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吃的黑锅,满腹委屈的跟着老王走了。
余秋跟陈敏则返回妇产科病区拿自己的搪瓷缸,顺带着和龚医生她们说一声。这一时半会儿的,估计那病人是离不开心电图机了。
唉,县医院的设备还是太少了,就这点儿机器真不够用。
她们回到妇产科的时候,龚大夫刚好去产房里头看新来的大肚子。
余秋目光扫过原本是杂物间的临时加床,病房里头静悄悄的,只张楚茹一个人躺在床上,她的母亲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敏拉了下余秋的胳膊,小声道:“他好可怜啊。”
开了这么大的刀,家里头居然一个人都不过来照顾她。
余秋叹了口气,敲了敲房门走进去:“你现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张楚茹直挺挺地躺着,眼睛木呆呆看着天花板,嘴唇上下蠕动:“没有。”
她还没有术后通气,现在禁食禁水,原本跟花瓣似的嘴唇干裂的都要出血了。
余秋拿着棉签蘸了水给她涂抹嘴唇,小声道:“你可以稍稍的抿点儿水,再过个把小时就可以少喝点儿水了。”
陈敏在边上小声嘀咕:“你也真是的,就是告诉你妈,也不要直筒筒地说呀。看吧,吃大亏了。”
她从小做坏事告诉家长的时候,都是要讲究策略的。
张楚茹两只眼睛一轮不轮,身上一点儿活泛劲都没有:“她自己看到的。”
陈敏有些尴尬:“你妈识字呀,她知道妊娠是什么意思啊。”
其实现在很多人都不明白妊娠跟怀孕之间的关系的。
“我妈是老师,她当然认识。”
这下子陈敏尴尬了,主要是张楚茹母亲的形象跟她印象当中老师的模样差距太远了。
田雨看着都要比她更加像位老师。
“你们家其他人呢?”余秋看向死气沉沉的年轻女人,“总要有个人在这儿照顾你。”
张楚茹说话声音非常虚弱:“我爸爸在外头修铁路。”
余秋点点头,她算是有点儿明白为什么张母的个性如此强硬了。因为这个家庭父亲的角色实际上是缺失的,母亲在绝大部分时间要身兼双职。
“其他人呢,比方说你的兄弟姐妹。”余秋语气委婉,“你现在这种情况,肯定需要人照顾。”
张楚茹木木的:“我没有兄弟姐妹,我家只有我一个。”
陈敏惊讶地喊出了声:“你家就你一个?你是独生女?”
天呐,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家里头只有一个女儿,难道不应该跟宝贝疙瘩蛋似的吗?为什么她妈还这样对她。
张楚茹微微动了下脑袋,目光落在吃惊不已的小陈大夫脸上:“你家有兄弟姐妹几个?”
陈敏期期艾艾:“三个,我还有弟弟妹妹。”
“那你真幸运。”张楚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我真羡慕你,你一定活得很自由。”
陈敏的眼睛瞪大了:“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
张楚茹只是微笑,她默默地合上了眼睛,并不回答小妹妹的问题。
陈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余秋,她觉得余秋肯定知道答案。
然而她的同伴同样保持沉默,只伸手帮张楚茹掖了掖被子,然后直起腰:“我也是独生女,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病床上的年轻女人跟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反应。
陈敏下意识地抓余秋的衣角,朝她使眼色,这个张楚茹真是怪怪的。
余秋在心中无声地叹息,她安慰了一句张楚茹:“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就按铃,我们会过来看你的。回头我们想办法跟你妈妈谈谈,总归要有人照顾你的。”
两人推开病房门出去的时候,陈敏忍不住问余秋:“跟她妈说有用吗?”
“不知道,不过他们家应该有其他的亲戚吧。”余秋也头痛,“反正她现在的情况身边肯定得有人啊。”
两人还没有走到医生办公室,就听见里头传来嚎啕的哭声。
张楚茹的母亲伸手拼命地捶打胸口:“我的命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余秋跟陈敏迟疑着,不太想进去触这个霉头。
不想里头却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关老师,您别难过,张楚茹不是回来了吗?母女之间还有什么事情说不开的。”
何东胜?
两个赤脚医生惊讶地面面相觑,张楚茹的母亲还是何东胜的熟人啊,听这语气好像是他的老师。
余秋赶紧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口,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听着动静。万一这位关老师情绪过于激动,她们也好在外头有个应对。
关老师哭得喘不过气,一叠声地嚷嚷着后悔:“我不该呀,小何,我真的不该呀。当初我就该让她跟你一块儿回你老家去。”
值班室外头,余秋跟陈敏同款o型嘴。
妈呀,好像他们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瓜。
这张楚茹跟何队长难道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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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位仙女
余秋立刻脑补出一场恩怨情仇的大戏。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 在高中毕业后, 面临着劳燕分飞的人生十字路口。
小青梅希望跟着自己的恋人回乡, 哪怕是当个农民,她也甘之如饴。
然而准丈母娘却看不上凤凰男,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家千金跟着下乡受苦。
张楚茹是独生女呀,按照政策规定完全可以留在父母身边,将来也当城里人。
奈何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即使父母阻拦甚至□□, 陷入爱情的年轻女孩依然一往直前,坚持要跟着爱人走, 结果激怒了父母。
最终张楚茹还是没人跟着何东胜回到杨树湾。可惜张母低估了女儿的烈性,不让她下乡,她索性走的更远,直接去了大西北。
如此看来, 这位关老师口中所说的“跟人跑了”是这么一回事。
余秋恍然大悟,难怪何东胜到现在也没找媳妇呢。宝珍大哥年纪都比何东胜小, 人家现在也要当爸爸了。
她忍不住唏嘘, 原来是心里头存着个人,到底意难平啊。
陈敏偷偷跟余秋咬耳朵:“她妈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呀?”
她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怎么对着谁面前都要哭诉命苦, 非得全天下人都知道她女儿宮外孕了才高兴吗?
医生办公室里头, 关老师泪雨婆娑, 哀婉地看着自己昔日的学生:“小何, 我知道你是个实在人, 以后我就把我们家楚茹托付给你了。”
门外头,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张楚茹的母亲外面动作太快了些。现在谈这些是不是不太合适?张楚茹人还躺在病床上,需要做进一步治疗呢。
陈敏咬牙切齿,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真不要脸,当初看不上人家,现在自己女儿这样了,要丢包袱呀。”
余秋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把人往旁边带。
龚医生刚好从产房里头出来,见到她俩就追问:“心电图做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
“心电图室那边正在抢救病人呢。”余秋故意扬高了声音,“我们等到现在机子也空不出来,就先回来了。”
龚医生点点头:“那等后面再说吧,现在张楚茹的情况倒还算稳定。”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扭开门,看见里头眼泪婆娑的关老师,本能地一愣,抓着门把手的手都停了下来:“你们这是?”
何东胜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站起身紧紧抓住。
他狼狈不堪地胡乱安慰关老师:“老师您放宽心,凡事千万得想开点。”
可怜的生产队长跟被狗撵了似的冲出办公室,就对上两个小赤脚医生意味深长的眼神。
何东胜抓着手上的包,直接往余秋方向递:“这个你拿着,跟同学一块儿吃。”
陈敏一听“吃”字,立刻双眼放光,赶紧接过布包打开来看。
里头密密麻麻放着巴掌长短的紫红色的瓜果,有的已经裂开了,露出里头棉白色的果肉,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这是什么呀?”陈敏满心好奇,伸出手就抓了一个,就着裂开的口子打开,尝了口果肉,“哎,蛮甜哎。”
“这是8月炸。”余秋索性将手中的布包都塞给了陈敏,转头看何东胜,“你也真是不怕麻烦,你们自己吃就好了。”
何东胜脸上挂着笑:“我要不给你拎过来的话,胡奶奶会讲死我的。她还问你什么时候放假回去,要给你做双鞋子,入秋天就凉了。”
余秋摇摇头:“我暂时抽不出空,得把手上的事情忙完了再说。你让奶奶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了。对了,你等一下,我有东西,你给我捎回去。”
余秋跑到里头的小值班室,这是她跟陈敏睡觉的地方。
郭主任特地让医院后勤帮忙找了个旧柜子给俩姑娘摆东西用,她在里头翻出个包,拿了塞给何东胜:“这是给宝珍大嫂的。我问了人,这差不多够打一套小衣服了。”
按照月份算,宝珍大嫂的孩子差不多过年前后出生。现在得趁着农闲的时候把孩子的衣服被褥都准备齐全了,不然到时候事情一多就手忙脚乱。
何东胜看着里头的毛线,颇为疑惑:“你哪儿来的票?”
现在买毛线可不是单要钱,得有票的。
余秋左右看看,悄悄告诉何东胜:“我用卫生护垫跟人换的。她家用不上毛线票,就换给我了。”
“你手上又没什么钱,顾好你自己就行。”何东胜皱眉,“下次这种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当班护士从病房出来,询问跟着自己的实习生:“加床的血压测了没有?一定要注意观察她。”
小护士清脆地报了数据:“她情况还好。”
余秋表情微妙,伸手指了指加床的方向:“张楚茹住在那里,你要不要过去跟人说说话?”
何东胜迟疑了一下:“她到底生了什么病啊?我看关老师哭得挺伤心。”
陈敏已经干掉了一个8月炸,闻声惊讶地抬起头:“你不知道啊?张楚茹妈妈没跟你说?”
年轻的生产队长满头雾水:“她跟我说什么啊?”
“她都要把女儿嫁给你了还不跟你照实说?”陈敏眼睛瞪得老圆,“这也太……”
她剩下的话没能说完,就被余秋直接捂住了嘴。
小姑娘呜呜呜叫着,可惜余秋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小秋大夫满脸微笑:“你自己去看她吧,她现在肯定特别脆弱,需要人安慰。”
何东胜还在琢磨着陈敏的话呢,听到余秋这么说,他立刻否认:“你们别想多了呀。关老师那是急糊涂了,随口说的。我跟张楚茹就是同学,高中同学。”
俩小赤脚大夫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对对,我们知道你们是同学。”
何东胜总觉得这俩姑娘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意味深长,赶紧追着解释:“我们真的是普通同学,就是那时候都是班干部,日常接触多点。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余秋认真地点头:“我们知道了,我们去上课了啊。谢谢你帮忙送瓜来,张楚茹的病房就在那边,房里就她一个人。”
何东胜皱着眉头看向张楚茹的病房,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去看看老同学。
按道理来讲,自己都知道人家生病住院了,来了医院却过门不入,感觉好像不太好。
可关老师似乎误会了什么,他要过去看张楚茹的话,说不定后面会有牵扯。
何东胜站在护士站边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去看看张楚茹。
高中毕业时,班上有不少同学下乡插队了。他想顺带着问问其他几个昔日交好的同学情况。
何东胜人走到病房门前,举起手来准备敲门,里头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关老师像是压抑着极大的火气,说话又急又冲:“我告诉你,收起你的小姐脾气。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值钱的黄花大闺女呢?你清醒点儿,你有什么资本挑三拣四?你这个样子,我跟你说,有男人肯要你,你就偷笑吧。”
何东胜尴尬,他没想到关老师跑到病房里头去,而且正在跟女儿说如此私密的话题。
余秋跟陈敏也面面相觑,没料到关老师居然舍得进病房看女儿了。不过就她现在这个样子,他还真不如不要进病房。
余秋赶紧拉着陈敏准备闪人,这种事情他们还是不要掺和比较好。
何东胜也抬脚打算跟着走,结果里头却传来他的名字。
关老师声音尖锐:“你现在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有什么资本嫌好怠拐的。我看那个何东胜肯要你,你就赶紧嫁了吧。有个地里头刨食的农民就不错了。你自己下贱怪得了谁。”
何东胜绷紧了脸。
余秋跟陈敏也皱起了眉头,小陈大夫更是气得恨不得直接破门而入,跟这位关老师好好吵一场。
到底要不要脸啊?还是当老师的呢,真是恬不知耻。
农民怎么了?她吃的米面吃的蔬菜吃的鱼肉吃的鸡蛋,没有农民的话,她吃狗屁去!
现在张楚茹是个什么情况,她心里头没底儿数吗?居然还是一副施舍何队长的口吻,我想人家不娶她女儿,就只能一辈子打光棍一样。
何东胜朝陈敏摇摇头,余秋也拉住小姑娘。
这个时候闹腾起来,最难堪的人还是张楚茹。这个姑娘已经够倒霉的了,他们算了吧,别火上浇油。
“走吧,我们下去吧。”余秋坚定地拉着陈敏走,坚决不踏进这个病房门。
护士站却传来响声,一个看着跟何东胜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正跟护士打招呼:“哎,孙姐,张楚茹住在哪个病房啊?我高中同学,麻烦您多照顾着点儿哎。”
护士脸上带着笑:“晓得勒,赵主任,您同学我们哪有不照顾的道理。”
“你又笑我,孙姐,你又不是不知道卫校后勤就我赵志远这么一个光杆司令。”他抬脚往杂物间的方向走,待看清何东胜的脸时,他惊讶地喊出了名字,“嘿,老何,你个老小子动作够快的呀。我这才刚知道张楚茹生病了呢,你就跑过来了。”
余秋忍不住有些同情何东胜,倒霉的生产队长如此千里迢迢,结果却被初恋情人的母亲各种嫌弃。
卫校的后勤主任已经亲热地拍上了何东胜的肩膀:“怎么样?咱们的老同学张楚茹同志现在身体如何?”
何东胜含糊其辞,直接带着赵志远往病区外头走:“你回头再看她吧,她吃了药已经睡着了。”
赵志远眉毛跟两条毛毛虫似的,在额头上爬来爬去,最后停留在奇怪的位置:“嘿,你个老小子,还挺体贴的呀。”
余秋跟陈敏走在他俩身旁,感觉别扭极了。俩姑娘赶紧打了声招呼,跟逃跑似的直接拔腿就跑。
赵志远摸摸自己的脸,奇怪地问何东胜:“我有那么可怕吗?怎么小姑娘看到我就跑?”
“你少说怪话,她们急着上课去。”何东胜端正了颜色,“你也别拿张楚茹开玩笑,对人家姑娘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她跟王海林谈的。”
赵志远眼睛眉毛飞上天,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吧?那早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何东胜挑高了眉毛:“你说什么呢?当初谁不知道啊,张楚茹就是为了王海宁才跟着去大西北插队的。”
走的时候,关老师在学校里头闹腾得厉害,几乎要跟张楚茹断绝母女关系了。
现在张楚茹回县城了,王海林去哪儿了?张楚茹生病住院,怎么也不见他的身影?
赵志远连连摇头,从口袋里头掏出包烟,散了根给自己的老同学:“说你呢,脑袋瓜子还停留在多少年前。早散了,现在王海林小日子滋润的很。他在那边叫公社革委会主任相中了,招了他当女婿,现在是那个公社中学的副校长,手上很有点儿权力呢。”
何东胜难以置信:“王海林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吧,他这么来的话,张楚茹怎么办?”
赵志远嘿嘿干笑:“什么叫怎么办?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不正好便宜你小子了。张楚茹当年可是咱们这届的一枝花,配你一点儿也不亏你。”
说着,他还用肩膀撞何东胜,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你还没讨老婆吧?这不就正好等着张楚茹吗?”
何东胜不动声色:“那怎么不是你等着呢?你不也到今天没找对象么。”
赵志远嘴里头叼着香烟,深深地吸了口:“我嘛,找老婆总不能随意将就,好歹得认真挑挑。”
何东胜微笑:“怎么着,你这是打算挑个九天仙女下凡尘?”
赵志远没有亏待自己的名字,他志存高远,得意地抹了把头发,骄傲地挺起胸膛:“我这个条件,吃着国家粮,爹妈又有正式工作,我人才也不差,当然得好好挑个仙女儿了。”
何东胜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你可千万得好好挑挑,别到时候后悔。”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跨过小门,走到了卫校。
赵志远倒是想起来也得关心老同学的个人生活,颇为认真地劝道:“我跟你说实在的,你应该考虑考虑张楚茹。这姑娘条件还是不错的。”
前头教室传来人讲课的声音,何东胜目光落在黑板上的人体结构图上。
也不知道小秋大夫的脑袋瓜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她刷刷刷的就画出了人体的神经分布图。
何东胜随口回应老同学:“算了吧,你别老拿我开玩笑了,我就是个农民,不会想城里头姑娘的。”
赵志远脸上的神色微妙起来:“嗐,这都新社会了,哪有这么多讲究。你放心,我看关老师也挺喜欢你的,保不齐就想招你当女婿。
当你是兄弟才跟你说实诚话,张家条件不错,你娶了他家的独养女儿肯定不吃亏。到时候你老丈人退休了,说不定你还能顶他的职,当个国家工人呢。”
嘿,这种好事,种地的做梦都该笑醒了吧。
何东胜面色平静:“我可不敢有这么远大的志向。我做农民挺好的,自在。”他侧过脸,语气带着点儿调侃的意味,“别光说我,说说你自己,九天仙女还千般模样呢,你到底要找哪一位仙女呀?”
话题转到赵志远自己身上,他也不恼,反而美滋滋地眼睛朝前看,示意讲台上的小老师:“我看这个小秋大夫就不错,念过书有文化,跟我能志同道合。”
何东胜不动声色:“怎么着,你不追求进步了?”
当初在高中的时候,赵志远可是拼命地追求县里头一位老干部家的姑娘。如果用他的话来说,那是幸亏没追上。
因为他们还没高中毕业的时候,这位老干部就被打倒了,成了现行反格命。原本众星拱月的大小姐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后来也去大西北插队了。
按照赵志远的个性,何东胜就不信他没有调查余秋的家庭背景。
赵志远额头上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又开始上下舞动:“我这是以身作则在帮助落后分子家庭出来的子女,这叫共同进步。”
这话说的可真是叫何东胜刮目相看,真不符合赵志远的个性。
何东胜挑挑眉毛:“那你打算也去我们杨树湾插队吗?”
赵志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不得了的笑话,嘴巴咧得老大。
他一个劲儿的拍何东胜的肩膀:“哎哟,我的老何哎,像小秋大夫这样的人才,真是正是我们无产阶级事业最为需要的。你看她课上得多好啊,卫校正缺培训老师呢,刚好她可以留下来给各个公社的赤脚大夫轮流培训。”
何东胜点点头,面带微笑:“我看你想的还挺清楚的嘛,那你打算等到30岁再结婚吗?你可别忘了,小秋大夫今年才十五呢。”
赵志远惊讶不已:“要等这么久吗?18岁结婚就差不多了,撑死了只要三年啊。”
何东胜摇摇头:“小秋大夫的想法跟一般女孩子可不一样,她是要全身心投入到医学事业中去的。”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赵志远,“老赵,当你是自己人我才劝你,算了吧,你还是换个仙女考虑比较实际。”
有话跟你说
吃晚饭的时候, 余秋就收到了一手最新八卦。
江湖包打听李伟明同学, 迅速搜集到了张楚茹事件的始末, 压低声音跟自己的女同学们分享:“你们知不知道她妈为什么那么恨她?”
这孩子耳朵到底是怎么长的?什么哪儿都有他。
也是,就那位关老师满世界嚷嚷的劲头, 就算他们医务人员再藏着掖着都躲不过这么位猪队友啊。
余秋瞪眼:“你今天的常用中草药中毒的病案记熟了没有啊?”
与大众普遍观念当中,所认为的中草药没有副作用十分安全的认知相反,每年医院都会收到不少草药应用不当中毒抢救的病人。
因为中草药不是没有副作用与不良反应, 而是因为缺乏足够的临床试验以及临床应用追踪, 所以它们的不良反应上只能标注两个字,不详。
本县依山傍水, 湿气极重,不少人有风湿性疾病,也常年泡用药酒。外敷的情况还好,内服那风险系数可增加了不少, 搞不好直接一顿酒下去人就嗝屁了。
李伟民讪讪:“我这不是好心收集病人的情况,好帮助临床判断病情嘛。”
陈敏到底没有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八卦心, 开口催促道:“你有话说话。”
陈伟民是个自嗨派, 给点阳光就灿烂,尤其是女同学给的阳光。
他挤眉弄眼道:“当初张楚茹不应该下乡的, 她是69届的, 政策允许独生子女留城, 他们家都给她找好工作了, 她却跟着个男人跑了。”
陈敏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不是跟……”
可怜小陈大夫又被捂住了嘴, 只能无辜地呜呜。
“呀, 都知道的。她跟个同学好上了,同学得去西北,她就一块儿去了。那几年她可真是孝顺儿媳妇,还把自己的毛衣拆了给准婆婆打毛衣呢。”
陈敏越发奇怪:“那后来呢?那个男同学呢?”
这回张楚茹生病开刀,就出现了何队长这一位男同学。可何队长没去西北插队呀。卫校的赵主任也留在了本县。
“男同学攀高枝了,娶了革委会主任的姑娘,直接变成了公社干部。”李伟民摇头晃脑,“听说当初张楚茹还去闹了,结果被嘲笑是自己上赶着倒贴。”
陈敏拍案而起:“这人要不要脸啊?明明是他当的陈世美,居然还有脸笑别人。真应该来个包拯,直接给他狗头铡。”
食堂里头的人全都闻声抬起头,盯着小陈大夫看。
余秋赶紧拉她坐下,冲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侯向群打了饭,端着搪瓷缸子跟他们拼桌,摇摇头道:“不稀罕的,这种事情,哪儿都有。”
他朝自己的同伴们眨眨眼:“我跟你们说,前儿我才听说一件事情呢。那才叫一个真正的惨烈。”
本市有一对下放的小情侣,情况有点儿像张楚茹跟她的初恋男友。不过刚好反过来,是女方必须得下放,男方可以留城。
“那小伙子长得叫一个精神,听说当年他在学校打篮球的时候,别说他们学校了,其他学校的女同学都跑过去看。”侯向群唏嘘感慨,“他家是南下干部,条件好的不得了。家里头都给他在钢铁厂找了份好工作,谁看了不眼红?”
结果小伙子不忍心恋人一个人下乡,跟着过去了。
吃苦受罪不说,有情饮水饱总是好的。可是女方先受不了了,开始动摇。
“他们那儿可不比咱们这里,苦的要死。住的是茅草棚,台风一来,屋子就直接被掀翻了。吃的是炒通菜,别说是油,就连盐都要数着粒子放。山上全是山蚂蝗,他们还得起天不亮就上山砍茅草、伐木、开荒、除草,累得要死。”
陈敏听的浑身直打哆嗦,小声嘟囔着:“这么苦啊,都没有照顾吗?”
他们这些在本县下放的知青都还不错啊,就是下了生产队,队里头基本上也给安排几公分之类的轻省活计。
李伟民老气横秋:“你以为哪儿都像我们这里这么好啊。有的地方可脏了,重点就管知青。”
侯向群被打断了话,颇为不满:“你们还要不要听下去呀?”
余秋赶紧捧场:“说说说,后来怎么了?”
侯向群却反问道:“你们听过五朵金花的民谣吗?”
陈敏好奇:“是那个电影《五朵金花》吗?我在学校的时候看过。”
侯向群摇摇头:“女知青嫁给工人是有长期饭票的幸福花,嫁给jūn_rén 是为国流血牺牲的光荣花,嫁给老师是不咸不淡的南瓜花,嫁给农民是寄人篱下的牵牛花,嫁给知青是同命相怜的苦菜花。这才是五朵金花。”
在农村劳动强度大,收入水平低,生活困苦不堪,小情侣当中的女方实在吃不消了。
都说人有两次投胎,一次是出生,一次是婚姻。她没办法再把自己缩回娘胎里头去,于是将主意打到了结婚上头。
能让条件优越的恋人追着跑,这姑娘本身也非常出色,追求她的人不少。其中有一位就是解放军军官。
女知青不想当苦菜花,她想成为光荣花,于是就有了外心。
但这种事情是纸包不住火的,有一次解放军写给她的情书被她的恋人看到了,两人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激怒之下,小伙子拿着菜刀砍死了自己的女友,然后又引颈自戮,结果割断了喉咙,却没有立刻死。
“当时他们生产队的人抬着他去公社卫生院,那叫一个惨喽。脖子上全是血泡沫,他还不如当时就死了。”
陈敏听得浑身发抖,手上抓着的筷子都掉在了桌上。小姑娘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这样啊?他们干嘛要这样?”
李伟民气嘟嘟的:“这个女人真是该死,自己死了也就算了,还害死了这么无辜的人。”
要不是为了她,那个蓝知青干嘛要下放啊?这么好的对象都不晓得珍惜,这人死有余辜。
侯向群到底年长几岁,结了婚又有娃娃,明白生活的艰辛。
他朝李伟民翻白眼:“你先去过半年那样的生活试试,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总不能靠喝凉水过日子。”
侯大夫叹了口气,看着两个女医生,“行啦,跟他们一比起来,那个张楚茹算幸运的了。最起码的,人还活着不是?”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暗道这事儿可不好讲,要真是肺癌晚期脑转移,命能留在哪一天都难说。搞不好到时候还真是生不如死。
陈敏被这个故事剧烈地撞击着,她小心翼翼地提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要说苦,他们的对象不也一样的苦?而且人家本来完全不需要受这个苦。”
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余秋咽下了嘴里头的饭,叹了口气:“你想将自己的人生跟别人的命运捆绑在一起,人家也未必愿意呀。”
一个人抛弃一切,跟着另一个人走,对另一个人来说,很可能就是沉重的负担。
本来人家的人生过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事情,这么突如其来的牺牲,对人家来说,很可能就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侯向群深以为然地点头:“没错,这过日子呀,一定要睁大了眼睛。照我说,那小伙子也是傻,天涯何处无芳草,何苦单恋一枝花。这个有了外心让她滚蛋就是了,凭他的人才,怎么着就不能再找个好姑娘。”
“他也在后悔吧。”余秋若有所思,“当初他下乡的时候未必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等到后面困难重重,爱情就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可以给他心理安慰,告诉他,他选择的一切并不是错误。”
可惜这根稻草已经逃走了,生活毫不留情地嘲笑他曾经做出的选择。
他的人生崩溃了,他无法接受,他只能用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这是一题阅读理解,余秋大概会写下答案,永远不要试图将自己的人生跟别人捆绑在一起。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无论如何只能自己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侯向群认认真真地告诫自己的找小同行们:“当你们是弟弟妹妹,我才跟你们说掏心窝子的话。以后你们找对象啊,最好还是那四个字,门当户对。两个人谁也不要为谁牺牲什么,否则将来总有一天会意难平的。”
陈敏快速眨巴着眼睛,感觉侯向群的话好像有点儿不太合适,一点也不革命。
侯向群朝她笑:“这话入了你的耳朵就当我没说过,别往心里头去。”
余秋也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认真地告诫她:“别急着找对象,先好好学习工作再说。”
陈敏立刻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你说什么呢?谁要找对象了?”
余秋故意逗她:“哎哟,我们家小敏不找对象的话,多少小伙子要哭死喽。”
可怜小陈大夫闹了个大红脸,跺着脚不依:“余秋,你太坏了。
余秋看着她气啾啾的模样,心里头的恶趣味简直膨胀到了极点,真是忍不住要伸手揪揪她的小脸蛋。
哎哟,这小姑娘怎么能这么可人呢?
“小秋大夫,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情要跟你讲。”
何东胜站在食堂门口,喊住了正往外头走的赤脚大夫。
余秋赶紧收敛自己那颗摇曳不已的怪阿姨心,缩回咸猪手,冲何东胜笑得端庄娴雅,只差没露出标准的8颗牙。
“有事儿吗?何队长。”
何东胜略有些踟蹰。按道理说,不管谁追求小秋大夫,他都没资格指手画脚。
而且平心而论,赵志远的个人条件并不差。干部家庭出身,自己吃的是国家粮,还能够解决女方的工作问题。
这几条摆出去,赵志远真的很有资格骄傲,因为的确会有很多女青年飞蛾扑火一般蜂拥而上。
小秋本人是黑五类家庭出来的,母亲去世了,父亲还在牢里头关着,基本上招工招学招兵这些好事都轮不到她沾边。
要真想重新做回城里人,估计嫁个城里人才是她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