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媛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她身上穿了件红毛衣,这是心灵手巧的女知青,拆了自己的毛线,挑选出红色的部分,凑到一块儿织的。不管小姐妹们怎么闹腾,她都是腼腆的笑,也不说话。
韩晓生则是在外头忙来忙去,作为订婚宴的主人翁,他要四处招待客人,忙得不可开交。
男知青们撺掇他先去见新娘子,他也只是笑,招呼大家吃瓜子儿。
结果陈媛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就起身下床,要去外头上厕所。
郝红梅她们急得直跺脚,想让成员用尿壶,她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答应的。
哈,这回臭小子们如愿以偿了,提前见到了打扮一新的陈媛。郝建国他们居然还夸张地直接看呆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瞧得旁边的人都轰然大笑。
陈媛脸红红的,眼睛只瞅着地上,坚决不往旁边看。
田雨和郝红梅跟哼哈二将似的,护在她左右,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嚷嚷:“看什么看啊,人家上厕所也要看?”
这下子陈媛脸红的更厉害了。
余秋瞧着这个软乎乎的小姑娘,一颗沧桑的老阿姨心啊,真是荡漾的不行。
哎哟喂,她的小陈媛。
郝建国扯着嗓子喊:“谁要看的呀,我就不相信,一会儿你们不吃饭。”
哪知道胡奶奶直接端着一大盆面条送进女知青点:“谁说不吃饭了,我们就在屋里头吃。”
郝建国他们直跳脚:“奶奶,今儿可是你娶孙媳妇。”
胡奶奶立场坚定:“今儿我是相看女婿的。”
女知青们立刻高兴起来,田雨双手插腰,扯着嗓子大喊:“哼,奶奶是我们的,你们别想浑水摸鱼。”
郝建国挤眉弄眼,故意追问胡奶奶:“那你老人家今天相看了几个女婿啊?”
从养兔场回来吃饭的小周立刻扯着嗓子喊:“我我我,奶奶你先相看相看我。”
旁边人轰然大笑。郝建国跳脚:“你到后头排队去。”
何东胜从前面屋子伸出脑袋来,大声招呼众人:“你们还要不要吃饭啦?面条都坨了。”
哎呀,吃饭可是大事,男知青们再也顾不得嘴上淘便宜,全都一窝蜂似的冲到前面去捞面条。
中午就是简单的混个肚子饱。等到吃完饭,下午才真是要忙了。
嘿,订婚也是黄昏,晚上才是真正的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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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你留下来
女知青们吃完了一大盆酸菜鸡蛋打卤面, 立刻开始忙碌。
她们帮着摘菜切菜, 在厨房里头穿梭不停。今天要摆大席呢, 所有的食物都得提前准备好。
余秋拉着田雨,一次次的打发好鸡蛋, 蒸了好几个大大的蓬松蛋糕。可惜这儿没有奶油,不然就能做出一层层的蛋糕山来,那才叫漂亮呢。
余秋琢磨着怎么祸害了那堆郝建国特地托家里人弄过来的罐头,好歹整个水果蛋糕啊。
二妮满怀好奇, 眨着那双纯真的大眼睛问余秋:“什么是水果蛋糕?”
余秋看她的小模样就想揪揪她的小脸蛋:“水果蛋糕就是很甜很香的好吃的。小秋大夫做好了给我们二妮吃啊。”
田雨郑重其事地跟余秋强调:“二妮比我们大,是我们的姐姐。”
她怎么老觉得余秋跟二妮说话的口气,就像对小二丫似的。
余秋一本正经:“医者父母心。二妮可不就是我的孩子。”
“你好大的年纪哦。”何东胜笑着走进屋。
余秋抬眼看他:“”你怎么过来了?桌椅都摆好了吗?”
祠堂地方宽阔,但没有那么多桌椅, 所以办大席的时候,都是临时借用。
年轻的生产队长带着男知青们,将从各家各户借的桌椅搬到祠堂里头,然后摆放好整齐,安排好席面,到时候才能一道道的上热菜。
何东胜笑着点头:“他们已经忙得差不多了。”
他伸出手,往前递了袋纸包,“栗子, 你尝尝看吧, 味道应该还不错。”
余秋看到栗子立刻灵机一动, 对呀, 栗子蛋糕。今儿好歹是陈媛的好日子, 她怎么着也得折腾出点儿动静来。
赤脚大夫兴冲冲:“还有栗子吗?有多少拿多少过来!”
栗子是山上现成长的,秋天打下来晒干收好,只要不叫虫蛀了,一直到开春都能吃。
不是那种醒目的大板栗,而是油亮的小毛栗子。虽然块头小,但是香气却十足。
女知青们很快多了一项新工作——剥栗子,煮好的栗子剥了壳,然后放进搅拌器里面打成粉末,余秋要用栗子粉装饰蛋糕。
她忙得不亦乐乎。
何东胜在旁边笑,还真是什么都能让她弄出朵花来。
小周兴冲冲地跑进屋子,直接推了一小篮子黑红色的野果,到二妮面前,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媳妇:“你吃,甜。”
结果二妮还没伸出手呢,余秋的魔掌就扒了过去:“哪儿来的果子?”
小周立刻挺起胸膛:“我在山上采的,没有偷人家的东西。”
余秋大力拍着他的肩膀:“好,那就多采点儿。”
说着她手一抄,直接征用了这篮黑红色的浆果。
可怜的小周目瞪口呆,他一向知道这些女知青心狠手辣,相当残暴。
可他还是年幼无知,不通晓世事的艰辛与人性可怕,完全没想到小秋大夫居然如此的厚颜无耻,就连他给二妮的野果子都不放过。
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二妮居然还附和这可怕的赤脚医生,跟着后面强调:“采果子。”
能怎么办呢?倒霉的小周同志只能唉声叹气地再度上山,去采这种被当地人称之为酸泡的野果。
其实余秋也搞不清楚酸泡的学名究竟是什么。这种冬天盛产的野果看上去有点儿像树莓,但又好像味道跟树莓不太一样,口感更加清甜,带着一种水润的湿气。
这正合了余秋的意。
她将酸泡打成果浆,搅拌上黄桃罐头里头的糖浆变成果酱,然后充当裱花材料,一层层的往蛋糕上抹,然后点缀葡萄干跟罐头黄桃以及橘子摆出图案来。
天呐,这个可真是完全超出了二妮的认知,年轻的小媳妇两只眼睛珠子不错地盯着蛋糕,简直稀奇的不得了。
小周原本还满怀怨念呢。这会儿他立刻美滋滋,看到谁都拼命地强调,酸泡可是他从山上采下来的,看看他家二妮多喜欢。
田雨直接扭过头去,感觉自己完全没眼睛看,这人实在太腻歪了。
一座堆了九层的大蛋糕整整花费了余秋一个下午的时间。最后看到成果的时候,她都要给自己打100分,完全有资格骄傲。
这下子不仅仅是知青们,连忙着摘菜炒菜的嫂嫂婶婶们也都跑过来看热闹。
我的老天爷哎,瞧瞧这些姑娘哦,多聪明的脑袋瓜子,多灵巧的手,哪里有这种东西呀?看着就叫人心里头发颤。
李红兵也跑过来凑热闹。他两只眼睛发直,嘴上还是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嗯,虽然欠了点儿火候,跟县城的也差不多了。”
大队书记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可劲儿给我吹吧,我倒是想知道县城哪个店里头能弄出这么漂亮的玩意儿。独一无二,咱们江县上下独一份!”
廖主任听见有人贬低县城,居然乐开怀:“没错,贫下中农的智慧才是大智慧。看看,这就是劳动人民的丰收成果!”
这一个大蛋糕,可真是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
为了将它转运进祠堂,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气喘大了,就要掀翻了蛋糕。
等到它好不容易被摆放在祠堂的大桌子上时,所有人都跟着长长的吁了口气。
余秋感觉运送国宝也不过如此了。
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围过来看热闹,众人都啧啧赞叹称稀奇。
余秋总觉得如果现在大家手上有手机的话,肯定会拍照,立刻发朋友圈。
元旦天黑的早。
她直起腰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发现外头天光已经暗淡。
黄昏向晚,那暖暖的橙黄照亮了整片原野,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水、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草木,全都镀上了层金黄。
这金色受如此的柔软,就连飘零的落叶都显出了温柔的色泽。
大队书记作为主人翁,积极充当主持人的角色。
革命年代的订婚仪式也要讲究朴素正派,什么闹新娘闹新郎咬苹果是绝对不可能的。
两位准新人不过是被叫上台,每人手上抓着本鸿保书保证要好好学习,互相尊敬了解,将来做革命伴侣。
韩晓生的父母,一对头发上已经夹杂了银丝的食品厂工人,笑得合不拢嘴巴。
他们一早就相中了陈媛。这姑娘好文静大气又贤惠,尤其在韩晓生被抓住的时候,她始终不离不弃,还积极为韩晓生奔走,两人也算是共同经历了风雨。
陈媛的父母,一位胶鞋厂的会计,一位小学老师,也觉得韩晓生是个精神正派的小伙子。进了公社副食品店,把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他们背着人过去看了,发现这孩子表里如一,人前人后都正派,是正正经经过日子的人。
两头亲家都高兴,上了台说话的时候,嘴巴都合不拢。要说为人父母者最担心的是什么,莫过于子女生活不幸福。
可惜父母注定了不能陪伴子女走过一生一世,那有没有福气找到合适的伴侣,真是关系着他们今后的人生。
知青伴侣好,彼此知根知底,谁也不嫌弃谁,是平等的革命家庭。
双方父母说完了感谢词,大队书记就直接扯着嗓子喊:“大家伙儿是不是饿坏了?那就没话说,开席吧!让新人的父母也尝尝咱们杨树湾的手艺,妥妥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头。两个娃娃在咱们红星公社呀,过得好着呢。”
余秋有点儿囧,难不成订婚仪式就是这么个流程?感觉跟婚礼的确不一样。不过她以前也没有参加过订婚宴。
毕竟在结婚都能直接让小两口破产的2019年,普通老百姓该有多想不开还折腾一场订婚仪式呀。万一到时候成不了,反而给了人说嘴的机会。
杨树湾的老百姓却不嫌热闹多几场,何况还有痛痛快快的大席吃呢。
禾真婶婶早就在旁边看着,听自家老伴一发话,她赶紧招呼婶子嫂子们一盆盆的往桌上端菜。
哎哟喂,这一回是把全村人的盆也都征用了吧。
瞧瞧这大盆装的冰糖肘子,再看看这足有10斤重的红烧鱼,品品这蘑菇木耳簇拥的鲜鸡汤,尝尝这红亮扎实的红烧肉;一盆盆端上来的那都是实打实的硬菜,红烧甲鱼都算是小菜,这席面放在哪个台面上也不落了面子。
众人从一早就盼着晚上的这顿席面,这会儿在上桌,大家立刻伸出筷子,甩开腮帮子开始大快朵颐。
就连大宝跟二丫这几个小家伙也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吃得小嘴流油。
余秋夹了筷子红烧甲鱼放进嘴里,那厚厚的胶质果然爽口,吃的人不由得再伸出第二筷子。
宝珍母亲生怕姑娘们太斯文,不好意思跟旁人抢肉吃,立刻给她们每人都夹了一块红烧肉。
余秋将肉送进嘴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要想不瘦也不俗,必须得竹笋烧肉。”
旁边人都哄笑起来。大家放开肚皮痛痛快快地吃席,新人更是端着自酿的米酒,一桌桌的过来跟大家碰杯。
轮到余秋他们这桌的时候,余秋先是祝福,后是警告,要是韩晓生敢欺负陈媛,整个杨树湾都不会放过他!
何东胜也在后头笑:“没错,我们可是娘家人。”
小根扭过头来,跟着学了句话尾巴:“人!”
旁边人都发出了惊呼,乖乖,这小子可是聪明蛋子,这才几个月,居然都会学话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饭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大队书记站起身,扯着嗓子招呼大家:“今天咱们县革委会的廖主任也亲临现场,为我们的新人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现在我们是不是请廖主任上去给大家伙儿讲两句?”
已经进入光盘行动尾声的贫下中农们非常给面子的大力鼓掌。
看看,到底大队书记是他们家里头的人,多实在。要是开席前还让格委会主任说话的话,估计没几个人有心思听。
廖主任美滋滋地上了台,先是教导新人要做革命伴侣,不能搞资产阶级奢侈浪费那一套,然后又鼓励他们要积极投入到社会大生产中,不能因为订婚就耽误了工作。
至此为止,一切都还正常,结果到后面,台下有人起哄:“主任,你忘了说一句,早生贵子。”
这下子陈媛跟韩晓生的脸都成了红抹布,两人羞得找不到地方躲。
余秋期待廖主任瞪眼,教训贫下中农要有思想觉悟,以革命生产为重;结果已经喝高了的廖主任直接打了个酒嗝,伸出手指头点点一对新人:“对,没错,要早点生下社会主义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余秋气得差点儿拍案而起,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白让他吃了杨树湾这么多肉,这么多鸡,居然还喝酒!
台下的哄笑声更甚,李红兵这小子居然趁机捣乱:“那我们什么时候吃上结婚的席面啊!”
余秋不知道婚礼的具体时间,但她晓得李红兵最早今天晚上最迟明天一早,肯定起码要写两大页的作业。
陆胜安夫妻两个跟他请来的朋友都乐得不行,当师傅的人连连点头:“好,那你将来就造出个的机器来送给新人当礼物。”
李红兵大惊失色:“这还要礼物呀,咱们可是新社会的婚礼,不兴那一套。”
何东胜在旁边皮笑肉不笑:“哎哟,你小子还想吃白食不成?”
祠堂里头的人笑得愈发厉害了。
大队书记在台上发了话:“大家伙儿吃痛快没有?没吃痛快也没关系,咱们一边看戏一边吃。”
说着,他手一拍,郝建国先上了场。年轻的知青一连几个翻跟斗,转一圈亮相,接着是剩下的男知青们登场,韩晓生放开嗓子唱: “月照征途风送爽,穿过了山和水,沉睡的村庄……”
嘿,是《沙家浜》。
台下有人跟着唱,也有人夸奖郝建国身手好,瞧瞧这身段多漂亮。
谁也不嫌弃是老戏老段子,大家都跟着凑热闹。
男知青们表演完了,换成女知青们上台,大家集体来了一出《红梅赞》。
禾真婶婶趁机招呼两位新人切蛋糕,给大家伙儿尝尝味。台下有两千来号人呢,纵然是九层的大蛋糕,一人也不过一口而已。
可这样已经够大家高兴的了。尝过味儿,下回再做更多的呗。
余秋下了台,接着看节目。到后面大家轮流上台表演,谁也不怕丢丑,连老戏都唱了起来。
孩子们兴奋的来回穿梭,小根也在秀华怀里头上蹦下跳。
余秋抱起小二丫喂她吃蛋糕,结果小丫头吃饱了就犯困,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秀华想接手,余秋摇摇头:“我来吧,我先带她回去睡觉。”
何东胜正在跟大队书记说话,闻声也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两人带着孩子出祠堂,夜风送了梅香来,余秋才闻到酒味:“你喝酒了?”
“喝了点儿。”夜色下,他眼睛亮得出奇,天上的星星压根就不是他的对手。
余秋点点头,抱着二丫往前走。
路上碰见熬不了夜的大人孩子,见到他们就笑:“困觉啦?赶紧回去吧。”
何东胜跟着点头打招呼。
一直到女知青点,余秋放下睡得香喷喷的小二丫,看着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忍不住笑。
何东胜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大孩子带小孩子。
灯光昏黄,笼着她们的眉眼,那么多柔和。
隔了半晌,余秋直起身的时候,他才开口:“小秋,你留下来吧。”
余秋笑了起来:“我没有要走啊。”
“是以后都不走。”何东胜站起了身,眼睛盯着她,“你要学习,马上有厉害的大夫来。你要进医院,我……们给你盖。”
余秋扬起头看他:“你要我留下?”
何东胜点头。
他正要说话,外头响起嘈杂的脚步声跟陆工兴奋的声音:“小秋,你看看谁来了?你爸爸!原来你就是老余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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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欺骗你
陆胜安兴匆匆地领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进了山洞, 嘴里头一叠声地嚷着:“我可真没想到啊, 原来你就是余远航的姑娘。哎哟, 你说我这脑袋瓜子,我早该想到的。一般人家哪里能养出你这样的闺女。我要是早点儿说, 你们fù_nǚ 也能早点相见。”
山洞里头虽然亮了灯,但灯光昏黄,难以照亮人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余秋只看见两道黑黢黢的影子不断地往前移,每走一步, 山洞就暗淡一分,最后黑影如同两座大山,哦不,连着何东胜一起, 是三座大山,压到了她面前。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只差一瞬,那大山就压住她的脚,将她死死钉在原地,再也不能动弹。
陆胜安焦急地催促余秋:“小秋叫人啊,哎哟, 你这孩子是欢喜傻了吧?”
他回过头, 兴高采烈地跟身旁的狱友解释, “小秋这丫头一直惦记着你, 成天念叨着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你们fù_nǚ 俩还真是亲爷儿俩。没见上面, 直记挂着对方;这碰到头了, 还一起犯起傻了,一个都不吱声。”
余秋的双手攥得死紧,她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然后抬起头,努力冲陆胜安微笑:“陆叔叔,我想跟我爸爸单独说说话。”
何东胜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附和:“是啊,你们fù_nǚ 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至于他自己想说的话,倒是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年轻的生产队长只忐忑不安,余教授这回过来,会不会带小秋回去?毕竟他当初是因为家里人都没了,才愿意来杨树湾的呀。
陆胜安这才拍着头,连连点头:“没错,瞧我都高兴傻了,还在这儿一直杵着。”
说话的时候,他伸手推了把旁边的老友,“嘿,老余,你跟你姑娘多说说话,这多长时间没见了,姑娘肯定有一肚子委屈要跟你讲了。”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妈妈死了,爸爸又不在身边,无依无靠的,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陆胜安一边感慨,一边跟何东胜身后出山洞门。
何东胜下意识回头看的时候,他还跟生产队长念叨:“你说说,这事儿谁想得到啊。老余还以为他姑娘没了呢,当初他爱人走的时候,外头传说他爱人舍不得他姑娘,一块儿带走了。”
谢天谢地,到底当妈的没下狠心,还留着姑娘等爸爸出来。
陆胜安只替老友欢喜,感觉八年抗战结束回乡,发现家里居然还有人活着,大概跟现在的感觉也差不多了。
何东胜念念不舍的收回了视线,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脚继续往前走。
脚步声渐行渐远,万物俱籁,就连平常爱打小呼噜的二丫都睡得无比深沉,什么声响也没有。
整个山洞中,似乎只能听见余秋跟余教授呼吸的声音。
站在床前的年轻女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话不说“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她咬紧牙关,豁了出去:“对不起,余教授,我不是你女儿小秋,但我也不是什么特务。我曾经想过,假如有一天你出来的时候,我该如何跟你解释。我甚至想过怎样瞒天过海。你已经入狱5年,跟女儿一直没有联系,女大十八变,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相貌变化最厉害,如果我非要隐瞒身份也不是绝对做不到。但是我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欺骗你,欺骗一位惦记女儿的父亲,我必须得承认我李代桃僵的李鬼身份。”
余教授如刀刻斧凿般的脸微微抽搐着。其实他真正的年龄还不到50岁,但是经年的折磨,已经让他看上去像个年过花甲的老人。
昏黄的灯光下,他面颊上那不住上下颤动的肌肉,就如同他不停嗫嚅的嘴唇一般,隔了半晌,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是谁?我女儿在哪里?”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女孩不是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从小长得像妻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头脱出来的。即使多年未见,他也能认出来,这是张跟女儿不一样的脸。
“我也是余秋。”赤脚医生抬起眼睛,努力平视对方,“只不过我是2019年南省人民医院妇产科主治医生余秋。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差错,2019年6月份,我下夜班坐地铁回家的时候,突然间就穿越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你女儿在哪儿。我醒过来的时候,手边就是你女儿的黄挎包跟行李箱。我没办法,除了顶替你女儿的身份之外,我真的找不出其他更好的方式来解决身份问题。我无法解释自己的来路,我也不想被莫名其妙当成特务拖去枪毙。所以我将错就错,顶替你女儿在这里生活下来了。”
这个场景她其实在脑海中设想过无数回,但真正见到余远航本人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颠三倒四,说话都打起了磕碰。
头发花白的老人朝余秋点点头:“你先起来,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余秋却接着磕起头来:“我知道你想看见的小秋不是我。我也知道你现在非常痛苦,不愿意见到我。但是我请求你,以一位妇产科医生的身份请求你,请你不要戳穿我。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抬起头,哀求地看向余教授,“我来自近半个世纪后,我掌握了2019年的医学知识。我是一位名校毕业的产科博士,我是一名主治医生。我希望将我所掌握的知识传播出去,也许这样可以避免很多人的死亡。
我曾经发疯地希望穿越回头,我完全没有办法忍受现在的环境。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因为留在这里,也许我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我知道这么想非常自私,我也明白你很痛苦。但是求求你,求求你能够谅解我的自私,我想多做点儿事情。
我向您保证,我从来没有顶着你女儿的身份做任何坏事。我一直在努力地治病救人。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为此被打倒锒铛入狱的话。我绝对不会逃避,让你的女儿顶缸,我会自己去坐牢。”
山洞里头静悄悄的,余秋只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几乎隔了半个世纪之长,呆呆站着的老人才开口说话:“我不会戳穿你的,我只想知道我女儿在哪里。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其实对于女儿死了这件事,余远航并非不能接受,因为早几年妻子自杀的时候,他就以为女儿也死了。
只是刚才,他的老友告诉他女儿还活着,在杨树湾当赤脚医生,是远近闻名的神医时,他有种老天爷终于可怜了他一回的惊喜。
其实当时他就应该想到的,小秋根本没有兴趣当医生,她从小就希望跟她母亲一样当个钢琴家。她最讨厌看见血了。
这样的女儿,怎么可能成为大夫呢?
果然造化弄人啊,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余远航觉得自己现在成了八大山人,脸上写着的就是哭之笑之。
余秋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虽然发了洪水,但是并没听说有人淹死了。后来我也想办法四处打听过,都没有哪里发现过人的尸体。
我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我跟你女孩进行了交换,我们通过同一条时空隧道,进行了时空穿梭。您能理解穿越吗?就是时空旅行。”
余教授点点头:“像《雅思王朝廷里的康涅狄克州美国人》一样吗?”
余秋惊喜不已,没想到余教授这样的学者居然也会看通俗小说:“对,唯一的差别在于我那儿没有什么机器,就是突然间莫名其妙的穿越。时空隧道刚好打开了,我参与了过来,然后他又突然间闭合了。”
余教授脸上还是那副似哭似笑的愁苦神色,他没有再纠结穿越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只询问眼前这个也叫余秋的女孩子:“2019年,他们会不会把我女儿当成狗崽子,抓去斗争啊。我已经放出来了,我正在想办法申诉,摘掉头上的右哌帽子。他们不能再把我女儿当成狗崽子啊。”
余秋鼻子一酸,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对于父母而言,无论什么时候,子女的安危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事情。
她摇摇头:“不会的,2019年没有什么黑五类红五类。”
真要区分的,只不过是有权有势跟无权无势的差别而已。
“您这样的,在2019年是专家,所有医院都抢着要的老牌专家。您在社会上起码是个中产阶级,走到哪都受人尊重的。您有广泛的人脉,您女儿也只会让人羡慕,没有人会劈斗她。2019年没有劈斗这一套,起码明面上没有。”
余教授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脸上愁云笼罩的面色裂开了缝隙,涌动着欣喜的希望:“没人打我女儿吗?”
余秋神色微妙:“只要他不当医生,估计没那么容易挨打。”
余教授忍不住继续追问:“那2019年能吃饱饭吗?有没有赶英超美呀?”
“吃饱饭没问题,2019年大部分人的健康问题是营养过剩,而不是营养不良。”余秋自斟句酌,“国民gdp已经超过英国,但是美国还是世界经济老大。”
余远航连连点头,嘴里头一个劲儿念叨:“这就好。我女儿能上学吗?他们给不给她上学?”
“只要她想,只要她能考得上,就可以上学,没有钱也没关系。”余秋指着自己,“我上大学就是申请助学贷款的。您不用担心,我在2019年刚买了套房子,而且拥有稳定的工作。”
医院的工作,刚刚毕业的初中生估计没办法胜任。不过,她同时也是医学院的讲师,而且课件都是现成的,说不定小余秋照本宣科还能糊弄过去。
这话说着诛心,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国内,大学估计是最好糊弄的。毕竟大部分人不存在任何升学压力。学生能够过来上课就已经给足了老师面子。什么课后向老师请教,那是基本上不可能发生的。
老师管的太多,还要担心学生给差评,影响绩效奖金。
荒诞的现实主义给了人混水摸鱼的机会,只要小余秋自己稳住,也不是没可能糊弄过去。
“我的导师是位很善良的老太太。她肯定会帮助您女儿的。”
余秋抬起头,鼓足勇气安慰眼前的余教授,“所以请您放心,我想您女儿肯定还活着,在另一个时空好好的生活。”
余教授脸上浮现出苦笑:“她怎么可能代替你去当大学老师,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冒牌货。”
余秋哑然,是啊,15岁的小姑娘变脸还能用生长发育,骨头长开了来解释。
26岁的老阿姨顶了张新面孔,难不成说是整容的结果?
这话说出去也得有人信啊!
“对不起!”余秋又磕起头来,“是我考虑欠周,没有想这么多。但是我保证,一旦大家发现我失踪了,我导师肯定会想办法找我的。到时候她遇见了你女儿,一定会想办法照顾她。”
她越说越急,到后面车轱辘话连轴转。
毕竟余教授的女儿就是个15岁的小姑娘,人生阅历几乎为0。让这样的小姑娘穿越到半个世纪后,对她来说,肯定是痛苦的折磨。
余教授挥了挥手:“你起来吧,这又不是你的责任。她去2019年也好,起码不用当黑五类的狗崽子。”
余秋赶紧向余教授保证:“您放心,您肯定会被平反的。以后没有什么右哌,再过几年,你们就能大规模的平反了。”
余教授难以置信:“真的吗?没有右哌了?”
余秋看他将信将疑的模样,点头肯定:“没有了。”
她压低声音道,“也没有工贼了,国家主席也平反了。”
这回余教授惊得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的看着余秋。
赤脚医生微微苦笑:“所有的人都拨乱反正了,除了叛逃的林飚。国家恢复了高考,学校正常招生,像您这样的医生,也重新拿起了手术刀。”
说话的时候,她伸手扶住余教授的胳膊,饱含深情道,“教授,再也不会有人将你从手术台上赶下去。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看病救人。”
余教授呆呆地站在原地,今天晚上他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了,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只余秋说到手术的时候,他才摊开自己的双手,露出苦涩的笑:“开不了刀了,我的手坏了,开不了刀。”
这是一双扭曲变形的手,五指微微弓着,骨节肿胀,小指头像是粘在手掌上的一样,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余教授看着自己的手,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这个手被砖头砸坏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