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小姑娘的脑袋,无奈地摇头:“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养鸭子嘛。”
她直接放大了声音开问,“书记,郝红梅想问你,稻田里头能不能养鸭子?”
郝红梅差点儿没失手打翻自己的饭缸子,她委屈地看着余秋,小秋姐怎么能直接出卖她呢。
大队书记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侧过头,饶有兴致地问小知青:“怎么的,你想吃咸鸭蛋啦?”
郝红梅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抓着搪瓷缸子,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个囫囵话。
其实她从小在城里头长大,下乡后又直接去公社站柜台,压根连怎么养鸭子都搞不清楚。
余秋觉得自己应该鼓励小孩子的积极性。
她笑着当代言人:“郝红梅看书上说,鸭子可以吃稻田里头的虫子跟浮游生物,还有杂草,而且鸭子跟鱼在稻田里头游来游去,可以帮助稻苗松土。另外就是鸭子的排泄物正好可以作为鱼食以及水稻的肥料,不仅节约了饲料还能促进水稻产量更高。”
禾真婶婶听着觉得有意思,追问了一句:“这真能成啊?要真成了,倒是桩好事。”
最起码的,鸭子能生蛋啊。卖了鸭毛也能换一年的针头线脑了。
大队书记却打定主意当甩手掌柜:“这事儿我不管,你要真想养鸭子,问六队去。是他们想在田里头养鱼。”
“哟,老叔,你的意思是答应了?”何东胜端着个小铝锅过来,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大队书记看着他手上的铝锅,跟牙疼似的抽气:“你可以啊,你小子饭量见长,这都有刚回乡时的三倍了吧。”
何东胜脸上笑容更深了,大眼睛都弯成了月牙:“我们队里头蒸了腊肉饭,叫老叔你跟婶婶尝尝。”
他话音刚落,就直接挖了一大汤勺腊肉饭倒进了余秋的饭缸子,笑容满面地劝饭,“多吃点。今儿辛苦啦,小秋大夫。”
余秋瞧着几乎占了自己半搪瓷缸子的腊肉饭,腊肉切成丁,炒得微黄,茄子丁跟土豆丁还有饭粒都吸饱了油脂,太阳一照,闪闪发光。
她眼皮子直跳,忍不住抬头瞪又去给田雨陈媛郝红梅她们舀饭的何东胜。
吃什么腊肉饭啊,姐都已经干掉了一饭缸的盖饭了,再吃就全都会变成身上的脂肪。
再说这个季节的腊肉难道不早就哈了吗?
哎哟,腊肉饭怎么能这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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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造风扇
何东胜老实不客气,直接坐到了大队书记的对面, 还给自己舀了一勺子酸豆角配腊肉饭吃。
禾真婶婶又给他加了红烧茄子跟西红柿炒蛋下饭, 那姹紫嫣红的,看得余秋眼皮子直跳。
她在心中暗自嘀咕, 这道道都重油, 吃着也不知道嫌不嫌腻。
再低头看腊肉饭都快被自己吃得露出锃亮的搪瓷缸底了, 她立刻在心里叹了口气。人缺油水果然不行,估计现在让她直接吃大肥肉她都能一口吞下去。
“东胜, 小秋大夫说要在田里头养鸭子。”禾真婶婶又给吃完饭的何东胜舀了勺冬瓜虾米汤,“能养不?”
余秋差点儿跳起来。明明是郝红梅想养啊,怎么又成了她的事?
郝红梅才不关心到底是谁要养鸭子呢, 她只要看到嫩黄黄的小鸭子张开小脚丫, 在绿油油的稻田里头游来游去就行。
“挺好的呀。”何东胜喝了口冬瓜汤,喘过气来, “我估摸着能养。鸭子平常基本上不飞, 估计也不会跳起来吃稻子。到时候水沟挖起来, 什么螺蛳小杂鱼小虾子多了,鸭子都能吃。咱们田里头不是都有浮萍嘛,那个小鸭子喜欢吃。”
他一口气喝完搪瓷缸子里头的冬瓜汤,突然间转过头问余秋, “那小秋大夫你说说, 到底什么时候放鸭苗比较好?”
余秋冷不丁被人cue, 下意识地就想指鼻尖, you ask me, i ask who?
她也不熟悉农村生活啊,长这么大跟小动物接触最密切的时候还是在大学实验室。咳咳,无论小白鼠、大白鼠、豚鼠、兔子还是青蛙,最后能留下囫囵全尸的都寥寥无几。
还养鸭子呢?她要是敢在小区里头养鸭子,物业直接人道主义灭了她。
不过有些事情的原理应当是相通的。
余秋想了想,语气不肯定:“起码应该等到秧苗存活以后。不然小鸭子看在我们眼里头再娇小,对于秧苗来说也是小脚晃一晃,地球抖三抖。”
何东胜忍不住露出了口白牙,这小赤脚医生讲话还怪有趣的。他连连点头,积极鼓励小大夫:“嗯,是这么个理儿。我觉着鱼苗也得等稻秧竖起来再放。”
“鸭苗应该在鱼苗后面。”余秋分析,“而且鱼苗不能太小,不然就直接变成鸭饲料了。”
何东胜点头表示赞同:“是这么个理儿,我觉得中间隔个七八天的样子会比较好。”
大队书记虽然现在鲜少下田干活,但论起种田经验来,他却是货真价实的老把式。一听这群娃娃讨论秧苗的问题,他就忍不住插嘴:“那就插秧后过个三四天,秧根生出来,叶子开始返青的时候下鱼苗。等稻秧全都返青了,再放小鸭子。”
养鸭子禾真婶婶有经验,她家就养了两只鸭子给孙子孙女儿下蛋吃。
“小麻鸭好。”禾真婶婶肯定地点头,“小东西块头小,不容易撞倒了稻子,而且一年到头也不生病,生蛋也不错。”
众人三言两语间就定下了稻田养鱼养鸭的计划,郝红梅高兴得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抓着田雨的胳膊又摇又晃。
余秋看着两个面对面傻笑的小姑娘,真是忍不住要扶额。
陈媛到底年纪大一些,想的问题自然也多点儿:“那田里头就不能打敌敌畏了吧。不然鱼跟鸭子都会死的。”
“多养点儿青蛙!”远远的,胡杨从田埂尽头跑过来,肩膀上还扛着他的收割机。那锋利的锯齿在大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看得余秋心惊胆战。
孩子,你知不知道你扛着的是杀伤性武器?
“大家不都这么扛着钉耙锄头嘛。”胡杨不以为意,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油汗。
禾真婶婶担心这个直肠子的娃娃光忙着做收割机,没顾上吃饭。她立刻起身要给孩子张罗点儿好吃的。
胡杨赶紧阻止:“婶婶,我吃过了,胡奶奶给八队烧饭,我们直接在家里头就吃了。”
余秋脑海中立刻列出了菜谱,八队今天吃的是剔了骨头的黄鳝汤,汤色奶白,上头浮着香油,蘑菇白菜油渣蒸饺,一口下去就满嘴油的那种。那一大盆加红辣椒炒的杂鱼干,简直就是下饭神器。
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完蛋了。明明刚吃了盖饭跟腊肉饭,这会儿居然脑海中只剩下吃。
一颗红心的胡杨会计显然要比小余大夫觉悟高,已经兴头头地跟大家讨论起农田养殖的虫害防治问题。
“咱们最好利用害虫的天敌。”胡杨到底没退却过禾真婶婶的热情,也喝起冬瓜虾米汤,“我觉着吧,用敌敌畏什么的,杀虫效果虽然好,但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们看余秋前头灭蚊,只要是打了敌敌畏的水坑,里头都翻了死鱼。”
杨树湾人连淹死的猪都当成难得的美味,被毒死的鱼自然也不会浪费。那些翻了白肚皮的鱼就直接被人捡回家去,用盐码了,然后放在饭锅里头炖熟了吃。
“啊?还有这事儿?”余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是知道杨树湾人吃死鱼,夏天闷热,暴雨过后鱼塘翻塘,漂了一层死鱼也不足为奇。农民们捞回家腌了吃,她知道的。可她没想到被敌敌畏毒死的鱼,竟然也会被捡走吃。
敌敌畏会在鱼体内蓄积,这是再煮多久都没办法消除的化学毒啊!真的很容易吃出人命案的。
胡杨放下汤碗,抹了把嘴巴:“所以说应该养青蛙嘛,这样可以少打农药。小鸭子不飞,可是青蛙能跳起来吃叶子上的虫子啊。”
他笑得满脸热忱,活像兢兢业业的火车推销员,“而且青蛙不吃稻子哦!”
郝红梅立刻激动起来:“对对对,没错,可以多养青蛙。”
田雨疑惑:“那青蛙会不会逃走啊,它们那么能跳。”
“这个简单。”胡杨也是想象力丰富的人,立刻有了主意,“我们在田埂上种大豆,到时候变成青纱帐,刚好拦住青蛙。嘿嘿,等秋天收了大豆,咱们可以磨豆腐吃,豆渣还能喂鱼呢。”
余秋想捏太阳穴,种大豆没问题,不顾指望毛豆杆子拦截青蛙不现实,连小鸭子它都拦不住。
“我们还是插一圈篱笆吧,这样效果可能好一些。”她琢磨着,“不知道芦苇杆子行不行。”
“先把大田埂垒高了。”何东胜微笑,“挖水沟的土跟平小田埂的土都堆到外头大田埂上。
大队书记夫妻两口子听这群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脸上都是忍不住的笑。
瞧瞧这些娃娃,脑袋瓜子真是没话讲,各个都是有主意的人。还是政策好,让这些娃娃都上学。
“挖土机。胡杨你这回真的要造挖土机了,不然沿着十亩田的周边挖出坑来,可不是小活计。”田雨焦急地催促胡杨,“我们帮你造收割机,你赶紧先弄挖土机吧。”
远处响起哨子声,何东胜看看日头站起来,笑着说了句:“还有插秧机,先把插秧机也多做几个出来吧。”
说着,他伸手拎起胡杨放在大柳树底下的收割机,“这我拿着就好。”
余秋看他打了声招呼就走上河岸,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胡杨,这是你给六队造的?”
胡杨没回过神,傻愣愣地摇摇头:“不是啊,这个应该给九队。”
材料实在太有限了。他们几乎将杨树湾祠堂跟各个生产队的仓库都翻了个遍,也就勉强每个生产队只弄出了几台。
余秋叹气,很想同情地摸摸这傻孩子的脑袋。顺走啦,人家把你的东西顺走了,你还反应不过来。
胡杨却不在意这些,相当大气地挥挥手:“没事,我再找找材料。他们队要挖水沟,确实得早点儿收割完。”
既然收割机都已经送了出去,胡会计自然不会再坐着闲磕牙。
虽然太阳还停在天空的正中央不肯走,但是结束了午餐的社员们都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很快在队长的口哨催促声中赶紧起身,继续投入劳作。
盛夏天气多变,别看这会儿烈日让人抓狂,对于农人而言却是最好的天气。因为一旦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已经成熟的稻谷泡在田里头,就真会完蛋的。
胡杨起身戴草帽,突然间嘀咕了一句:“种空心菜啊。余秋,你要在水沟里头种空心菜。这样鱼也能有地方挡太阳。”
余秋愣了下,看着他晒得通红的脖子,忍不住在心中叹气。这孩子以前也是家里头的宝贝疙瘩蛋吧。
“我看你先做个风扇才是真的,直接架在收割机的扶手上,往前推着走就能起风。”
胡杨立刻来了兴趣,直接蹲在树底下,拿树枝在湿土上画示意图,跟余秋还有陈媛一块儿商量要怎么做。
这内容已经超过了初中知识范围,田雨跟郝红梅都听不懂。当小姐姐的人安慰妹妹:“没事,我们抓紧学习。”
小田老师琢磨着,以后每晚躺在床上的学习课,除了背诵语录外,还应该再请余秋跟自己说说高中知识?
她有点儿羡慕余秋了。
据余秋说,因为没人愿意跟她一块儿玩,也不带她去革命,所以她只能自己在家里头看书。
虽然书呆子不可取,不过有的时候还是很有用啊。
小田老师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远远的,传来惊呼声:“快快快,拖到边上去,给她喝点儿凉茶。”
好像有人中暑了。
田雨下意识地看了眼日头,无声地叹息。这种天气干活,人不热得中暑才怪。双季稻什么都好,就是收割的季节要人命啊。
余秋立刻站起身,拎着挂在树梢的医药箱就跑。
为了应对双抢,卫生院给每个赤脚医生都专门发了一批人丹跟十滴水,但是余秋到今天也没用出去一份。
杨树湾虽然已经有了她这个赤脚大夫,但不到迫不得已,大家仍然不愿意主动求医。况且中暑在他们看来根本不是病,就算倒了再也醒不过来,那也是命不好。
事实上,她也不打算用卫生院发的中暑治疗药物。因为中暑最重要的是快速降温以及补充流失的水分、电解质跟能量。他们医院急诊科收治的中暑病人,就从来没发现人丹跟十滴水有效果过。藿香正气水也不行,中暑病人禁用酒精。
余秋冲到田埂上时,干活的社员已经将倒在稻子堆里头的妇女拖了出来。简陋到磕碜的收割机在各个生产队也是奢侈品。大部分社员还是依靠镰刀割稻子。
晕倒的妇女手脚慢,被同伴们甩到后头。大家都埋着脑袋干活,谁也没意识到稻子后面的人已经倒下了。还是快刀手又从另一陇折回头,才看到她倒在地上。
众人七手八脚,有人伸手掐人中,有人帮她解开衣服领口,拿手给她扇风。
“都让让。”余秋冲上前,伸手摸了下她的颈动脉,还好,没有直接停了心跳。
再搭手试探体温,余秋立刻喊:“把她抬到沟边上去。”
已经来不及等腋下.体温计的测量结果了,那起码需要五分钟。昏迷病人,她又不能测口腔温度,万一人家直接咬断了体温计吞下碎玻璃渣跟水银呢。
人被送到了大柳树下,余秋拿出病人咯吱窝底下夹着的温度计,最多才测了三分钟,上面显示的数值已经飙到了40.5c。
余秋相信,她真正的体温很可能已经超过了41c。
余大夫在心里头发出一长串的咒骂,穿越后处理的第一位中暑病人就要是热射病吗?这病的死亡率可以达到百分之四十到五十啊!还有人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却变成了植物人。
说实在的,后者对于自己跟家人而言,真是生不如死。
她大声喊着:“水,树荫底下大沟深处的水,快给我水。”
冷水浸浴是处理中暑病人最方便也最有效的办法,可以迅速降低病人的体温。
但是她总不能直接将病人扔到大沟里头去。她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河底的冷水浸湿病人的衣服,拼命扇风给她尽快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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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降下来
大沟边上顿时忙成一片。
大队书记立刻打了河里的凉水过来,泼在那青年妇女的身上。禾真婶婶跟田雨他们都脱了草帽, 在边上拼命给她扇风。
其他人都退到了边上, 好给中暑的女人留下宽阔的通风空间。
“家属呢?家属过来下,我给交代情况。”余秋手上也不停, 边拎悬挂在河里的绳子, 边扯着嗓子大声喊。
“我, 我是她婆婆。”一位头发中夹杂着银丝的农妇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因为着急, 她右脚的鞋子也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余秋顾不上看她,只追问:“她丈夫不在?”
病人的婆婆急得很:“在外头上工呢,没来家。大夫, 我家荷香还要紧啊?”
“要紧, 很要紧。”余秋只好跟婆婆交代,“你儿媳妇很危险的, 搞不好会没命。现在我要给她紧急处理下, 然后赶紧送卫生院继续治疗观察。这个过程当中, 她说不定就醒不过来了。”
热射病之所以死亡率高,是因为致命性超高热带来的脑肝肾心等一系列多脏器功能衰竭,损伤了人体体温中枢以及体内各种酶的活性,使得人体各脏器无法正常运转。
这病发病急进展快预后差, 相当凶险。
余秋当年在急诊实习的时候, 一个月科里头接了九位热射病患者, 统统都进了icu, 五个好转出院, 三人家属放弃继续治疗,还有位大三的男生入院不久就抢救无效死亡,当时还上了社会新闻。
荷香的婆婆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田埂上,拍着大腿央求余秋:“小秋大夫救救命啊,荷花才这点儿大的年纪。”
中暑要死人,她晓得。可那都是老头老太太啊。
余秋没空看她,只手上撬着生理盐水瓶,草草安慰了病人家属一句:“我尽量。”
对于热射病病人而言,物理降温的效果要强于药物降温。体外加体内联合物理降温,在黄金半小时内迅速纠正高热,对于挽救病人生命至关重要,并且能够有效改善预后。
如果是在医院里,除了体外凉水或者冰水擦浴之外,余秋肯定会给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荷香戴上冰帽,然后用冬眠合剂。
可惜现在她手上什么都没有,唯三的这三瓶生理盐水还是她硬跟卫生院要的。昨儿晚上被她挂在井水里,今天又让她转移到河底下。
谁让杨树湾既没有买冰棒的地方,也没有保存冰块的条件呢。她只能用这种最笨最原始的办法尽可能降低生理盐水的温度。
因为她需要依靠这三瓶盐水帮病人降低体温并且补充体内的水电解质。
“以前你儿媳妇生过什么大病没有?”余秋在病人的手背上找到静脉,立刻消毒扎针。
荷香的婆婆满脸茫然:“啊?我家荷香身体一直很好的。什么毛病都没有。”
余秋放弃了追问,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农民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看病,更别说什么体检了。小病自己扛,大病就等死。不是他们不相信医院,而是没钱治疗。
赤脚大夫之所以在乡间受欢迎,除了因为这个群体能够处理简单的疾病外,更多的是由于他们是农民能够用得起的医生。
余秋挂上一瓶水后,招呼荷香的婆婆帮忙抬着盐水瓶。她又继续寻找下一个输液进针的地方。
热射病患者需要大量补液,常规起码开放两条静脉通路。余秋打算三瓶冷盐水给病人同时都挂上。
“小秋大夫。”宝珍听到了消息,从秧田里头跑过来,两只光脚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余秋一听到她声音,赶紧招呼小姑娘过来帮忙:“胃管会下吗?”
荷香人还没醒过来,当然不可能自己喝下凉水降温,只能给她插胃管注入凉水。其实余秋还想直接给她凉盐水灌肠的,只是这儿条件实在不允许。荷香毕竟是成年女性,不是小孩子。
可惜宝珍没学过插胃管,她还以为小秋大夫从卫生院顺来的管子是尿管呢。
余秋让她接手调整输液速度,自己拿了石蜡油润滑胃管之后,就开始从荷香鼻子里头往下送。
因为昏迷病人难以配合做出吞咽动作,所以这个胃管插得余秋也是满头大汗。
“再给她身上来一次凉水,多换几次凉水,扇风不要停,尤其是她脑袋的位置。热射病最容易受损的部位就是脑子。”
因为着急,余秋完全感受不到河边的清凉,她说话时喉咙干的要命。
凉水果然又浇了上来,加大的扇风力度让余秋也感受到了清凉的气息。
她抬起头表示肯定:“保持住,凉茶,对,就是我放在水里头凉的凉茶。”
杨树湾人的老习惯是夏天喝热茶,认为这样不伤脾胃。但是余秋觉得这种天气下田干活还喝热茶的话,简直就是嫌中暑的不够快。
带着河水凉意的菊花茶送到了余秋手边,她立刻用大号注射器抽取了茶水,直接往荷香的胃里头打。
一搪瓷缸子水很快打完了,余秋催促:“快点再来一缸子。”
何东胜应了声:“欸。”,赶紧又送上第二缸。
连着三缸水打下去,余秋才喘了口粗气,叮嘱宝珍:“给她测个体温。”
这么一系列的处理要还是没办法降下温度的话,人搞不好就危险了。不说路上转运的风险,就是到了卫生院也够呛。卫生院有的药太少,条件又太简陋,未必能有更好的处理方式。
“广大社员同志们。”
田埂上传来大喇叭的声音,带着慷慨的激情,“县革委会来慰问我们贫下中农啦,这冰凉的冰棒,代表的是……”
余秋才懒得关心冰棒能代表什么呢,她只知道这可真是天降甘露不绝人性命。
她直接冲上田埂,先斩后奏地抢过那人手上的冰棒箱子:“救人性命,冰棒先借我一下,回头再还你。”
有了冰棒就能做冰枕,帮助患者头部降温。
那人猝不及防,连大喇叭都没拿开,直接在后面嚷嚷:“哎,你这个同志怎么能这样?跟土匪强盗一样,还抢贫下中农的慰问品。”
“对不起,回头还你,我现在要救人命。”
余秋头也不回,直接跳回大沟边上。
她掀了冰棒箱盖子,又翻开上头保温用的棉被,一股凉气裹着白雾扑面而来。
里头的冰棒都是用铝饭盒装着的,一根根码得整整齐齐。
一根冰棒三分钱,余秋毫不犹豫地拿了两根,直接用毛巾裹着,然后垫在荷香脑袋后面。剩下冰棒的她也没放过,分别被她放在了荷香的颈部、没夹温度计的腋窝以及腹股沟上。
一个大饭盒五根小冰棒叫她安排的妥妥当当,就连铝化的冰棒水也让余秋当成宝贝一样推进了胃管当中。
一番兵荒马乱后,宝珍终于测出了荷香的体温,38.5c。
余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拿起听诊器听荷香的心肺呼吸音,再度叮嘱宝珍:“给她再测一次。”
体温计水银柱上升后,即使温度下降了,水银柱也不会自己下降。宝珍是在余秋用冰棒帮荷香之前让人夹上的温度计。
这一回温度降低的更迅速,已经变成了38c。
余秋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体温维持在38c以下,荷香就有好转的希望。
“过了多久了?”余秋大口喘粗气。
大队书记抬手看了眼表:“差不多二十来分钟。”
田里头喊起来的时候,他正好看了时间,准备也下田去。
谢天谢地,余秋腿软地跪倒在地上,半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
像是为了鼓励吓得半死的医生,躺在地上的女人发出了声轻微的呻.吟。这可是天籁之音啊,手里头举着盐水瓶的荷香婆婆立刻惊喜地喊出来:“大夫,小秋大夫,我家荷香醒了。”
“那就马上送卫生院。”余秋赶紧爬起来,检查了荷香的神智状况,又用手电筒对着她的眼睛照了照,赶紧招呼大队书记,“书记,有船不?她得去卫生院继续挂水。”
岸上传来了人声:“有,我们坐船过来的。”
说话的是个生面孔,看刘主任陪在他身边的样子,估摸着这人就是县革委会的干部。
余秋感激地冲他们鞠了个躬,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人,索性只谈病人:“那麻烦能否借用一下船,她现在情况还不稳定。”
不想那大夏天还穿着长袖子的人居然也冲余秋鞠了个躬:“谢谢你,大夫,你救了我们贫下中农的命。”
余秋叫他躬身的姿态吓得不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时代背景不一样啊,谁知道县革委干部又是个什么情况。
好在治病如救火,谁都清楚不能耽误。荷香的精神虽然好了些,却并没有完全恢复清醒,反应很迟钝。余秋怀疑她出现了脑水肿,得尽快脱水治疗。幸亏荷香血压还算稳定,98/64mmhg,不然她要是低血压的话,后续治疗风险更大。
县领导干部下乡坐的船装了发动机,农忙时节河上又没有什么行船,一条水路畅通无阻。船开足马力往前冲,那激荡的水花简直跟瀑布一样。
余秋瘫坐在船舱边上,眼睛盯着荷香还没挂完的盐水,轻轻地舒了口气。冰棒箱子成了冰箱,在荷香身边围了一圈。她的婆婆正满脸紧张地看着她。
呵,幸亏她家还有个人在啊。
对了,不是说双抢的时候手艺人不许出去做工吗?怎么荷香的丈夫还能出门呢?
“荷香嫂嫂家的男人卫兵哥哥是铁路工。”宝珍小小声地跟余秋咬耳朵,“他很少回家的。”
余秋了然地点点头,现在修筑铁路的条件应该挺辛苦的,开山辟路,交通又不便利,难免长期不着家。
她有点儿同情这对婆媳。在农村,重体力活多,家里没个男劳力,的确过得不容易。
余秋的目光瞥向船舱外,大沟边上的铁锅已经越来越远,旁边的水车也一闪而过。
不对,哪儿来的水车?
她脑海一片茫然,她记得大沟边上没水车啊。先前田雨还说想让胡杨帮忙装个水车,省的她们再从沟里拎水来着。不过胡杨忙个不停,田雨也没找到机会说这个事儿。
“东胜哥哥跟小杨哥哥搬来的。”宝珍从船舱口缩回脑袋,“东胜哥哥讲要尽快让边上凉快起来。”
乡下没有电风扇,却有风力水车。
风推动水车激荡起水花,带来阵阵沁凉的气息。
余秋想到当时自己突然间感觉到周围凉快下来了,她本还以为是田雨她们找来了大扇子,所以扇的风变大了。
她挑挑眉毛,真心实意地夸奖了一句:“真聪明,这办法非常好。”
因地制宜才是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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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错别字的话,帮阿金捉下虫,刚才我预览的时候发现了好几个错别字。
坐月子中暑
船加速了,原本站在船头好将船舱留给赤脚大夫看病人的革委会干部们也回来坐下。
穿长袖的县干部看着眼睛一眨不眨盯在荷香的余秋, 微笑着问了句:“你在杨树湾当赤脚医生多久啦?”
余秋这才收回视线, 赶紧回答:“我上个月到杨树湾插队的。”
“小余大夫技术很扎实,为贫下中农服务的心也很热忱。她刚来那天晚上就救了个妇女娘儿俩的命。前几天大脑炎的事情, 也是她观察入微才发现的。”
刘主任笑着接话, “现在杨树湾的贫下中农都感谢县领导的关心呢, 把好大夫派给他们当救星。”
荷香婆婆是个老实木讷的性子,这会儿却也回过神来, 赶紧附和刘主任的话:“对对对,要不是小秋大夫,我家荷香就没命了。小秋大夫来我们杨树湾, 就不停地东奔西走看病救人, 我们都欢喜县领导。”
“这样感谢我们伟大领袖的号召。小秋大夫就是自己积极响应号召才来的嘛。”长袖干部点点头,颇为满意地鼓励余秋, “很好, 赤脚医生就是好!”
宝珍也大着胆子给小秋大夫抬轿:“小秋姐都是手把手带着我学习怎么处理病人, 她还利用晚上生产队下工的时间给社员讲急救知识。我们就有社员用这个方法救了他外婆的命。”
余秋赶紧表态:“感谢广大贫下中农的信任和帮助,给我当赤脚医生的机会,我一定牢记领袖的教诲,积极向劳动人民请教, 努力钻研医学知识, 全心全意扎根杨树湾。哎哎哎, 停掉, 水挂完了, 别回血。”
船舱里瞬间沉默。
余秋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可真是情商为负数。
刘主任尴尬地解释:“小秋大夫一心装着贫下中农的健康。”
长袖干部点点头:“应该的,这才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
余秋背对着众人,只觉得如芒在背。
幸而船开得极快,不多时就靠了岸,否则她还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熬过这尴尬的艰难时刻。
她从小到大最不喜欢的就是跟领导待在一起。
县里头的领导下乡慰问,行程是安排好的。余秋他们下船后,航船继续朝前头开,领导还有其他大队要慰问。
宝珍踏上码头,突然间冒了句:“原来杨树湾到公社这么近啊?”
她感觉船没开多久就到了。平常就算桥没有冲垮的时候,她来公社时用的时间都起码是现在三四倍。
要是大家全这么快的话,是不是杨树湾的小孩就都可以来公社上学了?上完小学还能考初中呢。
“以后肯定都能的。”跟着下船的公社干事稳稳抬着手上的木板,笑着接宝珍的话。
刘主任安排了公社的两位干事帮忙抬着木板运送病人。
余秋在边上一个劲儿的道歉:“实在对不住,让你们受累了。”
干事看着这个小赤脚医生,忍不住发笑,觉得这孩子还真是装大人相:“没事,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下田慰问是为人民服务,送贫下中农去医院就不是为人民服务了?”
余秋嘿嘿笑,赶紧跟宝珍一左一右,跟守门神似的护着荷香。
亏得卫生院距离渡口不远,没几步路便到了。据说当初医院选址的时候,负责的领导就考虑到交通便利问题。红星公社大多是依山傍水的格局,走山路不容易,撑船行水却方便。
进了卫生院大门,余秋就觉得今儿分外冷清。
挂号的姑娘认出了她:“双抢呢,除了值班的人以外,大家都去农忙了。中暑啊,我给你挂个急诊号。”
说着,她立刻开了张单子塞给余秋。
余秋下意识地摸口袋,才想起来自己一分钱都没有。荷香的婆婆更不会带钱了,农民钱都金贵的很,怎么会下田忙的时候还揣在口袋里,没的叫汗水给沤烂了。
好在公社干部掏了挂号费,顺利将人抬到了急诊室。
上次接诊大宝的小医生还在,正全神贯注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