洗。
他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迟疑道,“要不,你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早。”
余秋摇摇头:“不了,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
这边已经有专家组接手,不用她再费心。
何东胜点点头:“那咱们一块走吧,刚好我要去接鱼苗。”
三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余秋惊讶地发现史蒂夫导演并没有跟着专家组去拍摄红霞,而是拿着摄像机对着窗外拍外头的公社。
余秋冲自己的同伴点点头:“你们等我一下。”
她走上前,鼓足勇气跟史蒂夫导演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冲你发火。”
没有任何人阻拦过他的行动,她不能要求这个外国人做一位真正的绅士。因为道德束缚这个东西,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
既然中方没有任何人阻拦,甚至鼓励他进手术室拍摄,那么把罪名全部扣在他头上,似乎不太合适。
余秋怂,她不想得罪外宾,因为她得罪不起。
史蒂夫导演当然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捧着他小心翼翼伺候他的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的碾死她。
内斗内行可不是说虚的。
余秋一点儿也不高尚,她卑微没骨气的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还能生存下来的人,骨头都硬不到哪儿去。
“我不是要有意冲你发火,我只是担心病人的情况。他们是产妇跟孩子,是身体最虚弱的人群,很容易感染生病。”
余秋字斟句酌,“作为医生,我必须得对他们的生命健康负责。当然,我并不排斥你的工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配合。”
宝珍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心慌不安地看着何东胜,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小秋姐跟洋鬼子说啥呀?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何东胜也听不懂,他虽然高中毕业而且成绩很不错,但在他的学生时代,已经基本上不学外语了。
他怀疑就是他的英语老师现在站在这儿,也未必能听懂小赤脚医生跟这个洋导演的对话。
“针刺麻醉我没学过,所以我无法回答你到底有没有效。”余秋语气委婉,“这个问题也许你可以问麻醉医生。”
何东胜竖起耳朵,努力想要捕捉两人的对话,但完全失败了,他真的听不懂。
不知道史蒂夫导演到底说了什么,余秋突然间改成了中文作答:“不,我始终认为我们在进步。
我的祖国从1840年的鸦.片战争开始,就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起码有半个世纪的时间,她接连遭受炮火侵袭。
破坏总要比建设来的容易,建设一个新中国需要时间。历史在曲折中前进,国家建设也一样。我们不可能奢求一蹴而就,我们也在积累经验不断前进。”
余秋抬起头冲他微笑,“起码在几十年前,绝大部分中国人民生了病就真的只能等死。”
廖主任高兴地鼓起掌来:“对对对,这就是我们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的成绩。我们培养了真正面向贫下中农的赤脚医生。”
宝珍扭过头,惊讶地发现专家诊疗组又浩浩荡荡地出来。
文教授朝余秋点点头,态度和气地招呼她:“小秋大夫,你过来,跟穆教授说说你是怎么给产妇止血的?”
为什么会开刀?
穆教授是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 看上去精神抖擞。
她对着余秋这个小字辈倒是和气的很:“你说说看, 这个压迫止血要怎么用?”
余秋看着老太太, 就想到了自己的导师,不由自主地鼻子发酸。
也不晓得自己穿越过来, 导师会急成什么样子。
她不得不清清嗓子,才能正常说话:“其实原理都是一样的,就是宫腔球囊压迫止血。手套、三腔二囊管以及避孕套这些, 都是做成宫腔球囊。”
穆教授点点头, 夸奖了一句:“你的老师是一位出色的医生。”
余秋开始心里头直打鼓,她突然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做的事情已经完全出格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不是医学从业者,甚至不是妇产科专业人士,大概很难理解剖腹产意味着什么。
余秋甚至不知道现在国内究竟有多少医院能够开展剖腹产手术?
她隐约记得自己有位师姐1985年出生的时候, 她所在的省会城市县医院都没开展破腹产术。最后她母亲难产转送市妇幼的。
1972年中国是有剖腹产术了,因为那部著名的纪录片里头就拍摄了利用针麻开展剖腹产术。
余秋脑袋瓜子乱糟糟的, 她很害怕穆教授会问她是跟谁学的开刀。
产房不同于手术室, 医生的孩子可以长期在产房观摩大人如何接生,但绝对不可能一直赖在手术室里头。
完蛋了, 怎么一碰到紧急情况她脑袋瓜子就严重不好使, 智商急剧下降, 情商完全为零。
她怎么能提起手来就开了这个刀呢?
对了, 昨晚开刀的时候她好像还吼了领导, 抱怨的手术室医疗器械严重缺乏。
谁给了她狗胆?作为底层小医生在领导面前, 她难道不应该细心聆听谆谆教诲,有困难要上,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吗?
她怎么能说自己没见过针刺麻醉呢?她的脑袋肯定被怪兽按在地上摩擦了100回。领导说有的东西,没有也得有啊。领导说行的东西,不行也得行。
她现在跪下来叫爸爸还来得及吗?
领导们,求放过。你们眼前的这只傻鸟昨晚被外星人绑架了,光记得怎么开刀了。
余秋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不由自主地捏紧了双手。
如果穆教授问她如何学开刀的,她要怎么作答?
难不成她说自己是自学成才?
余秋后背冷汗涔涔,楼梯口窗户开着,晨风吹在他身上,刺骨的冰凉。
“穆教授,能不能麻烦您帮忙看一看这个大肚子。”
助产士从病区里头跑出来,央求着看向老太太。
穆教授的目光从余秋的脸上移开,然后点点头,跟着助产士往里头走:“什么情况呀?”
余秋浑身撑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子就散了,她差点儿当场瘫倒在地。
文教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女性中压抑不住的自豪:“好样的,好好干,争取干出成绩来。”
余秋差点儿没被他一巴掌直接拍趴下去。
文教授还想说什么,住院患者的家属又大着胆子过来请他去看家里头的宝宝。
老爷子临走之前特地转过头来叮嘱了一句余秋:“不能光自己做,还要团结,要将自己的经验,积极主动跟同事分享。”
余秋哪里还敢继续在医院待下去,她赶紧一刺溜就跑下楼,赶紧往医院外头冲。
何东胜跟宝珍追在后面:“你急什么呀?船还没过来呢。”
他们要搭渔船回杨树湾。
余秋立刻清清嗓子:“我去跟郝红梅打声招呼,别白吃了人家的麦乳精。”
何东胜笑着点点头:“那行,我先去一趟公社,回头过来找你俩。”
郝红梅极为勤快,其实现在天才刚亮,远远不到早上8:00开门营业的时候。
但她醒了刷完牙洗完脸就赶紧将供销社的门打开,好方便广大社员趁着上班下田之前买点儿生活必需品。
等到忙罢这一茬,她再关门几分钟,去卫生院食堂打早饭。
前两天她妈过来看她时,特地给她带了一大袋子锅巴,她现在早上每天泡锅巴吃,可香了。
她美滋滋的拿出了锅巴,又倒了两杯开水,招呼余秋跟宝珍一块儿吃。
宝珍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吃。
余秋笑着拉住她:“吃吧,回头我们逮田鼠烤熟了拿过来给红梅吃。”
郝红梅立刻嗷嗷叫起来,田鼠,天啦,他们又说田鼠了。
余秋转过头来,故意逗小姑娘:“那你吃不吃?”
郝红梅皱着鼻子,可怜巴巴的:“吃。”
“嘿,那你等着吧。”余秋笑容满面,“回头杨树湾肯定送一堆田鼠皮过来,我们正在抓田鼠呢。”
郝红梅瞪大了眼睛:“这么早就开始了呀。也是,早点收了,刚好做鼠皮袄子,天冷了给人穿。”
供销社的采购员过来拿单子,看着笑得无忧无虑的郝红梅,也跟着笑:“你还有信有东西要捎给你妈妈啊,我给你一并带过去。”
郝红梅懊恼地一拍脑袋:“哎呀,下次吧,我都没来得及准备。”
余秋笑着接口:“等礼拜天你去杨树湾,让田雨带你抓知了猴,胡杨捉了田鼠烤成田鼠干,给你妈捎过去尝个新鲜。”
郝红梅立刻哈哈大笑:“那我妈可得吓死,她最怕老鼠了。”
少女双手托腮,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珠子快活地转悠着,“其实我本来还想用田鼠皮给我妈做手套来着呢。”
余秋伸手帮她将没扎好的辫子拢拢整齐:“那你还不如给你妈织一副兔毛围巾呢,我们开始养长毛兔了。”
郝红梅激动得不行,一个劲儿追着余秋问:“真的啊,你们有几只兔子?能不能给我也养一只呀?”
余秋点点头:“当然可以,昨天晚上我们母兔才下了一窝小兔子。等到断奶以后,你看中哪只拿哪只。”
郝红梅立刻亢奋地要给兔子做窝,等兔子长大了可以剪毛的之后,她攒了兔毛给她妈织围巾。
余秋听说她正跟着编织书上学打毛线,立刻好奇地钻进仓库她的小窝里头看现在的毛线都有些什么花样。
宝珍看着编织书上的漂亮衣服,羡慕得直砸嘴。这个花色可真好看。
采购员笑着打招呼走了,临出门前还调侃了一句郝红梅:“有你这么个孝顺闺女在,你妈肯定乐死了。”
“就是就是。”门口进了位客人,笑容满面地看着郝红梅,“这大城市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跟乡下人没得比。”
余秋跟宝珍对视一眼,下意识地往里头挪了挪。
这位阿姨可不是凡人,大夏天愣是将坐月子的儿媳妇捂到中暑的可真没机会。
周国芳满脸堆笑,伸出手去就要捉郝红梅的胳膊:“红梅姑娘,你可得让你妈给咱们红星公社多批点儿东西。”
郝红梅不乐意听这话,硬邦邦地怼回头:“供销社能进哪些东西,进多少量,都是供销总公司安排的,我妈一个私人怎么能做公家的主?”
采购员不参与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赶紧拎着袋子就走了。
周国芳脸上笑容丁点儿不减,仍然看着郝红梅满脸亲切:“那红梅姑娘,布头子能不能拿点儿给我?哎哟,我家那孙子能吃能拉,尿布都不够用的。”
所谓的布头子就是一匹布的开始和结尾的地方。一般布匹出厂时,厂家会考虑损耗因素,多给那么一点点。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点,在物资匮乏的现在,布头子可是多少人都盯着的宝贝。第一它不用布票,第二它比一般的布便宜。
普通人要是没点儿关系,根本买不到布头子。
郝红梅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一匹布就那点儿布头布尾,早就没了。”
周国芳没能得偿所愿,只好皱着眉头买了两盒火柴走,临出门前她还在三叮嘱郝红梅:“下回有给我留着呀。”
说着她还朝郝红梅眨眨眼睛,“回头你要油糠的话,直接跟阿姨说啊。”
人走了,余秋跟宝珍才敢从里头出来。
余秋好奇道:“什么是油糠啊?我怎么听她说的还挺稀奇的样子。”
宝珍细声细气的:“就是榨过油之后的米糠,那个猪特别爱吃,而且还长肉。”
可惜不好买,除非在粮站有关系,否则普通社员根本不可能买到。
余秋这回真长见识了,她还是头次听说,米糠还能榨油。
“哼!”郝红梅气呼呼的,“谁稀罕她的油糠,以权谋私,搞不正之风。”
说着她从柜台下面拖出个木箱子,满心欢喜地问余秋,“你要不要布头子,我看你上次到处找布来着。”
余秋真想扶额,少女啊,你现在也是在以权谋私哦。
物资越是匮乏的年代,贪污腐败越常见。因为任何一点点小权带来的好处都能叫人垂涎三尺。
听说有的地方还有人为了几斤肥肉,就能直接委身给屠夫。
贫穷绝对不能带来干净廉洁,更多的是人的道德底线一再下降。
郝红梅嘴巴撅得老高:“反正我才不会给她呢,让她当初欺负我燕子姐姐。我们供销社的人都不会给她好脸。”
谁稀罕油糠啊,她又不养猪。
少女满心欢喜:“你别看这布头子看着孬,其实做点儿里头的东西还不错。两毛钱一尺,不要票的。”
余秋毫不犹豫掏出自己的全部家当:“这些我都要了,我有用。”
郝红梅笑出了两个大大的酒窝,欢喜的很:“我就知道你会给贫下中农用,东西就应该用在你身上。”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你知道我要这个干什么?”
郝红梅得意地眨眼睛:“当然。”
说着,她伸手拍了拍柜台上的桶装月事带。
上次她跟陈媛一块儿去杨树湾时,余秋就拿过自己做的月事巾给陈媛看。
不用纸,而是用布,可比在月事带里头塞草纸舒服多了。
余秋佩服地竖起大拇指,又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聪明,我们家红梅是顶顶聪明的小姑娘。”
不过她可没有这么高风亮节,她还不至于给杨树湾的育龄期妇女免费提供可换洗的卫生巾。
她想的是做好之后直接卖给人家。
为了防止被扣上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帽子,余秋决定让想要购买卫生巾的人拿蝉蜕来换。
如此一来,她可以借着大队收购中药材的名义走平账。
何东胜办完事情回供销社找两个小丫头,闻声笑着问:“我们红梅做什么聪明事啦?”
余秋赶紧将布都塞进大袋子里头,连连摇头:“没什么,我们说着玩儿呢。”
何东胜扫了眼她手上的布头子,笑了笑,没吭声。
等到他们上船之后,他才悄悄压低了声音示意余秋:“布头子做里面的衣服,最好不要做外套。”
不然要是叫人看到了,免不了会有人眼热。
余秋愣了下,赶紧点点头,含糊其词道:“我不做衣服的。”
“没事。”何东胜笑了起来,“你也该做几件新衣服。”
小姑娘家,哪有不想方设法弄两件新衣服穿的道理。
余秋又不好解释布头子的用途,只得含含混混地打了个哈哈过去。
年轻人,你懂什么呀?要不是现在不能做生意,姐肯定想办法让卫生巾提前十几年变成中国妇女的生活必需品。
月经带子草木灰,可真是够了,到时候逆行盆腔感染,她连抗生素都没有几支能用。
大家一起养兔子
渔船的速度可比不上快船, 甚至连杨树湾的乌篷船都能把它甩在后面。
余秋回到知青点的时候, 胡杨跟田雨都吃过早饭上班去了。
胡奶奶也浇完了家里头的自留地, 正在屋檐下剥蚕豆。
见着余秋回来,她立刻抬头问:“怎样啦?红霞跟孩子可好?”
余秋点点头:“现在情况还算稳定, 有产科教授跟儿科教授在那边看着呢。”
胡奶奶喜不胜喜,朝边上念了一声主席万岁:“乖乖,可真是她mǔ_zǐ 运气好, 两个教授陪着, 一般人哪有这样的福分哦。”
宝珍在旁边嘀咕了一句:“还不是做给洋人看的,医疗组早走了。”
她也觉得有些憋屈, 感觉自己成了耍把戏的猴子。
胡奶奶去笑容满面:“洋人也是主席请来的呀,就是为了保住红霞跟她娃娃的命。”
余秋忍不住笑了,她真羡慕胡奶奶的乐观精神,好像不管什么事情, 老太太都能从里头看出好的地方来。
胡奶奶放下手里头的蚕豆瓣,侧过脸来看余秋:“你说说, 红霞好深深的一个人, 怎么生小娃娃生了一半就裂了呢?”
“骨盆狭窄,耻骨弓不到九十度, 是个漏斗型的骨盆。”余秋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严格来讲, 红霞这遭罪是不应当受的, 因为从一开始她的身体条件就不适合自然分娩。
她的骨盆像个漏斗一样, 进口宽, 孩子能够下来, 但是出口特别的狭窄,孩子无论如何都下不去,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zǐ_gōng 不断被拉长,拉到断裂为止。
如果有正常的产检流程,在刚准备怀孕的时候就给孕妇做相应的检查,等到临产前再依据胎儿的情况重新评估,红霞其实完全可以避免受二次罪。
7斤半的孩子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自己生下来,阴道试产就是白受罪。
余秋没办法对石桥口的接生员有更高的要求,因为人家也是兼职的,除了每年数量有限的接生之外,人家的主业是下田挣工分。
别说是接生员了,就她这个赤脚医生除了农忙以外的时间,完全不需要下田劳作,到今天她不也没完成杨树湾父老乡亲的基础体检工作吗?
胡奶奶笑着擦擦手,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莫慌,事情总要一桩桩的慢慢做。”
何东胜看着胡奶奶手里头的蚕豆瓣子,笑着问了句:“奶奶,你今年什么时候晒蚕豆酱啊。”
胡奶奶笑了起来:“怎么的?想吃蚕豆酱吗?”
当地人晒酱主要用小麦跟黄豆,这两种东西种的多也便宜些。
胡奶奶晒酱却喜欢用蚕豆,蚕豆鲜,晒酱的味道比黄豆酱好多了,鲜美的能叫人吞掉舌头,她跟秀秀就祖孙两个,少晒点儿也能吃蛮长时间了。
何东胜笑得眉眼弯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您老晒的蚕豆酱保证整个县城的人都爱吃。”
余秋有些反应不过来,好端端的怎么跟县城扯上关系了?难不成杨树湾还想办酱厂?
其实要是政策允许的话,办个酱厂真不错,茶叶油米酱醋茶,开门七件事,老百姓总不能伸着空手。
何东胜岔过了话头子,追问余秋:“小兔子怎么样了?听说昨天兔子生崽啦。”
他不提这茬还好,一听余秋就火冒三丈:“甭提了,小贺这混账东西,居然说那两只是公兔子,他倒是让公鸡下个蛋试试看啊?合着他以为兔子是雌雄同体呢。”
何东胜憋着笑:“那我可要看看,雌雄同体生下来的兔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啊。”
宝珍也好奇,她只见过野兔,还没看过刚生下来的长毛兔。
胡奶奶乐呵:“活着呢,一共9只,都活下来了。”
余秋想象那场景,脑海中只浮现出四个大字:九子夺嫡。
她赶紧拎了壶冷开水往山上去,好给母兔跟小兔清洁用水服务。
开玩笑,九胞胎,妥妥的英雄妈妈,待遇自然要高些。
至于九位小阿哥格格,那可承载着杨树湾养兔厂的未来,必须得好好伺候。
关于公兔子的问题,哼,开玩笑,渣男一枚,管生不管养的家伙,她伺候它才怪呢。
还没行到山上,余秋就听到孩子嬉戏打闹的声音。
李红兵的弟弟正带着大毛二毛还有大宝小宝,正撅着屁股埋头在林子里找什么东西。
余秋见状赶紧招呼人:“你们不要挖田鼠洞。”
就这几个小萌娃,万一激怒了田鼠,直接一人一口咬上来,简直得不偿失。
“小秋大夫,我们采蘑菇呢。”大宝炫耀地抓着朵白蘑菇朝余秋摇晃,“这个菇特别好吃。”
余秋立刻来了兴趣,蹲在孩子们身旁看蘑菇:“能吃吗?会不会有毒?”
每年因为误食毒蘑菇而丧命的人可不少。
何东胜走过去看了眼,点点头:“能吃,这是蒹菇,长在蒹草丛里头的,平常可不好找。”
他摸了摸李家小弟的脑袋,“你眼睛还挺尖,居然叫你找到了这么一片。回头下山让胡奶奶给你们烧蘑菇汤喝,省得费柴火。”
李家小弟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推出大宝:“是大宝先看到的。”
他带大毛二毛出来,刚好碰上大宝二宝兄弟跟着奶奶上山挖土豆,他就喊弟弟一块儿玩了。
大宝又推二毛:“是二毛哥哥认出来的。”
余秋忍不住想给这帮小家伙做水果糖了。一个个的,怎么能这么萌呢,真想一个个揉过去啊。
她生怕暴露了自己怪阿姨的本质,赶紧清清嗓子说正经事:“其实山上可以养蘑菇的。”
杨树湾之所以经济落后,主要原因还是山地多,水田少,交通极度不发达。
在农业机械化程度低的吓死人的现在,老百姓基本上靠天吃饭,这种地理环境就很要命了。
但是山地也有山地的优势,采蘑菇的小姑娘,不是背着竹筐上山去吗?下了雨都能自己冒出蘑菇来,人工养殖想必不在话下。
她印象当中蘑菇好像挺好长的,直接花几块钱买个菌棒,定期喷水,很快就能长出蘑菇来。
何东胜笑出了一口白牙,调侃了她一句:“你的水蛭养好了没有?”
掰着手指头数一数吧。
又是养蚂蝗,又是养兔子,水坑上头还种着晚稻,玉米地里又发了中草药,后头还要养鸭子,现在居然都想种蘑菇了。
余秋振振有词:“这叫普遍撒网重点培养。我哪里知道这些种植养殖业究竟有哪一项会成功?”
要是每次只搞一样,失败几次,再尝试下一种,谁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
她导师安排产科胎心突然间掉的很低的急诊手术,都是同步进行格局。手术室、麻醉师、产科医生、助产士以及护士集体同时动起来。
从决定开刀到人进手术室四分钟搞定,从麻醉医生接手到产科医生切皮,三分钟完成,基本保证从发现不对劲决定开刀到胎儿娩出10分钟内完成战斗。
最后的结果往往mǔ_zǐ 平安,双赢。
谁有空慢慢磨叽来磨叽去,时间耽误光了,倒霉的还是自己。
“这几样都搞起来,成功的话,下一步扩大规模,失败的话,赶紧调整方向或者干脆放弃。”
余秋理所当然的很,“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别的地方能弄好的东西,咱们这儿未必合适。”
何东胜脸上的笑容扩大了。
年轻的生产队长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咱们就种蘑菇吧。回头我去打听看看,蘑菇到底要怎么种?”
宝珍对种蘑菇没多少兴趣,三年间雨后最不缺的就是蘑菇。她现在就想看那几只小兔子,她还不知道小兔子长什么样呢。
大宝立刻兴冲冲地去当起了小向导,跑在前头领路。
李家小弟也自豪地挺起了胸膛:“没事,兔子好好的呢。我哥让我给看着。肯定没有田鼠跟蛇过来吃兔子。”
余秋哭笑不得:“你哥挺能耐的啊,都会使唤小童工了。”
李家小弟就是缩小版的李红兵,同样头抬得高高的:“小胡哥哥说了,要是我跟我哥把小兔子照应好,等到断奶之后,我们可以挑一只兔子带回家养。晚上我哥来陪小胡哥哥一块儿守着兔子。”
余秋这回真要倒吸一口气,感觉非得对胡杨刮目相看不可。这使唤起长工来,小胡会计很有天赋嘛。
大毛小毛也在后面跟着,大着胆子问余秋:“小秋大夫,长毛什么时候再生小宝宝啊?我们也想养小兔子。”
余秋笑眯眯的:“等小兔子们断了奶之后,你俩也抱一只走。”
养上差不多半年的工作,等过年的时候,应该就能剪兔毛了。
大宝一听几个哥哥都有兔子养了,急的小手伸得老高:“我跟弟弟也要养。”
余秋笑着点头:“好好好,你们都有兔子养。等到以后小兔子生多了,咱们杨树湾家家户户都可以养兔子。”
她琢磨了一下,养兔子这活儿不费事。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各家自己搭个窝就行,也不怕兔子身上有怪味道。
至于平常打兔子草什么的,家里头的孩子就能做。到时候养好了兔子送到公社剪兔毛卖,三五块钱好歹也能解决孩子的铅笔本子开支。
何东胜觉得这事儿能做。大队里头家庭困难的基本上都是家里重劳力少孩子多,挣的工分不够花。
稻田跟玉米地里头养鸭子以及院子养长毛兔,都是老人孩子也能干的活。
别看鸭蛋跟兔毛瞧着不显眼,两桩加在一起,一年下来挣的钱也能赶上一个重劳力了。
山洞口还没有装门。胡杨在公兔子脖子上套了一圈麻绳,末端用块大石头压着,公兔子就在山洞门口,自己默默地吃草。
相形之下,母兔显然得到了优待,没有受任何来自人类的束缚。可惜兔子笼打开了,它也不能走,所有当妈的生物都被孩子绑架着。
母兔子正躺在笼子里头敞开胸怀给小兔子喂奶,小兔子们浑身光溜溜的没长毛,跟一头头小猪仔一样,死命的吸奶吃。
母兔一张脸木木的,看不出来任何喜怒哀乐。余秋却觉得它脑门上写着四个大字:生无可恋。
何东胜在旁边的碗里头加满了冷开水,又在山洞门口扯了蒲公英送到母兔嘴巴边上。
他拍拍手:“那你想好了账要怎么算吗?”
兔子当然不可能直接白送给社员家里头养。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