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芬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她牙齿咬得紧紧的,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余秋在旁边指导她呼吸:“吸、二、三、四、呼、二、三、四
吸、二、三、呼、二、三……”
这也是缓解自然分娩时疼痛的一种方式,叫拉泽玛生产呼吸法,主要原理是通过锻炼呼吸,使得进入产程的孕妇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从而达到转移疼痛,适度放松肌肉的目的,可以减轻孕妇的痛苦。
其实在孕妇学校,这种呼吸训练法,孕妇进入孕晚期也就是28周往后就要开始进行自我锻炼了,这也是夫妻增进感情的方式,让丈夫参与到怀孕分娩的过程中来。
只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余秋只能现场教学。
她教了程芬三次宮缩,产房门就开了,那头有疼厉害了的大肚子进来做检查。
余秋上手一摸,宮口已经开到8公分了。
她也顾不上再跟程芬说话,赶紧把人架到隔壁的接生台上。助产士放下手上的包,过来绑胎心监护,又指导大肚子开始呼吸。
结果还没等这个准妈妈学会了,她家的小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外头冲,都已经露出了黑黑的头发。
产妇倒也幽默,嘴里头念叨着:“完蛋了,那孩子肯定随我,一听要背课文,吓得立刻跑出来了。”
余秋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目瞪口呆:“你不疼吗?”
现在摸她的肚子,她有宮缩啊。
产妇不好意思起来:“我感觉自己怀了个假孕。人家吐得要死要活的,我吃嘛嘛香。人家疼的在床上打滚,我好像还能吃下去饭。刚才要不是他老动来动去的,我也不会被吵醒了。疼倒是还好,就是腰酸的难受,不过也还行吧。”
余秋只能佩服地看着这位准妈妈。果然人的耐受力千差万别,这一位假如去做针灸麻醉镇痛分娩,应该效果会很好。
其实是废话,她做哪种无痛分娩效果能不好啊?
助产士打了包,戴好手套,都没有来得及招呼产妇,那性急的小家伙就跟百米冲刺似的往外头冒。
亏得助产士伸手挡了挡,否则他肯定会造成母亲的产道裂伤。
助产士看了眼小娃的下身,叹了口气:“这也是个急脾气的小伙子哦。”
余秋在心中暗地里舒了口气。脾气急点儿好,现在生完了,就算抱着孩子不方便,也比转运途中要生来的强。到时候户外天寒地冻的,要什么什么都没有,那才是正儿八经要人命。
不知道是不是未出生的孩子跟小动物一样敏锐,频繁的震动也刺激了他们。
原本小夜班时基本上都没动静的大肚子们,进入后半夜,接二连三闹起了格命,一个个被家里头架着来敲产房的门。医生跟助产士再上手一查,程度最低的宮口也开了5公分。
余秋不得不开始暗自祈祷她们千万可别同时生,否则产房会崩溃的。海城医院整个产房里头也就是三张接生床。设在县一级的医院,规模其实已经不算小了。但对于此刻来说,似乎有些不够用。
助产士刚处理完第一个大肚子,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清洗手术器械,后面第二位大肚子就要生了。
余秋也戴上手套赶紧去接生,她看见胡二姐垂头丧气地进屋来,立刻招呼:“动作快点儿,把接生的工具全部清洗干净,然后打包。电话问一下器械室,看能不能立刻消毒。”
接生包的数目是有限的,她们□□用完了来不及消毒的话,待到转院的时候,可没有东西给他们用。
助产士一边脱手套,一边解释:“我们这边都是自己消毒,高压炉会用吧?就用那个消毒。你让外头的护士老师带你一下。”
胡二姐嘴巴一瘪,露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到底还是乖乖推着用过的东西去水池下清洗了。
余秋怕这姑娘受刺激过度,又在后面安抚了她一句:“你没听到吗?马上会有车子开过来的,你第一个走。”
胡二姐眼睛一亮,立刻扭过头确信:“真的?”
“我哄你做什么?”余秋已经没空再看她了,她一边给产妇消毒,一边强调,“好好站好最后一班岗,到时候我也好多夸你两句。”
胡二姐的情绪立刻上来了,她欢欢喜喜地干起活来。
助产士忙里偷闲,笑了句:“你带的这个学生还真是有意思,小姑娘真好玩。”
余秋头也不抬,随口敷衍道:“好好管教,还是能用的。”
大肚子一个接着一个生,原本按照常规,她们生完两小时内人还躺在产房里头继续观察。
然而现在接生台都不够用了,生完的大肚子一律转到外面的待产床上。
余秋搞定了最后一个大肚子,再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那条不停叫唤的狗像是被冻坏了,发出凄惨的呜呜声。
它的主人到底没有舍得真一棍子打死它,而是嘴里头叫骂着拿出了梯子,将它从屋顶上抱了下去。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早晨7:15了,但是外面还是没有组织他们撤退的消息。
程芬疼了一夜,现在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瞧见余秋看钟,她跟着笑了起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让你帮我打麻药呢,真是吃不消了。”
余秋赶紧过去帮她做检查:“我看看现在要不要给你推麻药。”
她再一摸,笑出了声,“行了,你现在推麻药也来不及了。你们家小东西也被传染到了,你现在宮口已经有七八公分了,估计再等等,就要生了。”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大喇叭的声音。然后跟着,产科病区原先用来做音乐镇痛疗法的喇叭停止了舒缓的钢琴曲,传出了男人讲话的声响:“广大病人同志们,广大医务工作者,现在,我,这家医院的院长代表全院宣布一件事。大家伙儿都知道,修正主义与帝国主义从来没有放弃过狼子野心,一直试图干扰我国,想要搞分裂搞破坏,想从内部瓦解我们。这种痴心妄想,我们永远不给它实现的机会。
为了防止敌人搞破坏的时候,我们广大人民群众来不及提防处理,我们英勇的解放军战士决定进行相关演习。
现在,假设,假设有敌人来犯,我们就要像当年一样,关门打狗,将空城丢给敌人,我们农村包围城市,将他们绞杀在空城当中。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让他们困守空城,最终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外头有不明所以的病人家属情绪激动地喊了起来:“对,我们要带走所有的吃的穿的,叫他们在里头冻死饿死。”
说着他还冲自己家里人叫唤,“妈,我回家把东西都捎上啊。”
余秋头大如斗,要是带上所有的家重,那还转移个屁。哪儿有那么多交通工具可以运输呀。
她立刻冲到产房门口,满脸严肃地强调:“演习就是正式战斗,战争马上就要打响,怎么可能给你这么多时间准备?将家里头所有的大衣裳都带着,直接穿在身上御寒。要是你家不远,带上被子也行,到时候裹在身上。其他的粮食跟家具什么的就不要带了,我们跟着解放军战士撤退,不能增加人家的负担。”
旁边人纷纷附和,对,是这个道理。
再说演习本来就是保持紧张感就好,哪里能跟蜗牛似的把整个家都搬了。回头搬来搬去的,不嫌累的慌吗?把细软一并裹了,人穿的暖暖和和的,围上大棉被就好。
现在人生孩子基本上都是就近原则,很少有人会从乡下跑到县城里头来生。
这下子说随军撤退,大家伙儿赶紧骑着自行车回家拿大衣上去。
一时间,整个医院都嗡嗡作响。众人三三两两往外头走,医生护士则在病床之间来回穿梭,一个个交代情况。
这种大转运最头痛的就是危重病人,本来躺在医院里头就已经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了,现在再转来转去,搞不好路上就会出问题。
然而众人的思想觉悟极高,大家伙儿都觉得一定要配合国家行动,千万不能拖了解放军战士的后腿。
既然国家说让他们转移,那他们一定得跟着部队走。
余秋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头祈求各路神明。现在她害怕所谓的地震子虚乌有,不过是大家伙的一场错觉。结果原本不需要转移的重病号因此在转运途中出了问题。那作为始作俑者的她,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世间安得两如法,情感理智都不辜负呀。
车子一辆辆的过来,开始分批运送病人走。最先过来的是军用大卡车,它速度快,最早抵达医院。
随着车子来的还有部队医院的医务人员,他们帮忙一块儿转运病人。危重病号以及手术病人先走,其他情况比较轻的留在后面等其他车。
结果就这么个事儿,大家伙儿还要发扬风格。病人们都坚持说自己情况还好,想把位置让给其他人。
还是院长拿着大喇叭喊了一声:“不要耽误时间,我们要尽快撤退。”,原本互相谦让的人这才被直接推上了车。
余秋也推着胡二姐过去,叮嘱道:“你路上小心,跟着解放军战士,不要到处乱跑。要是你找不到你梅大哥的话,就在医院里头待着,我回头会去找你。”
胡二姐可怜巴巴的:“你,你不跟我一块走吗?”
妈呀,这儿会地震啊,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她不要命了吗?
余秋冲又快要哭的胡二姐微笑:“赶紧走吧,不要耽误时间。我这边还有大肚子马上要生了,得把她们处理完了,我们再一块儿转移。”
她转身回了产房,程芬已经疼得连呼吸都不会了。余秋再看她下面,宝宝的头已经开始往外头冒,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害怕,正在拼命地跑。
“快快快。”她同马医生两个,赶紧伸手扶着程芬上推床,直接把人拖进了产房。
接生包打开,助产士连手术衣都没来得及穿,直接戴了副手套,就把孩子给接了下来。
小伙子身量虽然小,只有5斤重,哭的声音倒是很响亮,像是有无限的委屈一般。
余秋把孩子的抱给程芬,笑着招呼道:“行了,恭喜你可算是疼完了。看到你们mǔ_zǐ 平安,你爱人肯定会高兴的。”
程芬亲了口自己的孩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我就求我们mǔ_zǐ 不拖他后腿就好。”
有娃万事足,遭受了一夜折磨的女人此刻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就只有幸福的笑。
她嘴里头轻轻哼着歌,不停地亲亲宝宝,余秋在给其他人接生的时候,她都没受到打扰。
这大概就是产科最温柔的地方吧,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嘈杂,属于母亲与孩子的小天地总有一份温暖的宁馨。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上午10:00了。
她给程芬做完检查,按了按宮底,然后招呼道:“我送你出去。”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整栋楼房跟船一样上下颠簸起来。
产房里头的医务人员都变了脸色,大家伙儿立刻招呼生完跟没生的大肚子:“好了,轮到我们了,大家赶紧撤退。”
大门打开了,所有的推车都在往外头送。外面的病房已经空空如也,生完孩子跟没有大动静的孕产妇集体被转移了出去。
余秋感觉自己是跑在抢救的路上,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没错,她在救命,救自己的命,也救旁人的命。
一直跑到医院楼前头,大家才敢确定刚才的确是地震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晃动,如同船身的颠簸一样。
院长还没走,他努力保持镇定,招呼剩下的医务人员跟病人:“上车,我们跟着撤退。”
余秋焦急地询问院长:“何东胜呢?就是昨天夜里去敲你家门的那位男同志?他没跟你一块儿吗?”
院长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难道没跟大部队一块儿走吗?”
余秋心里头轰的一声,走个屁,何东胜的个性,怎么可能丢下她先走啊。
街上的大喇叭到处都在喊:“演习已经正式开始,大家集中到户外,跟随解放军战士立刻撤退。”
※※※※※※※※※※※※※※※※※※※※
感谢在2019-11-27 14:15:18~2019-11-27 20: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猫酱 10瓶;大西北臊子面 5瓶;无意 2瓶;by、trac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撤退(捉虫)
所有人都不同意余秋回去找何东胜。
院长拿着大喇叭直接喊何东胜的名字, 过了足足好几分钟, 医院里头仍然没有回应。那就只能代表他人不在医院。
刚才的确是地震了, 但就那么小的震波,既没有倒塌房屋, 也没有摔翻桌子。何东胜不至于被这种小地震给困住,他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其他地方忙碌去了。
海城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县城这么多单位,下头还有各个公社, 谁也摸不清楚何东胜的去向啊。余秋留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陈玉洁到现在肚子也不疼。她原本想今天出院, 等到肚子有反应再过来住院的。结果昨晚传的沸沸扬扬要地震,今天早上又开始全院大撤退, 她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又因为肚子不疼,感觉还好,所以虽然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看,可她还是跟在最后才撤退走人。
此刻见余秋想要留下,陈玉洁吓得哭了起来。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小秋大夫。假如不是她坚持想自己生而是昨天就开了刀的话,那小秋大夫开完刀便可以离开了。她男朋友也不用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结果现在都找不到人了。
余秋叹了口气:“算了吧, 我在门上贴个条,省得他找不到我担心。”
其他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尤其是知道这次军事演习内幕的医生跟护士, 全都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们害怕她改变主意, 还要坚持留下。
虽说地震的时候, 大部分人是因为建筑物倒塌,砸在身上才受伤甚至死亡的。但是当地震的级别达到一定的程度,大地真的会裂开口子。
据说严重的时候,整个村庄都会陷落下去。余秋就是站在空地上不进屋,同样也危险。
院长赶紧招呼人上车。大卡车还在路上继续运送前头的病人,现在过来接他们的是拖拉机。
没错,1975年2月份的中国,4个轮子的机动车辆少得可怜,绝大部分人的交通工具是自己的两条腿跟自行车。
甚至跟着病人一块儿撤退的家属骑的都是自行车,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除了驮人之外,前头后头挂着大包小包,个个都是超负荷前进。拖拉机容积小,他们要将位置留给病人以及医生护士。
街上这样撤退的人还不少。有的是一家三口,父亲骑着车,孩子坐在大杠上,妻子则在车后座,手上还捧着包袱,前头的车把手同样挂着网兜,还装了喝水的搪瓷缸子,显然考虑的颇为周到。
他们跟在跑步前进的解放军战士身后,一块儿往城外撤退。
跟这些人一比起来,医院里头能够搞到拖拉机转运病人,简直就是奢侈享受了。
虽然是冬天,但这几天海城气温颇为暖和,尤其到了中午,最高温度可以达到两三度。这对于东北而言,已经是相当暖和的冬天。
所以大家离开医院坐上拖拉机的时候,倒并不觉得冷。更何况拖拉机上还相当细心的堆了麦草跟稻草充当毯子。穿的厚厚实实的众人坐上拖拉机,就跟出门赶大集一样,不仅全然没有撤退的紧张气氛,还有人唱起了歌。
拖拉机噪音极大,伴随着黑烟隆隆响。唱歌的人就跟比赛一样,别扯着嗓子大声喊:“东方红,太阳升……”
一个开头,剩下的跟着附和,到后面简直成了大合唱。
海城县是多民族地区。还有多才多艺的人唱起了他们民族的民歌,那声音嘹亮而悠远,动听极了。
路上骑着自行车的行人跟在后面喊。大家伙儿就像是斗歌一样,你一首我一首,一直到拖拉机快开出大街上,大家的歌声也没有停歇。
甚至连孕妇都受到了感染跟着唱起歌来,结果唱了没两句就哎哟哟的叫唤着抱肚子。
余秋赶紧过去给她听胎心摸宮缩,她并没有加入到唱歌的队伍中,所以才第一个发现情况。
虽然周围热闹非凡,但这欢快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到她,她现在非常担心何东胜。假如不是为了过来看她,他人在沈阳好好呆着,也就不需要承受这样的风险了。
余秋一时间自责,一时间懊恼一时间又有种说不出的庆幸。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一环扣一环,甚至不给她停下来好好思考的时间。就像一股巨大的漩涡,推着她不停地往前走,后面还有声音不断的催促。
余秋听完了胎心,朝大肚子叹了口气:“你就别唱歌了吧,想唱的话轻轻哼哼就好,不要用力,唱歌容易用腹压,说不定会早破水的。”
她以前就碰到过怀孕7个月,因为去ktv唱歌一下子唱嗨了,大概是腹压应用太过于强烈,结果羊水破了。后来住院保胎,这循规蹈矩了7个月,好不容易发泄一把的准妈妈可真是遭了好大的罪。
这会儿余秋可不希望大肚子会有产程进展,大家伙儿老老实实的安安稳稳抵达医院才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那大肚子哎哟哟叫唤了两声又不叫唤了,然后她放了个响亮的屁,内涵丰富荡气回肠。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来了句:“肠子岔气了吧。”
一下子,整个拖拉机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去扇鼻子,开始哎哟哟叫唤了。
余秋忍俊不禁,可算是露出了上车之后第一个笑容。
她收起木质听筒,直起腰来,眼角的余光瞥十字路口走出一队人马。
三位托儿所的阿姨模样的中年女人带着一群小豆丁朝大街上走,有几个豆丁被他们抱在怀里头,剩下的孩子跟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往前走。
小孩子们更要出门郊游一样,个个都兴奋的不得了,叽叽喳喳的不停。
这显然是托儿所在撤退。也不知道是做戏到10分还是托儿所小孩的家长们的确不在县城,结果只能由老师带着他们撤退了。
一群豆丁儿全都去叫老师领着往外头走,路上他们见到解放军的时候,还大声喊解放军叔叔。
忙忙碌碌的解放军居然真有人停下来朝他们敬了个军礼,于是小孩子们更加兴奋了,一张张小脸都笑成了向日葵。
余秋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最后的人脸上,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两条胳膊一伸,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豆丁。
那两个年纪小小的小东西不知道正在说什么,手舞足蹈的,尤其兴奋。
余秋贪婪地看着那张笑咪咪听孩子说话的脸,大声喊起来:“何东胜!”
然而拖拉机的突突声当真天下无敌,她都喊了这么大了,声音不仅叫机器发出的噪音盖着,还随着拖拉机跑,距离何东胜越来越远。
余秋急得厉害,抓着拖拉机边沿拼命的朝何东胜的方向喊:“何东胜,这儿!”
可惜她的田螺小伙儿压根没有留意到这边。他的目光还注视着两个小东西,眉开眼笑,整个人舒展的不得了。
这瞬间,余秋当真嫉妒那两个孩子了。这混账家伙就不能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己吗?
到了大马路上,何东胜总算放下了两个小豆丁,然后同托儿所的老师说了句什么,就掉过头,转了方向要走。
余秋急了,那是回医院的方向,这二傻子该不会跑回去找自己吧。
要是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他
她会活活怄死的。
拖拉机正在避让前头的自行车队,就趁着这速度放缓的时间,余秋从拖拉机上跑了下去。
与他一块儿撤退的医生护士还有孕产妇都发出惊呼,嘴里头喊着:“小秋大夫。”
然后他们便看见她直直朝大街的方向跑过去。
道路湿滑,昨天下的雪正在融化,温暖的仿佛春天。
她的身旁有列队前进的士兵,也有三三两两笑嘻嘻骑车而行的市民。年轻人慷慨激昂地唱歌喊口号,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欢笑,老人侧过头一天往外头走一边笑。
阳光沐浴着众人周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她从幸福的海洋里穿梭而过,奔向自己的幸福。
“何东胜——”
前头的男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迟疑地停下脚步,然后缓缓转过身。
他看见头发跑散了的女子,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看见他的小秋飞奔而来,直接扎进了他的怀里。
她抱着他吼了一声:“你个傻子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何东胜张开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人,笑着道歉:“对不住啊,这边托儿所还没撤退,我怕他们找错位置就过来领路了。”
海城虽然是个县城,但是隶属市的大钢铁厂职工家属却住在这边。演习警报一发出来,小家伙们的父母忙着去转运厂里头的机器了,将孩子都托付给了托儿所老师。
虽然从播放地震影片开始,大家伙儿就都听说这儿要发生地震,但是因为历史因素,即便是现在都开始全城大撤退了,照样没有什么人相信地震真的会发生。
所以撤退的时候,家长们先想到的是厂子的财产,而不是自家的孩子。
余秋都不知道该夸奖他们大公无私,还是骂他们缺心眼子了。
这会儿要真有什么好歹,他们哭都来不及。
那头的小豆丁看见何东胜抱着余秋,居然还笑起来,指着余秋认真地强调:“抱不动。”
这个叔叔胳膊很有力气,但是这个阿姨太重了呀,这么大肯定抱不动。
何东胜二话不说,直接抱起了余秋。
气的余秋拍他脑袋:“你干什么啊你?”
小豆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还有人嘴里头噢噢叫唤着,鼓掌叫好。
余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旁边的小家伙还在奶声奶气地追问:“叔叔,大地爷爷还会打喷嚏吗?”
何东胜刚才将地面的抖动解释为大地着凉感冒了,打喷嚏。
他笑眯眯地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柔声细语道:“等大地爷爷感冒好了,就不打喷嚏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在前头的路口登记。为了防止有疏漏,所有出城的单位与人员必须得做好了登记再出去。这样后面部队再搜寻可能遗留在房屋里头没出来的人时,就方便多了。
余秋无比讶异,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做事居然如此高效而且严谨。
毕竟在她的印象当中,好像这个时代的公家人属于大锅饭以及懒散的代名词。在商店里头买东西,营业员都会不停朝你翻白眼的那种。
医院的拖拉机排在他们前头,正在完成登记手续,车上的人看到了余秋拼命地挥手,马医生他们还冲着余秋笑。
嘿,找到男朋友了,瞧瞧脸上都乐开了花。
解放军战士看到托儿所的小家伙们,笑着跟老师解释:“大卡车应该快来了,你们稍微等会儿。”
大人可以骑车甚至靠两条腿走路,但是小孩子不行,他们实在太柔弱了,必须得有交通工具。
结果小豆丁们看到拖拉机,一个比一个兴奋,他们想坐拖拉机。坐在拖拉机里头多敞亮啊,可好玩了。
老师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反而是医院院长直接招呼自己的职工:“大家就抱着他们吧,大卡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虽然解放军战士说快了,可是这车子在路上又没办法获得联系,谁晓得前面是个什么路况啊。
何东胜跟余秋也上了拖拉机,他俩怀里头一人一个小豆丁。
这些孩子兴奋的要死,一会儿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唱《社员之歌》。
还有小子调皮,故意逗弄自己的女同学,结果被小姑娘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挥过去,气吞山河地吼了句:“干啥呢?”
霸气侧漏的姑娘引得车上人一阵暴笑。
拖拉机朝县城外头开去。
街上的解放军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房子,防止有人在家里头不肯走。
余秋看着县城越来越远,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这番鸡飞狗跳的闹腾究竟有没有意义,她也搞不清楚这一次名义上的军事演习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县城的热闹渐行渐远,他们在为自己创造更多的热闹。
出城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走路的,骑车的人群汇集成海洋。余秋还瞧见有人拖着板车,车上坐着行动不便的老人。
所有人都在朝前头走。解放军战士不时穿梭其间,为大家指引方向。
走累了,走口渴了的人,碰上解放军战士,还能从他们的行军水壶里头喝到水,正好方便大家伙儿就着馒头下肚。现在的人没有什么传染病的概念,在同一个水壶里头喝水,居然没谁觉得不妥。
等进入村庄,撤退的农民跟大家伙儿会合到一起,队伍就更加庞大了。
农民们携家带口,虽然天气颇为暖和,但他们还是严格按照撤退时的指令,个个都裹了大衣服。
有板车的人家车上摆满了被褥,一层层的铺的老厚,跟平地起高楼一样。也许不仅是自家的,还有邻居家的东西也放在了这里。
大家一路走一路解决吃饭的问题,有的手里头抓着馒头,有的则捧着饭团子。
众人谁都不嫌弃谁,一边吃还一边同旁边的人交换,相互常常彼此的口味。
还有人朝着解放军喊:“我家锅里头还有吃的,热的呢,你们进村别忘了趁热吃。”
旁边人反应过来:不对呀,不是农村包围城市吗?他们都已经撤到农村了,为什么还要往前走?那不是由着洋鬼子为所欲为了吗?
立刻有人表示反对,农村包围城市,那也是解放军战士去包围。就他们这样的,在村子里头也只能被人当肉票,搞不好还耽误了解放军战士做事。
其他的人纷纷附和,觉得此人说的极为有道理。
有人摸着脑袋茫然:“那我们去做什么呀?”
边上的人自豪地作答:“我们撤去大后方,搞建设生产。这才是人民战争的海洋。”
他们的欢声笑语简直可以掀翻天上的云。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默默地都没说话,他俩靠在一起,跟随着重新加了油的拖拉机继续往前走。
何东胜从包里头掏出了面包,示意余秋吃。
余秋也没跟他客气,现在风平浪静的不吃东西,谁晓得后面会是个什么情况。
只不过她刚咬了一口,就发现怀里头的孩子正两只眼睛黑溜溜的盯着她,还毫不掩饰地咽了下口水。
余秋囧囧有神,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只好撕了面包分给他吃。
冬天日头短,过了正午天光就开始偷偷撤退,等到拖拉机开到村庄边缘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淡起来。
车子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停留在原地,这边也有驻扎的jūn_rén ,负责安排将众人一辆辆送上大卡车,继续往前走。
光靠着人力跟拖拉机没办法走太远,只能将他们带离海城地界。
车子停下了,大家赶紧去隐蔽的地方解决个人问题。还有人凑在一块儿吃晚饭。
天光愈发暗淡,荒郊野外开始响起呜呜的风声。余秋觉得一点儿也不比昨夜的风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