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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哥,看好你哦(捉虫)


吃过早饭, 老朋友们仍旧没有闲聊的时间。


余教授去学校上课了。


曲教授和郑教授等待救护车过来安排病人转院的时间也没闲着, 直接在下面开始坐起了专家门诊, 帮忙看病人。


何东胜去粮管所给他们看池塘选址。李秀云想在过年前就敲定这一块。


余秋同样没有休息的时间。


她要赶紧将自己所了解的关于介入治疗方面的知识全都整理出来,假借那位杜教授口转达给曲教授他们。


余秋朝天边拜了拜, 请求那位医学前辈千万得谅解她的厚颜无耻,被迫跟着她一块儿剽窃后人的研究成果。


唉,这人死了就得背锅呀。活人她不敢觊觎,就只能从死人身上下手。她的道德底线可真是越来越低了。


楼下门诊大厅热闹非凡, 即使余秋坐在办公室里头,都能听到排队人群发出的嘈杂声音。


拜廖主任所赐,他居然在江县广播里头宣扬红星公社卫生院有教授长期坐诊的消息,加上新县里头开辟的新航班,直接导致仅仅只有一天的发酵时间, 今天早上船一靠岸, 卫生院挂号处就排成了一条长龙。


广大人民群众才不管教授到底是哪个科的呢,对于很多一辈子都没进过医院的农民来说,大夫那就是大夫,什么病都能看。


曲教授和郑教授原本想着是发挥余光余热,顺带帮基层卫生院的大夫处理些疑难杂症, 结果两人下了楼, 就压根没机会再离开诊室。


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很多昨天听了广播的人, 想着这一次有教授下乡, 机会难得, 一大早就坐船过来了。


这些下定决心来医院的病人自然都不会是小毛小病,一般情况下的小病,他们压根就不会踏进医院大门。就是找本大队的赤脚医生看,他们还要心疼两个鸡蛋的诊费呢。


没多少时间,两位教授就收了好几个本专科的严重病例。


就连余秋都接到了王大夫的电话,请她帮忙下去看一个他本家的大爹。


其实老人家是想请教授亲自看的,可惜的是他晚了一步,两位教授前面的队已经排成了长龙。要轮到他,还不晓得猴年马月。


王大夫一个劲儿地跟他本家大爹强调:“小秋大夫是余教授的闺女,深得教授真传,教授都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老人当着女医生的面,不好意思再表达嫌弃,就是死活不肯脱衣服。


他害臊呢,当着个女娃娃的面,居然还要脱衣服。


王大夫在旁边安慰他:“咱们就捋起衣服叫小秋大夫看看,咱又不脱裤子。”


余秋心里头暗道,脱裤子算什么,搞得君子坦荡荡的时候不是她上台接海绵体一样。


不过考虑到老人家的承受力,她还是保持微笑。


可是当老爷子解开棉袄扣子,捋起衣服下摆露出腹部来,余秋看着他上腹部的红肿硬结,挂着的笑容就不由自主地凝滞了。


她指着询问病人:“这个有多长时间了?”


陪伴老头子来看病的老太太赶紧回答:“差不多有半年多了。夏忙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老头子有点儿不耐烦:“我觉得也没啥,又不疼又不痒的,他们非让我过来看什么教授。”


余秋在心里头叹气,她虽然不是皮肤科医生,也不是什么教授,可就凭对方皮肤上的病变,不仅是她,任何一位修完病理学的合格医学本科生大概都能直接猜测到老爷子究竟害了什么病。


简单点儿讲,病入膏肓回天乏力。


这叫腹壁半透明translucent结节斑块,周围皮肤橘皮样peau dorange改变,是典型的腹壁皮肤转移癌。


大二时上病理课,教科书上就有例图。


这种腹壁皮肤转移癌最常源自消化道肿瘤,组织形态经常是粘液性腺癌。恶性程度较高,预后较差,明确诊断后平均生存期约为3个月。


余秋自己在肿瘤科轮转的时候,就见过类似的病人,是一位胃癌晚期患者,做了三次全身化疗后自动出院了,回家一周后死亡。


果然,余秋再仔细询问病史,这位大爹有进行性消瘦、食欲不振等恶病质表现。接着追问,老爷子承认年轻时饿伤了,他在城里头拖板车,一天只吃一顿饭,结果饿得吐血。


余秋帮他整理好衣服,委婉地给出自己的诊疗意见:“你再去上面的医院拍个片子,看看肚子里头的情况。你这个病,不是皮肤自己出了问题,而是里面有情况,反应到外头来了。”


老头儿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毫不犹豫地拒绝。


不去,他怎么都不会去。要不是听王大夫的母亲说他儿子工作的卫生院,现在来了厉害的教授,他今天都不想跑这趟。


余叹了口气,直接招呼老太太:“我跟您说吧。”


她简单交代了情况,又领着两位老人去找郑教授。


曲教授刚好看完一个病人,喝了口水,还没有来得及喊下一个。


见到余秋带人过来,他也顺带着看了眼,然后颇为惊讶:“你会看这个?”


余秋摇头:“我不会看。”


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不是她悲观,而是就是放在2019年也没有什么多好的治疗办法。


癌症晚期病人,大部分其实是以改善生存状态,给予支持疗法为主,让病人生活的有尊严。


郑教授点点头,直接安排老爷子:“一会儿救护车来了,你也跟着我们走吧。”


老爷子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反而是老太太比较有决断:“走吧,教授让你过去,你就过去呗。就当上城里头转转。”


老爷子还在嘟囔:“上啥城里头,闲的你。菜不晒了,地不管了,真是几天饱饭吃撑了你。不去,我才不去呢。”


老太太先是温言细语地劝着,后头见他犟脖子,她也火了,声音立刻拔高了八度:“要你去就去!”


原本还头昂得老高的老头子立刻缩下了脑袋,嘴里头还在嘀咕:“去就去呗,瞧你这老太婆,声音放低了就不会说话。”


老太太扭过头的时候,余秋看到她的眼睛红了。


救护车翻山越岭抵达卫生院时,要跟车一块儿走的病人已经有五位了。


除去他们以及没办法坐起来只能躺在推床上的小芬,救护车还能再勉强安置下一位病人。


余秋直接跟那位怀疑是大动脉炎的女病人谈:“你要不要跟着车走,一块完善检查?”


那女病人又开始慌张:“我又没什么,我好的很呢,我不要去城里头。”


余秋才不哄她呢,她开门见山:“第一,你的情况会逐渐加重;第二,你要不去的话,这个名额我就留给别人了啊。”


结果女病人一听还有人跟她抢,立刻改了主意:“我去,我马上收拾了东西走。”


说话的时候,她就手脚麻利地打好了包裹。


余秋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在心里头暗念,果然饭有人抢才香。赶紧送这位烫手的大姨走吧,大动脉炎发展起来也会要人命的。


小芬被从待产室里头推了出来。


上午有大肚子过来生孩子,她就让出了产床。


年轻的新手妈妈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她还没有带过宝宝,可就觉得这小东西可真有意思。


大人要转院,宝宝不好跟过去,她婆婆抱着出生还不满24小时的孙子,突然间眼睛红了:“这娃娃还没喝过一口奶呀。”


原本热热闹闹的妇产科病区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之前表现得太坚强了,医生护士这会儿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了。


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小芬什么时候才能给宝宝喂奶,他们甚至不能保证宝宝还有机会喝到妈妈的奶。


生命就是如此残酷。有的人仅仅是活着,就要竭尽全力。


“没奶水啊。”护士站前头正在办出院手续的产妇突然间回过头来,“哎呀,是三婶婶你啊。我小芬妹妹生啦?我还以为得再过半个月呢。”


她走到推床边上,抓住了小芬的手,笑着安慰惆怅的小妈妈:“没事,你放心,我奶水多,我们家这丫头装大家小姐,吃饭斯文的很,压根就吃不完。”


她伸出手,逗了逗小芬的儿子,“叫我一声嬢嬢,以后嬢嬢保准把你喂的白白胖胖。哎呀,小东西,认得嬢嬢啦?还晓得睁眼睛看。”


小芬婆婆立刻擦眼睛,朝远房侄女儿笑:“桂娣啊,要你费心了,你家娃娃要不够吃的。”


“够吃够吃,她吃的少,我涨的厉害呢。”说着,她直接从小芬婆婆怀里头抱起小家伙,抱着人去医生办公室喂起奶来。


说来也有趣,不少小孩子出生后要把胎粪排的差不多了才有胃口。小芬的儿子一叼上乃头,立即开始用力shǔn xī ,吧唧吧唧吃得香的很。


桂娣笑得合不拢嘴:“哎哟,你们瞧瞧,我们小归小,我们能吃又能睡,聪明的很呢。”


孩子是天然的调和剂。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登时欢快起来,就连救护车上跟的医生都夸奖:“这孩子瞧着就是个小机灵。”


小芬的丈夫满心欢喜,一个劲儿地跟远房堂姐保证:“五姐姐,以后我顿顿给你摸鲫鱼。”


桂娣赶紧摇头:“不要不要,我随我妈,喝山芋粥奶都多的很。你就照应好小芬才是真的。”


她也不讲究,直接抱着小家伙站起来,一边喂奶一边走到推车边上,安慰小芬,“你就放心大胆地去看病。慌什么啊,娃娃我给你喂得饱饱,保准你回来的时候胖的你都抱不动。不怕啊,小芬,主席给你派这么多教授看病呢,有什么好怕的。”


她肯定地朝小芬点头,“我娃娃一百天等你回来过。”


小芬并不知道害怕,她先只是舍不得儿子。


这会儿孩子也有人帮忙了,她立刻点头:“不怕的,五姐姐,我回来喝你家小二子的百日酒。”


桂娣连连点头:“好好好,到时候我烧你喜欢吃的豆腐鱼。”


推车下了楼梯,小芬的父亲一路将女儿送上救护车。


车上位置有限,他不能陪女儿过去。


余秋看着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民眼巴巴地目送女儿被推上车,嘴唇嗫嚅了半晌,只冒出一句话:“小芬,你放宽心治病啊。家里还养了两头猪呢,不怕的。”


小芬婆婆立刻喊住亲家公,摆下脸来:“讲什么怪话呢。不到这地步,我余了钱,准备开过年给他们起间新瓦房。正好昨儿上午我问了,现在砖头没货,官面跟底下都没货。那就不急着起房子,等再干一年,盖间更大的。”


小芬也欢喜地点头:“嗯,妈,我们多纳鞋底,我给鞋面绣花。”


她婆婆摸她的脑袋:“对,我们小芬手最巧了。”


余秋将柿饼摆在她床头:“你拿着,通气以后先少吃点儿,甜的东西容易胀气。”


小芬咧开嘴巴笑:“我晓得唻,大夫。”


救护车的门关上了,滚动的车轮带走了病人,相送的家属也渐渐散去。


余秋双手放在白大褂口袋里头,长长地吁出了口气。


有的时候,无知是福,不知道害怕反而能够更加坦然地面对人生经历的一切。


余秋自己没有信仰,但现在她能够理解教徒了。将自己的一切交给神来安排,全心全意地去信任神,那就会活得轻松很多。


何东胜在边上冲她笑:“我说吧,家里头和睦的还是占大多数。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没有难,也小算盘珠子打得直接散了架。”


余秋看他努力撑出一本正经的架势,忍不住想笑:“行了,你最好啦,摊上你就是捡到宝。”


她眼睛珠子打转,故意捉弄人,“你都忙完啦?不跟人多聊会儿?”


何东胜哭笑不得:“有什么好聊的。他们就是要挖鱼塘,山坡种橘子,塘边养鸡养鸭养鱼。我们明天就抽人过来帮忙挖塘。”


余秋惊讶:“速度够快啊,她有那么多砖头用吗?我刚才听小芬婆婆说现在黑市都买不到了。”


何东胜意味深长:“干部搞了把大的,当然就有货咯。她消息多灵通啊,立刻就动手了。”


余秋哼哼:“哎哟哟,人家可是人才啊。”


何东胜立刻强调:“我有一说一。”


余秋笑出声:“好了,我知道你最好。”


何东胜脸发烧,却压不住小雀跃,大着胆子邀请:“那走吧,我们坐船回杨树湾。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余秋认命地捏捏眉心,犯愁地指着挂号处还排着的队,有气无力道:“吃什么饭啊,我还有这么多病人没看呢。”


曲教授跟郑教授是走了,可病人都大老远跑过来了,总不能叫人家看不上大夫吧。


余教授还有堂课没上呢。


不行,还得拆分时间。以后余教授白天就上下午的课,上午让这帮崽子们补文化课去。


真是亏心啊,现在的初中到底是怎么上课的?最基础的知识都没掌握。


何东胜立刻垮下了脸,表情简直可以说可怜兮兮:“你不跟我走啦?”


余秋叹了口气:“年轻人,以工作为重。”


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又突然间回过头,朝满腹惆怅的生产队长眨眨眼睛,“加油哦,我看好你哦,小哥哥。”


最后三个字,她拉长了声音,又绵又软,像蝴蝶飞过她的唇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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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腊八就是年, 一直到喝完腊八粥, 江县人民开始准备过年的时候, 医院这股汹涌的人潮才稍稍缓解。


情况不危重的,基本上都打算过完年再来看病, 病情平稳的,则一个劲儿磨的大夫,要求赶紧出院。要过年了嘛,哪里有留医院过大年的道理。


小芬注定这个年估计得在省工人医院过了。曲教授他们把她带上去之后完善相关检查, 拍了x光片做了a型超声又做血管造影,已经明确主动脉夹层的诊断。


叫曲教授他们哭笑不得的事,这个才20岁的姑娘听说自己的确是主动脉夹层后,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小秋大夫实在太厉害了。


她就听听摸摸看看, 居然就晓得是什么病。那双眼睛就好像孙悟空的火眼金睛, 可以透过人的肚皮,看到里头到底长了什么东西一样。


小芬还兴致勃勃地跟婆婆打商量,以后让她孩子也当赤脚大夫。他们两家都是三代贫农,政治绝对可靠。


小芬婆婆特地给余秋带来了她家院子里头长的小红枣,理由是小芬觉得家里头最好吃的就是枣子, 一定要让余秋也尝尝。


“这丫头真是命大。”当婆婆的人也是笑着直摇头, “大夫说她那口子破的大,灌进去的血又基本上被挡回头了, 所以疼了一阵子就不疼了。教授说先给她控制血压, 要是持续情况比较稳定的话, 不一定要立刻开刀。他们把技术练熟了,到时候万一小芬需要,再给她做手术。”


余秋先是替这姑娘高兴,在血压控制良好,内科治疗有效的情况下,稳定的stanford b型主动脉夹层,药物治疗的结果肯定优于手术治疗。


后面她又忍不住担忧:“教授有没有说她要观察多久?”


其实她担心小芬出院之后万一病情变化,会很危险。毕竟现在交通不便了,到时候想转省城就艰难了。


小芬婆婆立刻摇头:“不回来,曲教授说像他这样的病人少见,要持续追踪观察。”


余秋诚心实意地替这家人犯起愁来:“那要是长期住院的话,你们怎么办?”


小芬可不是端公家饭碗的人,她要干活挣工分的。况且她住院的话,身边肯定得有人照应,其实是件相当麻烦的事。光是她跟家属吃饭就是个大难题。


小芬婆婆左右看看,压力声音道:“小秋大夫,你可不能跟旁人说,曲教授帮我忙呢,让我在城里头卖功夫。”


所谓的卖功夫就是当保姆,再确切点儿讲,其实是在医院做护工。工人医院的心血管内科住了老干部,需要人照应。家属看小秋婆婆手脚麻利,曲教授就帮她做了保,举荐她去照应老人。


现在可不比2019年,保姆这种听上去就带有剥削阶级色彩的名词实际存在却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干这个行当的人尤其需要稳妥,出身清白不说,最重要的是嘴紧,千万不能在外头嚼舌头。


所以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主家肯定不敢找。这回也是他家老爷子要的急,曲教授又帮忙说好话,这才让她担了差事。


“大队干部也好商好量。我说了情况,又在公社盖了章拿回去给大队书记一看,就批了我外出务工。”小芬婆婆十分知足的样子,“到时候我拿钱买队里的工分就好。我算了账,够我跟小芬两个人的工分了。”


她看着余秋,脸上带笑,“小秋大夫,亏得你跟余教授哦,不然我家小芬没了都不晓得是怎么没的。我就说这丫头命里头带着福,净碰上好人了。”


余秋抓住她的手,诚心实意道:“婶婶,小芬最大的福气就是嫁到你们家,有你这样的婆婆,有你儿子这样的丈夫,把她真正当成自己家人。”


到了2019年,在保大人保小孩这个问题上,依然会有很多婆婆跟丈夫毫不犹豫地选择保小孩。何况现在孩子已经生出来了,还要他们砸锅卖铁地给儿媳妇治病,有多少人会不打小算盘啊。


小芬的婆婆也笑:“她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人啊。这都嫁进门了,怎么还能是外人?”


余秋笑着送她出去,到妇产科门口,她们迎头撞上何东胜过来。


小芬婆婆主动打招呼:“你来接小秋大夫回去过节啊。”


何东胜赶忙点头:“等她回去喝腊八粥,她昨晚没回家。”,他又关心了几句小芬的情况。


待送完人,余秋显摆手上晒干的小红枣:“看,小芬送我的红枣。说不定我今天就能集齐了腊八粥。”


何东胜看着她笑:“那是,小秋最能干了。”


余秋得意的眉飞色舞,立刻抓了只干枣塞给何东胜,双眼亮晶晶地看他:“甜不甜?”


其实枣子裹着一层皮,又不曾放糖腌渍,放在舌尖上的一瞬间,根本尝不出任何味道来,然而年轻的生产队长却只觉得那股甜蜜直达心底:“甜!”


甜得他整个人都像泡在蜜里。


他迫不及待地问余秋:“你今天可以下班了吧。”


虽然生产队长一直都知道小赤脚医生非常忙,但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她竟然这么忙。


从元旦过后,她回杨树湾睡觉的时间屈指可数,常常是一天24小时,都待在医院里。


她还振振有词,说这就叫住院医生,24小时住院,水平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可怜何东胜想见一眼小女朋友,还得自己跑到医院来,而且要见缝插针地寻找机会。因为他一错眼的功夫,余秋就能被病人或者其他医生护士叫走。


她就像个救火队员,无论哪里有事,她都要扑过去。


何东胜原本以为余教授来了之后,她就能够轻松一些。结果事实证明他实在是图样图森破,她好像反而更忙了。


余秋理所当然:“你想想啊,教授的金字招牌在这儿杵着呢,这十里八乡的病人不赶紧过来才怪。”


亲,只要你挂过三甲教学医院的专家号,就知道号贩子的存在完全是市场经济推动的结果。


好在余秋还知道要安抚小男朋友的心,赶紧说了软和话:“好了,今天没事,我可以下班走了。”


“真的?”何东胜大喜过望。


他那亮晶晶的眼睛瞧得余秋都心生愧疚,感觉自己有点儿渣。不是有句名言吗?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再忙的人都永远有时间。


人家霸道总裁忙不忙,可是照样24小时可以为傻白甜女友待机。


好歹她也吃了嫩草,得对小男朋友好点儿。


她赶紧肯定地点头:“对,我换件衣服,咱们走。”


何东胜笑出了酒窝,可惜他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传到眼底,办公室外头又有人喊余秋的名字:“小秋大夫。”


可怜的生产队长立刻垮下脸,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这一声招呼常常就意味着一台手术或者是一场抢救,反正没有个把小时,绝对收不了尾。


余秋觉得自己可真是啪啪打脸,她只能朝自己的小男友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然后匆匆忙忙出办公室,主动询问来人:“我是,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干瘦的老太太脸上露出局促的笑容,慌慌张张地将手上拎着的网兜朝余秋手上送。


余秋赶紧背着手,连连推辞:“奶奶,你有事就说,不要这么客气。”


这么一大兜子核桃,也不知道老人家打了多长时间。核桃富含油脂,也是难得的美味呢。


老太太摆摆手:“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在山上打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给你,就拿点儿核桃是个意思。谢谢你啊大夫,要不是你的话,我家老头子死了都是个糊涂鬼。”


余秋这才认出老太太的脸,王大夫的本家大娘。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她看着像沧桑了十几岁,真正是度日如年。


余秋有些踌躇,下意识地追问:“大爹还好啊?”


“好!”老太太抹抹眼睛,露出个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表情,“教授给他检查了,摸清楚了,就是癌嘛。”


余秋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虽然这个结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她一早笃定,甚至后面压根就没有再跟踪询问过这个病例,有些病真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是现在这个结果推到了她面前,她仍然觉得难受。因为她什么忙都帮不上。


老太太自顾自地说下去:“教授说了,治不治都是这几个月的事。我看到那些打药的人吐得可怜哦,我就想算了吧,让我家老头子少遭点儿罪,趁着人还活着,然后转转就转转,想吃点儿啥就赶紧吃。”


她抹了把眼泪,像是憋不住了一样,声音哽咽,“我家老头子可怜哦,这辈子都没享过福。讲起来还是大户人家呢,年轻的时候爹妈死的早,跟着哥哥嫂嫂过。哥哥不成器抽大.烟,嫂嫂把饭吊在屋梁上头,愣是放坏了都不给他这个小叔子吃。


他明明学问顶顶好,先生都夸呱呱叫,还是不能继续读下去,只能上城里头扛大包拖板车养活自己。


他吃这多的苦,好不容易我们儿女都拉扯出来了,家里头也能吃上鸡蛋了,他却没有享福的命。”


余秋陪着老太太掉下眼泪,她止不住自己的泪水。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有种强烈的无力感,她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她会治的病也太少了,她只能看着生命渐渐凋零,却无能为力。


还是老太太先擦干的眼泪,她笑着说余秋:“哎哟,小大夫哎,你不劝我,倒是自己先哭了。没事的,我们想开了,这辈子到这个年纪就该畅畅快快的,该吃吃该玩玩。今晚晚上我就带老头子看电影去。小秋大夫,你也去,听说是新片子,可热闹了。”


余秋脸上有点发烧,她赶紧擦了眼泪,点点头道:“好,我也去看。你注意给大爹保暖,千万别让他冻着了。”


老太太走的时候,硬是留下了那袋子核桃。用她的话来说,死也要做个明白鬼,他们老两口领大夫这份情。


其实余秋也疑惑,明明白白的死真的要比稀里糊涂来的强吗?有的时候无知是福,因为无知者无畏,不晓得忧愁也不晓得害怕。


然而她又很快安慰自己,癌症的进展不可能始终不疼不痒的,等到了后期剧烈的疼痛会让人生不如死。


知晓了病情,医生也敢放心大胆地给人用镇痛药,帮忙改善他的生存环境。


这大概就是医学进步的最大意义吧,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让人活得更有尊严。


她换了衣服,跟何东胜一块儿去公社小礼堂看电影。


说是小礼堂,其实那环境跟露天也差不多了,因为坏掉的窗户始终没修,连着大街的两扇门也合不拢。听说这门窗永远修不好,因为位子不够坐,大家会扒门扒窗趴在外头看。


其实现在的电影种类少的可怜,因为严格的思想文化管制,除了样板戏,几乎没有什么文艺作品。


能够在屏幕上播放的全是老一套,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都是那几部国产的老电影,比方说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还有就是八个样板戏。


更让余秋瞠目结舌的是,现在的电影还会播放新闻简报。对,就是一条条的新闻简报。


余秋看过一回,惊得从头到尾一句话说不出来。让她目瞪口呆的是,就算是新闻简报,幕布前的观众也看得津津有味。


可想而知,现在人的精神世界有多么饥渴,他们多希望文艺的甘霖能够滋润他们的心田。


除了国产电影外,还有一些译制片,诸如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朝鲜这些社会主义兄弟大家庭国家的电影,什么《多瑙河之波》、《宁死不屈》之类的,也是幕布上的常客。


假如哪个人不能对这些电影的内容倒背如流的话,那简直会遭人耻笑,因为它们被播放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关于这些电影内容,现在流传的顺口溜是:朝鲜电影哭哭笑笑,罗马尼亚搂搂抱抱,越南电影飞机大炮,中国电影新闻简报。


然而嘴上嫌弃,并不妨碍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将小礼堂堵得严严实实。


余秋觉得在这种环境下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取暖的煤炉会造成一氧化碳中毒,因为始终通着风啊。


何东胜带了一件大棉袄,直接裹在余秋身上,又给她扎上方巾,直把人包裹严实了,才让他坐在位子上等待。


现在公社放电影没有凭票入场这一说,大家都是先到先得。


余秋之所以等到电影快要上映了才过来还能有位子坐,是因为李红兵几个小子早早过来抢座了。


少年郎冲着何东胜挤眉弄眼,故意声音拖得老长:“东胜哥哥,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力气才占住位子的啊。”


何东胜挑高了眉毛,开门见山:“说吧,你又打什么主意?”


李红兵立刻眉飞色舞:“来串20响呗,过年的时候我要20响。”


哇,那噼里啪啦的,好热闹!


可惜的是,他妈不给他买。


其实李红兵在县城的时候也是藏了点儿家私的。其他的东西都是大队的,他不能贪污。可是街上捡的破烂卖去收废品攒下的私房钱却是他自己的。


只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小心在他妈面前暴露了自己的小银行。然后毫无悬念,天底下的妈妈都觉得孩子不需要私房钱,小孩手里头有钱会学坏。


于是,李红兵在短暂的阔过之后,很悲惨的又实力论证了自己三代贫农的身份,口袋穷的只有破洞。


何东胜笑着点头:“回头你陆师父给你出卷子,你过了的话,别说20响的鞭炮,烟花我也给你买!”


天呐,烟火哎,这简直是要一个肉包子,老板慷慨地送了一大碗红烧肉。


李红兵立刻喜不胜喜,跟何东胜拍手一言为定:“我保准能过。”


今晚电影没拖延,居然准时上映了。晚上风大,从门口吹进来的风吹的幕布都变形了,上头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卖花姑娘》。


李红兵立刻精神了,哎哟喂,放电影的居然没吹大牛,今天放的真是新片子。


少年立刻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开始抹眼泪,到最后发干脆嚎啕大哭,心酸的不能自已。


李红兵觉得这样实在太丢脸了,于是推推前头秀秀的肩膀,示意小妹妹借手绢给自己,她们这些小姑娘身上肯定戴了手帕。


秀秀正沉浸在电影剧情中,压根顾不上理会李红兵。


少年郎急了,又用力推推秀秀的肩膀。他的小伙伴被她推得上半身往前倾,恰好外头的门晃荡了一下,路灯照了进来,照亮了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李红兵下意识地抬起头,在看清手主人的脸时候,少年的脑袋炸开了,轰的一声,开了满脑海的火树银花。


他心里头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完蛋了,陈福顺的媳妇被拐走了。小秋大夫跟东胜哥正手牵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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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狠手辣女大夫(捉虫)


李红兵的世界坍塌了。


小秋大夫怎么能这样?她都亲了陈福顺, 哪里还能再牵东胜哥哥的手, 这不是在耍流氓吗?


还有东胜哥哥也是的, 他这么大了,他开过年都22了, 比小秋大夫大6岁呢,居然还去抓小秋大夫的手。那不是在抢自己侄儿媳妇吗?


呸,真不要脸!


正义感爆棚的李红兵少年立刻提醒自己的小伙伴陈福顺,快看快看, 你的头上已经绿了呀。


可惜陈福顺一无所知,压根不理会心急如焚的兄弟,只两个眼睛像粘在电影幕布上,泪水哗哗往下淌,一点儿也不知道什么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一边哭还一边鼓出了鼻涕泡。


我的妈呀, 饶是有兄弟滤镜加持, 李红兵还是被成功地恶心到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没眼睛看下去,赶紧扭开脑袋,目光重新落回电影幕布上。


这一定点,他就再也挪不开视线了,呜呜呜, 花妮好可怜, 顺姬好惨啊。


多愁善感的小李少年哭了一整场电影。等到走出小礼堂的时候,他两只眼皮都肿了。然而谁都顾不上嘲笑他, 因为所有人都哭成了兔子眼。


这回朝鲜电影不仅哭哭啼啼, 还成功的让大家跟着一块儿哭得死去活来。


跟泪水连连的大姑娘小姑娘相比, 仅仅眼眶微红的余秋简直就是个异类。


没办法,小秋大夫配合不了情绪。现在的电影拍摄手法在她看来实在太夸张了,每次都用力过猛。


除了女主的妹妹眼睛被烫瞎的场景让她红了眼眶之外。其他画面都难以触动她,甚至有些情节看得她想发笑,因为完全不合逻辑啊。


好在小秋大夫还晓得要顾及人民群众的感情。大家都哭成这样,她哭不出来也就算了,如果发笑的话就实在太不尊重人了。


李红兵看到她,可算是想起来刚才自己瞧见她跟何东胜牵手的事情。


少年郎觉得自己一定要开口,好好说一顿这两个人。结果倒霉的小孩因为哭得太厉害,嘴巴一张居然打起嗝来。


于是一片抽泣声中,他那响亮的打嗝声分外抓耳,让人想不看见他都难。


李红兵急得够呛,可是他越急,打嗝就越厉害。


到后面,余秋都觉得这倒霉孩子快要嘴巴一撇,又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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