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逍看她这个模样,突然反应过来,也跟着红了脸。
半晌,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又互相笑开。
看到古珀笑起来,燕逍便松了一口气,他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是啊,我会在此次宴会上与他们说明白。”
“可是……”古珀有些迟疑,“祖母说这样不好。”
其实不仅仅是燕老太太,古珀自己的数据分析中,也觉得在这个时代,身为一个侯爷却公布自己只会有一个妻子这样的事情有些荒谬。
燕老太太说的其实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这种事家里人知道就可以了,没有必要特意跟外人说明白。
“放心,我有分寸。”燕逍道:“既然都已经答应你了,便是我燕逍认下的事。”
他想了想,又道:“祖母想岔了。我既已决定不再娶妻纳妾,隐瞒着留下念想给那些觊觎侯府的人,将来说不准凭白还要惹出旁的祸端。直接说明白,也有直接说明白的应对之法,总归不能让你受委屈。”
方才古珀那一反常态的模样真是将他吓了一跳。
古珀安静地听他说着,边听边把经系统分析后,列出来的好几条反驳此项决定的意见一一删除。
她道:“嗯,没事,我都会补偿给你的。”
她这句话回应得十足牛头不对马嘴,燕逍愣了一瞬,又马上反应了过来。
他揽过古珀,两人额头相抵,感受面前人诚挚单纯,又全然是奉献姿态的目光,极轻声地道:“不用,你给的够多了。”
古珀被他眸光中的光辉吸引,愣愣地与他对视,下意识便想反驳:“不,我还有好多……”
有好多的能力没有展现出来,有好多的东西没能捧到你面前。
但她的话没能够说完,因为燕逍倾身向前,薄唇轻轻点在她的唇上,打断了她的话。
他说:“够多了。我曾经以为自己交换到的是正视自己野心的勇气和争夺那个位置的筹码。那些权势和尊荣我还只能隐隐望见个轮廓,而我现在,已经得到了你曾说过的那份,执手的欢愉。”
他执着古珀的手抵在自己心间,古珀隔着冬季厚厚的衣裳也能感受到燕逍此刻的心跳频率。
同自己一般剧烈。
——
新桃换旧符,转眼间便到了新年。
求学堂那方的事宜因着年节便先暂停了。但主要的骨干学员并不能归家,这是之前便与他们商定好的。宫瑕那边按着古珀给的一套评价标准给每个人赐下了封赏,又按着他们各自的心意将赏赐送到了他们家中。
众人难得能在燕侯府中过年,倒也十分开心。侯府内的下人知道夫人十分重视这边,自是不敢怠慢,给学员的一应配给都达到了贵客的级别。
年节到时,燕家因着三代单传,倒比寻常人家少了许多亲戚间的应酬。祭祖等事宜过后,整个侯府便把全副心神放在了即将到来的新年宴上。
新年宴安排在了大年初六,帖子是早早递了出去,就等着宾客上门。
燕逍早早醒了,没有像往常一般去习武,只径直着装束冠,要往前院去与严舒一行汇合。
古珀也跟着起了身,任由燕羽在她发间动作着,为她编出符合侯爷夫人身份的发髻。
另一边,侍女已经为燕逍带上了他平日里极少带着的侯爷爵冠,燕逍自己正了正发冠,偏着头对着古珀嘱咐道:“今日我要先往前院,便不陪着你用早膳了。今日事忙,你记得喝碗热粥再出门。”
古珀道:“好。”
燕逍又想了一想,他对后宅女子之间的事情了解不多,但隐约能猜到一些,想了想,还是道:“以你的本事,我本无需多言,但你且记着,若是有人冲撞了你,你无需顾虑着什么,只将人直接驱逐了便是。”
他这话不仅仅是说给古珀听的,更是说给旁边燕翎一流的婢女听的。
毕竟驱逐不受欢迎的客人这种事,并不需要主人家自己来做。
说完,他回身来到古珀面前,燕羽识趣地避让开,他便亲手帮着古珀贴起花钿。
那花钿做成精致的流火纹,与燕逍发冠上的纹饰有些相似,印在古珀莹白的肌肤上,显得十足尊贵丰润。
他靠近古珀颊边,与古珀一同去看那铜镜中的美人面,对着自己的手艺十分满意。
末了,燕逍轻轻用唇点了点古珀开始发红的面颊,这才起身离开。
古珀从那旖旎的气氛中回过神来,处理了一下系统的冗余数据,便带着燕翎不书等人,直往那后院待客之所而去。
鹿鸣院。
鹿鸣院是侯府中专门用来接待女客的院子,不同于侯府其他地方庄严单调的建筑布局,鹿鸣苑保留着云州此地那种温婉精致的建筑风格和庭院设计,即使在冬日,也能叫人看见绿意间衬着的寒梅。
燕老太太不出面,古珀便端坐在鹿鸣苑厅中的主座。
院中已经聚集了许多穿着华贵举止优雅的贵妇人和闺阁少女,众人三三两两聚首在一处,巧笑嫣兮,顾盼生辉。
院外还不时有侍女领着其他女眷进门,这些后来的女眷沿路与其他人短暂地打了招呼,便径直往院中的正厅去。
女眷来到正厅,向着燕翎递上自己府上的名帖和年礼,便上前与古珀行礼,再寒暄几句。
“夫人贵安。”
“给夫人拜年。”
……
那话语里多是故作恭敬的奉承,配上来客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十足让人亲近不起来。
古珀早得了燕老太太的教导,此时便自顾自端坐着,脸上挂着经计算后十足有礼又不失身份的笑意,一边查看着名帖,一边跟着应和着一两句。
来客见过古珀后,便又散去,给后来者腾出位置。
初六是个难得的晴天,此时鹿鸣院中内外都摆着精致的炭盆,积雪早叫仆役们清理得干干净净,众人即使到屋外去也不会觉得酷寒难耐。
院中散落着红木桌椅,桌上摆着云厥有名的各色点心,并一盘新鲜的瓜果。
那点心便罢了,只那一盘新鲜瓜果实在难得。来客都是云厥乃至云州的权贵人家,这季节也能日日见到新鲜蔬果,但种类单调,横竖不过那几样冻梨冬枣。但此时燕侯府呈上来的新鲜瓜果种类繁多,连她们这些自认十分有见识的人家也觉得惊奇了。
说起来,这些瓜果还是古家那边安排过来的。古珀曾为了苏姨娘专门开辟了一道从南地到潭应的水运,又稍加专研了一下食物保鲜和冬日种植技术,只为了确保苏姨娘在冬日也能吃上水果。
但她做此事时初衷仅是为了苏姨娘,后来也没有推广,便少有人知。
此时,鹿鸣院中,穿着刻丝秋菊裙袄的女子在果盘中取了一个品相端正的柑橘,对着身边另一个身着滚边宝瓶纹样罗裙女子说道:“琴姐姐,你瞧,这冬日里,侯府居然还有这样大个的橘子,当真稀罕。”
骆琴眉头微蹙,有些不满说话女子杂杂呼呼的模样,低声训斥道:“宝儿,注意仪态。”
宝儿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她低头看着橘子,便想直接将其剥开尝鲜。
骆琴看她笨拙的模样,便直接接过了橘子,便剥边道:“这柑橘原本算不上个什么玩意,秋日里,就是街边那穷苦的乞丐都能在田里拾得几个烂果果腹。可这东西要是挨到了冬日,便摇身一变成为侯府里的新鲜玩意,一个银锭子都不定能买上几个。”
她话里明显意有所指,宝儿缩了缩脖子,不敢应声。
那橘子很快被剥开,骆琴的手却被污了一手橘汁,那完好的橘子被她戳烂了好几块,裸露出晶莹带水的果肉。
不必多言,自有身后的丫鬟为她呈上湿帕子供她净手。
宝儿看着那烂了一半的橘子,有些心疼,但不敢作声,便随意挑了几瓣好的吃了。
时进正午,来客已经到齐了,古珀便从正厅出来,要领着众人往东面的厢房开宴。
她一出现,整个庭院的女子神态各异,都朝她这边看过来。
云州这边的女子,大都是不敢肖想燕侯府正妻之位的。
燕逍十七岁辞官还乡,稍微有些脑子的人便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有那消息灵通的得了那京里的消息,便猜测燕逍辞官一事,不过就是当今圣上给下一任帝皇留些个能臣。
燕逍还年轻,再留在京里做事升官,待到新皇登基时,官位便过高了,新帝怕是压不住。而若燕逍本就没有官职,新皇一登基,顺理成章将人召回朝堂,便是天大的恩典,也能将人拿捏在手中。
总归,燕逍眼下回云州只是权宜之计,将来必有其大展身手的一天。
这些权贵人家心中有数,知晓这燕侯府正妻一位必是京中大世家的千金才有资格去争夺的,便一直把目光放在燕侯府侧室的位置上。
燕逍出身云州,再怎么样,取一个云州的权贵千金,稳住云州这边的势力,便是十足的必要。
可是谁都没想到,那燕侯府正妻之位,竟凭白被一个潭应商户之女截了胡。
莫说是云州的权贵,就连京师那边,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拉拢燕逍的权贵们,一时都傻了眼。
那些视燕侯府侧室之位如囊中之物的女子更是暗恨。本来嘛,叫一个京中大世家的女子压在自己上头,虽说也膈应,但毕竟自己本就比不过。可现下叫一个商户庶女成了燕侯府正妻,她们被这样一个女子踩在脚下,那便是天大的笑话了!
于是,赴宴前,大多数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想要好好看看这侯夫人到底是有什么魅力。
方才在厅中毕竟是正式的见礼场合,不便行动。而此时古珀以一种主人家亲近的姿态出现在院中,各方势力轻视之心便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