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扯着嗓子喊人。
这下子没把余秋喊出来,先招来了廖主任。
廖主任听说赤脚医生居然将病人推到县医院的事情,顿时火冒三丈,十分不满这种敷衍塞责贫下中农的态度。
还是郭主任说了麻醉两个字,廖主任这才悻悻地强调,没有麻醉医生就让县医院派医生下来。一个个待在县城里头当老爷呢,全然没有支援农村医疗卫生工作建设的意思。
其实县医院自身人手就紧张得要命,总共只有三位麻醉医生轮流倒班,一个都得当成几个用。
但是领导发话了,不行也得行,于是院长出面协调,直接将张医生给派下来。
余秋十分愧疚:“张老师,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下来容易上去难,张医生家就安在县城。领导嘴皮啪啪啪,小兵脚板啪啪啪,他这一下来,估计没个十天半个月都没机会回去看一眼老婆孩子。
张医生倒是笑:“没关系,我本来就快轮着下乡了。再说等放寒假了,可以喊我儿子到公社来好好看看,乡下的风景也很美呀。”
刚才他端着饭碗上山去看挖土机挖窑洞,瞧见那个拖拉机改造成的挖土机,他可真是佩服劳动人民的智慧。
还有大家伙儿挖出来的那条沟。哎哟哟,连着两条河,挖出来的土石都不用挑,直接顺着水路走。
天呐,我们的生活多么幸福,祖国的蓝天下是多么的热火朝天。
光看着这些,张医生都不用配菜,就能痛痛快快地干下一大碗饭。
胡奶奶掩饰不住骄傲的心情:“你瞧着吧,一会儿你们坐船走,看我们圩塘,挖出来的土直接就吊上去。”
这下子余秋倒惊讶了:“胡杨这么快就改装好了?”
天呐,这家伙,他真不该当会计,他绝对是个发明家。
胡奶奶笑得得意:“小胡能干的很呢,昨晚上就琢磨了一宿,今天一大早起来叮叮当当的不停。我刚贴好饼子,他都来不及等饭上桌,抓着饼子就跑走了。”
余秋忍不住摇头,叮嘱田雨:“你以后看着点儿他,不然他胃会坏掉的。”
小田老师正在喝酸辣汤,抬起脑袋,满脸茫然:“为什么要我盯着他呀?他跑得比兔子还快。”
“朋友之间就应该互相关心,互相照顾啊。”余秋一本正经,“你是老师,当然更加要注意让身边人培养起良好的生活习惯。”
这个借口倒是勉勉强强的说服了小田老师,小姑娘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余秋看张医生跟陈敏他们已经吃完了饭,直接招呼他们起身:“那就走吧。咱们再不过去的话,还不知道廖主任火发成什么样子呢。”
唉,摊上这么位领导可真叫人头大。
余秋招呼了句田雨:“你帮我跟宝珍说一声,让她接着给大家做体检,尤其是有心血管疾病的老病号,一定要注意血压的变化情况。”
胡奶奶看她要走,赶紧喊她把一坛子酱捎上:“先前东胜要带走的,箩筐里头放不下了。”
余秋奇怪:“什么酱啊?”
“香菇酱,放了点儿笋干。”红奶奶笑容满面,“你放在供销社就行了,东胜会自己去拿的。”
当着张医生他们的面,余秋不好再问,她直接点头:“行,我拿过去就是了。”
哎哟喂,这可是下饭神器,就着香菇酱,她能够干掉两大碗饭。
一坛子酱大约10斤重,倒也不沉,余秋自己也抱得动。
不过李伟民难得有眼力见,特别积极主动地要求自己搬。余秋赏脸给了他表现的机会。
一群人走到渡口边上的时候,余秋才发现圩埂周边果然热闹纷呈。
圩塘里头,挖土机的簸箕斗上下挥舞,旁边的起吊机伸出了长长的手臂,上头的拖拉机,则来来回回的反复压着刚刚垒砌上去的土石。
操作机器的人有条不紊,旁边补充帮忙的人也是不急不慢。就等着开船的那点儿功夫,圩塘里头的淤泥就挖出了一个大坑。
余秋有些心疼了,这些淤泥未必要做圩埂啊,说不定拖去肥田效果更好。
陈敏看得瞠目结舌:“你们杨树湾可真是实现四个现代化喽。”
刚才她在村里头看到那么多鸡鸭就觉得热闹,现在再瞧见这些铁家伙,更是觉得心潮澎湃。
哎哟喂,她感觉他们大队被比下去了,有种落后的羞耻感。
余秋听她一本正经的说着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着急,等我们摸索出经验来了,你们还可以吃现成饭呢。”
“那可不行。”陈敏摇头,“我们也要好好奋斗的。等我回去就找我们公社的学习会,上你们这儿取经来。”
李伟民听得一阵头痛,感觉这些下乡知青果然能折腾。都当赤脚医生了,能不能好好专心做大夫呢?
挑圩埂这种事情,小姑娘家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余秋点头:“那好啊,你们大队挑圩埂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许到我们大队来借机器。你就慢慢一箩筐一箩筐挑吧。”
李伟民顿时满脸严肃地看着余秋:“小秋大夫,为了早日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赤脚医生,我决定要跟在你身边好好学习。”
这家伙无耻得是如此浑然天成,气得陈敏破口大骂:“你可真够不要脸的,你这是在逃避劳动。”
李伟民理直气壮:“这叫好钢用在刀刃上,我要积极发挥我的特长。”
县革委会给派的船速度不慢,陈敏跟李伟民还没有从文斗进化为午斗时,船就靠在了红星公社的渡口边。
几人跳下船上了岸,余秋看着吴二妮往卫生院方向走。
还真是邪门了,这姑娘。刚才在杨树湾的时候,她就蹲在门槛边,乖乖吃饭,不吵也不闹。现在人去卫生院,瞧着白大褂走来走去,她竟然也不害怕。
难不成真是县医院的风水特别的跟她不和?
几人经过供销社门口的时候,李伟民捧着酱坛子进去,刚好迎头撞上何东胜跟个人往外头走。
生产队长正同人说话:“你好好考虑考虑,咱们公社是副食品店卖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看市里头副食品市场就很热闹。我在里头就看到了山东鲜虾酱、大连宽带鱼还有广东大虾。人家调味组、水果组、蔬菜组、烟酒组、大肉组、水产组、糖果组分得清清爽爽。咱们公社虽然不比市里头,可也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旁边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人似乎有些迟疑:“我也想啊,可是要有门路,根本没有那么多货。东胜哥,我不瞒你。每次我看到顾客满怀希望而来,最后却失望而归,揣着钱都买不到东西的样子,我心里头就难受。”
余秋听到他的声音,才认出来眼前的人是韩晓生,顿时大吃一惊:“韩晓生,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以前那个身材高大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现在脊背微微佝偻着,瘦得双颊深陷的脸上不时闪烁着紧张畏缩的情绪。
韩晓生表情尴尬,伸手摸了下脑袋,笑着安慰余秋道:“没事,出来了,养几天就好了。”
没被抓进去过的人永远没办法理解那个精神压力有多大。他被关了一个多礼拜,整整瘦了十二斤。出来的时候,洗澡换衣服,裤子根本都穿不上了。
他女朋友陈媛哭得不行,他自己却只觉得庆幸。谢天谢地,感谢伟大的领袖,好歹他这条命还留着。
余秋还要带人去医院,不好跟他们多寒暄,只示意何东胜:“姑奶奶让我捎香菇酱给你,你自己拿着吧。”
何东胜点头,接过来直接塞到韩晓生怀里:“你拿着,胡奶奶说了。你遭了这么大的罪,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补补,就吃点儿自家晒的酱,总比盐水泡饭来的强。”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总觉得何东胜有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没记错的话,当初晒酱这件事情,就是何东胜突然间催促胡奶奶晒起来的。
难不成他是在打副食品店的主意?
哎,这事儿真的可能。整个公社粮管所,副食品店供销社,基本上就管了社员们的吃的穿的用的。
现在供销社已经成了杨树湾的老熟人,不少妇女同志都是直接到供销社里头买装在月经带桶里头的卫生巾。
要是再拿下副食品店,杨树湾种的蘑菇养的鱼腌的咸鸭蛋可都有去处了呀。
这个时候的小秋大夫还不知道这些农产品的销量大头已经去了县城。
只不过杨树湾人觉得多条门路总不是坏事,万一外头有什么不好,好歹还有红星公社帮着兜底不是?
何东胜还要跟韩晓生再细细商讨事情,余秋也要领着病人去医院。双方在供销社门口分开,余秋直接带人进卫生院大楼。
他们刚踏上台阶,里头就走出一行人来。
余秋看清对方的脸,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穆教授,您怎么来了?”
她记得前头穆教授正在参加巡回医疗组啊。
“已经回来了。”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朝余秋点点头,“这回我是过来找你的,想跟你好好说说那个绒癌脑转移的治疗方法。我们这个月又碰到了一例,用药的效果很好。我想能不能把这些资料都整理起来,用来补充绒癌的治疗方法。”
余秋赶紧点头:“当然好,我一直就想做这个事情。”
但是因为条件的局限性,她能够碰到的同类型病人实在太少了。这样的单独病例其实没办法证明什么。
穆教授点头:“你有这个心就好。”
余秋心念一动,抬头看老教授:“教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要请你帮忙。”
关于抗nmda受体脑炎,想要制造诊断试剂以及将这种疾病广而告之,最好的方法就是跟大医院合作。因为大医院才有机会发现大量的病例,通过对他们进行检验治疗,才能支持诊断依据。
两人正说着话,廖主任从楼上下来。一见余秋,他顿时眉毛倒竖:“你怎么又跑到公社来了?”
余秋满头雾水:“主任不是您说要我给吴二妮开刀来着吗?”
廖主任声如洪钟:“我让你在杨树湾给她开刀!”
推三阻四的,前头说没有麻醉医生。现在麻醉医生都给她找来了,她怎么又把人带到卫生院来了呢?
赤脚医生就应该扎根农村,直接在窑洞里头给人开刀。
余秋目瞪口呆,杨树湾的医疗站怎么可能达到手术间的消毒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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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刀真幸福
打死余秋也不能在卫生室给人开刀, 开什么玩笑, 麻醉打的好好的, 刀也开得好好的,结果最后病人却死于腹腔感染。
她这是在开刀治病救人呢, 还是在杀人呢?
廖主任脸拉得老长,嗓门也大了起来:“怎么就不能开刀,白求恩就在战地上给我们的战士开刀,现在有的医疗站居然就不能开刀了?”
余秋真想糊廖主任一脸。说的好听, 要不要他躺在杨树湾的医疗站,她帮他切了阑尾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疼,刀不开在他身上,他就不知道厉害!
“白求恩?”吴二妮的丈夫小周先叫起来, “我才不要白求恩呢,白求恩死了!”
妈呀,这话可真是大逆不道。
可惜乡下人政治觉悟有限,吴大爹听了如此逆言,第一反应居然茫然地追问自己的女婿:“谁是白求恩啊?”
廖主任差点儿没被气死。这思想教育是怎么抓的呀?居然连老三篇都不知道,《纪念白求恩》。
其实他真是冤枉了红星公社,哪个大队不天天跟着学呀。可问题的关键是吴大爹不识字,白求恩听到他耳朵里头就是不求人。至于怎么个不求人法, 他也懒得关心。
小周言简意赅:“一个外国大夫, 开刀割到自己的手感染死了。”
哎哟喂, 这话可真是吓死了吴大爹了, 他也连声附和女婿的话:“我们不要白求恩, 我们就要在医院里头开刀。”
廖主任叫这对不着五六的翁婿气得简直要跳脚,大逆不道,这是什么思想觉悟,居然说出如此落后的话。
廖主任伸出去的手指头都在颤抖,声音尖利的简直要戳破他的喉咙:“你们两个是什么成分?”
翁婿俩这会儿真是齐心合力了。小周挺起胸膛:“三代贫农。”
闻讯赶来的刘主任赶紧替他们背书:“吴大爹当年掩护过游击队。家里头一口米都没了,寒冬腊月里头,他愣是跳下河去挖藕,摸到一根藕都舍不得自己吃,煮熟了给受了伤的游击队员吃。”
要是这人家庭成分有问题,廖主任还可以扯着嗓子喊一声,要注意阶级斗争性新动向。
结果碰上这样的落后老农民,他也只能恨恨地一甩手,把气撒在刘主任头上:“就是你们的思想教育工作不到位,所以才有这种落后的思想。”
刘主任能屈能伸,当着上级领导的面伏低做小也不变脸色:“主任,您说的是。主要是前面没通电,贫下中农,没能时时刻刻受教育,以后广播天天响,肯定会好很多。”
那小周显然是个楞头青,不仅不顺坡滚驴,居然还跟着脖子强调:“只能城里头的老爷干部才进医院看病吗?我们贫下中农就不能进医院?这到底是不是我们广大社员的医院?”
廖主任被他噎得居然找不出话来回,只能举着手指头一个劲儿的:“你你你……”
小周今儿吃了雄心豹子胆,脑壳相当不清楚,他居然还敢怼回头:“我什么我!伟大的领袖说了,干部就要经常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妈呀,这一句石破天惊的,余秋都恨不得直接捂住这孩子的嘴巴。
二愣子搞清楚情况,江县就是廖主任的一亩三分地,他要整个小农民,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似的。
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居然还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其实这事儿不难解决。”何东胜从医院门口进来,朝廖主任笑,“主任,我们阳朔湾的医疗站,现在开不了刀,那就把它建的能开刀就是了。咱们就照着卫生院来建,让贫下中农走上田埂就能进医院。”
他伸手指着余秋跟几位医生,“有这么好的大夫在。以后别说是咱们十里八乡了,就是县城的人,肯定都不稀罕去进医院,直接来我们杨树湾的医疗站。”
不知道是何东胜描述的抢了县医院生意的美景打动了廖主任,还是终于来了个人替他解围,廖主任居然沉着脸拍了板:“就在杨树湾建手术室,刀在杨树湾开。”
小周急了:“那多早晚才能建好啊。”
何东胜无奈:“这要看县里头怎么给支持了。快的话,也要两三个月吧。”
廖主任点头:“那就到时候再开刀。”
小周跳脚:“那可不行,我们马上就要开刀。”
这下子廖主任脸又挂不住了,他直接伸出手指上了小周的脑门:“我看你这个同志很不像话!”
不知道是他突然间拔高的声音吓到了吴二妮,还是他这个伸手指的动作刺激到了犯病的女人;原本一路都很老实的吴二妮突然发作了。
她嘴里头发出一声怪叫,猛地冲上前,一口狠狠地咬上了廖主任的脖子。
这一下猝不及防,廖主任被她咬的“啊”一声身体往后仰,脖子上立刻飙出血来。
旁边的人全都目瞪口呆,谁都没有想到原本老实的不得了的吴二妮会突然间发病啊。
格委会秘书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他赶紧伸手去拽吴二妮。
可惜精神出了问题的女人力大无穷,秘书这么一拽,不仅没能分开两人,可怜的廖主任还差点儿被直接咬下一大块肉来。
他两只眼睛只往上头翻,喉咙里头压根发不出声音。
余秋见势不妙,赶紧喊人拿镇静剂。
颈部有颈动脉窦,同时按压双侧颈动脉窦的话,会造成心跳变缓,血压下降,部分敏感的人甚至会因此而丧命。
镇静剂推进去了,吴二妮终于停止了躁狂。可怜的廖主任死里逃生,捂着鲜血淋漓的脖子气急败坏,想要破口大骂。结果他一动,脖子上的青筋一鼓,那血就哗哗的往外淌。
院长赶紧拿了消毒棉球过来,亲自帮他处理伤口。
张医生在边上为难地看着,迟疑道:“廖主任,你看这个刀到底什么时候开?”
“开!马上开!”廖主任气得连脖子上淌血都顾不上了,扯着嗓子大喊,“现在就给这个疯子脑袋瓜子开瓢。”
他的手指着吴二妮,已经昏睡过去的女人嘴巴上全是血,看着就阴森森的吓人。
小周作势要不服气的反驳廖主任的观点,大夫都说了,二妮不是神经病,二妮是肚子里头长了瘤子,只要把那瘤子切掉了,二妮就好了。
张口闭口管人家叫疯子,还不晓得谁是疯子呢。
余秋冲这小子一个劲儿吹胡子瞪眼,拼命暗示他识相点儿,不要再蹬鼻子上脸,惹毛了廖主任,他们谁都抹不了好。
气急败坏的革委会领导终于屈尊纡贵移驾诊疗室接受大夫的伤口处理。
余秋也赶紧推着吴二妮上妇产科病区。
目睹了全场闹剧的的穆主任什么话都没说,只轻轻地叹了口气。
余秋明白她的悲伤,对于医务人员而言,最幸福的时刻莫过于全心全意处理疾病,而不用关心其他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
可惜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都要将大量的时间花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余秋批评小周:“你胆子也太大了。”
小周可真是个楞头青,这会儿居然还敢嚷嚷:“我怕他作甚,我又不是吃国家粮的干部。我就一个地里刨食的农民。”
余秋瞪眼,这位主儿是觉得光脚不怕穿鞋的喽。真是天真,人家穿鞋的可以一脚踩了你痛不欲生。还吃国家粮呢,人家直接让你连粮都吃不上。
余秋赶紧给吴二妮开了术前准备医嘱。今晚就灌肠,完善所有准备工作,明天一早赶紧把刀给开了。
她真是受够了想一出是一出的廖主任,谁知道这家伙后面还会折腾出什么闹剧来。
可惜按照墨菲定律,越是怕什么越要来什么,余秋刚开完术前医嘱,廖主任的电话就追到了妇产科病区。
当然,正在接受治疗的廖主任实在分.身乏术,不能亲自发表指示,而是由他的秘书代劳。
革委会秘书慷慨激昂地转述领导的意思,核心思想是两点:第一赶紧开刀,第二开完刀赶紧滚回杨树湾。
不要妄想留在卫生院里头当什么穿着白大褂的洋医生。
城里头的老爷们坏的很呢。贫下中农有点儿什么好东西,他们就要想方设法地抢走。广大社员同志们必须得保持高度的警惕。既然当了赤脚医生,就该扎根农村。
旁边院长似乎在打商量:“开完刀还是要管病人的呀。我们的水平不行,这个病人根本处理不了,必须得小秋大夫亲自管理。”
大概是医院里头的洋大夫也表现出了对赤脚医生的臣服,廖主任居然破天荒的没有呵斥。当然更可能的是因为他现在脖子还在人家手上,天然存有畏惧。
不过他也没有任何表示,索性闭上了眼睛。
“主任,您看这样行吗?”院长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小秋大夫辛苦些,两边都兼顾着。杨树湾的手术室建好之前,开刀就在咱们卫生院,看病就在杨树湾。”
这回廖主任倒是睁开了眼睛,却只眨了两下眼皮,叫人看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东胜在边上却趁机谈起了条件:“那得有船接送小秋大夫啊。不然她这两头跑着,功夫都耽误在路上了。”
刘主任也帮腔:“早上开一班船从红星公社到县城,晚上再反过来一趟。这样从县里头下来看病的人治好了,就有船方便回去了。”
何东胜摇头:“那还不够,中午也应该有一班船,一来一回的。不然小秋大夫就只能就船的时间。”
所有人都盯着廖主任的脸看,他突然间又睁开眼睛朝秘书眨了两眨。
秘书立刻神气活现的宣布:“你们打个报告上来吧。”
于是余秋不知道的时候,她的行程表就变成了航船的时刻表。
此时的小秋大夫只想着赶紧把这刀开完拉倒。
她心惊肉跳地睡了一觉,醒过来赶紧招呼大家玩儿,完善一切准备,上台开刀。
麻醉一打完,她抓着手术刀切皮时,居然激动地想要掉眼泪。
麻蛋,生活这个不要脸的家伙,已经将她彻底逼成了哥德斯尔摩综合症患者。
2019年的她估计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聚自己居然会为了能够上台开刀,就兴奋得难以自抑。
穆教授看了她一眼,按捺不住好奇心问:“换两次拖鞋是哪儿的习惯?有什么意义吗?”
其实公社卫生院的手术室也很小,更衣室跟手术间基本连在一块儿。木教授换完洗手衣,出更衣室的时候,就发现前往手术间的路,被设置成曲折型,中间加了一道更换手术鞋的流程。
“为了控制院感,减少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可能。”
余秋其实对现在的手术间也很不满意,因为手术室跟生活区距离实在太近了,这极度不利于维持手术室的环境。
不要小看多换一次鞋子。
她穿越之前,她导师长期定点技术支援的一家县医院,患者腹部切口愈合不良的概率一直都比较高。
指望医院重新建设手术室,短时间内是一件不现实的事情。余秋的导师观察许久之后,就给他们出主意,增加了一箩筐鞋子,让他们再换好洗手衣以及手术鞋后前往手术室的途中,再次更换一次鞋子,然后去手术室手术。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改进,这家县医院妇产科手术的术后切口愈合情况立刻急剧好转。其他外科手术情况他们没有跟进,不清楚具体的数据,但想必也不差。
“我们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是穿着自己的鞋进去的。就算换了手术鞋,更衣室的地面其实是被污染的。这样手术鞋也遭受了污染,穿着被污染的鞋子进入手术室,就将这个污染的环境也带入了手术室。所以我们必须得提前切断污染源。”
临床工作就是这样,医学发展到现在,最高的进步并非人类对于疾病的认识,而是医疗卫生环境的大幅度改善。或者对于人类生命健康的维护价值,大大超乎人们的想象。
穆教授笑了:“你有心了。”
余秋有点儿不好意思的笑了,赶紧谦虚:“这也不是我想到的,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据说省人医最早的老手术室也没有这么样的概念,后来是院领导去了日本考察,按照日本医院模式建设的手术室。见贤而思齐焉,效果果然不同。
侯向群在边上感慨:“你看的书可真多。”
今天的麻醉,是侯向群在张医生的指导下打的。没错,侯医生也被廖主任从他们大队招呼到卫生院了。
因为廖主任在院长的一再提醒下,终于想起来,农村也得培养自己的麻醉医生,否则手术开展不下去。
其实正常的情况就是张医生带公社卫生院的大夫学习操作,手把手的,带出个徒弟来。
只是廖主任对于正儿八经的医生有种天然抵触的敌视心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便宜穿白大褂的人。在这种心态的支配下,他只允许张医生培养赤脚医生打麻醉。
这会儿他倒是不建议将赤脚医生拎到卫生院来接受培训了。
余秋对于廖主任的神逻辑已经见怪不怪。这种心态很微妙,有点类似穷人仇富。
越是宣扬越穷越光荣,越是强调知识分子都是臭老九,认定了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国人潜意识里头还是认为有文化好的。
没多少知识文化的人好不容易坐上高位了,那点儿阴暗的小心思总算找到了施展的空间,他必须得将知识分子踩在脚底下,才能获得心灵上的高度满足。
不过不管到底培养谁,只要以后能有人用就行。
吴二妮的肚子一打开,跟着上台长见识的陈敏就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大家都以为她怀孕了呢。”
瞧瞧这大瘤子,就跟个足球似的,陈敏目测直径起码有20公分往上。
小陈大夫叹了口气:“这瘤子一定很沉吧。”
手术台上的人全都笑了起来,穆教授含着笑:“我估计差不多得十五六斤重呢。”
这下子陈敏惊讶了:“天呐,那岂不是怀了双胞胎。”
手术台上的人笑得更加厉害了,原本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
侯向群更是叹气:“这双胞胎还都不小。”
都不用送术中病检,余秋就能肯定这是畸胎瘤。
瘤子被切下来以后剖视,众人都在里头看到了脂肪以及头发,甚至还有两颗牙齿。
县医院妇科手术相对开的比较少,张医生也是头回看到畸胎瘤里头长了牙齿。
他笑着调侃了一句:“这牙齿应该留下来,将来牙不好的时候,可以拿来补牙。”
余秋也笑着附和:“这主意不错。能省好大一笔钱呢。”
知道2019年财务自由的标准是什么吗?不是车厘子自由也不是榴莲自由,而是补牙自由啊。
余秋带着陈敏缝完最后一针的时候,吴二妮的眼睛动了,喉咙里头也发出了声响,只是还不能正常回答张大夫的提问。
陈敏有些失望:“她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哪有这么快呀。”余秋哭笑不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都病了这么长时间。”
上了台,穆教授陪着余秋一块儿送病人回病房:“小秋,你说了那个筛选病人的问题,我倒是有个建议,你可以直接从精神病人中进行筛选。”
几乎所有的时代,女精神病人都更多,也许是因为女性更敏感更脆弱,也因为她们承受的压力更多。
余秋讶然,她没想到穆教授会主动提及精神病院。
其实她本人也想到了这一茬,说不定现在精神病院里头关着的,有很多不是精神病人。
穆教授点点头:“这件事就我来安排吧。好好做出临床数据来,咱们想办法把这件事情推下去。”
余秋正要说话,旁边的陈敏突然间发出一声“啊”的轻响:“他的嘴巴发紫呢。”
余秋后背的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妈呀,好不容易开完的刀,别没回到病房,人就没了啊。
穆教授赶紧伸手捏吴二妮的下巴,迫使她把嘴巴张开。余秋手里头抓着纱布伸进吴二妮的嘴里头,拽出了堵在喉咙口的舌头。
吴二妮的脸色缓了过来,余秋的魂却迟迟不能回归原位。
妈呀,术后恢复室,一定要建术后恢复室。再来这么一出舌后坠,她迟早会被活活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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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个五层楼
余秋下了手术台, 刚把病人送回病房吃过饭, 都没有来得及跟病人家属交代清楚情况, 廖主任的电话就追到了妇产科。
即使身在县城,革委会主任仍旧没有忘记这儿还有个赤脚大夫长期滞留在卫生院。
赶紧走, 中午的船立刻走。
余秋惊讶了,原来重新制定一条航船时刻表是如此的简单。她还以为光是协调安排人手,都起码得两三个月才能完成。更何况还要听各个部门之间扯皮呢。
没想到革委会主任一发话,船就立刻到位了。
无论余秋如何强调术后恢复的重要性, 廖主任都固执己见。
他已经退让了,甚至连手术刀都让他们在卫生院开了,还特地给他们找了麻醉医生。做到这一步,廖主任自觉仁至义尽。
现在, 赤脚大夫是打算赖在卫生院不走了?实在不像话!
余秋真是受够了这样的行政领导,什么都不懂,还拼命地自我感觉良好,以为当了官就成了技术大拿了,哪哪儿都要指手画脚。
穆教授怕小医生压不住脾气,赶紧冲她摇摇头,故意在边上提高嗓音道:“你赶紧回去吧,赤脚医生的日常工作也不要丢下。”
然后她压低了声音, “我今天不走, 我会重点看着她的。”
她招呼陈敏:“你既然想干妇产科, 也跟着学习怎么处理病人吧。”
陈敏懵懵懂懂的, 赶紧点头。
张医生也在旁边安慰余秋:“没事的, 后面这个病人我守着吧,刚好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病例。”
有两位前辈保驾护航,余秋这才敢离开卫生院。
出门的时候,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11月的红星公社,太阳是如此的温暖,天气晴好,她才不跟无聊的人置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