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敏觉得这人特别无聊, 干嘛在余秋面前提什么又派不又派的,缺德冒烟。
余秋倒是面不改色:“这说明吕老师思想觉悟高啊, 能够大义灭亲,积极向中央政策靠拢。”
“可偏偏她丈夫后来又平反了,又回到大学里头教书了。”李伟民憋着笑,“她还想找人家复婚来着, 结果呢,人家早在牛棚里头找到了新对象, 是正儿八经志同道合的同志。”
余秋放下了筷子, 平静地看着李伟民:“那你让人家怎么办?一句话就定成了罪犯,再来一句话就算平了反, 被切割掉的人生怎么办?”
又派家庭出来的有多难, 看看原先的余家就清楚了。别说是现在大学停止了招生, 就算先前还有正常高考的时候, 又派家庭出来的孩子都没办法过政审这一关。
当年再三动员鼓励人家提意见的是你们, 完了人家说了几句真话, 提出点儿批评,甚至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不过一不小心得罪了领导,就直接把人家打成又派,用尽千般手段折磨人家的还是你们。
不划清界限能怎么办?像余教授的妻子一样被游街劈斗,把人逼死了才高兴吗?
刽子手永远没有资格对受害人说三道四。
窗外医院的喇叭里头响起了:“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
是《白毛女》里头的选段。天知道医院大中午的放这个做什么,不过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音乐可以听。
陈敏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旧社会把人变成了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了人。”
余秋笑了笑:“可不是。”
她当然不敢抱怨,作为现行的黑五类,她哪儿来的资格说三道四?闲谈莫论国事,还是老老实实吃饭比较好。
余秋咽下嘴里头的饭,直接转移了话题:“今儿你们科的程芬可太平?”
“别提了。”李伟民一说就来气,“昨晚她一直说胸口闷,折腾了我们半夜。”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不会吧?他们两口子约好了的?昨晚孙斌一夜都不太平,我捏球囊捏到胳膊都要断了。”
陈敏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叫什么事儿啊?”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得,我也不用问了。既然你们那边的那位都熬过来了,我估计内科的这位也能撑住。”余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李伟民却像是被戳中的八卦兴奋点,东张西望着瞧了瞧,然后压低声音传播小道消息:“哎,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她丈夫能够这么忍着吗?”
余秋跟陈敏对看一眼,相当配合地摇摇头。
“因为这个兵是靠他老婆睡上去的。”李伟民说到了亢奋的话题,明天都冒出了幽暗,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也像是撑不住一样摇摇欲坠。
陈敏失声惊呼:“这怎么可能,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呀?”
“不然你以为凭什么要招他当兵。”李伟民语气当中带着点儿幸灾乐祸,“他又不是独生子女可以留在父母身边,当兵这种好事,大家可是打破了头的。”
余秋清咳了两声:“好了,别说这种怪话,没影子的事情讨论什么呀。”
李伟民还不服气:“这可不是我瞎编的,他在洗胃室的时候跟他妈吵架,自己说破的。”
“行了行了,越说越没谱了。”余秋扒完最后一口饭,拉着陈敏去打汤。
今天可是丝瓜蛋汤,她们绝对不能错过。
陈敏端着搪瓷缸子,惴惴不安地问余秋:“李伟民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不关咱们的事情,咱们别管。”余秋只觉得头痛。
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但凡已经有这种风声传出来了,除非这家人离开本地,否则以后唾沫星子肯定会追着他们飞。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
吃过饭,众人照例去急诊帮忙。
余秋迎头撞上去图书馆看书的田雨,赶紧招呼住人,说了何东胜昨晚的建议。
小田老师愁眉苦脸:“我大概没空找书了,我得趁着吕老师给你们上课的时候,赶紧上数学课。”
陈敏惊讶:“为什么呀?你们不是晚上才上数学课的吗?”
这群孩子捉完了知了猴,刚好上两堂数学课洗澡睡觉。主要是现在下午天比较热,猴孩子们坐不住,最多只能逼着他们背语文书。
“吕老师说我没给学生们加强思想教育,非要我把晚上的数学课换掉。”小田老师满脸一言难尽的模样。
虽然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现在免费占着卫校的地盘,可吕老师这么一要求,她要怎么给孩子们排课啊?
数学课肯定得上,不然大家连算盘都拨不清楚。
“简单,你换一下。”余秋帮田雨出主意,“你把语文课改成学习领袖选集。”
田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反对:“那可不行,语文还是很重要的。”
“难道领袖选集不比语文书水平高?”余秋挑挑眉毛。
其实现在的语文书是真的没什么意思,全是语录加劈判。跟它们比起来,当然是直接学习主席选集比较有意义。
余秋自己虽然一上政治课就想睡觉,但她还是相信主席选集是一本伟大的书。
他们省人医有位外科主任常年挂嘴上教训小医生的话就是,别一天到晚闲得没正事做,有看电影悲剧的时间,好好读读毛选。
这位主任虽然专业技术水平不咋样,但尤其擅长医患沟通,基本上没有他搞不定的病人。而且人家业余职业是干医生,主职是做生意,作为某国际豪车的本城代理人,主任常年赚的盆满钵满。
如此人才都积极推荐的书,肯定有超凡意义。
田雨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她连说话都打结巴了:“你是说让我带着他们学习主席选集?”
妈呀,余秋,能不能不要这么吓人?
小秋大夫满脸无辜:“那你之前不也天天晚上带着我进行政治学习吗?”
“那不一样。”田雨愁眉苦脸,“我那就是背诵语录。”
再说后面不也都是余秋给她讲各种物理数学知识,压根连语录都顾不上背了嘛。
余秋笑嘻嘻的:“你要觉得自己不行,那就去向吕老师求助啊。以后每天下午就请吕老师给大家讲主席选集。”
小田老师疑惑:“吕老师下午不还要给你们上课来着吗?她才不会理我们呢。”
李伟民在边上插话:“放心了,她肯定更加愿意教小孩子。”
田雨疑惑:“为什么?”
“因为……”
李伟民的话没有说完,直接被余秋一眼瞪回头。
她冲小田老师微笑:“因为孩子是祖国的未来与希望啊,吕老师既然是祖国的园丁,当然愿意教小孩啦。”
田雨眨巴两下眼睛,总觉得这话哪儿怪怪的。
余秋赶紧推她走:“好了好了,你赶紧看书去吧。等天不热再去收废品的地方,别跑到外头去中暑了。”
小田老师一走,李伟民就兴奋地直搓手:“哎哟,太好了,以后我们上午可以睡觉了。”
现在天天跟夜班,上午真是困得吃不消。中午又要跟着上急诊,捞不到午觉睡,简直困死人了。
“我看上午补一个小时的觉差不多了。”余秋抬起眼睛,正色道,“要是这事儿定下来,我想给你们系统地讲讲人体概论。”
赤脚医生培训是从疾病本身出发,完全没有生理药理生化这些基础课程,也不像内外妇儿一样,先从局部解剖以及循环动力讲起。
目前的培训方式简单点儿讲就是看到一个症状判断出它是什么病,然后知道用什么药来治。
这种教学方法看上去简单明了极为实用,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
经过这种套路培训出来的学生,疾病必须得按照模板来生,一旦发生变化,学习的人就会不知所措。
简单点儿讲,一个人生了a病,需要a药治疗。没有a药的情况下,接受培训的人就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其他药物去代替。
因为他不明白这个病的发病机理是什么,也就不清楚相应的解决策略。
医学从来都很复杂,指望依靠几个月的时间速成绝对不现实。
余秋也不晓得自己能教学生多少知识,但最起码的,她不能让赤脚大夫出去还搞不清楚前列腺到底长在男人还是女人身上吧。
李伟民愁眉苦脸,他本来还以为能够轻松点儿呢。每天学习实习连环转,他真是铁打的人都吃不消。
“行了,我会看着办的。”余秋瞅了眼戴着眼镜的小赤脚医生,语气委婉,“有些常见病多发病容易搞混的病,我都想讲讲。”
李伟民想到自己还有把柄在人家手上,居然错误地将血管瘤当成了丹毒,顿时老脸一红,不敢再言语。
中午的急诊照旧还是他们负责分诊,余秋在示教室里头来来回回地看,帮忙判断病情。
一直忙到中医科老师来示教室,大家才结束手上的工作,赶紧收拾好东西,往卫校方向走。
他们人刚走到急诊大门口,就碰上妇产科主任从家里头赶到门诊上班。
主任身边跟着位中年女性,脸上满是央求的神色:“郭主任,您就帮帮忙,给我开这个刀吧。”
郭主任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其实情况,上次我已经跟你说过了。真的不是我要为难你,不给你开这个刀。而是你肚子里头的包块的确太大了,在县医院开刀的话,风险太高。我还是建议你去市里头甚至省里头看一看,这样才比较保险。”
陈敏认出了那个患者的身份,就是那个“前列腺”。她到妇产科上夜班时,还偷偷找过这个人,结果一无所获。没想到是被郭主任喊去市里头看病了。
“郭主任,我求求您了,我真不能去市里头开刀。”中年女人愁眉苦脸,“市里头能开这个刀的大夫说是被安排去支援边疆了,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省里头的大夫参加医疗组去了,也要等好几个月才能回来。而且排队的病人已经能够排到明年去了。再说我要去城里头开刀,我家两个娃娃谁照应?我爱人两头跑也跑不赢啊。”
郭主任同情地看着她:“你要是早两个月过来还好,省里头诊疗组的专家来过。可是现在,这个事情实在是,我不瞒您说,我没有动手处理过这么大的包块。”
中年女人急得快要哭了,作势就要给郭主任跪下。
郭主任猝不及防,没来得及伸出胳膊架住对方,直接承受了她一个响头。
郭主任慌忙去扶人:“哎,同志,你不要这个样子。我本人的确不擅长妇科手术呀。”
她话音刚落,头顶就响起眼底的呵斥声:“做什么?人民医院的大夫都成老爷了,要广大贫下中农跪在你们面前,你们才可以看病吗?”
廖主任从楼梯上怒气冲冲地下来,跟阵旋风似的冲到郭主任面前,愤怒地捏紧了拳头,“我真想不到,在我们社会主义新中国,居然现在还存在如此不堪的场景。我这个革委会主任,我心痛啊!”
妇产科主任被他的架势吓得不轻:“廖主任您别误会,我是能力有限,没办法开这个刀。我觉得让市里头的专家来处理病人会更好。”
“什么专家?”廖主任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你不要以为随便拉出人来推诿就可以敷衍塞责。你本人不就是上海来的大专家吗?看样子是看不上我们这群贫下中农,只能给城里头的官老爷们看病。”
妇产科主任碰上这种蛮不讲理的人简直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我不敢称什么专家,况且我本人擅长的的确是产科方面。妇科肿瘤本来就是一门非常复杂的学问,我是对病人负责,才不敢托这个大的。”
廖主任皮笑肉不笑:“那你就是没有能力开这个刀,对不对?”
郭主任无奈:“我的确没有开过类似的手术,实在不敢托大。”
“好!”廖主任突然猛地一拍楼梯扶杆,厉声呵斥道,“非常好!既然你没有这个能力,那你也不必再当这个什么妇产科的负责人。你能负谁的责?负不了劳苦大众的责,就没这个资格!”
周围人全都惊呆了,廖主任三言两语间居然直接捋掉了郭主任的帽子。
开什么玩笑啊?外行指导内行也不是这样闹的呀。妇产科总共就那么几位医生,经验丰富的更少,郭主任相当于以一己之力撑起了妇产科的一片天。
现在他把郭主任给下了,妇产科以后要怎么办?
这人不是瞎胡闹吗?
廖主任冷冷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妇产科主任,鼻孔里头发出一身冷哼,然后突然间转过头伸手指向墙角:“你,小秋大夫,你来开这个刀。让专门给老爷们看病的大夫瞧瞧,我们贫下中农自己培养的医生能管我们贫下中农的病。”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被迫站在墙角围观全程的余秋彻底傻眼了,这有她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扯到她头上?
廖主任却冷笑,以一种极为不屑的姿态睥睨着郭主任:“你们这帮家伙不就是仗着自己手上有点儿技术,成天对劳苦大众拿腔拿调嘛。我现在就叫你瞧瞧,我们人民群众也能培养出自己的高水平大夫。好了,今天就开刀,我要让你好好见识见识。”
余秋差点儿没晕过去,这位领导,你能不能不要自说自话?
今天就开刀,有能耐你自己开刀啊?慷他人之慨,真tm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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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得开刀
余秋当然不想开这个刀,她疯了, 吃饱了撑的, 非去趟这趟浑水。
又不是十万火急,必须得立刻上台手术救命。
所有的择期手术都好商量的。
教授参加医疗巡回组去外地了, 那就找其他人开呀。因为不想去省城住院, 病人怕麻烦,那就非要医生冒这个险吗?
凭什么呀?既然医患关系平等,那大家都有双向选择权。
再说了,她开这个刀, 不是明目张胆打郭主任的脸吗?
以为她脑壳不清爽, 非要逞这个强啊。
当然,借给余秋10个狗胆,她也不敢直接拒绝廖主任。
现在的廖主任就是个炮仗, 一点就燃的那种。她有九条命也不敢直接冲上去撞木仓口上。
余秋自己不敢惹廖主任, 就将希望寄托在病人身上。
开玩笑, 正常人都不会找一个小赤脚大夫看病。何况是开刀呢。
也就是政策宣传,才显得广大贫下中农多么信任依赖赤脚医生似的。
事实上,那不过是他们没得选择。在等死跟找个草药郎中看一看这两种选择中,他们不过是抱着姑且一试, 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态, 勉为其难,才来找赤脚医生的。
如果他们有能力, 他们为什么不上卫生院不上县医院?
从下往上是没有能力找。从上往下是绝对不会找。
能够在县医院看病的病人, 人家疯了, 来找个赤脚大夫开刀?
余秋不发话,那病人也站在原地,手里头紧紧抓着x光片子,半晌不吭声。
其实病人已经用自己的沉默,无声地表达了抗拒的态度,然而廖主任肯定视而不见。
革委会的当家人左手叉腰,右手慷慨激昂地上下挥舞:“我们伟大的领袖教育我们,赤脚医生就是好!医院不能为金钱服务、不能为特权服务。必须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赤脚医生才是我们人民的医生。赤脚医生才是我们革命群众的贴心人。”
他转过头,热切地看着病人,双目饱含深情,“你放心,你生病了承受着缺衣少药的痛苦,我们的伟大领袖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看,他派了赤脚医生来解决你的病痛,这是伟大的领袖对于你的关爱。”
余秋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瘫软在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病人敢当面拒绝才怪,她要拒绝岂不是不知好歹,辜负了伟大领袖对于她的关爱?
果不其然,可怜的病人面颊急速抽搐着,半晌终于饱含热泪,可怜巴巴地挤出了一个字:“好!”
廖主任赶紧双手扶住病人的肩膀,饱含深情厚意地安慰她:“同志,您不要激动,我们广大贫下中农都沐浴在伟大领袖的阳光下。”
余秋在心中翻白眼,领导可真是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人家在激动?这撞到枪口上的倒霉病人明明是憋屈的!
廖主任只觉得自己做了一桩非常伟大的事情。
看看,他有力地打击了走修正主义老爷医生,向广大人民群众都证明了赤脚大夫才是人民群众的贴心人。
以前都是农民上城求爷爷告奶奶的,找医生看病。这是本末倒置,这是忘了根本。当初农村包围城市,现在他也要反过来,让城里人下乡,让真正的人民医生——赤脚大夫给他们看病。
就从今天开始,马上让大家见识赤脚医生开刀!
余秋这回真要晕倒了,她毫不犹豫地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不行!”
这一语石破天惊,整个县医院都为之抖三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瘦得跟豆芽菜似的小赤脚大夫身上。
廖主任的春风化雨立刻变成冰雪寒霜。他双目跟鹰隼一样,死死盯着余秋,声音也拔高了八度:“怎么?上了岸穿了鞋穿了几天白大褂,就要在城里头当洋大夫了,只为官老爷看病,不为人民群众服务啦?”
这顶大帽子直接可以压死人,余秋哪里敢接。她强自镇定下来,努力作出满脸严肃的模样:“我是说今天绝对不能开刀。手术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关心着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我要是贸贸然就给人开刀,这是对人民群众的健康不负责!”
急诊大厅当中凝滞的气氛终于稍稍舒缓了一些。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周大夫赶紧替余秋打圆场:“对对对,术前要做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开刀可是件大事,要是病人身体吃不消,到时候会捅大篓子的。”
廖主任脸上的神色仍旧不好看。
他冷笑道:“我倒是要听听,什么准备工作做不好,现在开始做。我还就不相信了,今天开不上这个刀。”
“首先要做胃肠道准备、心理支持以及呼吸训练。”余秋不动声色,“这么一台大手术,我们必须得将病人的身心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来迎接挑战。术前三天要进行呼吸训练,预防术后肺部感染。术前12小时禁食6小时禁水,提前三天做好胃肠道准备,完善相关化验,排除手术禁忌症,尽可能减少术中发生意外的可能。”
她噼里啪啦地背了一大通,核心宗旨就是,今天下午这刀是绝对开不了的。
除非廖主任希望患者术中发生呛咳,堵塞呼吸道,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余秋虽然平常不声不吭,看着不起眼,可一说到专业问题,她那架势摆出来,就不由得别人不相信。
廖主任也算是见识过这个小大夫的能耐,被她这么12345的念一通,居然犯了怯,感觉要是自己现在还强行要求立刻开刀的话,似乎有草菅人命的嫌疑。
他面沉如水,点点头道:“好,要三天的时间准备是不是?三天后我过来看这个手术。”
说着,他胳膊一甩,怒气冲冲地走了。
余秋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
陈敏跟闻讯赶来的田雨赶紧冲上去,两个姑娘一块儿用力将她架了起来。
旁边的医务人员们看着她快要哭的模样,全都忍不住摇头。
外行指导内行,就是在瞎胡闹。赤脚大夫是怎么回事,旁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老师心里头还没数吗?
那都是没办法,赶鸭子上架。就跟闹饥荒时吃的观音土一样,糊弄自己肚子用的,实际上根本不能当成粮食用。
治好的病人有没有?当然有。可治坏了的病人更多,只不过死人不能说话,就显得他们不存在了一样。
妇产科的郭主任是从上海医院过来的大夫,她都开不了这个刀,旁人更加不要想了。
以为开刀是杀猪呢,有那么简单?再说杀猪也不简单,正儿八经的屠夫,那都是祖传的手艺,吃香的很呢!
周医生愁眉紧锁,开口招呼众人:“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
很显然,廖主任这是在杀鸡儆猴,想要提醒众人,这个医院到底是谁能做主。拿郭主任做筏子,是最好的选择。
谁让县医院历史不清白,本来就是洋人留下的教会医院呢。
田雨不明所以,抓着余秋的胳膊道:“咱们给她开刀就是了。”
余秋会开刀啊,她还开刀拿出过娃娃来呢。
这人肚子再大,能有快生娃娃的女人大?
不是说她肚子里头长的大包块吗?那开刀拿出来不就好了。
陈敏好歹在妇产科实习了这些天,自然不比朋友的天真。最起码的,她知道一件事,郭主任都说自己没有能耐开这个刀,可见这个手术非常难做。
今儿是逃过一劫了,可是三天后,廖主任过来看手术,那可怎么办?
余秋喘着粗气,直接一把拉住还呆愣在原地的病人胳膊,把人拉到暗处去。
她压低声音道:“走吧,你赶紧走。你现在还没有住院,你走了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之所以使用拖字诀,指望的就是这一招。术前病人走了,医生总不能满世界的找人回来开刀。
廖主任的确可以拿医院撒气,可世界这么大,他上哪儿找病人去?
要知道县医院是块招牌,隔壁好几个县的病人都会过来看病呢。医生护士又没办法限制病人的人身自由,人家走了就走了呗。
余秋鼓励病人道:“你一会儿借着回家准备东西来住院的理由直接走,赶紧走,回娘家也好,投亲靠友也罢。躲过这一段时间别露面,等廖主任的劲头下去再说。他日理万机,肯定顾不上盯这件事。”
病人惶惶不安地点点头,伸手抓住余秋的胳膊,激动得快要掉下眼泪:“姑娘,你,我相信你以后肯定是个好大夫。”
她认出来了,当初就是这姑娘说她是妇产科的毛病,让她去看妇科的号。
余秋笑了笑,安慰病人道:“您别太担心,其实一般长得很大的瘤子,绝大部分都是良性的。要真是恶性的,很可能根本等不到长这么大,你就撑不住了。”
病人脸上终于多了点儿笑,她连连点头:“对对对,蒙你吉言,我自个儿感觉还好,除了肚子大,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
余秋点头,伸手搀着她的胳膊往医院门口送,还故意扯着嗓子喊:“那你先回去把家里头安排妥当了,准备好住院的东西再过来。这开刀可不是小事情,你得安排人来医院照顾你呀。”
病人赶紧应声:“对对对,谢谢你,大夫。”
她刚跨出门口,迎头就撞上个右胳膊上挎着一篮子,左手还拎着只老母鸡的男人。
中年女人不由得失声叫出来:“小根爸,你怎么来了?”
她丈夫示意手上的老母鸡,又让妻子看篮子中的鸡蛋:“我不是怕大夫不收你嘛,好歹要给人家表示一下。”
病人赶紧伸手去拖丈夫,催促道:“走走走,回家再说。”
她丈夫不明所以,还在追问:“大夫已经收下你啦。哎哟,这可真是活菩萨了。”
“什么活菩萨?这分明就是我们伟大的领袖派来的小救星。”原本已经离开了廖主任,不知怎的居然去而复返,又重新出现在大楼门口。
病人丈夫看到廖主任,赶紧上前打招呼:“廖主任,您怎么在这儿啊?”
廖主任一把握住男人的手,满脸热切的笑:“哎呀,没想到是你呀,老朱。这就对了,你放心,我给你爱人找了个好大夫,绝对能够妥妥当当地开上刀。”
余秋如遭五雷轰顶,完蛋了,要死了,这怎么还是廖主任的熟人啊?
这县城再小,吃公家饭的人再少,也不至于这样啊!居然在医院门口就撞上了。
余秋绝望地捂住脸,贼窝都被人堵上了,小偷还怎么逃跑啊?
廖主任可没有心思管小赤脚大夫。
他低下头,看着老朱手里头拎着的鸡蛋跟拿着的老母鸡,顿时皱起眉头:“你可不要搞这一套,大夫是人民的大夫,不会来官老爷那套的。社会主义新中国,看病还要给大夫送礼?国家省吃俭用从牙缝里头抠出钱来给他们发工资,他们有什么脸要礼?歪风邪气不正之风,还要再杀一批才能镇得住!”
余秋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她猛然反应过来这个时代是扣上一顶帽子就可以不经审判直接杀人的。
她赶紧往回找补,抬高了声音强调:“朱同志,您是想给你爱人加强营养吧。现在暂时不用,她要开刀,需要先空空肠胃。等开完刀了,胃肠功能恢复了,咱们再慢慢地把营养给补回头。”
那老朱也被廖主任杀一批的话给吓到了。他爱人要住院开刀呢,鲨了大夫,谁给他爱人开刀?
他倒是反应算快,赶紧接着余秋的话头子说下去:“对对对,我就是心急。我们家里头都是我爱人做主,我把鸡跟蛋拎过来给她看看,别都不好了。我马上拎回家,马上走。”
病人也跟着说话:“说你性子急你还不信,都说了回家我跟你慢慢讲。这开刀可要准备呢。”
夫妻俩且说且退,小心翼翼的脱离了战场。
廖主任倒是没有硬拉着他们再宣扬一通伟大领袖的光辉照耀,而是直接挥手跟人家道别,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好好准备,三天后你开刀,我过来看着。”
余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这回她可真是连躲都没有地方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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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大主任
余秋失魂落魄地回到示教室, 默默地坐在角落里, 她什么话都不想说。
原本热热闹闹的病人跟赤脚大夫们全都噤了声, 不少人对年轻的小赤脚大夫报以同情的目光。
没有的说,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到, 这就是典型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没有余秋,廖主任也会再找个人顶上去, 只不过谁让她这么不幸, 刚好撞到了廖主任面前。
陈敏小心翼翼地捅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怎么办?”
余秋绝望得想要哀嚎, 能怎么办?凉拌。
田雨急得眼睛都红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她抓着余秋的胳膊,一个劲地嘀咕:“你干嘛不照实说,就说你不会开这个刀啊。”
廖主任简直就是瞎胡闹, 哪里能这么来?
余秋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两个姑娘:“你们有没有看过《小公务员之死》?我现在真明白切尔维亚科夫为什么会被吓死了。”
田雨茫然:“啥夫?他是谁啊。”
“一个小公务员, 他看戏时不小心冲着位将军的后背打了个喷嚏。他怀疑自己冒犯了将军, 就三番五次道歉,最后反而惹烦了人家。遭到了一顿呵斥, 他吓得一命呜呼了。”
田雨眼皮眨得跟眼睛进了沙子一样, 结结巴巴道:“这人胆子也太小了吧。”
余秋似笑非笑:“嗯, 胆子的确小。”
李伟民跑过来找她说话:“那你到底有没有开过这种刀, 你会开吗?”
余秋扭过头去, 完全不想搭理他。
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她会不会开, 而是她能不能开。
盆腔包块手术,说难难,说不难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开。
可她开了这个刀,要把郭主任放在哪儿?堂堂妇产科主任,从上海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