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斌与何东胜面面相觑,又全都看着那位李大哥。
李大哥赶紧应声:“唉,先吃饭。”
老人慢吞吞地起身,自己摇摇晃晃朝前走,然后又叮嘱了一句:“这件事情就不要跟康老说了。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让他颐养天年吧。”
林斌狐疑地转头看何东胜。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事情。贪污,那到底是谁贪污啊?老人最恨的就是贪官。
何东胜冲林斌微微摇头,始终一语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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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污是个大问题
饭桌上林斌滔滔不绝, 一个劲儿的推销自己的茶干。那小小的茶干被他吹得天上有地下无, 堪比太上老君的金丹, 王母娘娘的蟠桃,简直吸光了天地间的灵气。
老人家被他吵得头痛, 忍不住训斥了一句:“吃你的饭,饭都塞不住你的嘴。”
林斌立刻缩着脖子,埋头扒饭, 连菜都不夹了。
老人叫他这做派搞得气不打一处来, 声音也抬高了:“又没说不让你吃菜,装什么可怜呢?没菜吃也是你活该, 工分全都买了茶干,茶干当饭吃呀。过日子一点儿成算都没有,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
说着他夹了一筷子茶干,又呵斥林斌:“行了, 我吃了你的茶干,你可以吃肉了, 我给你吃的。”
林斌得了便宜还卖乖:“都说豆干是素肉, 也很营养的。”
老人作势要旁边人将肉碗端走,吓得林斌赶紧伸出手去压, 引得桌上人全都笑了起来。
老人又好气又好笑, 摇摇头, 假装没看见, 就着辣椒跟茶干吃掉一碗饭, 临了的时候才尝了一筷子红烧鱼。
然后, 他放下筷子感慨了一声:“这一餐饭要多少钱?300块钱的工资够吃不?”
旁边的工作人员赶紧开始核算成本。
老人不耐烦,直接指着何东胜:“你说够不够?你在外头一天吃多少钱?”
何东胜颇为老实:“外面的饭店要贵点儿,在山西的时候,木须肉跟过油肉是4毛3一盘,盖了扣肉外加两个肉丸子的大肉面3毛8一碗,要三两粮票。要是吃食堂的话,会便宜一些,素菜差不多5分一份、肉菜是1毛,茶叶蛋1毛一个,粉肠1毛一段,加了肉的烧茄子2毛一盘、红烧大排是1毛8,干煎带鱼2毛钱一盘,汆丸子2毛5 一碗。我吃过一顿,不算粮票的话,有菜有肉有饭是两毛钱。”
何止一个人够了呀,一大家子10口人一个月300块钱也完完全全够吃的。
老人放下筷子,压不住内心的愤怒:“看,就这样,还是不知足。恨不得一个人吃了100个人的伙食。不对,还嫌不够,要当千户侯,万户侯呢,最好一个县一个市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做工,供养他一个人。我们当初说打倒土豪劣绅,不能进了城就当闯王。我看他们是比闯王还不如,自己先当起土豪劣绅了。”
李大哥也吃完了饭,擦干净嘴巴,颇为沉痛:“这个问题的确严重,资本主义享乐风气有抬头的倾向。很多人借着搞格命的机会,实际上却弄得是贪污腐化的那一套,老百姓的意见很大。官员干部明明是人珉公仆,结果现在搞的老百姓出去办事,手里头不抓只老母鸡,拎一篮子鸡蛋都不敢出门。他们家里头压根就没有别的进项,本来就指望着老母鸡生蛋换点儿零花买布买盐,给孩子付学费。别看这些是小东西,实际上就是要逼得人家倾家荡产。”
老人沉着脸,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不像话,我看他们很不像话。一打□□还是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了干部,拿着这么高的工资,过着这么享受的日子还贪心不足,也不怕吃撑了肚子。非得好好杀一杀这股势头,不然还搞格命,也有脸说格命!通通拉出去枪毙!看他们还有没有脸吃。”
林斌立刻放下筷子,忙不迭地擦嘴巴。
老人瞪他:“又没说你,你能吃多点儿东西呀,撑死了你把这一桌饭菜全吃了。我让你吃的,不枪毙你。”
林斌却没有再扫荡剩下来的白肉,而是一本正经地举起手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我要发言。”
活像小学生听课一样。
饭桌上的人被他这副做派逗乐了。
老人家无奈:“你说吧,又没说不让你开口。”
林斌强调:“我吃完了啊,不是饭塞不住我的嘴。”
看老人又要瞪他,他这才老老实实地说话:“我觉得贪污这个事情啊,想要解决,一个是要让在位子上的人不想贪,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大清官,完全不想贪污,他想的是更加崇高的事情,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这是最好的,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另外一个就是不能贪,他心思没那么正,看到钱也会眼馋,但他没机会搞贪污腐败。因为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他想拿钱走也拿不掉,一道道手续卡着,他没办法兴风作浪。
还有一个就是不敢贪。他要是不贪呢,老老实实过一辈子,退休了工资也一分不少,能过的体体面面。可要是他贪了,被抓到了,那他这辈子就完蛋了。什么退休工资通通没有。”
老人气得够呛:“还退休工资,直接掉脑袋。”
林斌鼓起脸来抱怨:“你听我说完呀,我还没讲完呢。李大哥讲的是强调第一点,就是让官员讲良心不要贪污,要多体谅国家跟老百姓的不容易。这不是不好,但我觉得实际操作起来其实不简单。
我们公产党人讲究唯物主义,都说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前面一点除非都进入了公产主义社会,人们的思想道德水平才能达到那样的境界。短时间内想要实现不现实。
那么不如换一个思路就是不管什么样道德水平的人在那个位置上,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他要做下去就只能按照规矩来,这样才能从大层面上解决问题。”
老人家抬起眼睛。
林斌立刻强调:“我这真不是信口开河,我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很久了。要说腐化堕落,那资本主义世界灯红酒绿,这个现象肯定更严重。他们的官员面对的诱惑肯定也更大。我不相信他们的觉悟能比我们的干部高,那理论上他们的贪污腐败分子一定遍地都是。
就好像国珉党反动派统治的那会儿一样,整个社会经济都被搞瘫痪了。正常情况下,也应该像国珉党社会那样很快就被人珉推翻。因为老百姓都已经完全过不下去了呀。
可是不谈其他国家,就说一个美国,他已经存在几百年了,它一直都是资本主义国家,他们里头连仗都很少打,到现在跟苏联还争世界霸主的位置。”
何东胜抬脚踢了下林斌,示意他不要什么话都往外头倒。老人现在没发火,不代表他没压着怒气。
林斌却赶紧跳起身,手压在老人家的肩膀上,给他捏起肩来:“您别动气,都说了不能动气的,你血压高,你动气对身体不好,你要心平气和。”
那无耻的做派,好像刚才说那些让人生气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老人家本来都要火冒三丈了,被他这么一招搞得不上不下,气得够呛,却又拽不到人。
偏生林斌还在滔滔不绝:“我觉得根本原因还是出在规章制度上,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社会都反对贪污腐败。封建社会就要杀贪官,资本主义世界还是杀贪官,他们的存在都动摇了社会统治的根本,搞得珉不聊生,是国家的大蛀虫,国家都被蛀空了。
任何国家都不能由着他们继续下去,肯定得想办法杜绝这个问题的发生,这个时候法律规章制度就成了最根本的解决办法。法律是最低的道德底线,也是不得不遵守的道德,法律的标准很严格,是怎样就是怎样。所以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做百姓的,只要按照法律的准则去做事就好了,也不用天天担心这样做对不对,那样做行不行,大家都省事嘛。
您上次还说王老先生什么事情都要操心,就连明天报纸印什么,还得过目,我觉得不仅仅是他劳碌命,还因为没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标准,所以下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害怕担责任。就一定得让他掌眼,他又是一个特别软的人,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挑。所以才这么累呀。”
小林大夫一鼓作气,滔滔不绝讲了半天之后,终于盖棺定论,“我认为现在的问题不是强调改造思想,而是应该树立规则。我们已经打破了一个旧世界建立新世界,我们也打倒了旧规矩那也得赶紧建设新规矩。不然的话,老百姓会不知所措,那些当官的也会趁机使坏。我就知道有的造反.派借着抄家的机会中饱私囊,把人家的东西偷偷挪回自己家里头。旁人还不敢站出来指认,害怕被打成现行反格命。”
老人猛地沉下脸:“你是讲这格命成了土匪窝子了?”
林斌眉头皱得死紧:“念歪经啊,您设想的再好,也叫他们钻空子。您看那些高干子弟有几个正正经经跟李大哥一样下放劳动去的?他们呀,就是犯了错误,被人抓到了送去劳改,在劳改农场过的也是皇帝的日子呢,处处被优待,简直就是疗养。”
老人勃然色变:“你说的是哪个?谁把劳改当成疗养?”
林斌立刻给他捶背:“都说了不要发火,您这么发火对身体不好。我们不说具体的事,您说我讲的事情会不会有没有可能发生?他们的胆子一贯比我们的想象还要大。
当初朱元璋坐江山的时候,杀了好多贪官,可是明朝的贪官还是不少啊。要是不从制度入手,光凭杀字解决不了问题,还是得让他们没办法下手贪污也不敢贪污。”
老人叫他捶得浑身不自在,直接挥手把他赶了出去,不想再听他念歪经。也不晓得到底是从哪儿琢磨出来的道理,无法无天漫无边际。
林斌怕自己气老人狠了,老人身体吃不消,赶紧推着何东胜往外头跑。非要拉着人当盾牌一样。
出了门之后,何东胜看他跟没事人似的,忍不住开口劝:“你以后还是小心点儿,不要这样子。主席年纪大了,气不得。”
林斌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火早点儿发出来才好呢。不然他后面越想越生气,到时候火发的更大。”
何东胜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讲林斌,难怪小秋说这人脑袋瓜子跟旁人不一样。
林斌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深聊,反而追着何东胜问:“你怎么回事?这是以后都跟着李大哥做事了吗?”
何东胜摇摇头,含糊其辞:“就是刚好碰上了而已。我还做我的调研,不跟任何人。”
林斌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一般:“离远点儿好。”
何东胜心中咯噔一下,眼睛盯着他:“你怎么说这个呀?”
林斌眼睛有点儿发直,声音也小的像蚊子哼:“老人家让他离江同志远点儿。”
何东胜变了脸色,有些难以置信的往屋子方向看。
林斌却在叹气,相当惆怅的模样:“其实好为难人的,本来就是从小在跟前长大的,没有感情才怪呢。现在又搞成这样,他肯定很难。”
小林大夫没有说这个他究竟是谁,也许屋子里头的两个人都是。
林斌倒是没讲错,因为此时屋内的气氛的确尴尬。
老人又转移到了藤椅上,慢条斯理地问:“她又说什么呀?”
李大哥颇为为难:“妈妈说她身体休养好了,想要继续好好工作,她想问问您的意思,又怕打扰了您。”
老人笑了起来:“她不是怕打扰我吧,她是在欺负你年轻,又想哄你小孩子。可是你不是小孩子了呀。”
李大哥挺直了脊背,嘴巴动了几下:“其实妈妈也担心您没人照顾,想要过来照应你的起居。”
“不要的。”老人摆摆手,“她自己也说了,我们是政治夫妻,那就好好做政治夫妻吧。”
李大哥有些犯难:“那妈妈想要出来做事?”
“让她好好养着。”老人手一挥,“不要总理生病住院,她也跟着生病。总理好不容易养了几个月勉强出来做事了,她也要跟着。”
这话已经说得诛心了,只差指着鼻子直接骂装病。
李大哥吃惊不小,喊了一声:“伯伯——”
老人摆摆手,正色道:“我跟你讲不要搞小帮派。这话我也一早跟她讲了,要团结大部分同志,打倒少数格命队伍中的叛徒。可是她不听,非要反过来搞小团伙,打倒一片。要都是叛徒的话,那我们当初早就应该被国珉党消灭干净了。好好的格命,搞得乌烟瘴气,都快成笑话了。”
“伯伯,没有的事情,广大人珉群众还是支持格命的。只是格命的过程中有些小曲折,所以老百姓才有点儿意见。”
“不是有点儿,是很多,问题已经积累了不少,不能在假装没看到了。”老人的面色看上去疲惫极了,他看着自己面前的年轻人,“你年轻聪明上进,做事也踏实,你是学导弹工程出身的,你的脑袋也必须得跟导弹一样清醒。我早就讲了,格命不能搞夫妻店,更不是小家庭。我是我,她是她,你是你,我们都只代表自己。
人要认清楚自己的位置,认清楚自己的能力,不要觉得位子高就是好事。位子越高,责任越大,担不起来到时候被砸死的还是自己。我们家里人已经不多了,你要清楚,我总是希望家里人能好好的。不要熬过了枪林弹雨的战争年代,到最后自己却死在糖衣炮弹下头。不好,这个很不好。”
年轻人愈发惊慌,不明白为什么老人会突然间提这些。明明先前还好,怎么现在却像是隔了墙一样。
老人的手轻轻拍着藤椅,又转了话题:“关于贪污腐败的事情,你好好想一想。我跟你说,我有预感,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要是不想走上国珉党的老路子,就必须得解决这个贪污问题。老百姓交粮纳税,可不是为了养蛀虫的。
你好好思考一下,结合实际。我不听空话,那个小林虽然讲话嘴上不把门,可是你也得想想看里头是不是有启发。人家好的东西我们要拿来用的,这个不分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这个也是科学,是社会科学,跟导弹一样。美国人先做出来了□□,社会主义国家也要做。反贪污一回事,得想办法好好解决。见贤思齐不贤自省,这样才能走得远。”
女工作人员静悄悄地走过来,小声询问老人的意见,要不要喊小林进来帮他推拿一番,好睡个午觉。
老人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苦笑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我还得跟阎王拼一拼啊,我还有事情没做完。既然你们还要我这尊塑像在前头挡着,那我就好好撑着。”
年轻人看着老人疲惫不堪的模样,鼻子发酸:“伯伯,你要照应好身体,我们都需要你。”
老人冲他笑:“你也照顾好自己,我再撑也撑不了几年。以后这个国家还得靠你们。”
林斌被叫进屋中给老人按摩,李大哥退出了屋子。
他瞧见站在树荫下的何东胜,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像是要找何东胜说话的样子。
可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还是停下了脚步,只笑着招呼何东胜:“你坐火车也累了吧,赶紧先去休息吧。趁着这会儿清静。”
因为老人家睡眠不好,最近林斌不在的日子,他又得依靠安眠药,所以睡觉是大事,除非十万火急,否则没有任何人敢打扰。
何东胜点头谢过对方的好意:“你也休息吧,李大哥,我看您最近都没歇着。”
李大哥摆摆手:“我不算什么,我就怕我做的太少,叫旁人受累。”
树荫底下的气氛一时间又陷入沉默。李大哥到底没再说什么,而是去休息了。
何东胜也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去客房小憩。
穿过廊下的时候,陪伴在主席身边的女工作人员喊住了他,往他手里头送了封信,小声道:“这封信上个月就寄回来了,不过你不在,只能拖到现在。”
何东胜看着信封上余秋的名字,一颗心狂跳不已。他赶紧跟人道谢,拿着信就回客房,关好门又合上窗户,迫不及待地拆阅。
不知道是因为不在乎还是并不晓得他们的信会经过检查,余秋开篇就是大段对何东胜的思念。其实看写信的时间,应该是她出发去日本的路上写的,当时两人才刚见过面,小秋还亲了他。结果这封信却写的缠绵悱恻,让何东胜看的都脸红。
一想到这信有可能已经被旁人看过,他心里头真是满满的嫉妒,又有种说不清楚的自豪。这信是写给他的呢,是他的小秋写给他的。
何东胜一字一句贪婪地阅读着女友的信,他伸出指尖摸索着信纸上的每一个字,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小秋的脸。
真想她啊,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想念。每天都在想,不管去哪儿都想。
他真想跟小秋这样躺在床上,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什么话都不讲,一想到她在身旁,就是满心的欢喜快乐。
何东胜将信抱在怀里头,仿佛这样就能够感受余秋的气息一般。
他念念不舍地看完了一页又看下一页,等目光落在最后女友对他的叮嘱上时,他心中忽然一动。
其实小秋最后的话语十分中规中矩,无外乎让他好好工作,要心系格命生产,不要辜负了大好光阴。
现在的人写信,无论会不会有其他人看,最后都会来这么一段,像是升华主题一般。
可是小秋特别强调了,让他多做事,少夸夸其谈,要注意团结大部分同志,不要搞个人小圈子,尤其不要想着走捷径,靠巴结红人出头。
按道理说,小秋知道他的为人,晓得他不是讨好卖乖的性子,那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一点呢?
何东胜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越过窗户。那里不远处就是李大哥暂时休息的地方。
他又想到了林斌刚才的担忧,心中猛然一惊,脑子里头的思绪纷繁交错。
小秋是看出了什么吗?还是她知道了什么事情又不能讲,只能用这种隐晦的方式提醒他,小心跟这位李大哥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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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内瓦的天空
何东胜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 余秋已经进入沉沉的梦乡。
飞机从香港机场腾空而起, 掠过亚欧大陆万里平原和湖光山色, 崇山峻岭,大江大河, 海天一色都被抛在了身后。
整个飞行时间要持续十几个小时,她不睡觉干什么?中途转机的时候还是徐同志叫醒了她,不然她可以一路睡到底。然而转了飞机之后, 她安顿好自己之后, 第一件事仍旧是睡觉。
明明这几天时间里,谁也没有虐待她, 逼着她熬夜,可是她却像是几辈子都没睡够一样。毕竟兼职不好干,实在太耗人精力了。一想到现在她终于正儿八经重新恢复大夫的身份,即便只是去开会, 她也觉得整个人都身心舒坦,总算回归了自己的舒适区。
下了飞机, 余秋依然困得睁不开眼睛, 因为此时此刻在国内正是深更半夜。她人不困了,可是生物钟却告诉她应该睡觉。
徐同志在旁边推着她往前走, 口中不停地念叨:“倒时差, 你得赶紧到时差, 不然明天开会, 你总不能在会场上睡觉吧?”
余秋嘴上应着, 眼皮子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 怎么也没办法睁开。
所以旁边有人掠过去的时候,她仍旧毫无所觉,至于为什么旁边突然间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跟呼喊声,她更加满头雾水。
直到徐同志拖着她往前跑,大喊大叫的时候,她才有种被瞬间惊醒的感觉。奈何睡眠带来的迟钝感依然延续,她只感觉面前人影乱晃,然后耳边响起了凄厉的哭喊。
再然后,她就看见一个小孩躺在地上抱着胳膊大哭。
余秋有些蒙,下意识地就想过去询问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家长呢?没有家长陪同吗?这小家伙瞧着好像还不到10岁吧。
旁边警察大声说着什么,好像是口音极重的英语,余秋愣是一个单词没听懂。那小孩还在地上滚着,哭得厉害。
徐同志直接过去拿回被偷的包。
余秋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她的包被顺走了。
这个包还是徐同志在香港给她置办的,她总不能人到了国外还拿个布兜兜装东西吧。从杨树湾带出来的包实在是太破旧了,出门在外总得体体面面。
其实这包里头没有什么贵重物品,主要是她作为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压根就没有身上放钱的习惯,也没什么钱好放。
她离开京中的时候,何东胜倒是想给她塞钱来着,还是她告诉自己的傻男友,人民币在国外没办法花。省吃俭用的小何队长才只好收回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私房钱。
所以她现在两袖清风,特别的清高,身上毫无铜臭味,有的全然是穷酸。
她的护照还是徐同志保管的,余秋不知道是为了防止她叛逃,还是单纯为了管理方便。
这个被抢的手提包里头最宝贵的财产应该就是那一盒子糖,他留在身边准备摸着吃的。
不过这个宝贵带有相对意义,在国内应该很稀奇,毕竟是外国进口糖。到了瑞士大概就没那么稀罕了,估计随便一家店就能买到。
余秋觉得这小偷眼神实在不怎么样,为着一盒子不值钱的糖居然直接摔骨折了。这么小的孩子做扒手,应该是盗窃团伙。
她在心中叹气,没想到1974年的日内瓦小偷就这么猖獗了,2019年她有学弟学妹去日内瓦当联合国大会的志愿者,给大家伙儿的旅游指南最大的提醒就是扒手横行,大家千万得留心自己的贵重物品。
余秋叹了口气,走上前,开始询问那孩子到底哪里痛,想帮他做检查。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旁边又多了几个人。
有人在余秋的身旁问:“怎么啦?这是摔坏胳膊了,哎哟,这是折了吧,得顺一顺呢。”
余秋一听这话本能反应,嗯,果然是干骨科出身的。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专科专治:“你给看看吧,他摔了一跤就这样了。”
旁边那人走近小孩,那小偷吓坏了,嘴里头发出尖叫,像是在朝警察求救。
不过那个警察似乎一点儿管他的心思都没有,还在跟徐同志说话。
余秋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这警察到底说的是口音极重的英语还是法语或者德语。从徐同志的态度上更加没办法判断,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在听着,一语不发。
骨科大夫一上手,就知道有没有。
余秋还没看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呢,就看见骨科大兄弟手一推一拉一拽,那小孩的骨头立刻神奇地复位了。
余秋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兄弟你还没有拍片子,怎么可以动手。第二反应就是兄弟你好大的胆子,万一中间有什么问题,你完蛋了,绝对得完蛋,人家要把你告死的。
旁边围观的吃瓜群众却没有意识到这里头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只觉得神奇,还有人为骨科大兄弟鼓起掌来,夸奖他真厉害。
这小偷机灵的很,一看自己能动弹了,趁着众人鼓掌赞叹的时候,拔起腿居然就想跑。
骨科大夫哪里能让他这么跑,赶紧伸手拽住人,嘴里喊着:“不行,你还得再休养,不然到时候胳膊残了你可别哭。”
警察终于走完了没完没了的程序,过来处理小偷,又对着余秋问了好几句话。
这一回他倒是说英语了,只不过余秋能够回答的内容也有限。她就感觉身旁有人过去,然后同伴发现她的包被偷了。
问话结束,警察带走了那个小偷,好歹没有硬要他们去警察局再做一次笔录。
余秋瞧着那孩子瘦小的背影,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她想,除了天生有偷窃癖,没错,人有百病,病态偷窃爱好也是是疾病的一种,估计正常家庭正常生活状态的孩子,都不会愿意去当这个小偷。他会不会是被胁迫的呢?不知道这儿的警察是不是能帮他脱离火坑。
这么一出插曲倒是将余秋彻底惊醒了,她开始后怕自己没事凑什么热闹。
刚才那小偷也就是骨折而已,又不是要丢了性命,她干嘛要上去看,还想着给人做检查。
这又不是在国内。在国内也应该找正规医院的医生。长期超范围诊疗,她胆儿可真够肥的。
何况人在日内瓦,逞这个强做什么?哎哟,完蛋了,刚才那兄弟是不是被她坑了,居然直接给人上手法复位。
余秋的目光再转过去的时候,就瞧见徐同志跟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握手。
中年男人旁边就站着那位骨科大兄弟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看见余秋的,他还笑容满面地主动打招呼:“你就是小秋大夫吧,我看过你的电影,你开刀可真是这个。”
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十分敬佩的模样。
余秋赶紧摆手:“我不算什么,你才真是厉害呢,刚才那小孩也没拍片子,你怎么就给他上手法部位呀?”
那人满脸疑惑,本能地摸摸头:“拍片子?我们那儿没有x光机,都是靠手,我是祖传手艺。我们家祖上就是搞跌打损伤的。可惜我出来没有带药膏,不然给那孩子贴一片,效果肯定好。”
身形矮胖的司机催促大家:“都上车吧,在路上聊,大家还等着你们呢。”
车子一开起来,两边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话,主要是余秋好奇这年轻的孟医生手法复位的功力。
余秋本人在这方面的确不行,她得承认,其实在2019年,很多大医院手法复位已经越来越少见了。因为一旦手法复位失败,搞不好就会起医疗纠纷,弄得人十分狼狈。
碰上讲理的病人家属,能够理解大夫一开始行手法复位,实际上是为了减轻病人的痛苦以及尽可能降低治疗费用。
碰上不讲理的怎么都说不通,非要坚持是大夫故意折腾人存了心思想收两回钱害得病人才遭了这么多罪。
如此吃力不讨好,而且隐藏着高风险,医生当然越来越不愿意做手法复位。
开车的司机也在说那位骨科大兄弟:“你别上来就给人接骨头,这可不是在咱们国内。别到时候人家缠上你,没完没了。你们出门在外小心,这里也有小偷的,一不留心就伸手。资本主义国家就是这样,别看着高楼大厦,好像处处都淌着金子一样,那穷人多的要命,而且思想素质不行,觉悟也不高,讨饭也就算了,做贼的一堆。还有些人啊,你别看着高高大大健健康康的,就是不好好工作,思想腐化堕落,年纪轻轻的就已经一点儿斗志都没有。”
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因为他们知道个人奋斗没有什么意义,人生意义能够看到头,天花板就这么高,他们在努力往上蹦,也没办法突破天花板。”
司机愣了一下,立刻点头:“是有点这个意思在。”
孟医生十分茫然天花板:“什么天花板?”
余秋笑了起来:“应该算是阶层固化吧,每个人被钉死了,就在这个阶层里头。你想突破阶层做更高端或者说是社会地位更高的工作,比什么都难。阶层之间存在壁垒,就是鲁迅先生说的那堵看不见的墙,时间久了,处于底层状态的人就会感觉疲惫厌倦,不愿意再奋斗。”
司机笑出了声音:“就是这么个意思,资本主义世界,别瞧着对你笑嘻嘻的,他们骨子里头就这样。以前咱们国内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现在不提了,但现在他们还这么做。基本上,医生的儿子是医生,律师的儿子是律师,当官的儿子是当官的,都一样。”
孟医生好像有些回不过神来,下意识地又想抓脑袋:“我家祖祖辈辈就是搞跌打损伤的呀,再说劳动不是不分高低贵贱吗?大家都是劳动者,没什么区别呀。做好了都是为人民服务。”
他没觉得按照司机的说法,国内跟国外有什么不同。当然这话他不能说,能够被选出来作为代表团的成员,那思想觉悟必须得有吧。他知道这应该是个雷区。
司机被他问倒了,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答,只能含混应道:“资本主义社会跟社会主义是不一样的。”
余秋在旁边插嘴:“师傅的意思应该是其他人想当医生非常困难。比方说,这个街上商店的营业员,饭店的厨师,他们的儿女想要成为医生基本上不太现实。跟咱们国内不同,咱们国内想当医生,像你我,好好表现,被选拔了,去参加培训回来就是赤脚大夫。要是表现再好的话,还能够被送去学校深造,毕业了再回头,就是工农兵学员出身的医生。”
在欧美国家医生基本上属于精英教育,或者说发达国家几乎都如此。
余秋穿越前,她的导师经常教训他们的话就是,别一天到晚嫌好怠拐的,家里头有矿的不算,其他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要是把你们丢在美国,看你们能不能当上大夫。那道路艰难的很,一般非中产阶级家庭出生的小孩压根就不会考虑这样的事。旁的不说,学费就吃不消啊。没看到奥巴马说他都开始竞选总统了,他跟他老婆读法学院的大学贷款才刚还清呢。
结果余秋有师弟狗胆包天,直接表示反驳,那怎么不说国外大夫挨揍,警察立刻抓人,国内大夫被打得狗血淋头,医院警察卫健委只会联合起来把事情压下去,生怕破坏了和谐稳定的社会秩序呢。
气得老太太差点儿当场揍死那个专门往伤口上撒盐的楞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