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们在手术间里头,肯定没办法实现这一点。卫生院的产钳数目都是有限的,全放在产房里呢。
可偏偏今天他们就是在产房开的刀,所以单叶产钳很快上台,帮助余秋顺利托出了胎头。
这个宝宝身体比较娇小,余秋没用上助手的帮忙,就顺势娩出胎肩,然后直接将宝宝拉了出来。
小家伙离开母亲的肚子虽然软趴趴的,不过皮肤颜色尚可。
再给了一轮摩擦刺激后,助产士拍小家伙的脚板心,他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像娇弱的小猫哼哼一样。
余秋叮嘱注意保暖观察新生儿情况,然后按部就班地剥离胎盘。
孩子状况还好,余秋悬着的心落下了起码90%。直到此刻,她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此时此刻,余秋仍考虑大肚子强烈的腰痛是因为泌尿系统疾病,肾结石导致的肾绞痛是她怀疑的主要原因。
这个疾病不罕见,也有成熟的治疗办法。
孕妇治疗疾病之所以困难,就是因为她们处于妊娠状态,医生要考虑治疗疾病可能对胎儿产生的不良影响。
现在大肚子卸了货,不用担心胎儿的健康,那该怎么治就怎么治好了。
余秋擦拭干净宮腔,观察出血情况尚可,立刻让陈敏接手,指导她缝合子宮。
产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刚生下来的小家伙,脚板心受到了重创式的弹性,发出不满的哼吱声,小胳膊小腿蹬来蹬去。
这个宝宝的确小,只有4斤8两重,已经属于低体重儿了。要不是在妈妈肚子里头窒息了,自然分娩肯定比较好生。
不过要是在母亲肚里头多养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长大一些。
余秋看陈敏缝合好子宮,常规做术中探查。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顺利,腹腔内也没有活动性出血征象。
余秋招呼侯向群:“准备关腹吧,看看血压的情况。对了,尿常规还有肾功能报告返回没有?是什么结果?”
护士先回答了余秋的问题:“尿蛋白+,酮体+++。肾功能在正常范围内。”
陈敏随口应了一句:“这人妊娠期高血压吗?”
余秋还没回答,侯向群先发了话:“别说,血压还真是高,150/100mmhg。”
余秋微微皱眉,又开口问:“入院测量血压多少?”
这回是陈敏回答的问题:“138/90mmhg。”
她又加了一句,“两边血压差不多。”
余秋快速思考着,给出了医嘱:“再测量一次,说不定真是妊娠期高血压。要是血压一直高的话,就得给她用药了。”
她一边说一边指点陈敏关腹。
余教授在旁边轻轻地呀了一声:“这人血管跳得还真是厉害。”
余秋先没反应过来,随口问到:“哪里呀?”
等余教授示意她位置,她顿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腹主动脉搏动明显,让她想到的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主动脉夹层。
主动脉夹层导致肾动脉缺血,从而出现剧烈腰痛。40岁以下女性约有一半人出现主动脉夹层是在妊娠期。所以临床上对于妊娠妇女剧烈腰痛持续不能缓解者,必须注意排除主动脉夹层。孕妇发生主动脉夹层时会影响胎盘灌注,从而出现胎儿窘迫等表现。
对,大肚子来医院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主动脉夹层的临床征象。
然而跟绝大部分发病急进展快愈后差的凶险疾病一样,主动脉夹层的发病率并不高,孕妇的发病率大约是1/10万,距离常见病多发病的标准很远。
所以余秋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她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测四肢血压。”
报回来的血压结果没有明显异常,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主动脉夹层患者都会出现四肢血压的差异。
况且余秋还在产妇胸骨窝处见异常动脉搏动。
夭寿啊,这应该算主动脉夹层常见体征中的搏动性包块了,理论角度上手术前就应该被发现。
但现在是冬天,大肚子来的时候身上就穿了棉衣。即使捋起衣服给他们做产科检查的时候也只是露出肚子而已。没什么特殊情况,余秋也不会让对方露出胸部啊。
就算上台消毒的时候,因为急着赶紧把宝宝拿出来,当时他们重点就是消毒手术切口区域,加上产房里头并没有无影灯,其实胸部情况看的根本不清楚。
后面手术巾单一铺,那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余秋心惊肉跳,看着那明显搏动的血管,越想越害怕。如果不是余教授上台的话,那么按照常规,她一定会让助手帮忙压宮底帮助胎儿娩出。
因为她怕麻烦,因为她有一双出了名的小手,因为她懒得动用产钳。
可如果助手下压宮底的话,那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已经形成假腔的动脉有血液不断地往里头流,就像不停被吹气的气球。这个时候再从外面用力给气球加压,分分钟就能捏爆气球的节奏啊。
她后背冷汗淋漓,眼前一片黑暗。
妈呀,主动脉夹层一旦破裂,别说是在1973年的红星公社卫生院,就是在2019年的省人医,能抢救活一例都要作为典型大书特书地宣传。正常情况下基本连抢救都来不及抢救,直接几分钟内没命。
幸亏有余教授在,不然她就要眼睁睁看着刚当上妈妈的产妇在她面前永远闭上眼睛了。
她真的很讨厌那种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碰到。
麻蛋,她这到底是什么体质啊。在省人医工作的时候,出了名的镇不住夜班,每逢当班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疑难杂症出现也就算了。
好歹她还能祸害其他科室过来急会诊,要是倒霉,大家一起扛。
眼下这简陋的条件,出现一起凶险疾病,那就是要一个人的命。
“上降压药吧,给β受体阻滞剂。”余秋有气无力,“目前治疗原则为止痛、降压,密切监测生命体征,然后我们共同祈祷它千万不要破了。”
手术结束,余教授带着余秋一块儿跟家属交代情况。
余秋没敢给家属太多希望,这种急性内科疾病家里人一般情况下都很难接受。
好好的人又没磕着,又没碰着,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产妇的丈夫立刻红了眼睛,大概是害怕当场哭出来,实在太没脸,他直接扭过头,掉下了眼泪,连话都说不清楚。
相形之下,他的母亲要镇定许多,她只竖起耳朵,努力倾听医生说的每一个字,最后就说了一句话:“大夫,我们家治,不管怎么样,我们家都给她治。她是我家儿媳妇,她才刚当妈妈呢。”
余秋面色凝重:“目前我也只是推测,因为这儿条件有限,很多检查都没办法做。刚才我父亲余教授已经联系了省工人医院那边的心血管疾病专家。等那边的教授过来了,我们再请人帮忙看看,争取找到更好的治疗办法。”
原本看上去还镇定的婆婆这下子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头淌:“大夫,谢谢你们费心了。教授,亏得有你在,不然我孙子就要没妈了。”
也许是教授这两个字给了家属信心,mǔ_zǐ 俩看上去心情平静了很多。
刚刚上爸爸的年轻男人还试探着问余秋:“我们弄点儿吃的给我老婆吗?她前头疼得厉害,晚饭都没吃。”
余秋苦笑:“幸亏她没吃晚饭,为手术提供了更好的条件。你老婆父母在本地吗?在的话,尽量把人叫过来。后面等工人医院的教授来了,讨论出结果,就跟你们两家一块儿谈。”
产妇的婆婆也擦了眼泪,催促儿子道:“对对对,你把小芬爸妈也叫来。人家的姑娘现在还躺在里头,她爸妈肯定急死了。”
余秋冲这对mǔ_zǐ 点点头,没有再多说话,直接又回到产房里头。
主动脉夹层患者病情变化莫测,常常会出现呼吸困难等一系列症状。
她现在没有办法治疗夹层的问题,就只能给予对症处理。
降压药已经给产妇用下去了,术后半小时复测血压142 /90mmhg。
麻醉已经过效,清醒过来的产妇觉得自己腰痛好多了。她看着宝宝,脸上浮现出恬静满足的笑。
“真好,我就怕他会不好。”
余秋在心中叹气,现在不好的人是产妇自己呀。
她安慰新手妈妈:“我们手术过程中发现了一些血管方面的问题,可能就是它导致你腰疼。我们已经帮你请了心血管方面的专家过来看你。后面你有可能需要转院做进一步的检查明确诊断,然后再给予相关的治疗。”
这一长串话,对于刚开完刀的产妇来说,似乎太过于复杂了。
她茫然地眨着眼睛,只问了一个问题:“我爱人跟我妈知道吗?”
“知道。”余秋点点头,“我已经跟他们说了。”
“那就好了呀。”产妇不过20岁,满脸稚气,“他们晓得就行了,我听他们的。”
余秋不知道应不应该教育着姑娘要自己立起来,不能事事都听别人的主意。可是再想想,如果一个人敢全心全意的相信别人,那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产房门口响起产妇婆婆的声音:“小芬啊,你莫慌,妈在外头呢,你要有什么事情就喊妈,妈不走的。大夫说你现在还不能吃饭。等你能吃了,你跟妈说你想吃点啥啊!”
懵懵懂懂的产妇立刻高兴起来:“妈,我想吃柿饼,我可想吃柿饼了。”
婆婆在外头笑着应话:“行哎,副食品店就有,明天妈就给你去买。你不是最喜欢那家的嘛。到时候你嚼一嚼不咽下去,尝个味儿。大夫,成不?”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对婆媳隔着产房门说话,余秋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勉强点点头:“那可千万别咽下去,不然还是自己遭罪。”
产房里头暖和和的,产妇嘴巴很快干得起壳了。余秋倒了温水,用棉签蘸了水给她湿润嘴唇。
陈敏立刻跑过来接手:“我来吧。”
余秋没有跟她抢,直接将手上的棉签递了过去:“一定要注意观察,有任何情况随时叫人。”
她自己出了产房,站在走廊上,深深地吸了口清冷的空气。
余教授上完厕所出来,看到她,点点头,关心了一句:“别在外头站着,天太冷了。”
余秋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谢谢你,教授,今天幸亏有你在。”
余教授哑然失笑:“谢我做什么?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本身就对心血管疾病知之甚少,主动脉夹层被发现的历史也不长,相关病例实在有限,其实他都是听余秋说。
余秋摇摇头:“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不那么害怕。因为你的谨慎,我才避免了发生致命的错误。”
她不敢想象,如果今晚没有余教授在的话,这件事情究竟要如何收场。
余教授看着年轻的女孩子,安慰了她一句:“小秋,你放松点儿,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我知道你想做的事情很多,但是不能着急,要一桩桩的慢慢来。”
产房门口响起敲门声:“余教授,请问余教授在吗?”
余秋过去开门,撞见了何东胜的脸。
年轻的生产队长手上抱着个大包,笑容腼腆:“我估计你们晚上恐怕回不去了。教授不能冻着了,我给他送了床被子过来。今年的新棉花,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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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诊专家来
其实医院哪里就缺了棉被呢。
护士过来拿何东胜给大家带着夜班时吃的柿饼时, 就直摇头:“你也不怕麻烦。我们这里有现成的被子。”
这么多病床这么多病人, 被子不配齐了, 晚上怎么够用?
何东胜就是笑:“反正也没多远,我就顺带手的捎过来了。”
他帮余教授铺好床铺, 又打了热水给老人泡脚,然后张罗着让老人睡觉。
郑教授他们从省工人医院赶过来,起码得五六个小时。刚好余教授睡一觉,精精神神地见老朋友, 也省得老朋友见着他担心。
今晚有教授fù_nǚ 俩坐镇,闵大夫就没有继续留下来值班,而是回前面平房自己家睡觉去了,正好将值班室留给了余教授。
余秋没睡。
她拿了柿饼回产房在桌上, 还躺在产房里头的新手妈妈顿时两眼放光,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我明天是不是就能吃了?”
余秋点点头,冲她微笑:“到时候让你含在嘴里头抿抿味儿。”
新手妈妈听到了满意的答复,立刻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欢快地睡着了。
其实按照惯例,术后病人应该返回病房。产房空出来了,也好接待夜里头过来生孩子的大肚子。
但是余秋权衡再三, 还是留下了小芬。
病房冷, 寒冷对于高血压病人而言是刺激因素。
病房吵, 难以保持安静的环境。
现在外头病房基本上已经住满了, 小孩子哭闹是没有时间。几乎所有的病人都难以休息好。
这对于控制血压来讲是个很要命的事。
与其把人拖出去, 不如就让她留在产房继续休息。最起码的,安静的独立空间有利于抢救病人啊。
余秋咬了口柿饼,看着呼呼大睡的产妇,暗自在心中叹气。
真希望这姑娘以后也能每天晚上欢睡,每天早上笑着起来。
何东胜倒掉洗脚水,过来招呼余秋也去洗脸洗脚。就算她不上床睡觉,坐在产房里头靠会儿也是好的。
余秋看着忙忙碌碌的生产队长,突然间冒了一句:“何东胜,我有爸爸了。”
何东胜转过头冲她笑:“我知道。”
余秋又重复了一句:“我有爸爸了。”然后摇摇头,语气笃定,“你不知道。”
何东胜笑了起来,相当没有原则可言,居然还点头表示赞同:“对,我不知道。”
余秋摇摇头,自己刷牙洗脸去了。
他当然不知道,她上辈子名义上有父母,但实际上成长经历中完全没有父母参与的痕迹。
今天晚上,她感受到了一股温情,类似于父爱的温情。这让她觉得温暖,感觉人生也圆满了起来。
余秋洗漱完毕出来,看见何东胜还站在走廊里,不由得奇怪:“你怎么还不睡呀?”
都已经到了子夜时分了。
何东胜摇摇头:“我不困,我陪你吧。”
不然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值班,多可怜啊。
余秋笑着推他出去:“没事,陈敏陪着我呢。你赶紧睡觉吧,我爸爸就交给你了。”
这家伙净说傻话,产房里头怎么可能留男人?
生产队长这才踌躇着点头应下,他又跟余秋打包票:“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了你爸爸。”
产房门关上,陈敏打着呵欠从卫生间里头出来,嘴里头含含混混道:“何队长还真是体贴啊。”
嗯,好像是体贴。小赤脚医生肯定地点点头,然后周公来敲门,她迫不及待地躺上待产床,钻进被窝里头打起了小呼噜。
夜色静悄悄,余秋听着产房里头的产妇跟自己朋友的呼噜声,只觉得内心一片宁馨。
屋子里头暖融融的,迷迷糊糊间,她也睡着了。
外头响起人说话的声音时,余秋抬头看钟,已经是清晨六点钟。窗外的天空已经微微发灰。
她赶紧先过去看产妇小芬,年轻的母亲睡得正香,小脸蛋红扑扑的,呼吸平稳,看不出一点儿痛苦的迹象。
她又喊醒了陈敏,招呼小姑娘留心点儿,然后自己出了产房门。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拄着拐杖,站在病区门口,正在跟个农民打扮的大爷握手。
黑框眼镜男人身边站着余秋曾经有一面之缘的郑教授,显然这位就是他在电话里头提到的老曲,心血管科的曲教授。
农民的旁边陪着的是小芬的丈夫以及婆婆,这位应该就是小芬的父亲。
小芬丈夫一路骑着自行车翻山越岭,几乎是跟曲教授他们前后脚到的卫生院。
听说省城的教授特地敢过来看自己女儿,小芬父亲激动的上下嘴唇直颤抖,老实的农民连话都说不出来。
曲教授安慰老父亲:“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您女儿,不过听这边的大夫说她目前情况还算稳定,那就说明,我们还是有机会再看看的。”
小芬的父亲连连点头:“哎,教授,我家姑娘就烦你们费心了。”
何东胜赶紧请曲教授跟郑教授进办公室说话,护士也安排小芬的家属到病房里头暂且坐下。
曲教授安慰家属:“等我们查清楚情况了,再跟你们一块儿说。”
余教授也从床上起来了。老朋友见面顾不上寒暄,先翻开病历看基本情况。
余秋赶紧在旁边汇报病史:“孕38周妇女,昨日中午起觉持续性腰痛,逐渐加重,于昨晚10:30入院,因胎心不好怀疑胎儿宫内窘迫行剖宫产术,术中发现血压升高,150/100mmhg,尿常规报告示蛋白+,酮体+++,术中探查腹腔无出血,感腹主动脉搏动明显。关腹见患者胸骨窝处异常动脉搏动。术后给予降压治疗,患者自觉腰痛明显缓解,能安然入睡,术后未予镇痛治疗。今晨6:00复测血压血压118/76mmhg,左右上臂血压无明显差异,床边心电图未见明显异常。既往她没有产检过,不知道自己血压情况,但自觉无头晕眼花等症状。其母有高血压病史。”
曲教授点点头,抓着病历示意余教授fù_nǚ :“我们先看看病人吧。”
小芬的家属就是人进了病房,也没办法安歇下来,全都眼巴巴地盯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看。
余教授朝他们点点头:“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你们家小芬。”
小芬的父亲跟丈夫都说不出话来。还是她婆婆反应快,立刻再三再四地道谢:“麻烦你们了,教授。”
她甚至有些心慌,因为一下子有三位教授看她儿媳妇。她真害怕这孩子受不住这么大的福气,会撑不下去。
产房外头的家属紧张,产房里面的医生同样没办法放松。
曲教授摸了小芬双侧脉搏,又亲自给她再次测量四肢血压,最后拿着听诊器给这位刚刚睡醒的新手妈妈仔细做心肺听诊。
小芬迷迷糊糊的,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现在还好,就是用力呼吸的时候背有点儿疼,正常呼吸就没事。”
曲教授收起了听诊器,朝她点点头:“话我就不多说了。你也知道正常情况下,不会这样对不对?现在你呼吸都觉得背疼,那就是有问题了。目前我的想法是这样,你可能需要转院,转到我们工人医院,再做进一步检查查x线,做超声检查明确诊断,看后面怎么调整治疗措施。”
小芬有点儿紧张,下意识地看向余秋,似乎熟悉的医生能够给她带来安全感。
余秋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安慰她:“你不要太紧张。你两次查心电图都没有什么异常,这在大部分情况下提示预后情况良好。你还是有希望的。”
小芬懵懵懂懂地点头,小心翼翼地问:“我妈怎么说啊?”
“你爸爸过来了,在外头跟你婆婆还有丈夫在一起。等会儿我们出去,就跟他们交代情况。”曲教授安慰她,“你放心,你家里人都很支持你好好治病。”
出了产房门,他们回医生办公室讨论病情。
余秋试探着问:“教授,工人医院能不能做造影检查?”
曲教授看了她一眼,然后朝余教授点头:“老余啊,你的技术好坏我不知道,但要论起培养孩子,咱们这一波人,谁也比不上你。瞧瞧你家姑娘,不仅学了你的妇产科技术,居然还知道主动脉夹层。你现在放全国拉拉内科大夫,别说是诊断主动脉夹层了,能知道这个病的都没几个。”
余教授含含糊糊:“家里头也没人管她,她就自己抓到张写着字的纸也要拼命看,小孩子运气好,瞎猫撞到死耗子了。”
余秋赶紧拼命点头:“我就是瞎猜的,刚好碰上了。”
“那你碰的可真是巧。”郑教授在旁边笑,“我都摸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教授点点头:“造影检查很有必要,结合x光线以及超声检查结果,可以明确主动脉夹层的具体位置。”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都是这个手术不好做呀,人工血管移植,能下台的就没几个。”
“能不能做介入诊疗?”余秋鼓足勇气,直接盯着曲教授,“现在采取的手术思路还是从血管外面动手。主动脉夹层是血管内膜破的口子,血液涌进血管中层造成的。那么我们就直接走血管路径,从里面将这个破口堵住。”
小芬现在情况的确还算稳定,但主动脉夹层如果不经过积极治疗,余秋看到的统计数据,一月内死亡率可以达到95%。
这就像是一个气球,降压的目的是让气球口子不再进一步扩大,打进去的气力道尽可能降低,可是除非血液停止流动,否则气球终将会被撑破。
主动脉夹层临床上分为stanford a型和stanford b型,破裂口起始于升主动脉处为stanford a型,病变局限于降主动脉或腹主动脉为stanford b型。
结合临床表现以及体格检查,余秋目前考虑小分式b型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些。stanford b型治疗方式主要包括药物治疗、手术治疗、腔内修复,手术治疗主要就是人工血管置换,手术风险大,容易易出现大出血、截瘫以及脑梗死等并发症。
在她穿越之前,医学界对于对stanford b型主动脉夹层的治疗普遍认为腔内修复更加安全有效,能够显著改善预后。
假如经过积极的内科药物治疗,患者血压还是难以控制的话,那么应该首选腔内治疗。毕竟患者还这么年轻,她才当上妈妈。
郑教授笑了起来:“有意思,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余教授微微皱着眉头,迟疑道:“我听过类似的情况。大概10年前,有人做血管造影的时候意外撑开了已经闭塞的血管,从而使疾病得到了治疗。从这个角度上讲,同样可以用东西堵住血管内膜破掉的口子,阻止血流进一步进入动脉中层。”
曲教授来了兴趣,追问余教授:“这个病例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你给我详细讲讲看。”
郑教授摇头:“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老杜走的太快了。”
曲教授跟郑教授都噤了声,老杜是他们的朋友,当初罪名是收听敌台广播,企图叛国。其实他们都清楚,那家伙就是想听听国外医学研究的进展,他对政治毫无兴趣。可在当时,唯一可以被接纳的国外医学只有苏联。
在被侮辱殴打了三天之后,他们一家人选择了跳楼自杀。
可就是在看到自己的朋友从楼上掉下来时,他们都不能表达同情与痛苦。相反的,学校立刻开会批判,每个人都高喊口号,用最恶毒的话去攻击死者。
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愿意苟且,不愿意再遭受羞辱,他们还想拥有做人的尊严,所以他们就是在背叛革命。
余教授面上浮出苦笑:“我没有他的勇敢,我还在苟且偷生。我每次回想起老杜来,总疑惑,是不是我的记忆出现了错乱。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
郑教授摇头,正色道:“不老余,坚持活下来才是真正的勇敢,人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够做更多的事。”
“爸爸,你再仔细想想吧。”余秋满怀期待地看着余教授,“杜叔叔说不定跟你讲了很多,只是你一时间记不起来了而已。”
余秋不知道目前国内的心血管研究进展到哪一步了,但她想多说一些,即便是借着别人的嘴巴说出来。
她能够做的也只有诉说了,因为她不曾亲自操刀过任何介入手术。
作为一位年轻的未婚女性,她轮转的时候,教授不论如何都不会让她操作介入手术。
辐射有多大,只有长期做介入治疗的医生们自己清楚。头发大把大把的掉。病人需要耐受的只有几个小时,而他们是长年累月坐在操作台前。
余教授注意到了她恳求的眼神,点点头:“我再仔细想想吧。”
曲教授连连点头:“老余,你可得好好想想。”
他叹了口气,“真论起来的话,10个我也比不上1个老杜。真滑稽,站着的天才死了,跪着的庸才却还活着。大概这就是天妒英才。”
“不,只不过是不允许人站着而已。”郑教授苦笑,“跪下来才有一线生机。”
余教授反而笑了起来,冲自己的老友们直摇头:“你们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种怪话。你们从来都没有跪下,你们一直在用自己的肩膀扛着事呢。”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何东胜招呼正在讨论的医生们:“先吃饭吧,吃过饭再说。”
今天的早餐是玉米糁子,配着糊糊的是一个个汤包。
那汤包玲珑剔透,隔着皮就能看见里头的汤汁,莹润饱满。
何东胜夹了一个汤包给余秋,催促她道:“赶紧吃饭。”
完了,他才自己端起玉米糊糊喝了一口
余秋咬了口汤包,浓郁的鲜美的汤汁顿时溢满口腔。
这是鸡汤还是大骨头汤?里头的馅料是切碎的蘑菇,吸满了浓郁的汤汁,蘑菇的鲜香与汤汁的醇厚融合在一起,即使没有肉做馅,口感也鲜美饱满的让人恨不得粘着吞掉舌头。
余秋一口气干掉了三个蘑菇汤包,才想起来开口问何东胜:“哪儿来的包子,是不是从粮管所买的?”
说话的时候,她还意味深长地眨了下眼睛。
何东胜哭笑不得,赶紧将汤包往她前头推了推,希冀可以堵上小赤脚医生的嘴。
原本正说得热闹的余教授惊讶:“粮管所现在卖包子啦,那他家师傅手艺还不错啊。”
郑教授则反应更迅速,直接摸口袋,要掏粮票给何东胜。他长期下乡巡回医疗,自然清楚,农民手上是没有粮票可以用的。
年轻的生产队长赶紧摆手:“不是买的,是我包的,食堂师傅帮忙蒸的。”
曲教授笑了起来:“你还有这手艺呀,都赶得上食堂大师傅了。”
“其实很简单。”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昨天晚上大师傅熬了一锅骨头汤,今天就冻成肉冻了。把香菇切成丁,跟肉冻和在一起做馅,直接撵了皮子包包子就好。等到蒸好了,里头的肉冻自然就化成了汤汁。”
余秋这下子惊讶了,哎哟喂,姐姐,这是什么运气呀?居然还拐了个田螺小伙儿,这么贤惠能干。
何东胜保持微笑:“喜欢就多吃点儿,这个不难做,你想吃的话,以后我再包。”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啊,小赤脚医生年纪不大,醋劲还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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