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珍不服气:“人家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要是能挣这么多钱的话,我们人手一台缝纫机。”
禾真婶婶笑得厉害:“不错,还是咱们宝珍有志气。”
她又叹气,“可惜婶婶我不行了,眼睛花了,捉不住针线。”
“那可以打草绳啊。”宝珍不假思索,“我小胡哥哥做了搓草绳的机子,只要手一摇,放进去的稻草就自动搓成草绳。”
小接生员说得兴奋起来,“小田老师说了,以后我们杨树湾人姑娘嫂嫂们专门做卫生巾,婆婆奶奶们就摇草绳,小孩子喂兔子捡兔毛拾鸭蛋,家家户户都有进项。我们杨树湾是农业学大寨的典型。”
众人都被她鼓动起来,就连禾真婶婶也忍不住咋舌:“咱们杨树湾可真成金疙瘩咯。”
旁边有个身材瘦弱的姑娘细声细气地问:“那男人们做什么呢?”
“不管他们。”禾真婶婶十分豪气,“让他们下田下地擦锅抹灶去。”
屋里头的女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院子门外头响起了动静,禾真婶婶喊了一声:“谁呀?”
郑大婶在外头应道:“是我。”
禾真婶婶过去给她开门,笑着道:“哟,你家的黄英跟秀华速度可不慢,这才多久功夫就做好了?”
郑大婶笑:“她俩手脚快,这活儿也不费个功夫。”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往屋子里头瞟。
禾真婶婶奇怪:“你在看谁呢?”
郑大婶赶紧摆手:“没啥,我就是瞅瞅。那个小秋大夫可在?”
禾真婶婶立刻要啐她:“你找小秋大夫直接说呗,干嘛这么藏着掖着?”
郑大婶脸上全是笑:“我不是怕你们跟我抢吗?我婆婆跟那两个小东西都惦记着小秋呢,我出门的时候她们还喊我叫小秋去玩。”
余秋又背起了医药箱,起身往外头走:“正好,我要看看小根现在长得怎么样。”
说到了孙子,郑大婶满脸欢喜:“长得叫一个胖哦,跟藕娃娃似的,每天能吃能睡的,就叫两个姐姐逗着玩儿,傻乐呵的很。”
余秋听的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就抱起小胖子好好的搓一顿。她严重怀疑自己对于产科起码有一半以上的爱是出于孩子,因为小宝宝们实在太可爱了。
至于为啥不干儿科,长大了的小宝宝就太厉害了,实在对付不了。
郑家距离大队书记家并不远,余秋听着郑大婶说小根的好玩事情,不知不觉就跨进了郑家小院。
午后太阳正好,大丫二丫在院子里头逗小兔子玩。
见到外婆带着人进来,二丫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余秋,迈着两条小腿跑过来,直接抱住了余秋的腿。小姑娘仰起头,认真地跟余秋强调:“蜜枣甜。”
余秋笑着揉揉她的小脑袋,真是萌的一颗心都要化成水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那我们二丫吃完蜜枣以后要记得刷牙,不然牙齿会坏掉的。”
她又摸了摸大丫的小手,夸奖两个孩子,“我们大丫二丫,小兔子养的可真好,等过年的时候,肯定能剪毛,到时候给我们都做新衣服好不?”
二丫性格明显要比姐姐活泼许多,她对新衣服没什么概念,只一个劲儿地强调:“过年要吃桃子糖。”
余秋笑了起来:“回头小秋大夫给我们二丫做柿子糖,保准比桃子糖还甜。”
二丫两只眼睛立刻亮得跟灯泡一样,兴冲冲地保证:“二丫刷牙,二丫吃柿子糖。”
老太从屋里头出来,闻声直摇头:“哎哟,小秋哎,你可真是惯孩子。”
余秋笑着跟她问好,直接往屋里走。
廊下床上躺着的小根挥舞着两只手,咿咿呀呀地叫唤,也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给姐姐们加油。
秀华人坐在屋里,看到余秋也起身,跟她打招呼:“小秋大夫,你来家了呀。”
余秋伸手抱起小根,捏捏人家的小胖脸,笑着回应:“回来了,培训完了。”
她抱着孩子到秀华身边,询问秀华的奶水情况,又看了看宝宝的胳膊腿。
“黄莺姐呢?”余秋随口问道,“她下地去了?”
秀华的表情有些尴尬,只伸手抱过儿子喂奶。
余秋疑惑地抬起头,看郑大婶避着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老太先发话:“算了,我老了老了也不要这张脸。小秋大夫,就麻烦你进去给我那生女儿看看吧。”
余秋惊讶:“黄莺姐有哪儿不好吗?”
老太直摇头,却不说话。
余秋只能满头雾水地进了屋,她看黄莺侧躺着身子还在飞针走线,忍不住开口阻拦:“黄莺姐,你要不舒服的话,也不急着这点儿功夫干活。你到底哪儿难受啊?”
躺在床上的黄莺连连摇头:“我没哪儿不好受啊,就是我妈大惊小怪而已。”
郑大婶被女儿的语气激怒了:“我大惊小怪?你也不看看你成了什么样!”
说着她直接掀开搭在黄莺腰上的被子,余秋惊讶地发现黄莺的下.半身是光着的,这可是过了寒露快要到霜降时节了。
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余秋看清黄莺下面的情况,立刻就明白为什么她不穿裤子了,因为穿不了。
她的下.身鼓着鸡蛋大小,又是前庭大腺脓肿。
余秋不由自主地皱眉:“怎么会这样啊?”
她离开杨树湾的时候,黄莺下面差不多已经长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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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干嘛?
郑大婶怒气冲冲地瞪着女儿, 对余秋说话的时候又陪上小心:“小秋大夫, 你帮帮忙, 给她弄弄下面吧,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
余秋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忍不住心疼这个可怜的母亲。
就是对女儿有再大的不满,她也在竭尽所能的帮助保护女儿。
余秋点点头,伸手打开医药箱的时候, 下意识地开始询问病史:“你这个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鼓起来的?”
黄莺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她下意识的挪开视线,不肯对上余秋的眼睛:“好像也没多少时间,我是上个礼拜才感觉有的。”
余秋皱眉:“就是突然间有的?”
黄莺点点头:“是啊, 我上厕所的时候感到下面疼,才发现又鼓出来一个包。一开始还好, 后来就越来越大了。”
余秋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侧过脸, 请求郑大婶:“婶婶, 你去帮我打盆温开水过来。”
郑大婶嘴里头应答着起身,出门的时候,还将房门给关牢了。
余秋转过脸, 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黄莺:“现在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这段时间是不是跟人同房过?”
她自认为自己上次前庭大腺脓肿手术做得颇为成功, 术后换药护理也跟上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 又复发到这种程度, 总归要有个原因吧。
黄莺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矢口否认:“我住在娘家呢,怎么可能跟人同房?”
对于否认性生活这件事,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要对病人的陈述抱怀疑的态度,因为在这方面,他们跳过的坑实在太多了。
余秋点头:“好,既然你说没有,那我就不担心你怀孕了。药,我给你接着用。”
黄莺本能地警觉起来,开始追问:“什么药啊?”
余秋保持微笑:“是药三分毒,有的药给孕妇用了,宝宝可能会有畸形,生出个怪胎来。”
这话吓到了黄莺,她结结巴巴道:“这个不要用什么药吧,我身体好好的,不用吃药。”
余秋笑容不变:“放心,这药不贵,孕妇吃了怕有麻烦,普通人没关系的。你都好几个月没跟你丈夫同房过,怎么可能怀孕呢?”
黄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吱吱呜呜道:“这个月,孩子爸爸过来看两个娃娃。家里头床少,他就跟我在一块儿睡了个午觉,可能那个时候不小心就有了娃娃。”
余秋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你们就光睡了一觉,什么事情都没做?”
黄莺连连点头:“就睡了觉。”
余秋这回真是要忍不住冷笑了。杨树湾人谁会10月份睡午觉啊?那个男人要是踏进了郑家的门,还不得直接被打出去,睡的哪门子午觉?
“就这一次吗?”余秋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表情才对了。
黄莺点头如小鸡啄米:“就这一回。你也晓得我家里头的,死活不让我回婆家。”
余秋微笑:“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你死在婆家。”
她说话声音又轻又柔,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钢针似的,狠狠扎在黄莺身上。
还不到30岁的女人跟害冷似的打了个寒颤,脸上的神色讪讪的:“小秋大夫你年纪小不懂,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怎么都应该笼住这个家的。”
余秋微微闭了下眼睛,她已经懒得在跟黄莺说任何话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有自主民事能力,她愿意怎么折腾自己,就让她自己慢慢折腾去。
窗户外头传来大丫二丫打闹的笑声,她们正在跟小表弟一块玩,小胖子的笑声咯咯咯的,分外欢喜。
成人与孩童的世界就隔了一扇窗户,窗外的世界是那样的阳光明媚。
余秋戴上帽子口罩,拿消毒棉球给黄莺消毒外荫,打开中单之前,她又抬眼看黄莺:“你例假什么时候来的?要是快要来的话,那就等一等吧。别,我这边刚给你做好了,你身上来了,口子又被月经血给污染掉。”
黄莺像是颇为着急,直接挥挥手:“我七月份身上走了回娘家,后头就没有再来了。小秋大夫,你赶紧给我做了吧,这马上要大忙了,多耽误事情。”
余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睛盯着黄莺:“也就是说你已经快有三个多月身上没来过了?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她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几乎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又因为必须得压着响度,她的声音又低又急,“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做完下面切口的手术,起码一个月给我不要同房。不然口子还没长好,就又会感染。你这是真的是第一次鼓出包吗?前头是不是自己用针戳破了?”
这样不知好赖不把自己当回事,她就是神仙也没办法让口子长好啊!
从时间上看,黄莺肯定是7月下旬的排卵期跟她丈夫同房的。
那个时候,杨树湾在忙什么?对了,郑大爹有机磷农药中毒,在卫生院住院。
余秋脑海中想到了两个字,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
当时郑大爹随时有生命危险,卫生院的王大夫守了他两个夜班。结果陪床的女儿就连这点功夫都忍不了。
她不是蠢,而是没有心,人家待她再好都没有用。
“咣当”一声响,水盆落在了地上,发出好大的动静。
房门微微开了道缝,露出郑大婶半张脸,全是失魂落魄的神色。
余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都忘了,杨树湾人进门之前基本上没有敲门的习惯。
郑大婶推开了房门,两只腿跟打哆嗦似的慢慢挪进来,眼睛死死盯着二女儿:“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他睡了?你眼睛躲什么躲?你就不能给你老娘句实话?”
她一步步逼近,床上的黄莺避无可避,左支右绌地躲闪着,嘴里头试图辩解:“妈,你别这样子,他是我男人。”
郑大婶一巴掌拍上了女儿的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没养过你这种轻骨头!”
黄莺梗着脖子,一点儿也不肯低头:“我这回怀的肯定是男娃娃,我只要有儿子,我就不愁挺不起腰杆。”
郑大婶的巴掌一下接着一下,眼泪哗哗往下淌:“我当初就应该把你丢在野地里头,叫狼把你叼走!我痛了三天三夜,收生婆婆把手伸进去拽出来的你。都说你不行了,我死活舍不得丢了你,我怎么就留下了你这个孽障啊!”
老太听到动静拄着拐杖过来,厉声呵斥儿媳妇:“好了,这种东西,你说她有用吗?猪油蒙了心,你能拉的住吗?”
“滚,你给我滚。”郑大婶直接拖床上的黄莺,“行,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当我没养过。”
黄莺被母亲拖得差点儿摔到地上。挣扎间,一股浓郁的腥臭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她下面的口子倒是自己蹭破了。
郑大婶铁了心赶女儿走:“马上就滚,滚回你的山里头去!”
原本在院子里头摸兔子毛,给小兔子喂胡萝卜樱子的大丫二丫跑过来,看到母亲跟外婆的样子,吓得两张小脸雪白。
二丫更是嘴巴一咧,扯着嗓子哭出来:“外婆不赶二丫,二丫干活,二丫听话。”
“婶子,我大爹还回来啦?这刨子不太好用,想请大爹帮忙看看。”
院子门虚掩着,何东胜从外头伸进脑袋来,手里头抓着个长方体的家伙什。
郑大婶慌忙抹了把脸,出门出去招呼客人:“行,东胜你放着。他上山去了,多早晚就回来,我跟他讲。”
何东胜看她红红的眼睛,忍不住疑惑:“怎么了这是?婶婶,出什么事了?”
说话的时候,他往屋子的方向走了几步。待人走到黄莺屋子的窗户边,他抽了下鼻子,笑道:“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是想我们小秋大夫了?”
郑大婶慌忙应话:“是啊。这么些天没见,多说了几句话,我们娘儿们就忍不住掉眼屎水了。”
何东胜笑着点头:“那你们可得赶紧说说话,明儿就要忙起来了。”
他转身要离开,屋子里头的二丫迈着两条小短腿,跟炮弹似的冲出来,一把抱住何东胜的腿,扬起哭花了的小脸:“舅舅,二丫不滚。”
何东胜赶紧抱起哭成小花猫的小家伙,哄着小东西:“不滚,我们二丫又聪明又可爱,谁舍得叫我们二丫滚哦。舅舅带二丫跟姐姐去山上采蘑菇好不好?我们采了大蘑菇让外婆给我们大丫二丫烧汤喝。”
小丫头总算破泣为笑,认真点头,大声宣布:“二丫要给小秋大夫喝蘑菇汤。”
郑大婶赶紧伸手:“东胜,你忙你的去。你还一堆正经事要忙呢。二丫,外婆给你放匣子戏。咱们听盒子里头的小人儿唱歌好不?”
何东胜微笑,直接将二丫扛上了肩膀:“走了,我们采蘑菇摘木耳,舅舅钓了鱼给我们丫头烧鱼吃。”
比起匣子戏,显然是采蘑菇钓鱼对孩子更加有吸引力。小丫头高兴地抱着何东胜的脑袋,欢欢喜喜地出去玩儿了。
大概孩子的快乐才是世界上最简单的欢喜。
余秋从房间里头出来了,手上端着个盆,里头放着用过的手术巾单跟手术器械。
她一声不吭地走到井边,打了水就开始洗巾单。
既然口子都破了,余秋也懒得再小心翼翼,她直接给黄莺消了毒,然后清创缝合。
下面的脓包实在太大了,余秋都没找到能下针打阻滞麻醉的地方。这回她没有再为黄莺揪心,对方疼得冷汗淋漓,牙齿都要咬断的时候,余秋也视而不见。
多痛几次好,也许痛的次数多了就长记性了。
余秋想到自己在计划生育门诊跟过的老师。
那位工作20多年的老医生发狠的时候曾经说过,她希望不要有无痛人流,让那些不爱惜身体的小姑娘好好痛上几回,大概就不会再把人流当做避孕手段了。
郑大婶慌里慌张地跑过来,伸手要给余秋帮忙。
余秋摇摇头:“没事,这个好洗。”
郑大婶憋不住了,捂着脸压抑地哭出了声。
余秋将简单搓洗过的布拧干了用袋子装上,然后脱了手套洗干净手之后,张开胳膊,抱住了郑大婶。
这是个身形结实的女人,他每天忙里忙外,一刻不停地用自己坚实的肩膀和丈夫儿子婆婆儿媳一起撑起这个家。
她强大她乐观她善良她能干,她是个呱呱叫的好婶婶,谁说起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一句,能耐人。
可是她输给了自己的女儿,在人类所有的感情当中,爱是最脆弱的,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余秋不知道该怎样安慰郑大婶,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同样失魂落魄的老太还有秀华嫂嫂说话。
能做的,这个家乃至整个杨树湾都做了。卫生巾的活计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插手,可是禾真婶婶却拉了黄莺干活。
他们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助这个婚姻不幸的出嫁女儿,想让她立起来,可以养活自己跟大丫二丫。
可是千般好抵不上心头好,牛不喝水强按头啊。
余秋待到郑大婶哭完了,才站起身自己往外头走。
秀华嫂嫂追出来,抓住小秋大夫的胳膊,满脸惶惶然。
她想喊小秋大夫吃饭来着,她家卫红备好了田鼠干,还从公社肉摊子弄了斤大骨头,公公又摸了泥鳅,今晚可以热热闹闹地吃一顿。
可是现在,她又怎么开口留客人啊?
余秋也抱了抱秀华,安慰她道:“嫂嫂,你辛苦了。”
儿媳妇夹在婆婆跟大姑子之间,可不好做。
秀华苦笑着摇头:“我不辛苦,我是心疼我妈啊。”
为着回娘家长住的女儿,公公婆婆起早贪黑干活,就怕儿子儿媳妇有意见,毕竟现在谁家都不宽裕。
可谁知道最后不领情的,反而是女儿。
余秋没有再说什么,她背着医药箱往外头走。
这件事像阴霾,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这些女人才能觉醒呢?她们要真是富有奉献精神的话,为什么不想想自己的血亲?
余秋越想越气,脚下的步伐也就越迈越快。她去看她的小兔子们,都要比看着这些糟心的人高兴。
秋天的太阳跑得快,这会儿日影已经西斜,拉长的人落在地上的身影。
余秋怒气冲冲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何东胜:“你跟着我做什么?”
何东胜满脸茫然,左手牵着大丫,右手扶着坐在肩膀上的二丫,小心翼翼地看着快要发生哥斯拉的小秋大夫,声音简直是可怜巴巴:“我们上山采蘑菇啊。”
余秋刚想吼着人,你长成蘑菇了,怎么动作这么磨蹭?再一看大丫二丫两张无辜的小脸蛋,只得按住心头火,愤愤地磨牙。
何东胜小心打量她的神色,试探着开口问:“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去采蘑菇?”
余秋瞪眼,采蘑菇,还采蘑菇,当她是小孩儿,哄她玩啊!
一天天忙些啥?
二十分钟后,余秋站在树林底下, 对着面前的蘑菇架子目瞪口呆。
架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排排的菌袋, 白白胖胖的平菇已经冒出了头。
二丫拍着小手叫:“采蘑菇了, 二丫吃蘑菇。”
她的脚边,换了毛的小麻鸭挥舞着翅膀嘎嘎叫着走来走去,张着嘴巴啄蘑菇架子下头长的草。
余秋结结巴巴:“你怎么想起来搭架子养平菇呀。”
何东胜微笑:“你前头不是说让我将蘑菇挂在树上养,怕叫鸭子跟兔子吃了蘑菇吗?我就去找人问了, 感觉搭个架子就行。”
他伸手指着树枝, “你看这上头,我们挂了木耳袋子, 又能再长一茬菜。”
他挺直了腰杆,放眼望苍茫的林海, “等这个长熟了, 攒下经验来,明年我们就可以种更多的地方。”
杨树湾的地到底有限, 要长期供应着县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况且,何东胜还有更大的想头。
现在都说车轮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交通运输的作用实在太大了,当司机的人稍微两地带带货, 家里头就能吃香喝辣, 小日子不愁。
他们杨树湾没有车,总不能指望拖拉机到处运东西。可是他们杨树湾有船啊, 只要有水的地方, 船就能摇着走。
不仅仅是江县, 也不仅仅是睢县,沿着这条大河,他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
何东胜压抑住激荡起伏的情绪,只两只眼睛看着余秋:“你放心,我们杨树湾不会让你后悔留下来的。”
余秋叫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有点儿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她琢磨着自己是应该大力鼓掌,夸奖鼓励年轻人,还是应该说点儿什么呀?
情急之下,余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张楚茹目前情况还好,你不要太担心。”
她在省工人医院化疗的效果不是很好,重新回到县医院之后,余秋给她做了综合评估,发现问题还是出在化疗方案上。
工人医院给她做了全身化疗,但是忽略了一件事,甲氨蝶呤难以通过血脑屏障,所以对于绒癌的脑部转移效果不大,张楚茹的肺部症状控制了之后仍旧头痛,并且眼睛发花,有颅内压增高的表现。
这也难怪,将化疗技术运用到绒癌治疗上,无论中外都是50年代中后期才开始进行的。短短10多年的时间,中间又经历着各种困难,绒癌的治疗技术能够发展到眼下的水平,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人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余秋对张楚茹的化疗方案进行了调整,增加了一个重要的步骤,鞘内化疗。
现在没有ct,也没有核磁共振,无法利用影像学明确张楚茹头痛的原因。
余秋就给她做了腰穿,通过检测脑脊液中hcg明确病灶性质,同时鞘内注射甲氨蝶呤治疗。
几个周期的疗程下来,患者情况明显好转,复查hcg已经恢复正常,胸片肺部阴影也较前明显缩小,考虑是肿瘤坏死组织尚未完全吸收干净。
余秋离开医院的时候,张楚茹也出院了。后面她只要定期随访观察。
这些过程,余秋当然不好跟何东胜细说,她只能强调:“张楚茹算是治愈出院了。”
何东胜听小赤脚大夫突然间提起张楚茹的事情,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小小的炫耀,强调她在县医院的时间里头也不是没做事,反而是发挥了很大的能耐。
生产队长点头笑:“这事儿我听说了,工人医院的教授都夸你了,说你脑袋瓜子灵光,什么招儿都想得到。”
他见余秋还盯着自己看,忍不住要伸手抹脸,他今儿中午吃的饭没在脸上呢,余秋琢磨了又琢磨,终于艰难的挤出一句话:“只要定期观察一段时间,基本上就可以确定张楚如痊愈了,他以后结婚生孩子,应该都不受影响。”
何东胜咧开嘴巴笑:“这是好事啊,她年纪轻轻的,挺不容易。”
话音落下,生产队长在看小邱大夫那奇怪的眼神,突然间反应过来,赶紧替自己辩解,“我跟她真没什么关系,我们真的就是老同学。”
余秋嘴里头“哦哦”,心中暗道原来这个时代的人还挺奔放的啊。都亲嘴了还是老同学,表达亲近的方式果然别具一格。
何东胜回过神来:“你也听说那个什么啦?嗐,旁人误会也就算了,你一个大夫还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吗?渡气。”
南方人说话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儿口音,余秋听差了,听成了赌气两个字,感觉自己误入了偶像剧片场。
何东胜简直要跳脚了:“心肺复苏呀,你,陈福顺。”
余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惊天大瓜是这么回事啊。
何东胜还在那儿委屈呢,当初他们上高中的时候也是要学农的,组织去县城的农场帮忙双抢。
当时都是一边割稻子一边就灌水插秧,张楚茹没怎么下过田,一不小心就栽下去了,虽然农田的水不深,可是因为她迟迟没办法爬起来,所以也溺水了。
“我算是学了点儿医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东胜一脸无奈,“她被拉上岸的时候,已经没有心跳呼吸了,我就给她做了心肺复苏。好在运气不错,她人又回过来了。”
这其实压根算不上个事情,但十六七岁的孩子,本来就处于对男女关系最好奇最敏感的时期。众目睽睽下的这样亲密接触,先开始就是看到了人调侃,到后面瓜住越来越大,想要辩解都无从开口。
因为人家都是开玩笑的口气,何东胜要是太认真了反而容易气氛尴尬。
加上后面他们很快各奔东西,何东胜也没必要再一个个找人去澄清啊。
余秋看着他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生产队长十分不悦:“我怎么觉得你挺高兴的呀。”
余秋一本正经:“我这不是因为你澄清了一个流言替你高兴嘛。不然多影响你找对象的事情。”
何东胜好笑:“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愁别人找对象,先想想你自己吧。”
看小赤脚医生如要翻脸的趋势,他赶紧转移话题,“你也别为黄莺姐的事情烦神了,这种事情管不了的。”
余秋叹了口气:“我才懒得管她呢。”
要真说奇葩的病人,她一三甲教学医院出来的产科主治医生,能见的少?她早就见多识广百毒不侵了。
在门诊碰上一个月来做一次人流的小姑娘,她好心劝对方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人流做多了伤身体,以后不好怀孕。
结果才十八岁的姑娘相当嫌弃地怼她:“女人不是行走的子宮,不是生孩子的机器。”
她被噎得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长期在计划生育门诊搭班的麻醉师也认出了人,委婉地说了句:“女孩子要爱惜自己,不然要吃亏的。”
小姑娘立刻炸毛,梗着脖子逼问:“什么叫吃亏,你这是大男子主义,拜吊癌。”
可怜闺女都有这姑娘年纪大的麻醉医生差点儿没被噎死。他毛病啊,他又不是没吊,他拜着好玩?
小姑娘一鼓作气,又怼了劝她洁身自好的护士姐姐是老女人封建女德,给她做健康教育的计划生育门诊主任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理解她的痛苦。
其实余秋当时就想怼回头,理解不了,也实在不想再理解,他们只看到了不知好歹。
后来又过了一个月,小姑娘再度来做人流的时候,因为没钱交麻醉费,直接刮的,倒是真情实感地痛苦了一回。
这样的姑娘还不是绝无仅有,同行一交流起来,各有各的奇葩,简直怀疑她们都入了斜教,也不知道是被如何洗的脑。
看,比起这些姑娘,黄莺真的不算什么。
余秋唯一心疼的是两个孩子。她看着大丫二丫跑来跑去的身影,忍不住叹气:“这俩孩子怎么办啊?”
成年人作死就不要当爹妈,当了人爹妈就别祸害孩子。
何东胜在边上只能安慰:“船到桥头自然直,终归会有办法的。”
余秋则在冷酷地想,有的人有父母,还不如自己做孤儿。
大丫带着妹妹采了一小箩筐的平菇,突然间低下小脑袋,撅着屁.股喊:“蛋,有鸡蛋。”
山上当然没有鸡蛋,虽然家家户户的鸡基本上都是散养,但各家的鸡好像也知道要护主,都是跑回鸡窝里头去生。
林下散落着的是鸭蛋,淡青色,一个个比双黄鸡蛋略大一些,还有的鸭蛋上头粘着血丝,显然生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章。
余秋立刻激动起来:“小鸭子都生蛋了呀,不是说120天才生蛋的吗?你怎么前头都没说过?”
何东胜也满脸惊讶:“我不知道啊,这才三个月吧。”
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管小鸭子,正忙着平菇的事情了。鸭子比鸡低调,生完蛋也不会嘎嘎直叫,炫耀的满世界都知道啊。
余秋真是要忍不住对他翻白眼:“你不要本末倒置,你养鸭子的目的可就是生蛋。”
妈呀,都不晓得有多少鸭蛋被糟蹋了。
她瞪大了眼睛,在草丛中细细地寻找。呵,这鸭蛋还真不是一只两只,没多少功夫,地上就堆了20来个鸭蛋。
可怜的生产队长看着这一堆鸭蛋,心虚的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这些鸭子上了山之后就自己吃自己喝,压根没让他烦过神,晚上都是自己跑回山洞里头去睡觉。
谁知道不声不吭的,它们就闹出了大动静。
余秋抓着鸭蛋又是对着太阳光照,又是摇来晃去。这些蛋都不知道生了多长时间了,要是硬是在山上摆坏了,她真是连揍人的心都有了。
暴殄天物啊,不知道现在一个鸭蛋多少钱,这样糟蹋东西,地主家都过不下去。
生产队长陪着笑,小心翼翼地提出去山洞看看:“说不定它们都下在洞里头了。”
他又试探着安慰赤脚医生,“鸭子长成还没多长时间呢,估计下的蛋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