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询问的人瞥他一眼,“你拉弓拉傻了啊?他一直都用的是最轻的那种,一石呗。”
那人便蹙着眉,摩挲了几下弓箭上的标志,他有些恍惚,因为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个标志是一石三斗的意思。
莫不是这长弓真这么省力?能叫平时开一石长弓的人都轻易拉开?
但其实,他心中隐隐还有另外一个,他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猜测。
他一面将长弓放回武器架,一面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真是拉弓拉傻了。
待到午后的训练间隙,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原本每月一次的对练要提前到明日。
兵卒们三三两两倚在校场周围,边休息边议论明日的对练。
有提着大桶墨汁的匠人趁着这时候来到校场周围,在周围的墙壁上提字。
车阜还是同自己的同乡聚在一处,他兴奋地跟众人分享今早离别后自己的遭遇,“我才发现我当时拉的是一石三斗的长弓,怪不得那时准头那样差!后来我换了一石的……”
他一个同乡一直看着那忙碌提字的匠人,突然打断车阜,问道:“车阜,你们这几天不是在念书吗?你看,那边那个老头在写什么啊?”
他这话一出,旁边一伙军汉子都哄笑起来。
最大半个月里,虞广队伍每日晨训前,都要先随着一老兵大声念诵一篇文章,被引以为飞燕山庄内的奇事。
“读书,真的假的?”
“哈哈哈,读书?莫不是还要考秀才?”
“哎,车阜,那你看不看得懂啊?”
……
车阜有些羞恼地别开头。一方面,在他心中,确实觉得那劳什子“文课”就是个瞎搞出来的东西,凭白占据了训练时间;另一方面,他自己清楚那文课并没有教他认得几个字,从头到尾便是为了让他们生生背下那十几句纪律和口号。
他朝匠人那边看去,巧合的是,那匠人写的几个字他都认识,正是他们最近念得最勤的几句标语之一,他便索性念出来。
“掉头不掉队,流汗不流泪。”
“哎,真认识啊,掉头什么掉,流汗?啥意思啊?”周围有人问道。
“就是说,即使是把脑袋掉了,也不能把队伍跟掉了。训练的时候流再多的汗都不能流泪。”
“啊?”周围的人又有了新的疑问,“写这个干嘛?”
有兵卒只听到“流泪”二字的,直接插话道:“哎,哈哈哈,是不是在安慰你们别哭啊?”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车阜刚想理论几句,那代表训练时间开始的锣声响起,随后,校场中央的虞广吹响口哨,一声熟悉的哨音响起。
他又一个激灵,从地上弹起,取上自己的东西,和周围突然站起来的兵卒一起,小跑着归队。
那哄笑声还在继续,哄笑的话题换成了取笑他们一惊一乍的傻样子。
兵卒们很快列好方阵,虞广站在队伍最前头,高喊一声,“立正!”
这时,吴布那边的兵卒才慢悠悠地越过他们身边,开始向校场另一边走去。
他们显得有些闲散,一路上嘻嘻哈哈,还想要去逗弄自己站得装模作样的兄弟。
虞广看着自己面前的兵阵,他手下的这一百多员兵卒,有的在其他人逗弄下翻着白眼,还有的过分一点,僵着脖子龇牙咧嘴。
但所有人都维持着挺直腰板的身姿,直着脖子,目视前方。
他一时竟有些失职地恍惚起来,越过兵阵,目光虚虚落在远处一角。
远处那头,吴布百户正遥遥看过来,与他的目光接个正着。
初冬寒凉的空气随着呼吸窜进血液里,被兵卒们满腔的热血蒸腾成白茫茫的雾气,又通过口鼻溢出。
虞广与吴布对视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说尽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呼,有人嚷嚷着“落雪了,落雪了”,虞广便自然地移开目光,抬手。
有两三片雪花轻飘飘落进他掌心,复又融去,只余浅淡水迹。
虞广搓了搓手,突然轻笑一声。
到底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