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在心中默默地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跟傻逼讲道理,他们会强行将你拉到跟他们一样的档次,然后用他们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渡船的时刻表是固定的,余秋看距离开船还有点儿时间,就先去了趟供销社,准备跟郝红梅打个招呼。
昨天晚上郝红梅也听说了廖主任作妖的事情,小姑娘吓得不轻,生怕余秋会被抓到小辫子挨劈斗。
出了韩晓生的事情,大家都成了惊弓之鸟。虽然最后结果皆大欢喜,韩晓生还因祸得福,成为了公社副食品店的负责人,但郝红梅的父母都教育她,以后要愈发谨小慎微,千万不要成了靶子。
昨晚郝红梅跟余秋挤一张床的时候,小姑娘都要吓哭了。
不想余秋刚出医院大门,就看到供销社前头的大院子里头热闹纷呈。
院子的中央摆着张长条桌,后面站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一手拿着大剪刀,一手摁住兔子,咔嚓咔嚓的剪毛。
桌子旁边排了条四五十人的长队,杨树湾的小娃娃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睛珠子盯着兔子身上的大剪刀不挪窝。
小宝惊恐地抱着哥哥,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念叨:“剪到了,兔兔痛。”
做哥哥的人抱住了弟弟,小包子脸鼓鼓的,认真地强调:“不会剪到的。”
说话的时候,他的两条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显然非常害怕。
旁边二丫小嘴巴张着,用力往外头吹着气:“给兔兔吹吹,兔兔就不痛了。”
大丫抱着妹妹,轻轻地摇摇头,示意妹妹不要说话,免得惹人嫌。
剪毛员手里头的剪刀移到兔子肚子的时候,他手往桌子边上一捞,就摸出个长布条,余秋都没看明白他是怎么绕的,那绳子就系成了个活结,扣上了兔子前腿。他空着的那只手再往后一拉,攥着兔子的两条后腿,整个兔子的肚子就大白于天下。
大剪刀咔嚓咔嚓的过去,兔毛被剪了个干净,接着他又给兔子翻了个身,将另一边的毛也剪了个干净。
剪毛员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个多余的步骤都没有。只剪刀的咔嚓声中,一只兔子就被剪得光秃秃的,而且断毛口平整,一点儿破损都没有。
他连尺子都不用量,就分门别类放好了兔毛。
郝红梅在边上拿着小秤称,跟唱长调式的报出了数据:“特级毛,七两!”
这下子,整个小院都沸腾了。杨树湾的小孩们全都激动地拍起手来。
二毛还高兴地拉着大宝的胳膊,开心地夸奖自己的朋友:“你可真厉害。你是怎么喂兔子的呀?”
大宝有点儿不好意思,却相当大方的跟自己的朋友分享起经验,一定不能让兔子吃沾了露水的草,不然拉肚子,毛就长不好了。
二丫急得不得了,一个劲儿拉姐姐的手,认真地强调:“我们也喂兔子。”
她跟姐姐养的小白兔是一级毛,比不上特级毛呢。
余秋过去揉揉小丫头的脑袋,忍不住笑了:“这是因为你们的兔子才养了70天,要比他们的时间短。”
她抬起头,看维持秩序的田雨:“你怎么把他们带这儿来了?”
“开船了呀!”田雨瞧着比这群孩子更兴奋,“革委会特地给我们杨树湾批的航线。以后每天中午11:00船从杨树湾走,等到1:30再开回头。早上晚上还各有船呢。”
昨天晚上消息定下来之后,大队书记就招呼他带着孩子们上公社剪兔毛。
红星公社养兔子的人家不多,所以剪毛员也不下乡,而是定期从县城过来,隔两三个月就剪了一回毛。
这回事,何东胜特地跟他打的招呼,给杨树湾的小娃们开剪毛专场。
二丫兴奋的不得了,一个劲儿要拉余秋的手,跟她比划:“哇,小秋大夫,好大的船!我们全在船上,好多人。”
小丫头有生以来,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大的船。姐姐拉着她坐在船舱里头的时候,她就一个劲儿趴在窗户上看。
船好快呀,岸边的山跟树都在比赛跑步,跑的比他跟大宝二宝都快。还有河里头的水,溅起了好大的水花,雪白雪白的,可真漂亮,就跟扑着翅膀的鸟儿一样。
上了岸更热闹,原来供销社里头有这么多东西,架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红梅姐姐说等去了副食品店,还有更多好吃的。
大丫看妹妹快要流口水的模样,忍不住害臊。又说吃的,人家会笑他们是馋丫头的。
余秋摸摸大丫的脑袋,笑道:“小秋大夫也馋了,到时候我们一块儿吃好吃的怎么样?”
田雨看着堆成小山的兔毛,也豪气地拍着口袋:“今天咱们吃好吃的。”
剪毛员跟着笑:“好,我今儿倒是要看看你们的手艺。”
其实动手的还是卫生院食堂大师傅。他照旧熬了一锅猪骨汤,在里头下了切成片的猪血块,然后加了粉丝、平菇、木耳跟打成蛋花的鸭蛋。
一碗碗粉丝汤端上桌,旁边摆着醋壶跟辣椒酱,爱吃重口的人自己添。
杨树湾的小娃娃们只看着那原汁原味的粉丝汤,就集体沦陷了。
大师傅不得不将粉丝微微凉了凉,才敢让这些孩子吃,否则他们肯定要烫的舌头跟喉咙。
饶是这样,小家伙们也一个个吃得鼻掀嘴歪,捧着碗恨不得将碗底都舔干净。
现在物质贫乏,大家伙儿能混饱肚皮就不错了。尤其是小孩子,平常连上公社的机会都稀少,哪里曾吃过这样精细的东西。
大师傅看着他们吃得香喷喷的模样,脸上全是笑,一个劲儿劝孩子们:“不急,慢慢吃,管够管饱。”
汤是用太阳灶熬出来的。别看入了冬,今儿这太阳可真是够劲儿,一锅汤熬了三个小时,猪骨头都是酥酥的。
粉丝跟木耳还有平菇以及小青菜,都是杨树湾人自己拎过来,整理的干干净净,过了水就能下锅。
他从头到尾不过费了点儿盐,连油都没自己加。
田雨喝了一大碗粉丝汤,趁机开始给孩子们做思想教育:“今天的饭好不好吃?”
小豆丁们积极回答:“好吃!”
二丫这个小吃货还迫不及待地加了一句:“我还想吃!”
众人轰笑起来,大师傅又给他舀了半碗粉丝汤,嘱咐她慢慢喝:“不能再吃肉再吃我们小妞妞的肚皮就要破咯。”
田雨豪气十足地打着包票:“好!大家好好养兔子,等下回收兔毛的时候,小田老师再带大家上公社吃粉丝汤。”
余秋本来想着他们杨树湾现在兔子养的多,他们跟剪毛员说说,看能不能定期去杨树湾直接剪兔毛。不然兔子来来回回的,容易受惊吓不说,还容易生病。
现在,看到这群孩子兴奋的脸,余秋赶紧把话咽回肚子里头。
其实这煮骨头粉丝汤没有什么稀奇,杨树湾也能自己做。可是上公社吃饭跟在村里头吃饭差别太大了。
这就好比陈焕生进城,人除了有物质生活的需求之外,还需要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航船开了,来来往往念书的可不仅是人的肉.体跟货物,还有人们对生活的追求和希望。
一大锅粉丝汤下了肚,心满意足的小孩子们满载而归。
有人在供销社买了铅笔,还有人挑了橡皮。
大丫则给妹妹买了个小绒花,又帮外婆打了瓶酱油。她看家里头的酱油瓶子空了,就带了出来。
余秋揉揉她的小脑袋,轻声问她:“大丫不要小绒花吗?”
小姑娘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要,我不喜欢绒花。”
“不要说不喜欢。”余秋蹲下身,平视小姑娘的眼睛,“我们这次不买,等下回兔子毛卖了更多的钱,我们也给自己买个绒花。”
因为买不起因为没办法拥有,所以就反复欺骗自己,告诉自己不喜欢不需要。
时间久了以后,人就连喜欢也不敢喜欢,成了完全感觉不到生活乐趣的人。
大丫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余秋没有强迫她表态,而是揉揉她的脑袋,带着孩子去渡口边。
众人上船的时候,田雨先看到了坐在船舱里的刘主任,顿时惊讶不已:“主任,你也坐这班船啊?”
公社有自己的快船,革委会领导下乡一般情况下都是坐那条船。
刘主任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有现成的船不坐干什么?这个船可划算了。”
坐一趟船不过5分钱,就算是几个人一块儿坐船,也比开公社的快船下乡便宜。
余秋只奇怪:“主任,你去杨树湾有事吗?”
这个时节已经过了农忙,按道理来说,刘主任不应该再拖着双腿来回奔波呀。
难不成是去视察挑圩埂?那上上下下的,真不太适合他。
刘主任哈哈大笑:“哎哟,你们杨树湾要盖手术楼,你这个大夫自己都不知道啊。”
余秋这回可真是惊呆了。昨天晚上她是听何东胜提了一嘴巴,可这不才刚将申请报告打上去吗?
一夜天的功夫,县里头就批复下来了?
刘主任笑得意味深长:“多快好省,我们搞农村建设就不能慢吞吞的,必须得加快速度。”
田雨在边上也拼命地点头:“是得快点儿。”
夜长梦多,谁知道再睡一觉醒过来,领导会不会改了主意。
哎哟,实在太好了,以后杨树湾就有大医院了。余秋开刀也不用特地跑到卫生院来。
刘主任兴致勃勃:“以后杨树湾就建个妇幼保健院,专门管妇女儿童保健工作。跟卫生院互通有无,两头连起来,我们红星公社的卫生事业就要飞起来喽。”
余秋也被他的热情感染了,的确,妇幼保健院跟综合医院距离近的话不仅可以互通有无,还能进一步相互促进发展。
航船快的很,余秋手上没有表,只估摸着时间,估计就10来分钟便可以走一趟单程。
田雨再次感慨:“以后我们杨树湾的孩子坐着船就能够天天去公社上学了。”
读完小学还有初中,以后还要考高中,说不定还能被推荐上大学呢。
刘主任连连点头:“对,以后我们红星公社的孩子走出去,最起码个个都得是初中毕业生。”
他叹了口气,“一个吃饭的问题,一个上学的问题,一个看病的问题。要是咱们红星公社的社员们不愁这三桩事了,我这个主任才叫做的有滋有味。”
田雨信心十足:“肯定会的。咱们红星公社水多,有山又有河,到时候山上田里养鸭子,水上面种庄稼,保准家家户户都有米有肉吃。”
二丫听到了肉字,立刻来了精神:“吃肉肉!”
余秋被这小丫头逗乐了,她一把抱起小姑娘:“那二丫告诉小秋大夫,吃粉丝汤好吃呢?还是肉肉好吃?”
天啦,这个问题不亚于世界难题。二丫立刻陷入两难之中。
她愁眉苦脸了一路,都走到大路口时候,她才为难地问余秋:“不能中午吃粉丝汤,晚上吃肉肉吗?”
在场的大人们全都笑翻了,大丫却羞红了脸,她跺着小脚,一个劲儿喊妹妹。
刘主任却笑着接话:“好,以后我们红星公社啊,中午喝粉丝汤,晚上有肉!”
“哟,刘主任这是给我们送肉来了。”何东胜陪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迎面走过来,笑着调侃公社革委会主任,“那我们可得敞开了肚皮吃。”
刘主任笑得直摇头,一个劲儿指他:“你啊你啊,就想着怎么占公社的便宜。”
说着,他朝那黑框眼镜男人快走两步,上前握住人家的手,“哎呀,顾同志,真是辛苦你了。出差回来都不得闲,还要过来为我们贫下中农忙碌。”
那顾同志跟刘主任握了手,开门见山道:“我同意你们的看法,医院尽量距离大河近一些,这样病人交通也方便。”
何东胜招呼余秋:“小秋大夫,正好你说说看,这医院有什么要求呀?”
余秋听他们一口一个医院,恍然大悟,她就说先前跟刘主任说话的时候,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呢。
合着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手术间升级为医院了。
她清了清嗓子:“我的想法是这样的,产前产后病区必须得分开,门诊、妇科、产科病区还有需要监护治疗的新生儿不能放一起,不然容易交叉感染。
另外,手术准备区域跟手术间要在两层楼上,手术医生在准备区域换好衣服鞋子,经过楼梯然后再进手术间手术。”
顾同志微微皱眉:“照你这么来的话,再怎么省,也起码得有5层楼啊。”
这可不是个小工程,他得跟县里头打报告汇报。
何东胜赶紧拿县医院做筏子:“既然咱们要将县城的病人吸引到杨树湾来,那医院怎么着也不能比县医院小啊。”
顾同志皱眉头,诚心实意地指出了现实问题:“就是盖了这么大的医院,你们收了病人有人照应吗?贪多嚼不烂,还不如从小处做起。”
刘主任满脸笑:“这栽了梧桐树才能引来金凤凰啊。咱们把医院建起来了,这起码得年把的功夫吧,中间再想想办法,医生护士不就慢慢的过来了?没有医生护士,我们自己培养啊。”
顾同志不好直接说这群革委会的领导想当然,只能皱着眉头强调:“这已经超过县里头一开始跟我说的了。我必须得打报告,等县里头批准了,我才能动。”
何东胜赶紧说软和话:“不管盖几层楼,咱们先把地方给定下来吧。这样我们也好准备起来。”
那顾同志未置可否,只沉着张脸继续往前走。
二丫趴在余秋怀里头,小小声地问:“要盖大房子吗?”
余秋点头:“对,我们杨树湾以后也有楼房了。”
小丫头脸上浮出欢喜的笑,后头有人喊她名字的时候,她转过脑袋也还是笑。
黄莺一身灰布衣裳,跟她男人并排站着。
她快步走向两个女儿,脸上全是讨好的笑,手里头还抓着个绒花往二丫手上塞:“妈妈给我们二丫戴花好不好?”
二丫立刻摇着小脑袋拒绝,自豪地将自己的小辫子露出来:“姐姐给二丫买花戴!”
大丫警惕地抓住了妹妹的手,要让妹妹离母亲远点儿:“不用,我会照顾妹妹的。”
黄莺表情尴尬:“你这丫头,真是的,越大脾气越古怪。我看你将来到哪儿找婆家去。”
“上哪儿找也不去粪坑里找。”余秋拉下脸,抱着二丫走远了些。
事有反常即为妖,这是打定主意要抛弃女儿了吧。
黄莺夫妻两个神情尴尬,她男人还主动跟刘主任打招呼:“哎哟,您看看,现在的小孩子哦,脾气一个比一个厉害。”
刘主任脸上神色不变:“行了,来了的话就赶紧去你老丈人家吧。”
余秋跟田雨对视一眼,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万能阿曼 55瓶;落丶十二 50瓶;木呆小肥羊、29230801 20瓶;水葵、30178818、燕 10瓶;淇淇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郑家没有这号人(捉虫)
何东胜陪着顾同志继续给医院选址, 黄莺跟她男人朝郑家去。
田雨拦住了大丫二丫小姐俩:“走, 跟小田老师带小兔子吃草去。我们今天学习, 如何照应剪过毛的兔子。”
二丫一听要跟小伙伴们一块儿照应小兔子,立刻高兴的跑过去抓田雨的手。
爸爸妈妈不见了的时候, 她的确挺想妈妈的。可到了外婆家有吃有喝有的玩,她又不黏母亲了。相反的,她还很害怕妈妈会带她回家,她喜欢待在外婆家。
黄莺没能拽住小女儿, 表情尴尬,一张脸左右晃着,也不知道跟谁抱怨:“瞧瞧这丫头,越玩性子越野。”
二丫紧紧抱住田雨, 小脑袋扎在她怀里头:“我不跟你回家,奶奶会烫烂我的嘴。”
大宝生气了,立刻跑过去拦在二丫前头,气呼呼地瞪着黄莺:“你不要跟他们走,你去我家,我奶奶给你做蹦豆子,我奶奶不烫人的嘴。”
黄莺的神色愈发尴尬,嘴里头只会念叨着:“现在的娃娃不得了咯。”
不知道为什么, 余秋觉得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起码字面意思上也可以用在现在的黄莺身上。
明明她秋收前离开杨树湾的时候, 黄莺还没这么眉目可憎。果然是相由心生。
大丫也抬脚走到田雨身旁, 牵着小田老师的衣角:“老师, 我们走吧, 小兔子都要饿了。”
一群孩子早就等得不耐烦,立刻嬉笑着簇拥田雨往山坡去。
余秋瞥了眼讪讪的黄莺,直接从他们身旁穿过,往医疗站去拿自己的医药箱了。
她估摸着宝珍还没有来得及将剩下的人体检完。趁着今天太阳好,赶紧把活做了吧。
黄莺男人倒是比老婆反应快,感觉他们被落下了,赶紧抬脚去追刘主任,嘴里头还亲亲热热的喊着:“主任晚上来我老丈人家喝酒啊,我带了酒过来。”
说着他还特地晃了晃手里头拎着的酒瓶。
刘主任说什么,余秋没听到,也许他压根懒得搭理这种不要脸的家伙。
余秋拎着医药箱,按照村里人指点的方向在七队找到了宝珍。
两人按照花名册上的顺序一户户人家找过去,给留在家中的老人跟小小孩都做了检查。
待经过郑家的时候,宝珍惊讶地指着院子,不可思议地跟泥鳅咬耳朵:“小秋姐,黄莺姐她男人怎么来的?你看看他的样子,还在院子里头抽干部烟,他好大的派头哦。”
家里头都穷成那样了,大丫二丫到了外婆家,才能穿上一身能见人的衣裳。他这个当爸爸的,哪儿来的脸花钱买香烟?
余秋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声,因为他老婆舔着他的屁.股当成脸,他凭什么不好意思抽烟啊?
“不要再叫她黄莺姐了。”余秋看着宝珍,“以后我们都不认识这个人。”
宝珍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余秋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宝珍的脑袋:“走吧,我们今天把剩下的活干完。后面还有一堆事呢。”
大约是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黄莺持续做妖,已经磨灭了宝珍的耐心。她很快将心中的疑惑抛到九霄云外,只高兴地抱住余秋的胳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咱们杨树湾真的建接生站了啊?那以后十里八乡的娃娃是不是都在我们这儿生的呀?”
余秋笑道:“他们要来,咱们就让他们来呗。”
宝珍已经开始犯愁:“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建个食堂?就跟卫生院一样,到时候他们得有地方吃饭啊。”
余秋笑了起来:“那好,咱们就卖饭给他们吃。”
宝珍茫然:“怎么卖饭呀?跟国营饭店里头一样吗?是不是也得收粮票?”
余秋清了清嗓子:“那就让他们自己带粮食跟菜过来,咱们提供地方给他们加工,收他们柴火跟油盐钱。”
宝珍又开始愁眉苦脸:“那咱们杨树湾的油可不够吃咯。”
余秋大笑:“咱们多种点花生,就在玉米地里头套种花生。到时候花生榨油做玉米烙,肯定香死个人。”
宝珍兴冲冲的:“那好,咱们一分地都不浪费,到时候叉开来吃油。”
余秋嘴里头说着不管黄莺的事情,但完成了剩下的体检工作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又绕回到郑家小院跟前。
快到转弯的方向时,她迎头撞上抱着二丫走过来的田雨。
二丫是个欢快的小话痨,蜷缩在小田老师怀里头,叽叽喳喳地追问个不停:“那我们的小兔子什么时候生小小兔子呢?”
“要等开过春了。那时候小兔子长大了才能生小宝宝。”小田老师耐心地回答问题。
待看到余秋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简直要哭了,言简意赅几个字,“大丫要回家。”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带两个孩子在胡奶奶那边吃晚饭,胡奶奶都已经开始舀新稻米准备做饭了。
结果大丫坚持要回家,小姑娘年纪虽小,主意却正的很。田雨跟胡奶奶两个专业管理小孩子的大人联合起来,居然都没办法说服她。
于是小田老师只能无奈地带着两个小丫头回家。
宝珍不明所以,还跟着点头:“应该回家的,不然你们妈妈要教育你们啦。”
黄莺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特别不喜欢大丫二丫到别人家里头吃饭。其实村里头的孩子在一块儿玩疯了,晚上跟着小伙伴一块儿去人家里头吃饭很常见。大不了明天再反过来换着吃就是了。
余秋看着大丫,小姑娘紧紧抿着嘴唇,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生气带着妹妹的人是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看母亲的人也是她。
也许她在害怕,自己回来迟了,爸爸妈妈就又跑了吧。
她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大丫的兔子:“走吧,咱们回家去。正好,我要给老太量个血压。”
宝珍懵懵懂懂地跟两个女知青道别,背着医药箱匆匆忙忙往家跑。
太阳快要下山了,她得帮着做晚饭,两个嫂嫂这些天正忙着赶工做活呢。
林秋跟田雨对视一眼,都有点儿如释重负的意思。她俩硬着头皮带两个小姑娘回家。
人还没到院子门口,余秋就听到了黄莺的声音:“秀华,咱们都是女人,你肯定能理解的。你是我们郑家的大功臣,已经给我们郑家留了种了。我不行啊,我命苦哎。”
秀华的声音冷冷淡淡:“命好命苦都是自己过的,你还是从郑家走出去的呢。”
黄莺似乎被噎到了,伸出手讪讪地要抱小根,脸上还陪着笑:“哎哟,叫我好好看看我们郑家的种男,也叫嬢嬢沾沾福气。我跟你说呀,秀华,我这一胎跟你怀小根一模一样,肯定是个男娃。”
余秋推开院子门,只见秀华伸手抱走了儿子:“不敢劳您的大驾,您身子金贵,怀着龙子凤孙呢,万一有哪儿不好,我们郑家人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黄莺脸上挂不住,却还强撑着笑:“看你这话说的。我就不是郑家人了嚒。”
郑老太拄着拐杖出来,伸手招呼两个重外孙女儿回家。
对着孙女儿,她却不冷不热:“我们郑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该怎么过,你自己过去吧。”
她侧过脑袋,只看两个小姑娘:“来,大丫二丫,看看舅母给我们做了什么新表表。”
所谓的新表表是杨树湾的小孩子对于新衣服的称呼。现在布料紧张,一般人家要攒上许久,才能有足够的票和钱去买布给孩子做衣裳。
二丫立刻乐疯了,她觉得今天实在太美好了。她跟姐姐剪了兔子毛卖钱,还吃到了很好吃的粉丝汤,现在舅母又给她们做新衣裳。
小丫头侧过头,好奇地看着舅母怀里头的小表弟:“弟弟不穿新表表吗?”
秀华笑了起来:“弟弟小呢,等过年再给弟弟做新表表。”
二丫点着小脑袋,认真地鼓励傻乐呵的小根:“那弟弟你可要快快地长,不然过年的时候新表表就太大了。”
黄莺赶紧强行插话,伸手要去抱女儿:“舅母好吧,以后我们大丫二丫要听舅母的话。”
大丫突然间开口:“不听你的话了吗?”
黄莺立刻柳眉倒竖:“瞧你这孩子话说的,我是你们妈,当然得听我的话。”
“妈。”大丫抬起脑袋,倔强地看着黄莺,“你什么时候带我跟妹妹回家?”
二丫吓坏了,立刻过来拖姐姐的手,一个劲儿地摇头晃脑,还跺着两只小脚丫:“姐姐,我要在外婆家。”
她不要回家,家里头一点儿也不好。奶奶动不动就骂她跟姐姐是赔钱货,还会打她。每次她告诉妈妈,妈妈就怪她不懂事不听奶奶的话。
舅舅都说了,二丫不是赔钱货,二丫跟姐姐都是千金。
郑老太抬起脸,问了一句黄莺:“这两个丫头不懂事,不听话?”
黄莺立刻开口:“是没形没状的,一点儿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奶奶,以后你可得好好替我管教她们。”
老太点点头,突然间扬起手,狠狠的一巴掌刷在了黄莺的脸上。
这是双枯树皮一样的手,做惯了苦活,手跟钉耙似的,一巴掌过去直接将黄莺的脸打得歪到了一边。
那“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二丫都吓到了。小丫头嘴巴一撇,就要扯着嗓子嚎啕。大丫在边上,也紧紧抿住了嘴唇。
只小根年纪太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响动,还发出一长串咯咯的笑声。
黄莺像是难以置信,捂着脸看向自己的祖母:“老太……”
郑老太痛心疾首:“我只恨我从小没打过你,当初打断你的腿,就不至于到今天还丢人现眼!你放心,以后我也不会打你了,该办的手续都办了,从今往后,我们郑家没你这号人。”
余秋赶紧把二丫抱到边上,哄着小东西:“二丫不哭,做错事就要挨教训,是不是?走,小秋大夫陪我们二丫去听匣子戏。”
她朝大丫伸出手,小姑娘没有拒绝,而是抓着她的手指头,跟着一块儿进屋。
收音机里头播放着欢快的儿歌:“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
二丫忘了刚才的惊吓,她坐在椅子上,高兴地踢着两条小腿,跟着收音机里头的歌声唱了起来。
比起天真明媚无忧无虑的妹妹,大丫小小的脸上全是凝重的忧伤。
她已经听懂母亲的言下之意,母亲不会带她们回家的,母亲抛弃她们了。因为母亲要生小弟弟了。
她们是赔钱货。
“不要担心。”余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小秋大夫不想骗你,你跟妹妹以后就留在外婆家。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男女平等,妇女也是半边天。错的人不是你们。”
广播里头的儿歌还在播放着,《劳动最光荣》放完了之后,又传来清脆的童声:“我是公社小社员来,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来。……”
二丫更加兴奋了,跟着摇头晃脑地唱着,还从小椅子上起来,扭着小身子跳起舞来。
余秋看着二丫,话却是说给大丫听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以后住在外婆家,你也是公社的小社员,割草积肥拾麦穗,天天劳动忙不停。你看,弟弟现在用的尿片,是不是你跟妹妹捡了知了猴换来的呀。”
大丫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没捡多少,就在家门口捡的。舅母炒了好多给我跟妹妹吃了。”
余秋笑了起来,将小姑娘搂在怀里,柔声道:“那以后我们大丫就带着妹妹多捡知了猴怎么样?”
大丫十分忧虑:“没有知了猴了。”
她想去抓田鼠来着,可是她不敢。
余秋笑了起来:“那我们大丫就好好养兔子。今天我可是看到我们大丫卖了两块钱的兔毛呢。”
大丫羞涩地笑了起来,朝余秋点头:“我一定好好养兔子。”
余秋心里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只要大丫不再觉得自己跟妹妹是累赘,两个小姑娘才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入了冬日头短,太阳刚下山没多久,暮色就迫不及待地笼罩了天空。愣是挤在厨房里头帮忙的田雨扯着嗓子喊:“吃饭啦!”
二丫也顾不上跳舞了,开开心心地往屋子外头跑,嘴里头喊着:“吃肉肉!”
已经给儿子喂过奶的秀华一把抱起小外甥女儿,夸奖小姑娘道:“我们二丫的鼻子可真尖,今天外婆给我们烧的肉肉哦。”
当然不是猪肉,总不可能天天杀猪。然而吃得膘肥体壮准备猫冬的田鼠却是美味佳肴,叫郑大婶美美的烧了一大海碗。
郑大爹还杀了一只喔喔叫的小公鸡,加了大队分给社员的蘑菇跟木耳,炖了一锅汤。
黄莺家的那个男人口水都要含不住了,立刻积极地冲上来,一个劲儿地显摆他带来的那瓶酒,反客为主招呼刘主任:“哎呀,主任,您喝酒啊,吃肉喝酒才香。”
黄莺脸上还留着巴掌印,郑老太这回是下了死手,她的半边脸都高高地肿起,说话声音也含含混混的。
饶是这样,仍旧不能阻挡她积极为丈夫帮腔:“对呀,主任您喝酒吃肉,今儿的事情可多亏您帮忙。您才是实实在在为我们广大贫下中农着想的贴心人。”
说话的功夫,她推着丈夫上桌落座,自己倒是很有样子的不上桌吃饭。
“下去!”坐在主位上的郑大跌,突然间沉声开口,“我们郑家不招待外人。”
黄莺的脸上挂不住,讷讷道:“爸,你说的,这怎么就成了外人呢?”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还落在余秋跟田雨的脸上。
“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是我们郑家的恩人,我们的贵客。”一直坐在角落里头不说话的郑卫红开了腔,“外人就自己走吧,别让我抓起扫把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