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两个工勤阿姨从早忙到晚都没办法消除病房里头的怪味道,也赶不跑里头的绿头苍蝇。
即使21世纪已经走过近1/5,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在全世界都排得上名号的国际化大都市,也不是所有的大肚子都能每天洗上澡。
她们的汗臭味以及分娩后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吸引了蚊虫苍蝇的青睐,就连产房都难以幸免。
师姐给人接生,做了侧切,孩子下来后,她忙着处理宝宝的脐带。结果再回过头,苍蝇已经叮到了产妇的会荫侧切伤口上。
当时师姐就抓狂了,她完全想象不能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负责卫生服务中心的产科主任居然还挺幽默:“哟,很有老山前线卫生所的感觉。”
产科主任是军医出身,退休后谢绝了各大医院的返聘,主动请缨来这儿发挥余光余热。
师姐跟他们这帮师弟师妹们说起自己的工作环境时,大家都瑟瑟发抖,集体表达对那位老主任的敬佩,同时也坚定自己绝对不会去填窟窿。
就连余秋的导师都想办法给师姐工作医院的产科领导打招呼,千万别把这丫头一直就丢在服务中心。
结果待到后来舍不得走的人反而是师姐自己。因为她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
这座被他们戏称为菜市场的卫生服务中心,即使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医院也将新生儿的死亡率控制在1‰以下。而且开业7年的时间,他们孕产妇死亡人数只有5位。
这几个简简单单的数据后面,是无数医务人员辛勤奋斗的日夜与汗水。师姐奉献了十八个月的青春,还顺带着收获了好几篇sci论文。
她跟师弟师妹们闲聊的时候,建议大家有机会往下沉一沉。因为不到谷底,人永远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挖掘出多大的潜能。人生就是要上的去也下的来。
余秋侧过头去看自己的同伴,笑眯眯的:“其实环境越差,能做的事情反而越多,白纸才能绘画更美的蓝图啊。”
基础实在太薄弱了,任何一点儿小小的进步,都是整个卫生事业巨大的飞跃。
陈敏先到了地方,自己下了船,跟大家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余秋看着小姑娘瘦弱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拼尽全力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然而生活要继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行船再度发动,往前行驶。
一直到了太阳要跑到天空的正中央时,航船才抵达杨树湾。
何东胜站在杨柳树底下,正跟大队书记说话。
他听到行船的声音回过头,见着余秋就露出两个酒窝:“哟,我们小秋大夫可算是回来了。”
侯向群在船头哈哈大笑:“你这是怕谁拐了小秋大夫不成?”
他们走的时候,卫校的赵主任可是惆怅不已,一个劲儿惋惜卫校少了位好老师。
大队书记伸手接余秋的行李箱,毫不客气地强调:“你是没希望咯,都有老婆有娃的人了。”
侯向群发出一叠声地“哎哎哎”,不得了喽,杨树湾的大队书记这是要相女婿?
李伟民在边上凑热闹:“大爹,我还没媳妇呢,你看能报个名不?”
大队书记直接大手一挥:“不行,我们杨树湾缺棒小伙子了?什么时候轮到你啦!”
说着,他还回头瞪了眼何东胜,“就是你不争气,你要争气的话,我要愁这心。”
可怜生产队长躺着也中枪,他无奈地苦笑,这又怪他喽。
余秋囧囧有神,她感觉这个时代的人真是一言难尽啊。
好歹现在姐还顶着15岁大姑娘的面具,怎么一个个都打着主意想让姐姐嫁人呢。
多可怕呀,社会主义新中国,绝对不能搞童婚这一套。
日头已经升高了,众人都赶着回家吃饭。侯向群几个同大队书记耍了通花腔之后,航船继续往前走。
何东胜帮余秋拎行李箱,笑着招呼她看:“瞧瞧这医院外头的天地,是不是大不一样?”
秋高气爽,河流两岸铺展开大片金黄的稻田。
风吹麦浪稀疏平常,想要吹动稻海却不大容易,因为结了穗子沉甸甸的,连稻杆都被压弯了腰。衬得那天极高极蓝,大朵大朵的白云也是那么的悠闲舒展。
整个乡间似乎都在享受大忙前最后的悠闲惬意。
余秋不得不承认自己叫眼前的美景震撼了,乡间的美是流淌的话,一眨眼就是一帧好风景。
可人总是要傲娇的,尤其是她这样的女青年。
她下意识地想翻白眼,义正词严地强调:“我又不是成天在医院待着,我还去学校做培训去了呢。”
何东胜就是笑,露出了一口大白牙:“我知道啊,广播里头都放了。都知道我们杨树湾的赤脚大夫能耐。大家伙儿上公社买个针头线脑酱醋茶,都胸脯挺得高高的。”
余秋叫他吹得不好意思,赶紧反驳:“社员们上哪儿听广播去?”
大队倒是有部年代久远的广播呢,早些年还流行围着广播听《草原烽火》,后来声音大太费电池,就没人听了。
何东胜笑得直摇头,下巴朝天上点:“都说什么都逃不过我们小秋大夫的法眼,怎么这么大的喇叭你看不到?”
几乎是他说话的同时,喇叭里头就响起了欢快的歌曲:“五十岁的老司机我笑脸扬啊,拉起那手风琴咱们唠唠家常。……”
何东胜眼睛都笑弯了:“听到没有,杨树湾在欢迎你回来呢。”
余秋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耳朵:“什么时候通的电啊?”
天啦,道路旁那整整齐齐的电线杆子,她刚才居然完全没注意到。
何东胜给行李箱换了只手,脸上全是笑:“就这个月,电力师傅忙了好早晚的功夫。”
大队书记在边上断了截子烟灰,语气中难掩骄傲:“怎么着,小秋大夫,大爹没糊弄你吧。留在我们杨树湾好好干,我们杨树湾绝对亏待不了你。”
余秋已经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往前头跑,她突然间意识到三个月的功夫已经叫杨树湾的日月换了新颜。
她贪婪地看着草肥塘上已经结了穗的稻谷,低洼地挖出的鱼塘跳跃的活鱼,还有小路上不分时间点打鸣的小公鸡。
“鸭子呢!”余秋冲到稻田边上迫不及待地追问,“不是说现在各个生产队都稻田养鸭了吗?”
要养鱼得挖沟,插下了秧苗自然来不及。可农人有农人的智慧,不仅仅是六队,其他生产队看到六队那稻鱼鸭的试验田也动了心思,寻了小鸭子一并放下去养。
嘿,别说,鸭粪的确肥,里头再撒点儿螺蛳,养鸭的饲料省了不说,连没用上化肥都不耽误今年这一季的好收成。
看看这稻穗,满满一大串,颗颗饱满。
大队书记看余秋急不可耐的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你这娃娃真是泡在医院里头晃了神。这多早晚功夫了?这会儿鸭子再下田,要盯着稻子吃的。现在的鸭子啊,早就上山咯。”
余秋闹了个大红脸,哎呀呀,她可真是一回杨树湾就犯了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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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大餐
还没走到知青点, 余秋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
那酸溜溜的, 肯定是酸菜杆子。泡在坛子里头半个月, 拿出来炒菜或者烧汤,味道都美得很。
那辣乎乎的肯定是泡椒, 跟鱼杂一块儿烧,三大碗红薯饭呼呼啦啦就能下肚。
哎呀,胡奶奶是放了多少猪油?这香味儿简直能勾人魂。
屋子外头排着的太阳灶上, 锅沿边散发出来的都是浓密的香气。
余秋兴匆匆地跑到厨房门口,朝里头喊:“奶奶, 你今儿费了多少柴火呀?”
她走进烟熏火燎的厨房, 看到锅里头炒出来的酸菜鸡,忍不住皱眉:“奶奶,你这也太破费了。”
有鱼有鸡蛋,都是共产主义的日子了, 怎么还能杀鸡?
“你想得到还挺美, 又不是光给你吃。”胡奶奶笑, “再说又不是吃的我的鸡,是东胜拎过来的,我还沾光了呢。”
余秋看着何东胜, 眉头也没舒展开:“你不能这样啊,过日子得讲究个细水长流。马上要大忙了, 需要硬菜的时候多的是。”
何东胜笑的眉眼弯弯:“不慌, 现在小公鸡多, 不杀几只的话, 闹腾的太厉害。”
余秋惊讶:“哪儿来的这么多小公鸡?”
她记得可清楚了,各个生产队的鸡都是有数儿的。
何东胜满脸无奈:“我不是把那只大白鸡拎回来当种鸡了吗?结果这鸡不知道怎么回事,孵出来的蛋一半都是小公鸡。”
余秋惊讶不已:“你让它当种鸡?”
“是啊。”何东胜满脸理所当然,“这鸡精神,一看就是只好种鸡。”
余秋囧囧有神,她听着外头喔喔叫的公鸡响,忍不住磨牙。
嘿,这鸡真是因祸得福,不仅顺利逃脱了沦为移动供血站的命运,还成功地摇身一变,走上鸡生巅峰,夜夜做新郎。
瞧它那得意洋洋的样子,还不晓得糟蹋了多少杨树湾的黄花小母鸡。
余秋忍不住抱怨:“就算这样也不用杀鸡啊,等着大忙,大家一起吃不好吗?”
正在锅灶后面烧锅的人扬起头来笑:“我们小秋回来,可不得热热闹闹吃顿饭。”
余秋看到郑大婶的脸,惊讶不已,屋子里头烟熏火燎,她先前都没留意到烧火的人是谁。
她赶紧跟人打招呼:“婶婶你来啦,大丫二丫她们呢?”
“在家里头玩呢。”郑大婶笑眯眯的,“你回来,她们肯定要乐死了。你也真是的,给她们买什么蜜枣啊。你自己在外头顾好自己就行了。”
余秋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要说她对杨树湾有什么不放心的,头一桩就是黄莺。
就算杨树湾的人再给力,郑家的态度再硬气,只要黄莺自己不争气,非要屁颠颠地跑回婆家上赶着给人家搓揉,那所有的一切都白搭,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大丫二丫在就好,这说明她们的妈没有跑回去。
哪儿不能找碗饭吃?多养几只兔子剪毛,多养几只鸭子捡鸭蛋,这日子也就能过起来。
余秋脸上全是笑:“不值当什么的,婶婶你还给我做衣服呢。那蜜枣不要糖票也便宜的很,就是哒哒嘴儿而已。”
“对,回头让他们多买点儿带回来,叫咱们杨树湾都甜甜嘴。”大队书记笑着从门口伸进脑袋来,用力吸鼻子,“我胡奶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胡奶奶笑道:“就这点儿手艺。”她招呼余秋,“快点儿过去,叫小杨他们来吃饭。”
余秋惊讶:“胡杨已经回来啦,我还以为他在大队部呢。”
瞧这孩子不声不响的,都没见他有半点儿动静。
“嗐,他忙着呢,从早到晚就没歇火。”胡奶奶无奈地摇头笑,“你说哪个会计像他这样?”
大队书记却高兴的很:“多来几个胡会计,我可是要笑死掉了喽。”
余秋赶紧跑去屋后,胡杨正在窑洞门口忙碌。明明都到了10月下旬,这小伙子居然忙得满头大汗。旁边站着的田雨一个劲儿地挥舞着两条胳膊连笔带画。
这下子小秋大夫可吃醋了,不得了喽,她家小田老师眼里头只有胡会计,居然将她给忘了。
余秋板起脸开始兴师问罪。
田雨却惊讶地抬起头看看天上,猛的一拍脑袋:“哎呀,都这个点儿啦,我都没注意到。都怪何队长,他们去接你,居然不喊我。”
“得了,才几步路的功夫,接什么接呀?”余秋自己先绷不住,笑了起来,“你不上课啊。”
田雨奇怪:“呀,余秋,你怎么比我还糊涂啊。今天礼拜天啊。”
余秋脱口而出:“你不是要给秀秀他们上课吗?”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又犯了蠢,秀秀这群孩子还在县城里头待着呢,田雨给他们上哪门子的课呀?
小田老师同情地看着小秋大夫:“余秋你肯定是太累了,脑袋瓜子都不好使了。”
胡杨埋汰了她一句:“余秋成天都忙着正经事呢,哪有心思想这些。”
这话小田老师可不爱听,她立刻双手叉腰:“我也在做正经事!”
小姑娘都嚷着,“不过这礼拜天闲的可真叫人发慌。你们说我要不要把农民夜校也办起来,给大家上扫盲课?”
余秋摇摇头,直接打击民办教师的积极性:“我估摸着愿意来上课的人是少数。你们想啊,现在还不识字的人,差不多40岁往上跑。这个年纪想静下心来学写字,真不容易。”
她见小田老师一个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憋下去,赶紧又往回找补,“你还不如弄点儿实在的,比方说教大家如何养鸭养兔养鸡,得是广大社员日常用得到的,大家的积极性才能高。”
田雨立刻又精神起来:“对对对,我找了不少资料呢,回头我就把课上起来,让家家户户都卖兔毛卖鸡蛋跟鸭蛋。”
小田老师美滋滋,“我们的兔子现在好多了,马上又要生小兔子了。”
余秋惊喜不已:“真的呀,回头我一定要看看我们的小兔子。”
她好奇地指着前头的大齿轮套小齿轮以及把手,“这就是你们的搓绳机啊。”
胡杨被两位女同学忽略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有姓名,他得意地挺起了胸膛:“对呀,你看看,从这儿将稻草放进去,然后手这么一摇,绳子就自己出来了。”
余秋看着地上七扭八扭的草绳,相当疑惑:“那你干嘛不直接将草绳绕起来?就是弄成那种一盘一盘的绳子,这么在地上扭来扭去的,很容易绊倒人的。”
胡杨猛的一拍脑袋瓜:“哎,余秋,还是你反应快,是可以直接绕起来。我在这边加个皮轮,转动扶手的时候皮轮跟着绕,绳子就盘上去了。”
田雨在边上瞪眼:“说你考虑问题不全面,你还不承认。看看,还给我们小秋出马吧。”
她美滋滋的,跟夸奖自己一样得意,“等这回秋收了,咱们杨树湾家家户户的老人都可以打草绳。到时候卖给种树的,又是一笔好收成。”
余秋默默地看着小田老师,感觉这姑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像是被李红兵他们同化了一样,居然张嘴闭嘴就是钱字。
她蹲在地上看搓绳机,倒是有点儿惊讶:“你们才开始弄这个呀,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做了。”
先前她离开杨树湾的时候,胡杨就说做的差不多了,没想到这活儿居然滞后了。
小胡会计含糊其辞:“我忙啊,我事情多着呢。”
田雨在边上找茬:“嘿,明明是你自己反应慢,真没看到你哪儿忙。”
小胡会计立刻不服气:“你知道什么呀?我忙的事儿多了去。都是正经的大事。”
田雨不乐意了:“那你倒说说,你背着我干了些什么呀?我告诉你,你可不许挖社会主义墙角。”
胡杨梗着脖子:“反正我没干坏事。”
余秋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赶紧居中做和事佬:“好了好了,赶紧洗手吃饭去吧。奶奶都已经在催了。”
俩半大孩子听说要吃饭,这才偃旗息鼓,兴冲冲地往厨房方向跑。
到了10月下旬,即使烟熏火燎的厨房,窗户一开,香味散出去,清风吹进来。
桌上五个碗一个盆,酸菜鸡、泡椒鱼杂、红烧黄鳝、爆炒田鼠、中间还摆了一大盆色泽奶白的鱼汤,里头加了萝卜块。倒衬得旁边一碟子韭菜炒河虾成了唯一的翠色。
余秋踏进房门,居然又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宝珍高兴地跳起来,直接往余秋怀里头扑:“小秋姐,你可算是回来了。”
余秋笑着摸这姑娘的脑袋:“怎么啦?想我啦?”
没想到现在的姑娘丝毫不含蓄,居然认真地点头:“嗯,想,可想你了。”
余秋看着小姑娘娇憨可人的小脸蛋,差点儿没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怪阿姨心,直接招呼上禄山爪。
她赶紧收回手,朝饭桌上坐着的老头儿笑:“钟师傅,您来了呀。”
这会儿她反应过来胡奶奶说的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没想到杨树湾人做事可真是麻利,要种草药了,就将经验丰富的老药工请过来指点。
钟师傅出门也没换身新衣服,仍然是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褂子,脚上穿的一双鞋也明显经过了缝缝补补。
他正端着杯子谢大队书记帮他倒的酒,闻声朝余秋点点头,算是肯定一般:“你做的不错。”
余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玉米地里头套中的那些中药材,她不敢居功,赶紧老实交代:“我没做什么,种下去以后我就出去培训了。”
钟师傅点点头:“那个百部的事情很好。明明有百部可以用,为什么用六六六粉?虱子未必能要人命,农药毒死人却不成问题。这个就是本末倒置了,不能光图方便,反而害了性命。”
余秋不想这件事情居然在钟师傅那儿挂了号,她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周老师他们帮忙,刚好又找到了编审委员会在征集意见,就把这条给算进去了。”
胡奶奶端了炒藕片跟胡萝卜炒蛋上桌,闻声笑着道:“你觉着是做了桩小事,那可是大事哦。广播里头报了好几天呢。”
余秋囧得无以复加,感觉廖主任可真是位人才,也太会蹭热度了。
她看着田雨端上来的清炒空心菜,颇为惊讶:“现在还有空心菜啊?”
她印象当中这可是夏天才吃的。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不是你自己种的吗?你倒是给忘了。”
余秋当时心血来潮种在水面上的空心菜,居然长得相当不赖,一直到入了秋还郁郁葱葱的,放眼过去全是碧绿。
胡奶奶又不急着空浮床种其他的蔬菜,索性就让空心菜接着长下去。她倒是想看看,这菜到底能长到什么时候。
不想割了一茬又一茬,每一茬发出来的菜都嫩生生的,无论是清炒还是凉拌,味道相当不错。
杨树湾现在有不少人有样学样,也在坑坑洼洼里头弄这一小片空心菜。
反正这菜好活,往水里头一插,自己呼呼地长,再摆点儿大蒜大葱什么的,同样长得飞快。哪天家里头没菜了,弄碗酱油汤切碎菜叶子放下去就能下饭。
何东胜笑道:“你没留神吗?成根大爹两口子的船边上就长了几茬菜,常年给他们顿顿见绿呢。”
说到绿色,余秋又想起来杨树湾种的稻子,这会儿虽然结了穗,但稻谷还没发黄啊,估计里头灌了浆,尚未来得及成熟。
她忧心忡忡:“我现在就怕等不及长好,等下了霜就麻烦了,不是说霜降白茫茫,地里空荡荡吗?”
正跟钟师傅碰杯的大队书记哈哈大笑:“我们小秋大夫果然是杨树湾的当家人,实在是会烦神。”
余秋一本正经:“这都忙了好几个月了,到这临门一脚可不能放松。”
她抬头问胡杨,“咱们的麦子呢?现在长得怎么样?”
胡杨满脸无辜:“好像长麦穗了吧,我事情多没顾上。”
田雨在边上批判他:“你就是不上心。”
她转过头跟余秋同仇敌忾,“余秋,回头我陪你上山看去。”
胡杨委屈不已,明明田雨自己都没关注,居然还好意思说他。
不过小胡会计很有求生欲,保持坚决不和女孩子起争执这个基本原则不动摇。
胡奶奶倒是宽慰了一句焦急的余秋:“不慌神,这麦子要是来不及长的话,只要结了麦穗,咱们就可以把麦粒收回来,烘熟了吃。那个不要磨成粉,直接吃,也香。”
钟师傅听着他们说话,放下酒杯,不为感慨的模样:“你们倒是会过日子哟。这几样加起来,怕是得增加不少收成了。”
大队书记连连摇头:“我们杨树湾的底子,老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被逼得没办法,征购粮任务压着,这么多男女老少要吃饭,我们总得想办法呀。”
钟师傅点点头:“这当干部的能想到给社员想法子过日子就是大大的好事哦。”
他又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正色道,“这要是来不及长就打霜了,那你们白天把东西放出去晒太阳,晚上收回来就是了。地里头的庄稼不好拔,水里头的稻子麦子直接拎上来呀。”
众人面面相觑,大队书记赶紧要敬钟师傅一杯:“哎哟,我的老哥哥哎,你可是帮了我们杨树湾人大忙。这杯酒你必须得喝。”
他笑容满面,“这回我倒是敢打包票了,今年咱们杨树湾能过个肥年。”
何东胜也发出邀请:“钟师傅,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喝酒啊。我这田里头养了不少鱼,保准一天三顿不落下。”
钟师傅没有拒绝:“说到养鱼这个事情,我倒是想跟你们说个事。这鱼养多了不是容易生病嘛,其实除了喂草药之外,你们也可以跟种稻子麦子一样,直接在水上种草药。”
这回何东胜都惊住了,赶紧向钟师傅请教:“这草药要怎么种啊?”
“还不是跟种菜种粮食一样。地上怎么种,水上就怎么种呗。”
说到了草药,钟师傅的劲头就上来了,他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草药经,“黄连、黄柏、夏枯草都能杀菌,水菖蒲跟大蒜都能治肠炎。这些药材加在一起,你们以后连买鱼药的钱都能省下。”
他相当满意地点头,“很好,你们这个在水上种稻子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后头我也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在水上种药材,省得田地不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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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宝他胖妈 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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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生产线
饭菜都上了桌, 众人也落了座, 余秋才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婶婶呢?郑婶婶怎么没过来?”
乡间请客的规矩是家里头的女主人, 要么不上桌,要么都是到最后才动筷子。
客人们都吃起来的时候, 她们还会从厨房里头一道道的往外面桌上端菜,嘴里势必要客气:“没有什么好吃的。”
可是胡奶奶都落座了,怎么郑大婶反而不露脸呢。
胡奶奶直叹气:“可不是嘛, 你说这人吧,我怎么好说歹说, 她就是死活不肯留下来吃饭。非得说家里头已经烧好了。”
嘿, 她还狡猾的很,来的时候特意拎了条大黄鳝,叫胡奶奶放松了警惕,以为她肯定会搭伙呢。
余秋转头问宝珍:“婶婶家里头有谁不舒服吗?”
宝珍摇头:“挺好的呀, 秀华嫂嫂已经下田了。小根也好, 那胖胳膊胖腿, 看到人就笑。”
余秋笑了起来:“那应该是大婶想我了,特地过来看我呢。”
她如此厚颜无耻,居然没有遭到群嘲, 大队书记反而跟着点头:“没错,你可招人惦记了, 你禾真婶婶还喊你来家玩呢。”
余秋笑容满面:“可巧了, 我也要去找禾真婶婶说话。”
吃过饭, 余秋就背上医药箱, 朝大队书记家走。
胡奶奶在后头看的直跺脚,哎哟,这姑娘啊。这在外头忙了三个月才回家,也不晓得歇歇,怎么一分钟都停不下来。
田雨一本正经:“不能停,我们还要赶英超美呢。”
她满脸严肃,钟师傅听了这姑娘的话都忍不住笑了。
大队书记也起身:“哪里能停哦,我也要赶紧动起来喽。”
何东胜迎着钟师傅往门外走:“师傅,你说在鱼塘里头种草药,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胡奶奶左右看看,哎哟,一个个都歇不下来。算了,她也赶紧切了菜叶子拌上糠,省得明儿一忙起来,鸡鸭都顾不上喂。
余秋背着医药箱,跟宝珍兴冲冲地走在村里头的大路上。一低头,道路两旁遍野金黄;不远处青山碧水,小麻鸭扑腾着换了毛的翅膀,在林间和水面上晃来荡去。偶尔还有长毛兔露出一双长耳朵。
余秋看的心旷神怡,真是恨不得一个个挨着揉过去。哎哟喂,这些可都是聚宝盆,将来日子过成什么样全看它们了。
俩姑娘腿脚都不慢,没费多少时间就到了大队书记家。人在外头只觉得是个清清静静的小院子,就连鸡鸭都不吵不闹。
待到走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这小院子就是小作坊,里头青壮年妇女们个个埋头苦干,正在一针一线的缝制卫生棉垫。
禾真婶婶听到动静,出门来迎接客人,见到余秋跟宝珍,她立刻笑:“我们的大夫上门喽。”
余秋放下身上背着的医药箱,笑着接话:“婶婶,今儿可能赶得出来?”
“出得来。”禾真婶婶信心十足,“现在晚上有灯,也可以干活的。”
她伸手捉余秋的手,轻声叹气,“亏得你这姑娘想出来哦,好歹咱们也能挣点儿补贴了。”
先是医疗站放出话,杨树湾的妇女可以用治疗后换卫生巾。余秋那个绑胶带捉知了猴的办法叫大家学了去,家家户户的妇女都用上了卫生巾。
光是村子里头的人用时,单宝珍母亲和两个嫂嫂还能勉强应对,等到后面小秋大夫在县城里头搭上了医院的线,那家庭小作坊可对付不了喽。
大队书记胆子极大,他凭借直觉发现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充分发挥了妇女的积极作用。
他发话了,禾真婶婶反应也不慢,立刻在村里头组织起擅长针线的妇女开始忙碌。
打样、裁剪、缝合、订暗扣,大家各司其职,流水线作业,一个个卫生巾跟卫生护垫出来的快的很,都快成一家小型工厂了。
余秋看着成品双眼放光,又忍不住担忧:“布头子够用吗?”
禾真婶婶轻轻摇头,拉着小秋大夫,压低声音:“这哪儿够用啊,红梅已经将公社的布头子全都拿来了。”
而且她还通过家里头的关系,给杨树湾特地多批了布头子,但还是不够用。
余秋都惊讶,她没想到卫生巾的生意居然如此好。果然一个时代即便再穷,人们还是会有生活追求的。
就像吃不饱饭的时候,肉铺上的猪肉也永远畅销。
她有点儿担忧:“那现在怎么办啊?”
“东胜跑了附近几个县,搭上的关系,有布头子定期送过来。”禾真婶婶苦笑,“现在娃娃们都在外头想办法挣口饭吃,咱们总不能干坐着等娃娃养活啊。”
卫生巾卫生护垫看着小也不起眼,可是一个个的加在一起,每天的进账可不是小数目。
余秋按下心中的叹息,点点头道:“这好歹也多了个进项。婶婶,我不瞒你,我是真舍不得各位婶婶嫂嫂姐妹们做重体力活。”
那个第一次生孩子就子宮脱垂的大肚子吓到了余秋,虽然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先天性盆底肌薄弱,但如果她不是那么辛苦的话,或许就不至于那么惊险。
下田下地挑担子,用腹压的次数多了,身体当然吃不消。
坐着做手工活虽然也耗眼睛耗精力,但总比强行让天生体力就不足的女性去看重体力活来的强。
现在杨树湾的妇女做卫生巾也是记工分的,就记在大队的总账上,到时候换成钱,各个家庭再去自己的生产队换成工分拿口粮。
禾真婶婶的儿媳妇拿着缝好的卫生巾进来,后面再有另外一个小组专门负责订上暗扣。
她听了婆婆的话,笑着应道:“我们这儿要是能做花边就好了。我有个娘家远房表姐嫁到了萧山去,他们那边姑娘婶子都从厂里头接挑花边的活,一个姑娘每天能挣一块钱呢。”
余秋竖起耳朵听,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既然萧山那边是光明正大的街挑花边的活计干,那就说明现在实际上还是可以出卖手工劳动力的。
禾真婶婶忍不住咋舌:“这多的钱?乖乖,那姑娘出门前岂不是要给家里挣上几千块?”
儿媳妇笑着点头:“是的呀。我表姐邻居家有三个姑娘,她妈是挑花边的好手,带着姑娘出来也一个比一个伶俐。他们家两年的功夫就起了三间瓦房。没人真是把她家门槛都给踏破了,就想请个聚宝盆回家。”
旁边的姑娘婶子们,忙着手上的活计,也不耽误插嘴说话:“这能挣钱,谁家不赶着请啊。”
媳妇说的有趣了,忍不住笑出声:“他们那边可有意思了,家里头女的挣钱比男的多,所以做家务喂鸡鸭,甚至带孩子这些活都是男的做。”
众人全都啧啧赞叹,感觉跟看了西洋镜似的,无比稀奇。
杨树湾的老少爷们们虽然也没有喝酒骂街打老婆,忙的时候也会给妻子母亲搭把手,可谁家这些活计全是爷们儿们做,那可是要叫人看笑话的。
儿媳妇理所当然:“这挣钱多的可不就是腰板硬。男的又不能挑花。他们那个村子呀,生了姑娘都欢天喜地,因为姑娘多的人家能挣钱。要是谁家连着生好几个小子,爹妈都要唉声叹气的,养不活呀。他们那边都是沙地,庄稼可长不好。”
宝珍竖起两只耳朵一动不动地听着,突然间冒出一句:“要是咱们挣的钱比男的多,是不是以后家务活也归男的做呀。”
屋里头的姑娘嫂子们全都笑得不行,纷纷打趣宝珍是要找个招女婿,好叫人家天天擦锅抹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