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他们做什么呢。胡杨回过头,满脸严肃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堵住它们。”
随着宝珍大哥的一声喊,几道灰色身影从黄灿灿的稻丛中蹿出来。十几把寒光闪闪的镰刀毫不客气地招呼上去。
然而百密一疏,还是有漏网之鱼。其中一道灰影毫不犹豫地蹿向水渠,试图走水路逃窜。
郝红梅吓得“嗷”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余秋赶紧伸手扶她,生怕这姑娘直接翻进水坑中。结果她一步上前,就觉得脚下软的不可思议,更可怕的是这软土居然还会动。
“别动。”何东胜双掌狠狠摁住了余秋的肩膀,“你要动的话,它会咬你的。”
余秋心慌腿软,整个身体都不听使唤地抖起来。妈呀,那她现在该怎么办?她杀过大白鼠宰过小白鼠还处理过豚鼠,但没人让她踩过田鼠啊。
“闭上眼睛。”生产队长吩咐这群吓傻了的女知青,然后抓着铁锹准备斩首行动。结果铁锹还没下去呢,他就发现那田鼠不动弹了。
原来余秋在情绪高度紧张之下不由自主地用力,直接踩烂了田鼠的脑袋。
余秋默默地看了眼田鼠的尸体,然后赶紧脱下解放鞋清洗鞋底。她可就这两双鞋能换洗,绝对不能糟蹋了。
郝红梅倒吸口气,软倒在了陈媛的怀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田鼠肉加餐。杨树湾人吃田鼠,当地还有一鼠抵三鸡的说法,听说是大补。
有的队拿田鼠肉烧汤,有的队用田鼠肉蒸饭,也算是打牙祭。
余秋他们的待遇最好,吃的是香喷喷的烤田鼠。
禾真婶婶剥了田鼠皮,这收拾了可以卖给供销社,大的五分钱一张,小的三分;然后开膛破肚去掉内脏,码上大粒盐入味,然后用纸包了,在纸上浇上水,再放进烧锅的地炉当中。
没多少功夫,传出来的香味简直能够勾人魂,连他们端着的饭缸子里头的香辣小杂鱼都黯然失色。
“这个哪里能比。”禾真婶婶笑着给孩子们分田鼠肉,“人家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照我说,都没有田鼠肉香。”
郝红梅眼睛红红,还在抽鼻子。
田雨侧过头问她:“那你要不要吃啊?”
小姑娘带着哭腔喊出声:“吃。”
呜呜呜,好可怕,她吃老鼠肉了。可是好香啊,她好想吃。
余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田鼠可能传播的疾病:鼠疫、出血热、钩端螺旋体病……,默默地咬了口田鼠肉,果然好吃,又脆又香。
算了,所有的病菌肯定都被炭火杀死了,余秋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只要不吃半生不熟的东西就好。
整个收割持续了一个多礼拜,捉田鼠的行动也持续了一个多礼拜。
夏天是田鼠繁衍的季节,它们会疯狂地出来活动。要是由着它们肆意行动的话,不仅这一年的农田要遭殃,等到小鼠长大了,整个田地都会被它们占领。因为田鼠繁殖能力极强,一窝能有二十只,一年能产七八窝。
上个月发过水灾,湖洞里头的田鼠都跑到稻田里头来了,情况就更严重。
大队书记倒是挺乐观,表示这是大自然再为广大社员同志加餐,大家一定不能放过。最好多剥几张完整的田鼠皮,卖到供销社支援国家建设外,还能赚点儿针头线脑的钱。
胡杨几个都来了精神,每天晚上都跑到收割完的稻田里头去挖田鼠窝。他们原本想攒下足够的田鼠皮给胡奶奶做件鼠皮袄子来答谢老人对他们的照顾。
等发现几位女知青针线活的水平仅限于钉扣子跟织围巾之后,男同胞们非常识相地放弃了幻想,决定退而求其次先卖了钱,等攒下毛线票之后再由毛活最好的陈媛帮忙给老人织毛衣。
他们学着当地人的做法,先找到田鼠洞,然后用一种熏蚊子的长树枝塞进去熏,等田鼠被熏得昏头转向伸出脑袋时,再直接捏住田鼠的脖子逮着了,挂在荆棘条上。
缓过神来的田鼠开始挣扎,发出凄厉的叫声。其他鼠洞的田鼠纷纷探出脑袋来看外头的动静。这个时候就要考验知青们的眼力了,迅速记住洞口,然后如法炮制。
运气好的时候,他们一晚上可以收获连大带小,收获七八只田鼠,全都交给何东胜帮忙剥皮开膛破肚。因为供销社收的田鼠皮要是完整的,坏了卖不出价钱来。
女知青们被撺掇了几回,跟着去帮忙。可惜田鼠一冒出脑袋来,别说是郝红梅了,就连一脚踩死过田鼠的余秋都不敢伸手抓田鼠脖子。
妈呀,万一田鼠咬到了她,到时候她连怎么的传染病死的都不知道。
后来韩晓生嫌弃她们帮不上忙,直接挥手打发她们回家去。
不过加了田鼠肉的粥,她们倒是一顿不落的喝。作为报酬,她们承担了帮男知青们洗衣服刷鞋的任务。
胡杨还意犹未尽,遗憾不能直接用水灌田鼠洞,不然更快。
要是淹了稻田的话,捡稻穗的大娘小姑娘会骂人的。
生产队打完稻子之后,社员会捡一遍稻穗,但肯定还有漏网之鱼。这就成了社员私人的粮仓。听说手脚勤快又眼尖的人家,一个收割季下来,能捡几十斤稻子麦子。这在粮食极度匮乏的现在,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这事儿,大队干部心里头都有数。不过包括生产队长在内,他们集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心照不宣。
像那些家里头没有重劳力老的老小的老拿不足工分的人家,再不让人家捡稻穗的话,难不成要饿死他们?上头拨下来补贴漏斗户的返销粮也是有数的啊。
在杨树湾生活的时间越久,余秋越觉得当地人有意思。他们能够勒紧裤腰带支援国家建设,也能想法设法钻点儿政策的空子,让自己活下去。
余秋好奇:“那你们怎么不在秧田里头捉田鼠啊?”
杨树湾的稻田都是一边收割,一边翻耕田灌了肥水泡一夜再打水,然后插秧的。
这么做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合理分配劳动力,更是充分利用耕牛。不然等到稻子全部收割完了之后再耕田的话,生产队的黄牛会被活活累死。
“别提了。”胡杨满脸懊恼,“那些田鼠都精的很呢。都不等打水,只要田里头一灌上肥水,它们就溜得比兔子都快。”
都说狡兔三窟,那是当时的文人没有认认真真地挖过田鼠洞。妈呀,那里头才是正儿八经的迷宫呢,四通八达。
“就没见过这么惜命的。”胡杨咬牙切齿,“生怕被水淹死。”
他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夜空突然间就刮起了大风,然后星星月亮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集体往打谷场跑。
要命啊,今年刚打下来的稻子可都在打谷场晒着呢。
刚收的稻子水分高,必须得晾晒干了才能方便贮存。
稻子从田里头运回村中之后,就暂时放在各个生产队的打谷场,由村里头的老人孩子照看。白天摊开来晒,晚上再堆成一个个谷堆,盖上防雨布,提防夜里头的露水打湿了新稻子。
可防雨布虽然有石头压着,但跟地面之间并非密封着的啊。万一风雨大了,今年的收成岂不是全都泡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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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捕鱼忙
众人跑到打谷场的时候,村里头的老人孩子们已经先动了起来, 正忙着搬石头给防雨布压阵脚。
“挖排水沟!”胡杨扯着嗓子喊, “在打谷场周围挖排水沟。这样就是雨下大了,水也会很快淌走。”
这一个收割季, 胡杨风头无两, 不仅河对岸的石桥口大队派人过来学习如何制作新式农具, 就连附近的白子乡公社革委会主任都亲自上门取经。
他一声令下,旁边的村民全都动了起来, 用铁锹挖,用锄头钉耙锄,迅速挖出好几条排水沟来。
还有人拿来了大扫帚站在硬土夯成的打谷场上, 往外头一下下地扫着积起来的雨水。机灵的孩子则赶紧跑回家, 拿来蓑衣让扫水的大人穿上。
一群人忙了半天,等到暴雨停歇, 大家才安排好值班的人, 各自回家休息。
余秋扯着嗓子在后面大喊:“回去洗热水澡啊, 喝碗姜茶驱寒,不要感冒了。”
众人全都挥挥手:“晓得了,小秋大夫。”
大队多了个爱操心的小赤脚医生,还怪有意思的。
下了这么场暴雨, 天气倒是凉快了不少, 暑热一扫而空, 十分舒爽。余秋他们都睡得分外香。等到早起听说夜里又断续下了两场雨的时候, 知青们都惊讶的不行。他们完全没感觉到。
胡奶奶乐了:“你们这年纪要是还睡不好的话, 那都要不长个子的。只有到我这个年纪才舍不得睡觉。多睡一刻钟就少一刻钟。”
郝红梅放下喝玉米糊糊的勺子,非常认真地跟胡奶奶强调:“奶奶,我国人民的平均寿命正稳步快速提高。”
余秋扑哧笑出声,快被这姑娘给逗死了。
吃过早早饭后,大家照旧下田干活。临出门前,秀秀带上了家里的鸡笼。
杨树湾人家的鸡笼有点儿像饭罩子,也是倒扣的半球形,用竹篾编织而成,只顶端也挖了个圆形的口,刚好方面人用手抓着,直接将鸡当成菜扣住。
其实就目前一家两只鸡的数目,这么大的鸡笼做窝已经有浪费的嫌疑。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习惯,大家还是保留到了今天。
田雨好奇地问小姑娘:“秀秀,你今天还要去抓野鸡啊?”
她听说杨树洼山上有野鸡的,农闲的时候,有人逮了回家跟酸菜还要笋子烧,好吃得很。
“罩鱼。”秀秀咧开嘴巴笑,“今儿田里头肯定有鱼。”
果不其然,一场暴雨让河水倒灌入田中。亏得昨晚大家将最后收割下的稻子全都脱了粒,否则泡在田里头,才真是要哭死个人呢。
不少跟秀秀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手里拿着鸡笼,在还没有来得及插秧的稻田里头跑来跑去,寻找随着河水流淌进来的鱼的踪影。
生产队长们嘴里头骂着,说要放水耕田插秧了。实际上却只指挥大人们赶紧给插上秧的稻田放水,省得灌进来的水太多,秧苗被淹没了晒不到太阳会死掉的。
社员们也是一边忙碌着查看秧田,一边笑着骂自家的子侄辈们,也不阻止孩子。忙了这么多天,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部分秧田要插秧也该让娃娃们松快松快了。
胡杨他们有手电筒,当然比连马灯都舍不得用,只凭借水面波动判断鱼位置的孩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他们靠手电筒寻找田里头的鱼,然后秀秀出手如电,提着鸡笼就冲过去,直接罩上。
余秋看着她将胳膊从顶端的圆口伸进鸡笼中,一顿拼命地搅,等里头的鱼都转晕了的时候,她再捞起来,直接用茅草穿着鱼嘴,丢进背篓中。
众人全都脱了鞋袜,冲过去看战利品。等看到黄颡鱼的时候,田雨高兴地大喊:“我们可以煮汤喝。”
“加豆腐。”陈媛也激动得不行,“跟豆腐一块儿煮汤特别好喝。”
胡杨的手电筒往边上晃了下,立刻连声喊:“快快快,这儿,大鱼,绝对是大鱼。”
秀秀赶紧拎起鸡笼过去,直接往上面一罩,果然是条大鱼,鸡笼都差点儿被大家伙给撞翻了。
余秋慌忙奔上前帮着摁住鸡笼,秀秀再伸手进去搅和了半天,好不容易趁着大鱼晕了的时候抓住鱼,却悲惨地卡在了鸡笼口。
鱼太大,又在本能地挣扎,根本捞不出来。
“快快快,从下面出来。”郝建国急得不行。
余秋立刻反对:“不不不,往田埂上挪,到岸上再拿走鸡笼。不然鱼肯定跑了。”
韩晓生也支持她的观点,于是一群知青就七手八脚地抓着鸡笼,护着秀秀集体往田埂边上挪。
好不容易脚踏实地了,陈媛赶紧招呼大家团团围住鸡笼。这样就是掀开的瞬间,秀秀没有抓到鱼的话,大家也能从四面八方加以补救。
旁边秧田里正在撅口子放水的村民都笑得厉害,一个劲儿给这群大孩子打气:“加油啊,看动静起码有十斤重呢。”
田雨小心翼翼地掀开鸡笼的一角,示意秀秀缓缓往下放大鱼。郝建国已经抓着茅草根,准备直接穿过鱼嘴。
众人静声屏气,十几道目光全都盯着大鱼。等到鱼下放到缝隙口的时候,郝建国出手如电,一举穿住了鱼嘴巴。
知青们齐齐伸出手去,帮忙摁住拼命扑腾的大鱼,一个劲儿地催促郝建国:“快快快。”
只要扎紧了草根,鱼被抓住了命门,就可以丢进鱼篓当中了。
结果郝建国扎好大鲤鱼,手刚往上提,草断了。
大鱼猛的摆动,以跃龙门的决绝姿态翻身而起,直直扑向前方,鱼嘴重重地冲向拿着手电筒的胡杨,将他撞翻在地。
胡杨大喊着:“手电筒——”,直接一屁.股坐到了田埂上,扑腾的大鱼被他连着手电筒一并抱在了怀中。
他嗷嗷叫着,嘴巴呸呸呸。刚才这鱼亲了他一嘴。
天色已经发灰,旁边农田里目睹了这一切的村民全都笑得前俯后仰。
何东胜赶紧冲过来,帮忙制服了这条还被小知青死死抱在怀里头的大鲤鱼。
他笑着调侃满脸懵的小胡会计:“怎么,人家有田螺姑娘,你还指望这鲤鱼变成个美娇娘,给你当媳妇不成,搂得这么紧。”
旁边的农民们都喊了起来:“哎哟哟,鲤鱼精变成了个金牡丹,给张生当媳妇。”
胡杨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从田埂上爬起来。
鲤鱼太大,竖起来都有小半个人高了。杨树湾的百姓也鲜少见这么大的一条鲤鱼,纷纷过来看热闹,佩服小胡会计好运气。
红鲤鱼呢,鱼跃龙门,可不是好大的运气。
胡杨连连摆手,这鱼不是他抓的,是秀秀逮到的。
大队书记刚好下田看秧田的状况,笑着点头:“你就好好拿着吧,这是杨树湾的土地送给你的。没看到大鲤鱼是往你怀里头钻的嘛。”
边上农民笑得更加厉害了。
胡杨脸红得快要滴血,赶紧拎着木桶放边上去了。
来来往往干活干活的农民全都过来瞧胡会计的收获。他羞得厉害,赶紧跑下田去帮六队挖水沟了。
因为是头回尝试做稻鸭鱼共生种养殖,六队只拿出了二十亩地做试验。社员们收了稻子后就铲掉稻田之间连接的田埂,然后再四周挖出水沟来。
因为材料的限制,胡杨最终还是没人制作出人力挖土机。
不过锐意进取的胡会计并不愿意放弃,他很快另辟蹊径,决定采用更科学有效的办法解决问题。
他设想过利用杨树湾的乌篷船,在床底侧边装上刀片,然后田里灌满水,船往前开,刀片就直接划开了田埂。
余秋严重怀疑这孩子家里头是不是有车,车身还被熊孩子如此划过。
可问题的关键是,乌篷船要如何开进田里头?更尴尬的是,乌篷船能在田里开起来吗?再说乌篷船前进时的动力有这么大吗?
于是这个计划胎死腹中。
不甘心的胡会计又推出了第二套方案。
相形之下,这个方案比较接地气,就是一根柱子底下装齿轮上面连着风车,然后利用通车转动时的力量,齿轮旋转达到切割田埂的目的。
理论角度来讲,这个方法很巧妙,但实际上风车带动的力量太小,根本就没办法让齿轮飞速旋转,于是这个计划又泡汤了。
思前想后,胡会计决定还是脚踏实地,好歹自己也得动动铁锹。
于是他设想一排田埂都平着地面插上铁锹,田埂下面铁锹头向着的方向接木桶。然后田里头蓄满水,利用水的冲击力使得被挖断的土方往下倒,刚好落入木桶当中。
接下来木桶就可以沿着水,直接被运到边上用垒砌水沟的外围。
但问题的关键是,既然铁锹都已经挖了田埂,为什么不直接将土掀木桶当中,还非得依靠水冲呢?
胡会计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感觉自己的想法的确有点儿傻。
好在生产队长觉得有必要鼓励知青同志的积极性,折中采取了他用木桶走水路运土的方案,充分满足了胡会计聪明才智得以发挥的被需要感。
余大夫很想翻白眼,感觉胡杨的确白长了张聪明面孔。这分明是因为今儿田里头已经被淹了,所以人家才顺水推舟而已。
胡会计可没有如此复杂的心思。
直到太阳下山,六队男女老少齐上阵,藏完了最后20亩水田的秧之后,胡杨还在琢磨着如何改进挖水沟的工具。
郝建国奇怪:“他们还要挖什么水沟呀?不是都已经弄完了吗?”
胡杨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认真地强调:“明年,明年肯定所有的田都会养鱼养鸭子,到时候平田埂挖水沟得需要多少人手啊?”
周卫东忍不住笑出声,调侃拎着木桶的同伴:“哟,你这是真准备娶个金牡丹,在杨树湾安家落户了。”
胡杨气得拎起水桶,作势要让周卫东要好好亲一口大鲤鱼。
周卫东赶紧往前跑,嘴里头还嚷嚷着朋友妻不可欺,君子不夺人所好。
胡杨都快气疯了,直接将木桶推给女同胞们,追着周卫东破口大骂。
不知死活的周卫东仗着自己是全校长跑冠军,居然还敢回头朝胡杨做鬼脸。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不肯放弃,看的边上陆续结束农忙任务回家的村民全都叫好,还分成两派分别给胡杨跟周卫东加油。
余秋跟在后面囧囧有神,感觉广大人民群众还真是活泼呀。
周卫东一直跑到知青点才停下,不是因为他跑累了,而是门口站着熟悉的身影。
半大的孩子欢快地奔过去,一把抱住自己大哥:“大哥,你怎么来了?你们高中来我们这儿学农吗?那你可晚了一步,我们杨树湾今儿刚结束双抢。”
周卫东的大哥很是心疼地看着弟弟:“不,省里头组织了慰问团,我就是过来看看你。”
当着人家大哥的面,胡杨当然不好对同伴动用武力,他赶紧满脸堆笑:“周大哥,你来啦。正好,我们今天有大鱼,吃烤鱼。”
他转过头,招呼了一声余秋:“快快快,你们收拾了鱼,咱们烤了了招待周大哥。”
“余秋?”周大哥惊讶地抬起头,转头问弟弟,“是咱们八中的余秋吗?她也在杨树湾插队呀。”
走在队伍尾端的余秋浑身一个激灵,突然间反应过来,周卫东的这位大哥很可能认识这个时代真正的余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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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保护色
余秋蹲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 整个人蜷缩着, 活像只鹌鹑。然而这还不够,她恨不得自己登时变成土行孙, 可以一头扎进地底下, 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 迫切的希望夜幕瞬间降临,或者是电闪雷鸣, 突然间凄风苦雨,反正总之要天光散尽,好让黑暗遮住自己的这张脸, 别让人看清楚自己的这张脸。
周卫东的这位大哥果然认识八中的余秋, 而且两人之间还有点儿渊源。
她之所以清楚这些,是因为周家大哥正坐在井水旁, 一边心不在焉地洗着胡杨好不容易种出来的大蒜, 一边絮絮叨叨地对着空气忏悔。
对, 他是面对着空气说话,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着余秋的方向。
周大哥不敢看余秋,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懊恼当中。
他懊恼当初自己不应该跟着同伴冲进余家, 砸烂了余母视为生命的钢琴。
他懊恼不该将余秋的母亲直接架走, 勒令她跪在大太阳底下写忏悔书。人都晒晕了, 也不让人家到阴凉处歇歇。
他更懊恼那些女学生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剃阴阳头, 还拿皮带打她的时候, 自己没有开口阻止。
他还懊恼那些人硬逼着余秋的母亲在台上跳中字舞时,自己也是下头那个鼓掌叫好的人之一。
他的确认为那个女钢琴家罪孽深重,需要好好脱层皮,洗了骨血重新做人。
但是他并没有想过她会用自杀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被斗倒的人很多,关进干校刷厕所的,当挑粪工的,比比皆是。为什么人家都能活下去,她却要死呢。
一定是她自知罪孽深重,所以畏罪自杀。
他在家里饭桌上发表自己的观点时,平常一直和颜悦色的母亲,却突然间发了很大的火,抓着鸡毛掸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他莫名其妙挨了打,只觉得委屈。
最后母亲却哭了,说他出生的时候难产,要不是余秋父亲拼命抢救,他这条命就没了。
结果人家费尽心思救下来的小畜生,却逼死了人家老婆。
当天夜里,周家老大做了噩梦。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其实每年都跟着父母去余家拜年。他家有很多大孩子小孩子,好像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情况。
不过他很少见到余教授,因为同事要回老家过年,所以他经常替别人值班。
招待他们这些客人的就是余秋的母亲,那是个很和气的女人,从来不肯收他们拎上门的礼品。
那个时候的小余秋常常坐在小房间里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什么书,偶尔也会出来跟同龄的小女孩一块儿玩,眼睛亮晶晶的,神气的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家就搬出了医院安排的房子,住进了一个杂院子。自己也再也不跟着父母去拜什么年。
周家老大说的颠三倒四,常常含含混混地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突然间紧紧抿上嘴巴,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头去。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余秋,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姑娘,是她妈妈死的时候。那双神气的大眼睛灰蒙蒙的,空洞得可怕,看不到任何活人的气息。
他觉得害怕,他原本想上前跟她说几句话来着,结果却吓得落荒而逃。
从此以后,他都避着余家的一切走。
可他没想到,余秋居然会选择下乡,而且还跟自己的弟弟在一个公社。
看到弟弟蓬头垢面地从田里头回来,他只觉得心痛。
看到余秋灰不溜秋的跟在后面,他更难受。
因为按照政策规定,作为独生子女的余秋,其实是可以留在父母身边不用插队的。
如果她母亲还活着的话,她何必下乡难受这种苦。
“我……你……”周家老大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话,“你妈妈的事情,我们……”
余秋根本没心思听他的忏悔,虽然她很清楚,在现在的格局下,这个人能够鼓足勇气说对不起,也是石破天惊。
如果她够格命去举报的话,说不定他也会被拉去当成叛徒,进行批判。
只是她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况且她也没有资格替任何人说出原谅的话。
死的那个人是一位母亲,也是真正苦主在世间原本唯一可以依靠的对象。
她不曾承受过别人的苦楚,她又凭什么替别人原谅呢?
周家老大迟迟没有听到余秋的声音,也不敢回头看。
这一年多的时间,他几乎已经不参加任何活动,而是成了别人嘴巴里头的书呆子,只埋头学习,放学了就帮母亲做家务。
他在广东插队的堂哥给他写信,说当地非常流行逃岗。为了防止思想动摇,上面动不动就组织知青开会,规劝他们一定要当社会主义的主人,千万不要去资本主义当奴隶。
但是堂哥却非常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只见大陆人往香岗逃,却不见香岗人跑回大陆呢?难道人们都喜欢帮当苦惨惨的奴隶?
为什么我们一天到晚你斗我,我斗你,人家却可以安居乐业地过日子呢?
有开大会小会劈斗的时间,为什么不能正正经经地做事呢?
吓得周家老大立刻将这封信给烧了。这可是反动,要是被人看到了,妥妥的反格命铁证。
可是他心里头却埋下了一颗种子,他隐隐约约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既然林贼能欺骗主席,搞出了好多乌烟瘴气的东西,那会不会还有更多的林贼呢?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真的正确吗?
周家老大不敢跟任何人讨论这些问题,他怀疑自己真的成了书呆子,所以思想动摇了。
省里头组织代表团慰问下放知青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一是看看下乡一个月的弟弟到底过得怎么样?二就是出来看看外头的世界,省得自己着了魔障。
可是这一路走来,他心里头的疑惑更多,为什么农民要这么辛苦?为什么美国的宇航员都登上了太空,而我们的农民却连电灯都没见过?
对了,还有今年的中美建交。大坏蛋一下子就变成朋友了,以前的苏联老朋友却成了大坏蛋。
到底什么是好人,什么才是坏人啊?
周家大哥发呆的时候,周卫东已经兴冲冲地跑了出来。他用自己的一块橡皮跟村里头的小孩子换了一兜覆盆子,献宝一样送到大哥面前:“你吃,可甜了。咱们今天晚上吃烤鲤鱼,酸菜杆子酸辣椒烧鱼杂,保准好吃的要死。”
周家大哥看着黑黑瘦瘦的弟弟,心痛的不得了。他家有三个孩子,大妹去岭南插队了,本来应该留在父母身边的是小弟。
结果因为他出生的时候难产,从小体弱多病,弟弟妹妹就主动将留城的名额让给了他。
周卫东丁点儿都没人感同身受哥哥的心痛,他满脸茫然:“我本来也不是小白脸啊。”
下田干活,难不成还得跟大少爷大小姐一样撑着遮阳伞?那不成了地主老财当监工了。嘿,他可不来资本主义的那一套。
周家大哥心痛的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他眉头紧锁地看着弟弟:“你还说你没晒黑。刚才你们走过来的时候,要不是你开口喊我大哥,我根本就认不出你人来。”
一个个黑不溜秋,活像是从煤炭堆里头钻出来的。
余秋猛的抬起头,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
她冲进后面的山洞里头,对着墙壁上贴着的镜子看自己的脸。
妈呀,这么多天都是披星出戴月归,她都没有留意到自己已经晒黑了起码5个色号,基本可以达到换一个人种的效果。
7月份的太阳多烈啊,紫外线的威力十足。现在又没有什么防晒霜,虽然他们出门的时候都带着护袖头顶草帽防止晒伤,但人就时不时就要全暴露在太阳底下,不晒成黑炭才怪呢。
余秋捂住嘴巴,咯咯咯地笑出声。
田雨刚好拿了东西出门,见她对着镜子乐不可支的模样,立刻了然于心:“高兴不?看咱俩现在,是不是就是地地道道的杨树湾人?谁还敢把我们当成城里下来的娇小姐,以为我们什么事都不能干?”
余秋拼命点头,高兴,她当然高兴。
黑色没有遮盖天空,可是遮盖了她的脸啊。
认不出来的,周家老大肯定绝对认不出来。
上辈子自己高中军训的时候,也就在太阳底下晒了半个月不到。结果回家的时候,从小相依为命从来没有看错过麻将牌的奶奶居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孩子你哪家的,是不是走错门了?”
余秋立刻挺直了腰杆,她才不怕呢。只要不说话,她就不信还能叫人看出端倪来。
原本女性的服装发型都极具欺骗性。
两个原先完全不同的女孩子,只要穿了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头发,就已经能够让人不得不费些心思才能区分开来。
加上从八中的这位余秋留下的行李箱中的衣服鞋子来看,她的身材跟自己应当也相似。这就又为以假乱真提供了便利条件。
余秋美得都快吹起小曲了,流行歌曲不能唱,起码可以来一首《红梅赞》。
结果两个女知青笑嘻嘻地从山洞里头出来后,惊讶地发现外头的气氛不太对劲。
原本热热闹闹收拾大鲤鱼的知青们全都噤声屏气,连爱说爱笑的郝红梅都缩着脑袋,一副犯错误被教导主任当场逮到的模样。
知青点门口多了个人,一位身材高大穿着旧军装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像是用斧子凿出来的,连眼角眉心的皱纹,都来得比别人深刻。
他伸手指着那条已经被开膛破肚,架在竹竿子上烤出了香味的大鲤鱼,目光尖锐得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着胡杨:“你给杨树湾做了贡献,所以杨树湾奖励了你一条大鲤鱼?你真是做了好大的贡献。”
旁边韩晓生张张嘴巴,试图替倒霉的胡杨辩解:“叔叔,其实……”
中年男人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韩晓生顿时一股凉气从头心直接蹿到脚底,浑身冰凉。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脑海中只模模糊糊冒出一个念头,哎呀,到底是杀过日本鬼子,打过国珉党反动派,还上过朝鲜战场跟各国洋鬼子都打过仗的人啊。
将军到底是将军,果然不一样。
其实胡杨好冤枉的,刚才这人突然间出现问哪儿来的大鲤鱼,周卫东那小子口上花花,开玩笑说是胡杨的媳妇儿。
正在屋里头忙佐料的胡杨跑出来,喊了一声“爸爸”,他们才知道自己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