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苦谁懂;
他们的恨,谁能化解——
呼呼的狂风大作,在这宁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汹涌狂啸。
苏棠从风中能够听到它们的痛苦与怨恨。
这世上何其无辜的人不少,死后红尘往事尽化为尘土,但是在哨子岭这个地方,那些战俘被地方杀死之后,却不得不困于此地。
也是正巧,时越派出的jūn_duì 激起了滞留此地人的恨。
时越听了苏棠大抵所说的整个事情的起因,然后沉吟片刻,道:“只有士兵才能‘激活’它们?”
不一定吧。
至少站在时越的角度,这个设定一定不是绝对的。
苏棠还没想明白时越的言下之意,就看到时越上前一步,
翻身上马,时越直接跨上马背,忽然大声道,“众将听令,杀——”
声音雄浑,传出了很远很远,在整个山谷之中久久地回荡。
苏棠被这一身吼震在了原地。
时越这一声吼,实在是出人意料,但是更出乎人意料的是,这一声吼带来的后果。
苏棠之前陷入了瓶颈之中,也陷入了一个思维定式中。
她一直以为,经过的jūn_duì 士兵激起了这些沉睡已久的冤魂心中的恨。
但是她却忽略了,哪怕是在当时的古战场上,也不可能只单纯只有士卒,更必须的是还要有像时越这样的将领。
如果说士兵能够激起他们心中的恨。
那么真正下了屠杀令,让人挖了深坑摆成‘京观’的将军,才是罪魁祸首。
时越作为出头鸟,也只是想到这点便以身试法。
没想到,这一试还真被他试出了不一样的地方。
苏棠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环境的变化,或许有些东西用肉眼看不到,但是她能确切地感受似乎有什么开始苏醒了。
一直沉睡的巨龙,哪怕它睡着都会让人觉得害怕。
一只被吵醒的巨龙,更是会让人发自心底的恐惧。
现在的情况,如苏棠所愿,‘它们’被成功‘激活’了。
时越这一声吼,成功让它们想起了记忆最深处,临死前听到了最后一声。
那一声令下,表示头首分离,从此阴阳两隔。
时越看着苏棠脸上表情的变化,大概猜到了他刚刚那一吼似乎有些作用,于是道,“接下来呢,该怎么做?”
苏棠立刻回神,经由时越这么一提醒,倒也想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
现在要去找到那些被扣留在这里的士兵的灵魂。
只是现在的情况又有变。
之前就像是沉睡的巨兽,虽然危险但是对他们没有太大的危害。
但是现在巨兽醒了,那么它掩盖下的灵魂自然而然会暴露出来,可是同样的,他们也将暴露在危险之中。
苏棠脸色微微一凝,“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战速决了。”
时越点头,他虽然不及苏棠敏锐,但是也能从风向中感受出来,此时哨子岭的气氛已经变了。
“赶紧找!”
苏棠也知道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如今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被扣留于此地的灵魂在哪里了。
可是,知道了方向还不够用。
她还要想办法把被束缚在这里的灵魂给放出去,‘它们’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否则的话,七日过后便会痴傻度过一生。
苏棠不知从里摸出一根银针,对着自己的食指上深深一扎。
都说十指连心,她如今引出的是她的心头血。
一滴鲜红的血珠凝在葱白的指尖,时越看着她的动作眉头微皱,但是却没有出声多说什么。
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却又一种莫名的默契。
她说的话,他从来没有丝毫的质疑。
她要做的事,他也不会干涉分毫。
苏棠挤出一滴血珠,大步向前走去,哪怕此时月光黯淡,虽说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境,但是也差不了多少。
在这样极度黑暗的情况下,苏棠还能一往直前,似乎有什么在指引着她没有半点犹豫,径自朝着灵魂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一点,就要多多感谢她当初没有托大,以防万一,从失魂的士兵身上取了一滴血。
这滴血凝在她的袖口,在苏棠心头血的引导下,那滴血带领着她一直往前。
朝着灵魂所在的方向走去,哪怕她看不清脚下的路,也不知道最终前方是什么,但是有了指引也无惧迷路。
苏棠往前走,时越下马,牵着白马跟在苏棠身后。
越往里走,两人就发现了,里面的风的阻力越来越大,似乎在阻挠着他们,不允许他们的靠近。
风,越来越大。
甚至能够迷了人眼,感觉下一秒飓风就能将人卷上天。
可让人觉得神奇的是,在这样的强风之下,苏棠手指间的那滴血珠却没有被吹散,一直牢牢地凝在苏棠的指尖上。
时越跟在苏棠身后,看着她拼命地努力地往前走着,一点点的往前挪。
风将她身上的僧衣挂得沙沙响,可是却阻挡不住她前进的步伐。
哪怕是微弱的前进一小步,苏棠都没有想过放弃。
时越伸手抵住苏棠的后腰,顶着飓风的阻力推着她往前走。
苏棠一顿,脚下步子不停。
两人同心协力往前,比一个人孤立无援时要好多了。
苏棠没有想到时越会帮她,但是不得不说,有了身后人的支持,她还能继续坚持着往前。
这像是一场拉力赛,两方力量胶着,就看哪一方先败下阵来。
她不能输,如果她输了,那些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人没有救回来,一切都是无用功。
可是对方似乎并不愿意让苏棠靠近,几乎也是拼尽了全力阻挡着她,不让她靠近灵魂所在的地方。
越靠近,风的阻力就越大。
一阵飓风刮来,苏棠下盘差点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似乎抓住了她这个小后退,便步步紧逼,企图将人逼离开这里。
苏棠不敌,还没稳住身子下一秒更剧烈的风猛地刮来,差点她就要被吹走。
好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棠腰间多出了一双手。
她低头一看,发现时越不知何时,一双手抵在她的腰间,用力推着她往前。
若不是因为时越,刚刚她差点就要被吹走了。
那么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时越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腰间,脑袋上爆出青筋,紧咬着牙关,低声吼道:“继续往前,我在后面推着你!”
透过薄薄的僧衣,苏棠能够感受到时越手心穿了炽热的温度,以及一股非常强而有力的力量在推着她前行。
苏棠重重点头,脖颈处的地方,透过白嫩的肌肤爆出了青紫的血管。
“继续——”
两人一前一后,顶着强风往前走去。
时越两掌摊开抱住苏棠的腰,用尽全身的力量推着她往前。
在这强而有力的飓风之中艰难行走。
苏棠举步维艰,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中已经从墨黑变味了灰黑,似乎下一刻就会有火红的金乌从东面升起。
那将寓意着新的一天开始,过去的一天陈旧将要永久的沉睡。
苏棠一看,暗道不好。
“我们要快点!”
如果不能在太阳升起前将这些灵魂救出来,那么接下来就没有了机会了。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推我一把!”
苏棠没头没尾地吼了一声,时越甚至没来得及思考原因,只能按照苏棠所说的去做。
他两只手用力,往前重重一推。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人推向前方。
苏棠被身后这股巨力往前一推,身体的平衡是不可能保持了,直接重重地往前一摔。
手指间凝着的血珠被撇在泥土之中,瞬间渗入其中消失不见了。
他们都没看到,在黑暗之中有一点点如萤火之光的微亮光芒,从泥土之中钻出,然后又瞬间消失不见了。
苏棠趴在泥土上大口喘气。
脸上身上嘴里都沾上了泥土,可是她能感受到那些被扣押在这里的灵魂,一瞬间都不见了。
或许不能说是不见了,准确的说是,‘它们’都回到了他们原本应该在的身体里去了。
苏棠扒在地上,脱力般地大口喘气,半响之后,呼吸才稍稍平缓,然后道:“他、他们,回去了——”
“我们,成、成功了。”
“哈、哈啊哈哈——”
之前在飓风中的那场拉锯战已经耗费了苏棠所有的体力,她现在就连笑,都不能一口气笑完整。
缓了好一会,苏棠这才恢复了点体力。
她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时越。
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时越也躺倒在地上,两人的目光一瞬间对上了。
时越眼神有极其短暂的一瞬间迷惘。
他看着眼前这双尽力过后,如碧海蓝天般干净澄澈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欣喜喜悦,他第一想到的便是那双在他梦中频繁出现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是每当午夜梦回之际,一直在他脑海中徘徊的抹不去的记忆。
哪怕他不停告诉自己,这一双眼睛只是有些神似,但是他们是不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眼睛看上去似曾相识,但是他们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时越暗叹一口气,低头看到自己的手。
刚刚情况危急,他根本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当他的手环住苏棠的腰将她往前推的时候。
他双手亲自触碰之后才知道,原来在宽松的僧服之下,苏棠的腰,他两只手堪堪都能环住。
时越不禁想起曾经他年少时,鲜衣怒马,在长安时也曾是侯门贵子,是顶顶富贵之人。
京都有什么好玩,有趣的,他们这批高门子弟是最先有权利享受的。
他犹记得,曾经有一段时间,在长安流行细腰。
楚王好细腰,世人也付诸风雅,也好细腰,无数文人墨客为之挥洒笔墨——
细腰不自乳,举族长孤鳏。
黄莺不语东风起,深闭朱门伴细腰。
细腰,在长安刮起了一阵时风。
当初,时越在jūn_duì 中长大,但是因为其身份特殊,也在长安之中是顶顶尊贵的高门子弟,所以在当时也有所谓的侯门贵子一起,极尽一切奢靡之事。
时越还记得,当初被称为长安第一细腰者,他们特地去看了。
只是在记忆之中,那细腰却是仿佛不堪一握,可是却没有刚刚他手中的那纤腰来得有韧性。
长安之细腰,是精雕细琢的美,可是将人丢在野外,那抹细腰可想而知便会香消玉殒。
但是苏棠之细腰,那是带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在其中,宁折不弯的倔强,让人痴迷。
时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微微一拢,心中暗叹只有自己知道。
两人连夜赶到此处,又经历了这么一场拉锯战,已经耗尽了所有的体力。
时越顿了半响,才开口道:“‘它们’已经回去了吧?”
苏棠点点头,“这里我已经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了,想来已经回到了‘它们’应该去的地方了。”
时越像是松了口气,翻身仰面朝着天。
这一晚,所有的事情来得太快,也结束得太快了。
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一切似乎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这是在他所有的经历之中,前所未有的经历。
苏棠看着时越翻身,她也缓过了劲,学着时越的样子也翻身转了过来。
面朝着天,背靠着地。
天空中的炭灰渐渐变成了灰白色,可是那不是没有生机的死灰白,而是蕴含着无限生命里的颜色。
苏棠仰头,看着面前的天空。
天空中还有几颗零落的星,还有一轮隐隐约约的弯弯的月。
可是,月落日升。
生命就是这样周而复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的脚步,一切的一切不会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个事而停留。
果不其然,东面升起了一小弯弧的红日。
渐渐的,弯弧变成了半圆,最后,变成了一整个圆圆的火球。
“新的一天,开始了。”
苏棠见证着日出的整个过程,心中汹涌澎湃,然后开口笑声说了这么一句。
“新的一天,开始了。”
时越重复了一遍苏棠的话,望着天空中的红日,整个眼睛之中住满了东面升起的火红的太阳。
苏棠扭头,看向时越,郑重其事地道:“刚刚,谢谢你了。”
如果没有时越在她身后,这件事的结局估计要重新书写。
“不用谢,”时越看着她,“归根结底,你也是帮我的忙。”
苏棠闻言却摇摇头,“我不是为了帮你的忙。”
时越一愣,反问道:“不是为了帮我?”
苏棠点头,“我是为了‘它们’。”
这个‘它们’,就颇耐人寻味了。
可能指的是丢了灵魂以至于一直痴痴傻傻的时家军的士兵们;
也可能指的是那些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此处被斩首坑杀,最后一直滞留在此地一直不得安息的战俘们;
也有可能指的是那些如今正在饱受煎熬的天下苍生们。
苏棠望着天,她的心中眼中不仅仅只囿于这一小片天地。
她的眼里,有大爱。
作者有话要说:简直拼了命刷好感啊啊啊
小糖糖真棒!
时越:和我见过的那些妖艳贱货都不一样!
爱你们!
还有两天周末,我快忙疯了
今天三章合一~
啵啵啵啵,快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