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是一种幸运,可以享受到如此美好的光阴。又或者说活着本身便是一种幸运。无论什么生物死去就只能藏埋于地下,再也见不到天日。
林斌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他的养生经。
余秋伸手拽住了他,冲他微微摇头,示意小伙子赶紧闭嘴。
就将这最后的静谧时光留给两位老人吧。
他们相濡以沫多年,可是因为忙碌,他们真正能够朝夕相处的时光寥寥无几。
这是属于他们的时间,就让他们静静地度过。
余秋收回视线的时候,目光突然间瞥到窗户上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顺着倒影形成的方向瞧过去。
霎时间,她的心被紧紧捏住了,鼻子像是倒了陈年老醋,眼睛像抹了辣椒油,鼻子发酸眼睛止不住泪水。
那个身影她认出来了,是老石。
他身旁跟着穿白大褂的人以及穿绿军装的人,带着他往前头走,不知道是放风的时间到了还是要去做什么检查。
老石抬起头,朝这个方向投来目光。
他没有点头,更不会打招呼,就眨了两下眼睛,像是在无声地慰问。
余秋的鼻子愈发酸涩,她不得不侧过脸去防止自己嚎嚎出声。
窗台前站着的刚开过刀的老人,几不可查地上下晃动了下脑袋,幅度极小,像是在活动脖子一样。他的目光全是温和的关切。
余秋赶紧匆匆忙忙跑出了病房,她需要洗把脸,平复自己无处可安放的心情。
对,这就是共和国的2号首长,所有人都认为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多少人期待他能够帮忙洗刷自己的冤屈。甚至,他是多少人最后的希望。
然而他的处境之艰难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不是不想帮助自己的老朋友,而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在这个位置上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害怕一旦过了界,他就连最后的工作都没办法保住,也失去了从中斡旋的可能。
余秋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又去腔镜中心开了台刀。
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才下台。回到病区,她下意识地又绕去了病房。
老人瞧见她就笑着点头:“正好,来了就好开饭。”
余秋有些忐忑,没想到老人居然会等自己吃中午饭。
老太太怕她心理负担重,加了一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是这个点儿吃饭。”
病房里头热闹起来,老人的胃肠功能还需要恢复,不能像大家伙儿这样肆无忌惮的吃饭。
他爱吃鱼,就选了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品尝味道,又盛了鲜鱼汤,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他吃的极为斯文,跟他一比起来余秋觉得自己简直是牛嚼牡丹。瞧着他的吃相,简直能够让小秋大夫自惭形秽。
不过比起她来,林斌更加肆无忌惮,这家伙鼓起腮帮子,痛痛快快吃着酸汤鱼锅子跟香辣鱼杂,简直眉飞色舞。
原来即便他没有点这两道菜,不过是闲聊的时候提了句,老人依然记住了并且专门做了安排。
余秋又忍不住眼睛发热。
老人就是如此的事无巨细,妥妥帖帖地照顾着每一个人,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他唯独忘记照顾他自己。
吃过饭,收拾干净,老人在床边坐了会儿,又起身晃了晃,然后就要抓起书瞧。
林斌瞧了眼时间,相当坚定地让老人重新躺回床上睡会儿觉。睡个午觉,补补精神,下午才会更舒服。
老人只得无奈地放下书卷,点点头:“好,我配合你们工作。那咱们说好了,后面你们也得配合我工作。”
众人就是笑嘻嘻,谁也不接话。
老太太见林斌给老人按摩,立刻伸出手,笑道:“你也教教我吧,大夫,我瞧瞧我能学到几分。”
没想到她就依葫芦画瓢,跟着帮老人按摩了一回。全套手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老人就沉沉睡去了。
林斌十分欣喜,大力夸奖起老太太:“奶奶,你可真是有天赋。我教了这么多人,包括小秋大夫也学过,谁也没有你领悟的最透彻。”
老太太被他夸的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只看着床上沉睡的老伴,下意识地冒了一句:“他就是太累了。”
众人静悄悄地退出病房。
林斌还在感慨老太太这一手不说学到了十成十,七八分总是有的。
余秋叹气:“那也得看是对着什么人,换个人可没有这么好的效果喽。这是有爱的力量加持,爱是最大的外挂。”
林斌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自己又听不懂女同学的话了。
算了,他觉得自己跟女同学果然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永远听不懂她们奇奇怪怪的话。
真是不明白那些结了婚的男人要如何跟他们的老婆交流,明明她们说话都那么的奇怪。
余秋翻了个白眼,感觉这小子不管在哪儿都找不到对象。年轻人,你还是全心全意投入到医学事业中去吧,这样说不定还能更自在。
一下午的功夫,余秋收了两位病人,又参与了两台手术的研讨,确定了明天手术方式。
等到忙罢手上的事情,她开始下午的查房,查看自己手术过病人的情况。
经过老人病房门口时,恰好有人要敲门进去。
里头的警卫出来,冲对来人微微摇头,示意老人正在休息。
没想到老人却睁开了眼睛,直接招呼道:“进来吧,我已经睡好了,都睡了这么长时间,再睡下去可真是虚度光阴了。”
那人赶紧捧着一沓子文件进去。
余秋见不方便,赶紧从警卫点点头,转身回避。
她到底按耐不住满心好奇,又绕了个圈,重新回到病房贴着的墙边,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她真不欢迎这些人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放过他呢?他们明明知道老人才开过刀。
这么大的一台手术开完刀的人,居然还得不到休息。
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吗?非得塞到他眼皮子底下,逼着他立刻处理。
哪里能这样呢?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嘛。
这会儿抓着人用个不停,人家做事的时候还要批评,现在发现没有人可以用了,那是因为被赶跑被打倒的人实在太多了。
屋子里头的人语气温和,轻言细语的说了句什么,即使窗户开着,余秋竖起了耳朵也没能听清楚。
倒是来人情绪有点儿激动,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是我们工作没做好,挨批评是应该的。”
老人好像笑了起来,但是说什么,余秋照样一个字都听不到。
她只看到那人出来的时候,眼睛跟鼻子都有些红。
当然,现在是冬天,叫风刮一刮也会这样。只不过病房里头暖和的很,还不至于冻红了鼻子。
余秋借着查看尿袋颜色的借口,又进去看了回老人。
老人已经摇高床坐起来,开始在小桌子上认认真真地写字。
余秋不晓得他在写什么,只忍不住劝了他一句:“您不要太劳累,写字也伤神呢。”
老人抬起眼睛,温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大夫。”
然而这个知道也就是停留在知道的层面上,压根就没有后续的措施。
余秋离开病房的时候,他还在奋笔疾书,也不知道究竟在写些什么。
有人拎了水果过来,林斌拿了橘子出来分给余秋,压低了声音跟她讲小话:“他在写检讨呢。”
余秋大吃一惊:“写什么检讨?他都已经这样了。”
人在病榻上处理工作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批判他,这些人的良心是不是都被狗给吃了。
林斌摇摇头,愁眉苦脸:“我也说不清楚,好像说外交部挨批评了,说里头的全是老爷,犯了□□投降主义错误还不自知,反而沾沾自喜,得意有人提供保护伞,这种洋人的保护伞,没有人稀奇。
余秋的心陡然往下沉,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他还是没办法从奔波里头摘出去吗?
余秋不相信老人会犯什么投降主义的错误,只不过他一贯的敏锐与隐忍让他习惯于审时度势。
国际风云变幻莫测,谁不想总裁狂霸酷炫拽,可是脑补的再high,现实却惨淡而无奈。
眼下的国家必须得在美苏争霸的夹缝中求生存发展,无论国内自己口high成什么样,现实便是就是如此的残忍。你以为你能拳打美帝脚踩苏修,事实上,你什么都做不到。
当年的海湾战争,萨达姆也宣称伊拉克全民皆兵,会展开残酷的巷战,与美国决一死战。
事实上,巷战个屁,谁跟你打巷战?你想同别人决一死战,别人还嫌你不够资格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势不如人的情况下放狠话,除了让情况更加糟糕之外,于局势而言毫无裨益。
只是有的时候自尊心不允许,面子上挂不住,总归要迁怒的。
余秋轻轻的叹了口气,脑袋瓜子乱糟糟的。
林斌在旁边唉声叹气,一瓣接一瓣的橘子都没办法压下他心中的焦灼。
他对政治的兴趣主要集中在意识形态上头,当然这段时间被打击的,也没多少兴趣了。
国际风云他也关注,只不过现在获得信息的途径极为有限,他也只能报纸上说什么,就跟着附和什么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老人这封检讨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会不会影响晚上的睡眠啊?
余秋严厉地警告林斌:“你以后你不要再传话了,就是对着我,对着我们这些朋友,你也千万不要再说话。现在情况不好,况且就是情况好,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也要有严格的保密意识,什么事情都不能往外头传。”
林斌赶紧在嘴巴上做了个贴封条的动作,示意他知道了。
然而第二天上午他又忍不住兴高采烈地传了消息给余秋:“没事了。”
他喜气洋洋,“真的没事了。”
余秋奇怪:“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她又立刻捂住嘴巴,“我不问你也不要说。”
林斌却眨着眼睛,意味深长:“今天来了老熟人,开刀那天来的人今天又来了。”
余秋脑袋瓜子飞快地转动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位年轻的女士。”
林斌却傲娇起来:“我可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又认真地开始背书,“应当休息、节劳。不可大意。不要逞强,也不要维护,该让他们摔倒就让他们摔倒。态度要强硬,不能软弱。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无需畏惧。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自己打去。不争个你死我活,他们是不会停下来的。”
余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个他们是指美国跟苏联还是指国内的斗争?美苏争霸的确持续许久,要不是美国人搞出荒唐又效果斐然的星球大战计划,直接拖死了苏联,还不晓得这一场冷战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至于不要心软,大概就是指老人主动写检讨,将外交部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吧。
美国人说的保护伞应该是指核保护伞这一招,他们对很多国家都用过,每当要拉拢人的时候都会用上。
那这么说的话,首长发怒的原因是觉得老人态度不够强硬,没有在美国人谈到这一点时立刻怼回头。
这个谈论的时间应该就是那天晚上,老人突然间接待外宾。第二天外宾就离开了,第三天老人来医院看病,首长就喊他过去开会,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正想得出神,外头传来护士的喊声。护士姐姐笑意盈盈:“小秋,你今天要吃什么鱼啊?还有大鱼呢。”
老人的那位年轻警卫也走进来,笑着接话:“老帅送的大鱼过来,今天刚钓的,这回也有二三十斤重呢。”
余秋心下了然,这个时候老帅送自己钓的鱼过来,除了是关心老朋友老上级之外,还传递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他现在还好,没有垮下。
因为现在实际管理外交部工作的人就是老帅呀。
余秋心中百味陈杂,她只能说他们这些人的脑袋瓜子完全跟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传递出来的信息都耐人寻味
他们一定很辛苦吧。
吃晚饭的时候,孙卫泽过来找余秋跟林斌这两位同伴。他今天打牙祭,吃了顿新鲜的好菜,嫩芹菜拌豆腐。
“我们有个病人很有趣,在医院的水塘上头种芹菜。”孙卫泽兴致勃勃地说着闲话,咽下了嘴里头的饭,“他那个芹菜是长在水面上的,用渔网跟木板兜着,芹菜发的极好,特别的嫩。”
老人笑起来:“他好巧的心思。”
孙卫泽赶紧放下筷子,接下老人的话:“那个病人做了很长时间的农活,他说他也是跟当地农民学会的,那儿好多人都在水上种稻子,麦子,还有各种蔬菜,特别省事,长得快,还不用辛苦端水去浇。长出来的菜特别嫩。我就觉得这芹菜好吃,口感跟地里头长出来的不一样。”
老人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让我尝一口,我看着都香。”
众人吓坏了,全都劝阻。
有的说他刚开完刀,不能吃这么生冷的东西。
有的说怕他吃了会胀肚子反而不舒服。
老人却固执己见:“就尝一小口嘛,占不了肚子的。”
他吃了一口,林斌立刻端走了碗,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碗里头倒,然后给出了肯定的评价:“嗯,是不错,我也学水上种东西。等学会了以后我要回去教给我们大队的人。”
小林大夫对自己的人生规划的挺好,他还问余秋讨要了一整套关于如何科学种植养殖的书。
杨树湾印刷厂做事麻利的很,过了稿子之后立刻排版,已经印刷出了一整套书,通过火车给她带过来了。这会儿正好便宜了林斌,要是让他去书店买书的话,他可没有这个钱。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当天晚上林斌就接到了新任务,他要去给一位失眠严重的老同志做按摩推拿。
林斌愁眉苦脸,收拾东西的时候,小声同余秋抱怨:“我怀疑是他们嫌我话多,所以才把我赶走的。”
余秋瞪眼,年轻人你才知道啊,赶紧嘴巴上贴胶布,不要再随便说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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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都说了(捉虫)
日历撕了三张纸, 小林大夫终于又重新回到医院, 手里头捧着个大柚子。
因为柚子分量委实可观, 所以余秋也得以分到一半尝尝滋味儿。
林斌的黑眼圈瞧着重了些,说话的时候直打呵欠, 他兴致勃勃地同余秋说起他现在正在治疗失眠的老人。
“哎呀呀,脾气犟的不得了。”林斌很是苦恼的模样,“要跟他说通了,真是好难的。除了吃安眠药好商量, 一大把一大把地往肚子里头咽,让他吃其他的药都不愿意。”
余秋惊讶:“他的失眠症这么严重吗?”
林斌认真地点头,语气十分沉重的模样:“我还是头回碰上的,我给他推拿过后, 他没有立刻睡着,居然还吃了安眠药才睡下去的人。”
虽然吃的药已经减少了一半,但是林大夫还是感觉到了挫折,因为他向来自诩手到病除的。
“他为什么要吃药?”余秋正色道,“你得搞清楚他的基础疾病,有的人是因为肠胃不适睡不好,有的人是因为心烦意乱所以难以安眠。你要是不对应治疗的话,你的独门绝技很快就会失效。”
“他太紧张了, 又容易发脾气, 血压高, 肺不好, 有肺心病, 喘不过气,还不愿意吃药。”
林斌皱着眉头,很是不赞同的模样,“大夫说话,十句里头他有三句肯相信就不错了。”
余秋笑了起来,安慰了句林斌:“正常的,一般老年人都比较固执,老干部尤甚。他们见过了大风浪,估计打过大仗,很难相信别人。”
别说是现在的老同志了,2019年的老干部也差不多。多少离退休老干部宁可相信神奇的各种保健品,吃到自己脑梗心衰低血糖昏迷,也不愿意正常治疗疾病。
甚至他们住进了老干部病房也就是为了跟老朋友常聚聚,并不愿意接受医生的治疗。
余秋同情地拍了拍林斌的肩膀,鼓励年轻人:“任重而道远,你不是要找一个合适的病案吗?先前的都太简单了,不如这回你好好挑战一下自己,说不定解决了他的问题,对于你以后治疗其他病人有很大的启发。”
林斌得意洋洋:“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不爱吃药嘛,我就想办法用其他方式治疗。”
余秋眼皮子跳了跳:“你给他扎针灸?”
“才不是呢。”林斌摆摆手,得意洋洋,“他不愿意扎针灸,我就给他做按摩。他不是便秘的厉害吗?我给他按肚子,按照右左右的方法,每次各100回,然后我又给他搓耳朵,他就能自己解大便了。”
林斌骄傲地抬高了下巴,神气活现的不得了:“怎么样?我的方法巧妙吧。”
余秋十分狐疑,便秘有多折磨人,她比谁都清楚。不少顽固性便秘患者根本就没办法解决问题,倍受折磨。简单地揉一揉肚子就想解决便秘?
年轻人,生活没有这么简单的,疾病也一样。
“那不一样的。”林斌不耐烦地挥挥手,“要解决肠胃的问题,先把肠胃解决好了,才能解决便秘。我这个就是管肠胃的。”
他吃了一瓣柚子,兴致勃勃地跟余秋炫耀,“还有他那个失眠,问题根本出在他想的太多了。我让他脑子里头什么都不想,就不停的念一个空字,放空大脑,就能慢慢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了。”
余秋听得眼皮子直跳,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林斌又开始了发散性思维:“他的高血压我也有办法,我就让他没事就盯着脚板心看,这样血往下走,血压就能下降了。”
余秋这下子终于忍无可忍,她认真地看着林斌:“你确定?你这样治好过高血压病人吗?”
林斌笑嘻嘻的:“一定有效果的,高血压嘛,就是血往上头飚,你想着让血淌下来了,血压不就下降了吗?”
余秋开始眼皮子直跳,她恶狠狠地瞪着林斌:“好想法很不错,那么请你现在告诉我血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斌脱口而出:“血液在血管内流动时作用于单位面积血管壁的侧压力,它是推动血液在血管内流动的动力。”
余秋点头,开始暴躁:“你还知道啊,你知道他高血压肺心病双下肢浮肿不良于行,你让他想脚板心,你到底指望他想什么?”
可怜林斌被她骂得瑟瑟发抖,都不敢提他想用六字诀治疗顽固老头子肺病的事情了。
余秋头大如斗,抓着笔就开始写肺心病的治疗要点。
“慢性肺心病除了戒烟、控制肺部感染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长期家庭氧疗,得吸氧,每天持续15小时以上。”
余秋实在没办法,抓着笔开始刷刷刷写肺心病的诊疗指南。
她之前的老年常见疾病小册子写得太过于简单了,这次得详细地写,包括缓解期怎么治疗,急性加重期又要如何处理?肺心病急性加重治疗并不等同于左心衰处理原则,重点还是解决加重的诱因。
林斌在旁边吃着东西看她写字,还是苦恼:“他要是不愿意这么做怎么办?哎呀,你不知道,他的个性可倔强了。”
“想办法哄着他来。”余秋正色道,“你得顺着毛捋,情况特殊,你不能因为病人不相信你,你不管他了。”
林斌愁眉苦脸:“那我不跟他说这些,给他按摩推拿的时候,我说什么呢?”
“随便瞎扯呗,他对什么东西感兴趣,你就扯两句。”余秋不耐烦地摆手,“他要是长期在城市生活,你就跟他多说说乡间趣事。你想想看,像他这样的老干部当年肯定是打过仗的,打仗的时候都是扎根农村。回忆自带滤镜,不管当年的生活有多艰苦,能够想起来的总有许多有趣的事。你多说说这些,不就是给他打岔了吗?你说他情绪容易紧张,那就多说说有意思的小事,让他多笑笑,自然就放松下来了。”
余秋叹气,“常常是安慰,有时是帮助,偶尔才治疗。你现在做保健的工作,更加要注意这点。”
林斌感觉自己取到了真经,吃完了剩下的柚子,他又高高兴兴地上工去了。
他觉得外出公干不错,最起码有人管饭啊。老爷子能吃的少,剩下的全便宜他了,还不收他粮票跟饭钱。他觉得再这样下去的话,等到他离开京中的时候,就有钱好好配副眼镜啦。
至于针灸治疗近视的事情,他现在不是忙嘛,一时半会儿顾不上。
林大夫欢天喜地地走了,临走前还特地跑了趟病房,找开完刀的老人家说话:“王老先生,李老先生让你不要劳碌命。明天报纸印什么东西这种事情你就不要管啦,让他们自己去做。你不能惯着他们,一个个都指望着你顶在前面,自己都不好好做事,很不像话的。一有什么事情就指望你出来顶缸,毫无责任感可言。”
病床上的王老先生点点头:“我知道了,麻烦你代为问安,我现在身体恢复的不错,感觉好多了。请李老先生也注意身体,可以多晒晒太阳。我这几日每天都晒太阳,感觉舒服多了。”
余秋眼皮子直跳,她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妈呀,不会吧,李老先生是谁?到底哪位领导?该不会又是谁的化名吧?
历史上有名的化名就那么几位呀,甚至他两个女儿都是跟着化名的姓。
余秋想要拉住林斌,然而年轻的大夫已经欢欢喜喜地出门,身边又多了几个人。他们一块儿往外头去。
余秋还想再说什么哪里还来得及,根本就没有让她再单独同林斌说话的机会呀。
她只能在后面喊:“林斌,你好好干活,多做事,少说话,多学多看。”
年轻人啊,你可千万得管好你那张嘴。否则的话,你怎么咔嚓的都搞不清楚。
余秋捂脸跺脚,感觉自己被坑得不浅。
怎么能这样呢?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将林斌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的炸弹安排到那位老人家的身边。
最神奇的是,那位老人家居然接受了,还能跟林斌扯闲篇,顺带着让这小子来传话。
王八羔子,她被糊弄了,打她都不相信林斌会不知道李老先生是谁。
阿呸!她还以为这小子是傻白甜,合着扮猪吃老虎,她才是最大的傻白甜啊。
亏得她掏心掏肺,生怕这傻孩子一不小心就掉进泥坑里头去了。
余秋气得七窍生烟,王八羔子,你给姐姐记好了,以后姐姐要是再请你吃红烧肉,姐姐就是棒槌。
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礼拜,王老先生都要上化疗的时候,林斌居然又不怕死地跑到余秋面前蹦达了。
他还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同那位李老先生的辩论结果。
“他说不过我啦。”林斌眉飞色舞,“他都被我说的讲不出话来了。”
余秋快要疯了:“你找死的节奏啊,你疯了你,你跟人家较什么劲?难不成你又问人家那个上大学是好是坏的问题了?”
林斌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十分惆怅:“我倒是想问他来着,可是他都这么大年纪了,他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干嘛要问这么难的问题呢。你看你们所有人都没有给出答案,王老先生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算啦,他怪不容易的,这么大的年纪,浑身都不舒服,哪天睡好了,解了大便,他都当成大喜的日子庆祝。全国上下有几个人过得像他这么难啊?不问了,不问了。”
林斌摆摆手,“这个问题我就自己想吧。我跟他说你们杨树湾,我不是看你给我的小册子嘛,他就问是怎么回事,我就讲了杨树湾是怎么种田种地搞养殖搞工业生产的,就跟世外桃源一样,好的不得了。他说其他地方也能搞,我说搞不起来,然后我俩就争了起来。”
余秋眼皮子跳个不停:“你好好跟人说话就是的,你跟个老人家争什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嘛。”林斌很不服气,“就是搞不起来的啊。有几个地方敢用右哌?他还说要在所有地方都搞农民夜校,我说根本就不会有老师的。城里头的老师都不够用,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篮子里头就那么几个鸡蛋,根本不可能摆满嘛。
你们杨树湾能搞起来,是因为你们胆子大,不怕右哌牵连,也不必一天到晚割资本主义尾巴。你们积累了生产物资,又有了人力资源,所以才能够弄起来呀。”
余秋真是要晕过去,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头讲?
林斌满脸以所当然:“我是共青团员,我还是入党积极分子,我都写了入党申请书了。党章就教育我们要说真话,我哪儿不对了?所有人都讲假话的话,听的人多了,以为假话就是真话啦。”
余秋死命扣着这孩子的肩膀,认真道:“你不要讲了,我都说了,你就随便扯点别的不行吗?你讲这个真的是拎着脑袋在手里头。”
林斌不以为然地挥挥手:“你们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样啊。就说高考的事情吧,明明大家知道是好事,因为到处都缺少有文化有技术能做事的人。只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才能以最快的速度培养人才。但是你们都不讲,学校好像成了坏地方。才不是呢。”
余秋目瞪口呆:“你说了?你真讲了这话?”
林斌点头,感觉余秋的反应很过激:“对啊,你们不是让我不要谈论政治,把我就只能说吃的喝的用的跟教育了。”
他又安慰余秋,“没事的,他虽然没说过我,可也没发火啊。我晚上的饭也没少了红烧鱼。”
余秋瞪眼,很想劈开这孩子的脑袋瓜子好好瞧瞧,他脑袋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
对了,他到底在哪个省下放来着,他们省团委有毒吧,怎么什么人都敢往上头派。这简直就是董存瑞炸碉堡的节奏。
林斌却半点儿都没觉得自己已经捅破了天,他还在跟余秋积极分享:“其实李老先生也很想在农村搞工业的,就是觉得这事情不好办。我们还讨论了怎么搞呢?每次都走到死胡同里头。”
在农村搞工业嘛,重要的就是将大工厂的一些零散的活下沉下去。但是这个事情很难办,很不好搞。
“一点儿也不难办。”余秋板着脸,翻着死鱼眼,“就近原则就行。”
她一定是疯了,她为什么要跟以前的小子说这些。可是说都说了还能怎么办,那就继续说下去吧。
“想做事,两个要素,有人有物。
第一利用现有的人力资源——大批被闲置被边缘化的右哌,让他们就近到附近的大队进行技术指导工作。
记住,就近原则,不要把人家折腾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去,把人搞得疲惫不堪。还有,技术指导。农民造不了□□,同样的,造□□的下田也搞不过农民。
一样米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